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兮颜抖开比划了一下,正要吩咐昔归去叫一个擅针线的丫鬟过来,就听到美人榻上的呼吸略重了一些。
“姑娘,她醒了。”
盛兮颜扭头去看,就见小姑娘已经睁开了眼睛,她先是打量了一下四周,再又习惯性地朝美人榻的最边上挪了挪,一脸戒备地盯着盛兮颜。
“你醒啦。”盛兮颜含笑道,“这里是我家。你家在哪儿,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不要!”小姑娘毫不迟疑道,“我没有家。”
难道真是让拍花子给拐走的?盛兮颜想着程初瑜的话,也没强求,就道:“那你要不要先住在我这里?”
“你?”小姑娘的目光暗沉。
“我姓盛。”
姓盛,难道……小姑娘还记得,前几天,她还随江家人来过一次盛家,说是要来寻盛大姑娘,结果没见着人。
她该不会就是她们想见的盛大姑娘吧?
小姑娘没有问出口,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姐姐。”小姑娘轻呼了一口气,仿佛是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心,向她挪过去一些,“姐姐要收留我吗?我可以当丫鬟的,我什么事都会做。”
她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盛兮颜,因为脸颊瘦小,眼晴显得特别大。
“别试探了。”盛兮颜一语道破,“我留你不是当丫鬟的,你先暂且安心住着。”
果然下一瞬,小姑娘用力眨了下眼睛,把眼中的湿润给收了回去。
盛兮颜轻笑出声,由衷地赞了一句:“你的眼睛真好看。”
桃花眼不是什么少见的眼型,不过,她的弧度弯得特别漂亮,就是眼神沉沉的,不然会更好看。
小姑娘眼睛稍稍亮了亮,然后别过头去淡声道:“别骗我了,他们都说我的眼睛很丑。丑极了。”
“他们是谁?”
“……”
她不想说,盛兮颜也不勉强,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咬了咬下唇,直接道:“我没名字。”
她才不想叫阿芽呢。
听着就跟地里的野草一样,她不是野草。
连名字都没有?盛兮颜道:“那我总不能叫你喂吧?”
从来都没有人正经问过她的名字,她偏了偏头,认真地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太阳!”小脸上满是坚持。
太阳?盛兮颜蹙了下眉,叫太阳好像不太好听,女孩子这么叫着,也怪怪的。
“叫太阳不好。”盛兮颜摇摇头,“你就叫骄阳吧。”
小姑娘听她说太阳不好听还有些不开心,听到“骄阳”时,眼睛一亮,默默跟着念:“骄阳?”
“骄阳就是灿烂的阳光。”盛兮颜给她解释,“骄字也有骄傲,骄气意思。”
其实盛兮颜也想过用娇阳的,“娇”字其实更加适合女孩子,有女子妖娆可爱的意思。只不过想到她的伤和这副瘦瘦弱弱,满身戒备的样子,盛兮颜觉得,与其“柔弱美好”,还不如让她更加骄傲些。
高高在上没什么不好的,世人多是欺软怕硬之辈,女孩子就应该骄傲,才能有自信,才不会被欺负。
“我不认得。”小姑娘低下头,讪讪地说道,“我不识字。”
似乎是生怕盛兮颜觉得她不喜欢,她又抬起头来,认真道,“我喜欢。”
“那我们就说定了。”盛兮颜小手指一勾伸到她面前。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指与她碰了碰,又立刻缩了回去。
她就像是一只防备性极重的幼兽,总是与人保持着距离。
“骄阳。”
盛兮颜含笑地唤了她一声。
骄阳的桃花眼明显得亮了亮,嘴角悄悄抿出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她喜欢这个名字,她是太阳,不是野草!
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骄阳。”
盛兮颜又唤了一声,她眼中的光又亮了一点,用力应了一声:“我在。”
昔归默默地看着她们一大一小两个人,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
对了!自家姑娘这不就跟在路上捡了只小奶猫似的,取了个名字带回家?
但见这两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昔归觉得大概是自己少见多怪了。
第62章
“骄阳。”
这一次在叫她的名字后,盛兮颜就把刚刚找出的衣裳给她看了一下,含笑道,“一会儿我让个丫鬟来给你量量尺寸。这几件我没上过身,先改改,你凑和着穿。”
骄阳见到新衣裳时,眼中露出明显的喜色,紧接着又变成了防备。
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这让她很不安。
“我不要。”骄阳别过头去。
盛兮颜微笑着说道:“不行。”
她双手按住她瘦小的肩膀,轻轻地把她的脸转过来面对自己,柔和道:“要听话。”
有防备心是应该的。
盛兮颜不知道这小丫头遭遇过什么,但是,要分得清好歹,不能对任何人都像只刺猬一样。
这是她想教她的。
盛兮颜正色道:“骄阳,你要记着,就算我对你有什么企图,有没有这件衣裳都无关紧要。”
她微微笑着,提点道:“所以,你穿上就是。你该防备的那是那些进一步生,退一步死的事。”
骄阳一开始还因为她的碰触有些别扭,听到这里时,神情变得认真了。
“这么说吧。”盛兮颜循循善诱道,“你仔细想想,你收下衣裳会怎么样,不收下又会怎么样,你会因为这件事付出什么代价吗?”
她忽而一笑道:“最差的结果也就是我污蔑你偷拿了衣裳,你有口说不清。”
骄阳听懂了,顺着说道:“但是,你都把我带回来了,这里是你的地盘,你不需要再大费周折用一件衣裳来拿捏我。”
她略有所思。
盛兮颜抚掌赞道:“聪明!”
骄阳的眼中闪过一抹小小的欣喜,小脸上依然没有多余的表情,这样子实在有些可爱,盛兮颜手痒痒地想摸摸她的发顶。
帘子外头有声音道:“姑娘。奴婢是璃儿。”
盛兮颜微微颌首,昔归就说了一句:“进来。”
来的是一个小丫鬟,她是采岑院里的三等丫鬟,擅长针线,有着一双巧手,院子里头的丫鬟们需要缝缝补补,都会找她。
她略带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骄阳,又垂手而立。
“骄阳,你站起来,给她给你量量。”
骄阳没再闹别扭,乖乖地依言站好。
等到璃儿量完,盛兮颜又把方才昔归翻出来的两件衣裳给了她:“你就着这个先改改,大体上可以穿就是。”又让昔归给了一个银锞子。
“是的。姑娘。”改改大小再简单不过,还能在姑娘的面前露脸,璃儿的脸上带着点小欣喜,捧着衣裳,脚步轻快地下去了。
盛兮颜说道:“你就先躺着,睡上一觉,我一会儿回来。”
骄阳的肩膀有些紧绷。
盛兮颜看在眼里,补充了一句说道:“我要把留你在这里,得去跟母亲说一声。”
骄阳慢慢放松了下来。
盛兮颜轻松地笑道:“名字都取了,不会把你丢掉的。”
骄阳轻轻地“嗯”了一声,脸上露出一点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小欣喜。
昔归:“……”姑娘这是真捡了一只奶猫吧?是吧,是吧?
盛兮颜让她躺下,又把薄被给她盖好,骄阳藏在被子底下的小手轻轻捏了捏身下的垫子,有些紧张,害怕会把薄被弄脏。
盛兮颜走了,当帘子放下的时候,骄阳的眸子不由暗了暗。
被子香喷喷的,还软乎乎的,她从来没有盖过这么暖和的被子。
东次间里,再没有其他人了,骄阳珍惜地抱住了身上的薄被,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蹭了蹭,再用手臂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暖洋洋的,是太阳的香味。
出了采岑院后,盛兮颜直接就去了正院。
刘氏刚从赵府回来,脸上满是亢奋。
她去赵家的时候,本来还不情不愿的,没想到,居然能看到这样一出好戏。这份礼送得,简直是太值了。
“赵老爷的脸色,真是笑死我了!”
“咱们京城里,多久没出过这等新鲜事了?”
“我瞧这赵元柔还真是有点难耐。”
……
盛兮颜还在外头就听到了她的声音,走进去的时候,刘氏正笑容满面。
一见到她,刘氏就愉快地说道:“颜姐儿,你回来啦。女学怎么样了?”
盛兮颜见过礼后坐在下首,含笑道:“初瑜刚报了名,入学试在十天后。”
容德女学是大荣朝颇富盛名的三位大家一同办的,在京城里已经有十年的历史,只招收未成亲的姑娘家,不限家世,需要参加统一的考试,择优录取。
每年只招生一回。
这十年来,容德女学里培养出来了不少出色的弟子,其中有一人还女扮男装,顶替了兄长的户籍去参加科举,甚至还得了一个小三元,只可惜在会试时被发现,被刷下来了,不然,或许还能成就前朝那位“女状元”的美名。后来也是吕大家去太后那里为她求情,才没有入罪。
在那以后,女学的势头就更盛了。
“初瑜还没有订亲吗?”刘氏记得程初瑜只比盛兮颜小一岁。这有什么好瞎折腾的,等好不容易考进去,最多一两年就要退学,又有什么意思呢。
盛兮颜笑而不语。
若她再早重生一年,她也想进女学。
重活一世,能够多看看外面的风景总比永远待在这四四方方的内宅强。
不过,她和刘氏关系也就一般,不需要开诚布公。
她含笑着打断了刘氏的话,直言道:“母亲,我有一个朋友想在咱们府里小住些日子。”
刘氏疑惑道:“是哪家的?”上了门都不先过来给她见个礼?
盛兮颜只笑道:“她身子有些不太爽利,等她好了以后,我再带来给母亲请安。”对于是哪家的绝口不谈。
刘氏其实挺好奇的,还要再问,盛兮颜已经端起了茶盅,默默饮茶。
好吧。刘氏不问了,这丫头如今这在这府里,就跟个祖宗似的,自己可不敢惹她。
刘氏有心卖好,笑着说道:“你那边需要什么,记得过来告诉我一声。”
“多谢母亲。”
她如今和刘氏就保持着这不远不近的距离。
“颜姐儿。”刘氏问道,“你知不知道今日赵家下聘时又出事了?”
盛兮颜放下茶盅,含笑道:“女儿在外头时听说了。”
刘氏满腹的话,正愁没人讲,就一股脑儿地说道:“昭王和周景寻在赵府都闹翻天了,永宁侯夫人气得撅了过去,结果啊,婚书还是没立成……”赵元柔托她带的那句话,她觉得太蠢,怕被笑话,没有说。
听到婚书没有立成,盛兮颜挑了挑眉梢。
这一世,没有了自己,这两个人之间怎么变得更加波折了呢?
不过,今天会有禁军过来来抓人,皇帝的“病”是好了?
盛兮颜没有给皇帝诊过脉,自然不知道他到底病得如何,不过上一世,直到她死,皇帝都还没有驾崩,想来应当没什么大碍。
皇帝的病确实不太重,他时时都有人请平安脉,又正值壮年,身体一向不错,只是一时的怒极攻心,一口血吐出来也就好了。
但在萧朔把当日宴席上的事告诉了皇帝后,皇帝决定装一下病,他想看看这朝堂上,到底有多少人是巴不得他死,好去挣那份从龙之功。
萧朔说得是,这是人是鬼,试试就都出来了。
他就干脆借休养之名罢了几天的朝,偏偏就出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弟弟。
“阿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简直把皇家的脸给丢光了!”
皇帝站在御案前,指着秦惟的鼻子,破口大骂。
他已经骂了快一炷香了,气得在御案前来回走动。秦惟只是跪着,倔强中带着不服,不但没有认错,更是一个字都不发,拿句民间的话来说,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天知道,皇帝刚听闻秦惟去赵府闹事的时候,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回上来。
现在他还死不认错!
皇帝气急败坏地拿起御案上的一个茶盅就朝他砸了过去,茶盅从秦惟的肩膀擦过,又重重地砸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