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兰嬷嬷能够回忆起这么多,着实不容易。
“因为外头有流匪,寺里还躲了不少附近百姓,人来人往地乱成了一团,实在没办法,又请不到大夫,正好寺里有一个来避难的接生婆,就请她帮了忙,好不容易才九死一生把孩子生下,接生婆说是个男孩,脚底上有块红胎记,我娘连看都没看到一眼就晕过去了。”
“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气息极其微弱,像是随时会夭折,江庭打听到方丈擅岐黄,就带上孩子去求方丈救命,兰嬷嬷那会儿正忙着照顾我娘,吴嬷嬷是我娘的乳娘,更懂怎么带孩子,就让吴嬷嬷跟着过去的。”
“我娘一直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当时,孩子已经在她身边了。”
楚元辰顿了顿,嘴角泛起了一抹似笑非笑:“是个男孩,脚底有胎记。”
他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都说完了,又道:“我让纪明扬从江庭老家回来后,直接去那个寺庙里再查。”
楚元辰的声音有些低哑。
那样的兵荒马乱,回过头再去想想,真是有心想要换了孩子,也是办得到的。
然而当时,又怎么可能想得到呢?
盛兮颜暗暗点头,确实,若是有心算计,简直防不胜防。
她忙道:“我去叫骄阳来。”她说着,摇了摇书案旁的铜铃,不多时,昔归在外头敲了敲门,就开门走了进来。
“姑……”
昔归小嘴半张,呆呆地看着小书房里的楚元辰,整个人都惊得傻住了,半天都没发出另一个字。
她掐了掐掌心,疼痛告诉她,她没有看错。
在短暂的失神后,她赶紧关上了小书房的门,生怕被别人发现。心中暗道:未来姑爷做事真不靠谱,要来也不走正门!对了,上次就是他大半夜的把姑娘带走的,还一夜未归!
盛兮颜让她来就没打算瞒着她楚元辰在这里的事,吩咐道:“你去把骄阳叫过来。”
叫骄阳?昔归有些不解,她习惯听盛兮颜的话,应了命后,匆匆去了。
不多时就领着骄阳过来了。
骄阳本来还很高兴的,当一看到小书房里还有个陌生人在,她的小脸一下子就是紧张了起来,眼中充满了戒备和抵触。
她蹬蹬蹬地跑到盛兮颜身边,拉住了她的衣袖,冲着她甜甜一笑:“姐姐。”等到再看向楚元辰的时,眼睛一下子就眯了起来,眼底沉沉的,面无表情。
她盯着楚元辰,楚元辰也在打量着她,忽而一笑,愉悦地道:“纪明扬说得对,还真是头小狼崽子。”
第66章
小狼崽子?
盛兮颜扭头去看骄阳,骄阳的眼睛湿漉漉的,甜甜地冲着她笑,就跟只翻着肚皮撒娇的小奶猫似的,变脸变得这么快,楚元辰在心里暗暗叫绝。
盛兮颜有些手痒痒,强忍着摸头的冲动,给她介绍道:“骄阳,这是楚世子。”
“阿辰,她叫骄阳。”
世子?骄阳难掩讶色,她当然知道楚世子是谁,在江家的时候,她时常听他们说。
他们说镇北王世子是江家的孙子,以后等世子成了王爷,镇北王府就是江家的了,他们说到这里的时候就很开心,但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她亲娘的女人就会气恼的打她。不管她有没有做错什么,都会打她。
她还知道,楚世子和姐姐定了亲了,所以他才会在这里吗?真讨厌!
骄阳在盛兮颜看不到的角度又对着楚元辰瞪了一眼,眸子里寒意森森,像是一头孤狼。
楚元辰丝毫不恼,反而更有几分兴趣,挑了挑眉。
有血性!
完全不似楚元逸那般温吞,磨迹。
楚元辰双手环抱在胸,靠在书案上。他很少回京,真正论起来,与楚元逸其实不太熟,这次回来了,就发现楚元逸简直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表面上斯文知礼,也就做事磨迹,犹豫寡断了一些,似乎也没什么大毛病,最多也就不适合领军。
但事实上,楚元逸这哪是磨迹,而是小心眼太多了,生怕吃亏,才会反复衡量,以至做事不够果断,显得温吞。
楚元逸并不蠢,他至少能够看清某些事对自己的利弊,然后自私自利的只考虑自己。
这是楚元辰接受不了的。
楚元逸喜文还是喜武,并不重要,哪怕是胆小懦弱也都不重要,自己是长兄可以护得住他。
但是自私不行。
自私会害怕会胆怯,会有意无意的做出一些有损镇北王府利益的事,而如今的镇北王府,步步艰辛,容不得一丁点儿的错。
镇北王府绝不单单只是楚家的,南疆的将领和百姓们才镇北王府的根基。
在楚元辰而言,血缘比不上镇北王府,所以,在发现楚元逸死不悔改,难以调教后,他宁愿让楚元逸归宗。
有时候,楚元辰也忍不住会想,为什么楚元逸就完全不似楚家人。
一开始他还以为可能是被皇帝刻意养歪的结果。
而现在,他有些明白,为什么不像了。
为人处事可能会因为教养而有所不同,但血性是刻骨子里头的,就好比是眼前这小丫头,不管被江家人怎样作践,血性都没有丢。
这一刻,他对那个猜测更多了几分相信。
不可不说,比起楚元逸,骄阳更像楚家人。
“听说你弓箭学得不错?”楚元辰饶有兴致地问道。
骄阳骄傲地抬头说道:“很好。”
楚元辰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弓箭这东西用起来局限性太大,若是对方与你面对面,不适合用弓箭了,会吃亏。”
骄阳还以她想说学弓箭没用,抿着嘴,不想理他。
楚元辰忽而一笑道,“学刀吧!”
骄阳不解地重复道:“刀。”
楚元辰解下腰间的一把弯刀,递给了她:“要不要?”
骄阳看向了盛兮颜,见盛兮颜对她笑了笑,她不客气地把刀接过了。
这弯刀只有手臂长短,与中原的样式完全不同,刀鞘上镶满了宝石,入手很沉,骄阳力气不大,只能勉强握住不脱手。
她拿在手上用力一拔。
刀锋出鞘,锋刃寒气四溢,就连盛兮颜这种不懂刀的,也能一眼看出这是一把绝世好刀。
骄阳盯着刀锋,锋刃上倒映着她稚嫩娇小的面庞。
她的眼中完全没有害怕,而是,跃跃欲试的兴奋,忍不住就想用手指去碰碰锋刃。
“这把刀子利着呢,别割伤了你的手。”话虽这么说,楚元辰没有半点担心的样子,“下次我来教你。”
他说的下次是指等身份确认后。
“不要你教。”骄阳回瞪着他,“我自己学!”
楚元辰失笑道:“小丫头还自己学,能耐了啊。”
骄阳把弯刀重新入鞘,紧紧地握在手里,她的手掌很小,需要两只手一起才握得住。
楚元辰目光含笑,继而道:“阿颜,我先回去了。
“纪明扬至少还要三五日才能回来。”楚元辰见过了骄阳一面,心中也多少有了些数,说道,等有消息,我会再来告诉你的。”
盛兮颜点点头,想起了一件事,说道:“阿辰,江家已经给江芽报了丧。”她说的是江芽,而不是骄阳。
楚元辰漫不经心的一笑,态度随意而又自然:“由他们去。”
盛兮颜明白了,她冲骄阳一笑,意思是让她放心。
楚元辰与她挥了挥手,又跟着骄阳道:“狼崽子,下次见。”
骄阳冲着他哼道:“你才狼崽子呢!”姐姐喜欢猫儿!她是猫儿。
楚元辰推开窗户,轻巧地翻了窗,又纵身上了屋顶,很快就没影了。
骄阳嘴巴微张,目瞪口呆道:“姐姐,他会飞!”好厉害啊,就跟杂耍一样!
盛兮颜心知楚元辰已经有七八分确认了,她笑着说道:“以后让他教你。”
“我要学刀。”骄阳紧紧地握着弯刀,郑重地说道,“以后保护姐姐。”
盛兮颜笑了:“好。”
镇北王府从演武场到教习师傅,什么都有,骄阳想学什么都行。
她把书案上的那张帖子收好,现在是用不上了,牵着她的手走出了小书房。
骄阳把弯刀抱在手里,一手牵着盛兮颜,满足地眯了眯眼睛,嘴角高高翘了起来,心里像是有一只小雀在扑腾。
“姐姐,我们玩翻花绳好不好?”
盛兮颜愉快地答应了。
有楚元辰在查,她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不再去纠结,开开心心地和骄阳翻花绳玩。
等到了晚间,刘氏让琥珀过来问她要不要去江家,盛兮颜直接回拒。
盛兴安回府后知道了这件事,实在也有些哭笑不得,只让刘氏按着京城里不怎么往来的人家的规矩,包了二十两银子。
盛兴安看得透彻,楚元辰显然对江家并不在意,他们也就不需要因为楚元辰给江家面子。
刘氏放心了,赶紧吩咐人当晚就把银子给送过去,就坐在堂屋的罗汉床上,和盛兴安闲话着一些琐事,盛兴安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刘氏说到已经给镇北王府下了帖子,过几天就去量新房尺寸的时,盛兴安先是点了点头,再又放下了手上的茶盅,慢悠悠地说道:“颜姐儿的嫁妆就照你上次开好的嫁妆单子来操办……”
刘氏的心里咯噔一下,盛兴安继续道:“再添上一万两银子给她压箱。”
一、一万两!
刘氏一口气差点没回上来,怎么又要添一万两啊。
她强颜欢笑地说道:“老爷,这……”
“我想过了,颜姐儿的嫁妆还是不能太薄,但再加的话,时间也不及,给她些银子傍身也好。”盛兴安一副用心良苦的样子,“颜姐儿嫁的可是镇北王府,到底是高嫁了。”
刘氏想劝他打消主意:“可是,静乐郡主递上去的折子,皇上还没批呢,说不定……说不定楚世子袭不了爵。”
这话说的,连刘氏自己都不相信。
楚元辰是嫡长子,又是世子,管着北疆这么多年,又是军功赫赫,连外头的百姓都不相信他会袭不了爵。
不过,刘氏现在只想劝盛兴安打消主意,好歹能保住那一万两,只得亏心地说道:“镇北王府还有一个二公子,皇上指不定会让二公子袭爵呢。”
“那才正好呢!”
盛兴安一拍大腿,眼中野心勃勃。
要是皇帝真得不把爵位给楚元辰,反倒是件好事,他们盛家指不定就能靠着颜姐儿一飞冲天了。
刘氏欲哭无泪,她实在想不明白这好在哪里,再接再励地还想劝:“老爷,咱们府里的现银也不多,您看二丫头和三丫头也都快及笄了,还需要给她们置办……”
盛兴安正兴奋着,闻言不快地说道:“我说了加一万两就加一万两,啰嗦什么。她们能不能定到好亲事,靠的是颜姐儿。瑛哥儿和婉姐儿也是。”
盛瑛和盛兮婉是刘氏的亲生儿女。
提到他们俩,刘氏不敢再说什么了,的确,自打盛兮颜定下镇北王府后,来盛家给其他几个孩子提亲的人家,门第陡然拔高了不止一层,更有不少是勋贵,而且还是有实权的勋贵,不是永宁侯府这等能比的。
刘氏讷讷地应了句“是”。
盛兴安还想再多提点几句,有丫鬟在帘子外头禀说:“老爷,宫里来了位厉公公。”
盛兴安神情一凛:“是来传旨的?”
丫鬟禀道,“是皇上口喻。”
盛兴安赶紧理了理衣裳,匆匆赶到了前院。
厉公公正等着正堂,见到盛兴安后,直截了当地传了皇帝的口谕:明日起重开早朝。
皇帝已经罢朝半个多月了。
这段时间来,所有的朝政都移交给了司礼监,一切井然有序。对朝臣们来说,除了最初几天慌乱过外,发现奏折的批复速度比从前更快,做事也更加顺当后,就都安分了。
就盛兴安也很久没有去想,皇帝的病什么时候能好,要不是昭王的人私底下又来找过他,他连朝上还有皇帝都快要忘了。
盛兴安郑重地领了口谕,这一夜不止是盛兴安,京城的各府都得到了皇帝的口谕,也都知道要重开早朝了。
本来他们都快习惯辰时过半去衙门当差,如今又要变成天还没亮就出门,不少人接过口喻时,都是面上恭恭敬敬,一脸欢喜,厉公公一走就开始唉声叹气。
很久没有早起的朝臣们终于又在天黑沉沉地时候出了府。
金銮殿上,净鞭声后,皇帝驾到,众臣山呼万岁。
所有人都在偷偷摸摸地察言观色。
萧朔把整个内宫都把得很牢,从宫里头没有半个字透出来,这么久了,他们其实都不知道皇帝到底病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