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也明白,楚元辰既然这样对她说了,那一定就是真相。
静乐的笑容充满了嘲讽。
嘲讽她自己,这么多年来瞎了眼,把别人的孩子心疼千宠。
她的心痛得仿若刀绞。
静乐冷笑着说道:“你们一家子还真是苦心积虑地骗了我十二年,把我当作傻子一样。”
这话一出,江老太太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她捂着被打痛的脸颊,勉强扯了扯嘴角,道:“郡主,您这话说的……”
静乐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捏着扶手,几乎已经快要无法控制情绪,胸口起伏不定。
楚元辰见状,轻轻拍击了两下手,于是就有一位慈眉善目的方丈和一个年长的妇人被一同带到了正堂中。
那妇人眼神闪躲,当见到她的时候,江老太太和江氏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容。
楚元辰只道:“你们说吧。”
这两人是纪明扬带回来的,一个是当日静乐生产时,那间寺庙的方丈,另一个是给她接生的稳婆。
静乐在听闻楚元辰说了经过后,立刻让人去江家押人,后来又因为胸痹难受了好一会儿,因而也还没有见过他们。
方丈念了一句佛,平静地陈述道:“十二年前,有一位男施主抱了一个孩子过来,孩子是刚刚出生的,因为早产非常羸弱……”
方丈擅岐黄,当年出手救下了孩子的一条性命,等到孩子的情况稳定了以后,孩子的父亲就把她给抱走了。
“那是个女孩。”方丈捏着佛珠,肯定地说道,“当年我们寺中只有楚施主一人生下孩子。”
寺庙是佛门清净之地,一般并不会让妇人在寺庙里生孩子,然而当时的情况也太危急,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去死吧。
这十几年来,他们寺里也就生下过这一个孩子,方丈当然记得很清楚。
可惜的是,方丈并不知道当时静乐他们离开的时候,带走的是一个男孩……
静乐微微抬起头,拼命控制着眼中的泪水不要往下流,心底的悲痛几乎要把她压垮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颤声道:“多谢方丈。”
方丈又念了一声佛,他已经听说了缘由,脸上满是同情。
楚元辰谢过方丈后,让人把他请了下去。
江氏和江老太太面面相觑,心里止不住的慌张。
江氏不停地朝稳婆使眼色,可稳婆早就已经怕死了,她跪在地上,连问都不需要静乐开口问,就一股脑儿地说道:“当年,郡主生下的是一个姑娘,很瘦弱,是他们,是江大人非让我说生的是一个男孩子,不管我的事。”
这个稳婆,静乐也还记得,当年正是她给自己接生的。
那个时候,兵荒马乱,她愿帮忙,静乐感激涕零,可谁又想到,帮忙是假,算计是真。
这些人苦心积虑的在算计她。
静乐深吸了一口气,让语气尽量平静,说道:“这个男孩子,是谁生的?”
“是、是曹彩霞生的。”稳婆颤抖着说道,“也是我接生的,那个孩子,脚底心有个胎记……”
江氏一直以守寡的小姑子自居,静乐知道她的闺名叫彩霞,也就是说,她是姓曹,而不是姓江。
稳婆用力磕头,求饶道:“是江大人让我这么做的,郡主饶命,饶命啊!”
“郡主啊!”江老太太抹了一把脸,眼泪汪汪地打断了稳婆的话,边哭边道:“郡主,您听我说啊……这不是,这不是……这不是镇北王府需要男娃吗?!”
她缩了缩脖子,心虚地说道:“你当年生了个女娃,我们就想着镇北王府的男娃还是太少了,只有阿辰一个人,要是阿辰再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啊,我们才会换了个男娃过去,那镇北王府也就能多一个男娃了,反正都是阿庭亲生的,也没什么差别。”
第70章
江老太太小心地瞥着静乐的神情,说道:“女娃有什么好,女娃又不能延续香火,郡主你说对不对?”她一开始还有些心虚,后面就越说越理直气壮,像是说服了自己一样,强调道:“郡主啊,我们也是为了您好。”
楚家不就是因为没有男娃,才要招赘的吗?他们江家吃点亏,多给楚家一个男娃好了,反正女娃也不值钱,江芽这死丫头随随便便养着就是,他们不是也把人给养大了吗?!说到底,楚家又没吃亏,还能多个男娃。
她这话也就是认下了,在静乐生下女儿后,把人给偷换走了。
静乐怒极反笑道:“我还要感激你们不成?”
她的右手握拳紧抵着胸口,双手毫无知觉地在颤抖,她不是不想狠狠地抽她们一鞭子,可人在怒到极致的时候,会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并非不怒,而是怒极攻心。
楚元辰担忧地蹙起眉,先是让人去喊良医过来,自己也快步过去,温声道:“娘,您别急……别急,妹妹马上就到了,您不想见她吗?”
静乐慢慢地抬起头,空洞的双眼渐渐又有了一点焦距。
她的女儿……
她那生下来就没有见过一面,抱过一次的女儿。
“阿颜正带她过来呢。”楚元辰声音温和,“您这样……会吓着她的。”
静乐慢慢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平静。
江老太太见状,目光有些闪躲:“儿媳妇,楚家能多个男娃是件好事,这以后啊,阿辰也有人帮持不是吗?”
帮持?楚元辰嗤笑道。这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懦弱无能,自私自利地东西,还来帮持他?!
楚元辰没有出声,阿颜说过,娘胸口憋着的那股恶气,总要出了,才不会伤身。
“江老太太。”兰嬷嬷冷笑着说道,“你儿子那可是赘婿!”
兰嬷嬷心疼自家郡主,慢慢地用手掌轻抚她的后背,嘴上嘲讽道:“你就算再没见识,也不会不知道什么叫作赘婿吧,这尊贵的是咱们楚家的血脉,你儿子又算个什么东西?!弄了个肮脏不堪玩意在我们王府,还要咱们郡主替你们养?”
“就这?他还配姓楚?”
“咱们楚家的姓比你们一家子的命加起来都高贵!”
楚元逸还跪在那里,他眼神闪躲,有些不知所措。
江老太太噎了一下,讪讪地说道:“这话也不能这么说,儿媳妇啊,逸哥儿是你一手养大的,都说养恩大于亲恩,将来逸哥儿也会孝顺你的……”
在她看来,赘不赘婿的又怎么样,反正一样都是他们老江家的人,早晚都是要归宗的。
静乐睁开眼睛,漂亮的桃花眼中燃起了愤怒的火苗:“我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你们开口的,掌嘴!”
婆子就在江老太太旁边,反手就是一巴掌抽了过去。
啪!
这一下又重又狠。
“本郡主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被你们这些贱人给换走,你们还有理了?”
“你们这般作贱她,欺辱她,难道还要本郡主感激你们?”
“你们罪该万死!”
江老太太的口中一股腥甜,呛得她咳了两下后,吐出了一颗牙,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流。她的脸颊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上又惊又怕,双手捂着嘴,不敢再说话了。
静乐咬着后槽牙:“我恨不得把你们千刀万剐!”
她用力呼吸着,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底下的几人,在江老太太被打了以后,稳婆更怕了,缩着脖子,跪着往旁边挪了挪,尽量离江家人远点。
见静乐的目光又一次落在自己的身上,她打了个冷颤,赶忙交代道:“我刚给曹彩霞接生完,他们就让我带着孩子去了寺庙里,没等多久,郡主你们就来了,你还难产了。”
“我给你接生下孩子后,就依着江老爷的吩咐,说你生了个脚底有胎记的男娃,然后趁着你晕过去,就把女娃娃抱给江老爷。后面的事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把头抵在地上,哭着说道:“郡主,我、也是被逼的……江老爷说,只要我做了这件事,他就替我把我家男人的赌债还了。”
尽管能从前面的三言两语中想象到当年的情形,可是现在再听一遍,静乐还是觉得心如刀绞。
她的目光里没有半点温度:“曹彩霞是江庭的什么人?”
“是、是……”稳婆看了一眼江老太太,江老太太不住地跟她使眼色,想让她别乱说,稳婆已经顾不上了,自己保命要紧,老老实实地说道,“曹彩霞是江家的童养媳。是江家很早以前就买回来给江庭当媳妇的。”
稳婆和江家从前是一个村子的,对江家知之甚深。
江家家境一般,供养个读书人并不容易,江庭上头的三个姐姐都是看哪家出的聘礼多就许给哪家的,换来的银子给江庭读书,曹彩霞当年是逃难到他们村子里,她爹要了五十斤白面,就把她卖给江家当童养媳。
“我听江家老婆子说,要是万一江庭以后考不上举人,正好可以拿来当媳妇。要是万一日后有了出息,就当作是买的一个通房丫头,反正也不亏。”
当时,稳婆还觉得他们想得周到,毕竟江庭读书把江家的家底都掏空了,没有银钱将来怎么娶媳妇,而且又从小养大的,也更加知根知底。
“没想到……”稳婆畏畏缩缩地说道,“江庭后来会有这般大造化。就是江家一直都没把曹彩霞嫁出去,反而当作闺女养了起来。”
“后来,曹彩霞的肚子大了起来。”
静乐面无表情地听着。
当年,在皇帝赐婚后,她曾特意问过江庭,他有没有订过亲,江庭肯定的说没有。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走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沼泽。
江庭不但早就有了童养媳,在和她成婚后,还用奸生子把她的宝贝女儿给换走了。
“娘……”
楚元逸微微抬着头,小心翼翼地看着静乐。
他的脸上有些不安,有些惶惶。
楚元逸自打进了正晖堂后,一直跪到了现在,他的眼眶里溢满了眼泪,似乎是鼓起了所有的勇气才喊出了这一声“娘”。他咽了咽口水,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我怎么听不懂……”
静乐默默地扭头看着他。
“娘,您别生我的气了。”楚元逸怯生生地说道,“我以后肯定听您的话,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他膝行着朝前走了几步,半抬起的脸上,溢满了孺慕之情。
静乐从太师椅上站起身,兰嬷嬷赶紧搀扶住了她。
静乐缓步朝着楚元逸走过去。
楚元逸一脸的无辜,他无声地抽泣了几下,就像受到了万般的委屈都强忍着没有说。
“楚元逸啊楚元逸啊。”静乐走到了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说你是不是蠢?”
楚元逸半抬着头,睁大着眼睛,不明所以:“娘……”
静乐的声音冷静极了:“刚刚他们说的那些话,你都没听到?”
楚元逸一脸的无措,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他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娘,我以后一定会乖的。”
“楚元逸,你不蠢,从小到大,这么多先生,教你文教你武,你又怎么可能会蠢呢。”静乐的语气毫无起伏,“所以,你怎么可能听不懂……”
“从小到大,你都是这样,但凡你想逃避什么,就会装作听不懂。”
“但其实,你早知道这件事了吧……”
静乐的声音不紧不慢,就如同在闲话家常,在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陡然加重了语调。
楚元逸被惊了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心跳得很快,几乎快要从胸腔跳出来。
他不安道,“娘……你在说什么啊。”
静乐的嘴角浮起了一抹苦笑。
她默默地注视着楚元逸,这个从小养大的孩子,她最是了解他了,知道他在心虚的时候,会去掐他自己的小拇指,而现在,他的小拇指上留着明显的指甲印,指腹被掐得通红。
这还不能证明一切吗?
楚元逸早就知道他不是自己亲生的,却半个字不提,依然在自己的膝下撒娇卖痴。
哪怕是到了现在,他竟然还想摆出了一副什么都没有听懂的样子,来哄她心软。
他怎么会是这样!
若非老天垂怜,她恐怕永远都不知道,她的半辈子都活在了别人苦心积虑的算计中,还把一个奸生子当作是手心的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