禁军长年驻扎京畿,汪清河对于周边地形都极为熟悉,当然也知道前头的这座山谷。
山谷的地势陡峭,尤其是山谷后半段,并没有适合埋伏的地形,除非藏进山林深处,而若是这样的话,是很难观察到进出山谷的情况,难以准确的传达敌情。所以,一般埋伏,都会选择在前半段,只要仔细侦查就能发现。
要是前头真有伏兵的话,必是能够发现的。
汪清河拉着缰绳,任由马儿原地踱步,耐心地等待着。
一千骑兵也尽数停了下来。
等了约一炷香,斥候回来了,肯定地禀道:“副将,前头并无埋兵。”
汪清河微微颌首,果然是他多疑了。
楚元辰在京中没有人手,他的全部底牌都在北疆,就算前头的山谷是极好的伏击点,没有人手也是枉然。
自己是草木皆兵了,楚元辰应当只是在抄近路。
“进谷。”
汪清河下令进谷。
这个山谷的确不错,不但适合伏击,更适合瓮中捉鳖!
汪清河做事谨慎,他没有在前头领兵,而是坠在了中间位置,这么一来,就算是有埋伏,他也能及时应变。
而一路上,都是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异样。
前头的斥侯不时来禀,让他尽知楚元辰的动向。
斥侯又一次来禀道:“副将,楚元辰他们快出谷了。”
汪清河不再迟疑,下令道:“追!”
凌乱的马蹄声连接不断,汪清河一马当先,朝着山谷的出口追了过去。
很快,他远远就看到了楚元辰一行人就在前头,楚元辰显然也听到了马蹄声,他转头看了一眼,拉起缰绳全速朝前奔去。
汪清河高举起手:“追!”
汪清河已经确信没有埋兵了,率先冲了出去。
楚元辰,你死定了!
而就在下一刻,耳边传来了密密麻麻的破空声,漫天的箭雨向他而来,就如同一场狂风骤雨,汹涌而至,紧接着便是一片凄烈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中伏!
汪清河难掩震惊,这怎么可能!
他的亲兵架起盾牌为他挡住了箭,汪清河整个人简直都懵了,脸上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马儿受惊地直踱步,他回过神来,赶紧拉住了马的缰绳。
这不可能!
他们除非是埋伏更深的山林中,不然,不可能躲过斥侯侦察。
他看向伏兵出现的位置,果然是山谷两侧的山林,这些伏兵藏在山林里,这么远的距离,要怎么才能把握他们的行踪?
楚元辰,他是怎么做到的!?
楚元辰拉住缰绳,一行人等全都停留在了原地。
汪清河注意到他的手上拿着一个奇怪的黑色圆筒状物,约有小臂般长,隐约记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对了,床弩!
汪清河想起来了!
收北燕降书那日,皇帝为扬国威,推出来的改良床弩上也安置有一个类似的东西,当时皇帝似乎是叫它瞄准镜?不过楚元辰手中的更加小巧,一手就能够轻易握住。
楚元辰注意到他的目光,手指灵活地把千里镜在手上转动了一圈,他笑着动了动唇,无声地说了一句:“攻击!”
他的唇语让山林中同样拿起千里镜的小将看在了眼里,于是,又一波箭雨从山林的方向而出,就如一张巨大的箭网,向着汪清河等人当头罩了下来。
更有无数把弓箭对准了他们,只待一声令下,就会放箭。
山林中,零星几人正拿着和楚元辰相同的千里镜,放在眼睛上,观察四周动向。
这千里镜虽不能真的看远千里,也足可以让斥候在不露出行踪的前提下,观察到汪清河等人的一举一动,而有了千里镜,大军也大可以藏得更好,直到他们深入山腹,再来瓮中捉鳖。
汪清河以为自己远远坠着,楚元辰就发现不了他们,而事实上,楚元辰早就用千里镜看得一清二楚。
“这东西不错。”盛琰目光灼灼地说道,“姐夫,姐夫,这哪儿买的。”
他一口一个“姐夫”,叫得亲热,嘴甜得跟抹了蜜一样。
楚元辰被他的几声姐夫叫得心里暗爽,大手一挥就答应了:“等回去后给你一个玩。”
萧朔把图纸和工匠都给了他,这么些日子,已经做出来了十几个。
盛琰喜上眉梢:“我可不可以带去给阿诚看?”
他怕这是军中的机密,不能外泄。
“可以。”楚元辰意味深长地说道,“今天以后就不是机密了。”
这东西做起来并不难,就算制法可以暂且保密,经此役后,千里镜的存在很难瞒住,而且对楚元辰来说,也没有必要瞒。
盛琰更开心了:“阿诚要羡慕坏了!”他又跟着又道:“弟弟也要。”
楚元辰失笑,他本就没有漏了卫修,说道:“等回去后,给你们一人一个玩。”
男孩子总是对这种新奇的东西感兴趣的,尤其是刚刚一路走来,卫修亲眼看着楚元辰如何布局,和诱敌深入,更看到他用千里镜观察着对方的动向,正是心潮澎湃之际,闻言眼中也露出了些许欢喜。
三人说话之际,战事基本已经大定。
汪清河本来还想搏一下拿住楚元辰,没等他靠近,楚元辰随身带着的上百侍卫就已经列前成一排,动作敏捷地取下了了背上的长弓对准了他们,二话不说,直接放箭。
汪清河为了速度更快,带的都是骑兵,面对这凌厉的箭雨,士兵们只能用肉身来挡,才不过三轮攻势,就有数百来人倒了下来,受伤的更是不计其数。
汪清河折损近三成。
山谷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汪清河灰头土脸,两边肩膀都被长箭贯穿,他身边的亲兵也倒下了大半。
再看楚元辰,却是好整以暇,还有闲心对着盛琰指点道:“你看这个,直接就把后背曝露在了弓箭底下,这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还有那个,要是好好跟人配合的话,是可以躲这一波的,半点配合意识都没有,活该送死。那边那个,居然还妄图冲过来,他以为自己是谁啊。”
卫修在一旁说道:“他是汪清河。”
“汪清河啊?对了,他灰成这样,本王一时没看清楚脸,不过这也真是个蠢的,难怪把手下的兵带成了这副蠢样,乱七八糟,要不是本王事先知道他们是禁军,还当是哪儿来的散兵游勇呢。”楚元辰笑眯眯地说道,“你们要记着,不能跟他学……”
盛琰赶紧应声:“姐夫说得对!”
汪清河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见楚元辰抬手指着自己,一副笑容灿烂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话。
“也差不多了。”楚元辰指点完了两个小舅子,下令道,“不降者死!”
楚元辰一声令下,紧接着就听到,侍卫们一致扯开嗓子喊道:“不降者死!”
山谷两边伏兵闻声,也跟着高喊:“不降者死!”
方才的攻势早已经打垮了禁军的士气,面对山林中密密麻麻的森冷箭头,他们更加溃散和恐惧,面面相觑,终于有人第一个放下了手上的武器。
“降……”
汪清河刚想说“降者死”,一支羽箭当头而来,直射他的头颅。
汪清河惊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急退,但羽箭势头极猛,他压根躲不开,只得赶紧蹲身,狼狈地在地上抱头打了个滚。
这一下,更加灰头土脸了。
楚元辰把弓放回到了马背上,含笑着又道:“不降者死。”
盛琰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再一转头,见卫修也目不转睛地看着楚元辰,眼中流露出了灼热的光彩。
楚元辰这一箭,把禁军最后的犹豫都打散了。
越来越多的人扔出了武器,抱头蹲下。
大势已去。
汪清河想了又想,终于还是面色难看的把手上的剑扔了出去。
墨九从怀里拿出一面折叠好的旗帜,展开后,用力挥了几下。
玄底旗帜上的金色雄鹰栩栩如生,仿佛快要从旗帜中飞出来了。
收缴投降的敌人是镇北军最拿手的活,压根不需要楚元辰多说什么,他本想带着两个小子先出山谷,还未开口,见他们都跃跃欲试地盯着前头,就大手一挥笑道:“那就去吧。”
“弟弟,我们走。”盛琰热络地说道,“我还是第一次收缴战场呢,我们快点去,不然都被他们缴完了。”
他这话说的就跟大白菜都要被抢光了一样。
盛琰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卫修别扭了一下,没有甩开。
两人一起跑了过去,楚元辰使了个眼色,墨九就无声无息地跟上。
盛琰本来想带卫修去看他们收缴降掳的,走到一半就注意到卫修的目光一直看着汪清河的方向,他顿时了然,拐了个弯,在汪清河的前面停了下去。
“是你啊。”汪清河冷笑着说道,“当年那个哭着求饶的小兔崽子也长大了。”
“怎么,还认得我?”
“想不想跟你爹一样,被一刀一刀的把皮肉剐下来呢……”
他先是发出一阵轻笑,然后这笑声越来越猖狂。
然而,卫修并没有如他所料的失去理智,情绪失控。
卫修一如既往地冷漠平静。
他直视着他的眼睛,这双眼睛这两年来,几乎夜夜出现在他的梦里。
当时的汪清洋脸上蒙着黑纱,眼睛阴戾中带着狠辣,还有一种高高在上,仿佛把他们所有人都视为蝼蚁,一脚踩下去,就能轻易碾死。
而现在……
卫修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说了一句:“抓到你了。”
他一字一顿,说得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这一刻,就像是本来的猫与老鼠的关系彻底颠倒,原本的猫儿变成了老鼠,而原本的老鼠却成为了一只苍鹰,伸出利爪。
他的眼神让汪清洋很不舒服,曾己何时,这个小子,还是一只小小的蚂蚁,向自己摇尾祈怜,只为了让他放他一条生路,而现在,跪在这里的却成了自己?
汪清河再也压不住心头的那股怨气,脱口而出:“站住。”
“小子。”汪清河阴毒地说道,“别得意的太早了,爷还没有输。你以为傍上楚元辰就没事了?我告诉你,他自身难保!”
楚元辰擅自在京畿埋有伏兵,这是诛连九族的谋逆大罪,连萧朔都护不住他!
楚元辰为逞一时之气,反倒是给了姐夫出兵的机会!
姐夫甚至可以正大光明的调动五军营。
他是败了,但有楚元辰陪葬,也不算输得太难看。
楚元辰一死,这小子也别想活!
“小子,你死定……”
汪清河肩膀一痛,被一脚踹倒在地,盛琰还不解恨地朝他身上狠踢了几脚。
敢说他弟弟和姐夫。踹死!
卫修拉了盛琰一把,示意可以走了,又从容地向灰头土脑的汪清河说了一句:“公堂上见。”
他本来没有想过,要把这件事闹上公堂。
因为他知道,池喻告了御状的结果是何等的凄惨,这个世道不够清明,他们就难求公理正义。
卫修最初想的是,池喻投靠镇北王,辅佐镇北王,再请镇北王为他们报仇,杀了汪清河,但这样,只是让汪清河死,其实远远不能解恨,不过是无计可施之策。
让汪清河的罪行公诸于世,才是爹爹想要的公义!
爹爹说过,如今这世道虽公义蒙尘,也总有日月天明的那一日。
他相信。
卫修的嘴角轻轻扬起,他本就长得斯文俊秀,遂一笑之下,更显温润,就如同一块璞玉,正慢慢地透出原本该有的光华。
“弟弟,你笑了!”
卫修:“……”
盛琰拍了拍胸膛,保证道:“弟弟你放心,有我在,以后谁也不会再欺负你了。”
卫修下意识地想往旁边挪一挪,又慢慢地收回了脚,由着他抬手摸自己的头。
盛琰乐了,开心地一扬手说道:“我们去打扫战场,大哥教你!”
他说的好像自己经常收剿战俘一样。
结果……
“错了。”
“收缴的武器是放在那边。”
“他腿上的匕首你没解下来……”
盛琰被卫修说的头越来越低,自己这当哥哥的在弟弟面前快抬不起来了。
天色渐明。
东边升起了第一道朝阳,京城的城门也打开了。
城里城外的人皆是脚步匆匆,京城一如往日的熙熙嚷嚷。
盛兮颜这一夜睡得不太踏实,早早就醒了。
她昨天在镇北王府一直待到快要宵禁才回来,盛琰是男孩子,一夜未归也没什么,他训练累了,偶尔也是会镇北王府过夜的,盛兴安从不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