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楚元辰直视着他又说道,“其实还有一件事,臣挺好奇的。当年北燕来势太急,实在不太寻常,到底是谁把北燕人引入北疆,皇上,您可要查一查?”
“不。不是我!”
江庭慌了神,他下意识地看向了楚元辰,万万没有想到,楚元辰竟然这般逼迫,丝毫不念父子之情。
江庭忙不迭地否认道,“皇上,当时臣在京城,一步都没有离开过,这件事绝不是臣做的!”
皇帝:“……”
楚元辰平静地说道:“当年,北燕与北疆已经平静了近一年,但是,他们的突然来袭,却是直接绕过了虎门关,出现在了金离城,若非如此,祖父又岂会不敌,惨死在北燕人的手里。”
楚元辰淡声道:“这件事,臣一直都不太明白,从前只当是北燕人狡猾,皇上今日所言,倒是让臣不由多想了几分。”
皇帝死死地盯着楚元辰,他意识到,楚元辰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而现在,明显又是楚元辰占据了主导。
楚元辰的桃花眼中浮现起嘲讽的笑意,说道:“正好北燕王子也在京城,皇上不如宣他过来问问,也好为臣解惑。”
“不可!”
皇帝脱口而出,他似乎是发现自己太急,又缓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北燕既已投降,愿意永为大荣属国,那么,就不该再因为一些猜忌大动干戈,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他自觉说得冠冕堂皇,然而金銮殿上,很多人都静默不语。
当年北燕入关实在太急太快,急到连骁勇善战的镇北王都反应不过来,只带了千余人就直接迎战,以至死在北燕人的手里。
不少人在此刻都不约而同地涌起了一个念头:难道皇帝是为了削藩,竟然主动引了北燕人入关?!
皇帝压根儿没有留意到这些,他只想能够赶紧把这个话题翻过去。
当皇帝的目光又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江庭打了个冷颤,全身发软。
“江庭。”皇帝盯着江庭道,“是不是当时,你勾结的北燕,然后再伪造了这封折子,是想着等到镇北王一死,就让朕扶持一个幼子袭爵,让北燕人能够长驱直入,再无阻拦。”
“江庭,亏朕这般信你,你心思如此之重,实在太让朕失望了!”
江庭面色惊恐。
伪造折子,他最多也就是牢狱之灾,谋逆叛国,那就是灭九族的大罪了。
“皇上。臣不知道。”江庭慌乱道,“真得不关臣的事,这折子是臣伪造的……”
他慌乱之下,承认了折子是他伪造的。
江庭也顾不上那么多,他跪在地上,既然说了,就一股脑儿地承认道:“是臣有私心。臣素来与长子不亲近……”
楚元辰笑眯眯地提醒了一句:“江大人,我们已断亲了。”
江庭:“……”
楚元辰的一声“江大人”让江庭微微一怔,他只能改口道:“臣与楚元辰不亲近,才想让小儿子袭爵。这是臣的私心,但是臣绝对没有勾结北燕,望皇上明查。”
江庭已经不敢再去奢望什么富贵荣华,他现在只想保住性命。
认下伪造折子,总比认下谋逆要好。
楚元逸完全慌了手脚,他想为江庭求情,然而光是站在这里,面对皇帝的雷霆震怒,他就已经用尽了毕生的勇气。
他连求情都不敢。
萧朔的目光在底下扫一圈,又落到了楚元辰的身上,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心有默契,楚元辰也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过犹不及。
让江庭把勾结北雁的罪名揽上,等于是让皇帝轻飘飘地揭过了这个把柄。实在不值。
如今只需要在所有人的心口埋下一颗种子就够了,他们可以等着种子慢慢发芽。
于是,楚元辰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江大人是一时的贪念作祟。因为江大人的一时贪念而差点引点北疆不稳,江大人以为这当如何?”
江庭脸色发白,他后悔了,他真得后悔了!
“江庭,你为了一己私利伪造折子在先,意图陷害镇北王世子在后,交由三司会审!”
皇帝一声令下,立刻就有两个禁军下前拿住了江庭,制住他的肩膀,把他的手臂朝后扳。
江庭手无缚鸡之力,哪里反抗得了。
“不,不,皇上,臣知错,求您饶了臣吧。”
江庭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额上的鲜血流了一脸,梦魇中的情形好像变成了现实,就如有一头巨兽,在向他张牙舞爪。
他摆脱镇北王府后应该会过得更好的啊,为什么……为什么?!
他不明白,他想不明白!
“皇上,皇上……阿辰,阿辰,救救我。”
“江大人,你在求我?”
楚元辰抬步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桃花眼中带着一点笑意。
“江大人。”楚元辰故意在这三个字上落了重音,“我与江大人已经断了亲,从此形同陌路,这才不过多久,江大人已经忘了吗?”
断亲……
江庭如同被人当头浇了一桶冰水,五官也有些扭曲。
断亲。
断了血脉亲缘,从此,再也不是父子。
子之罪,父不会被牵连,同样的,父之罪,也牵连不到子。
甚至就算是自己死了,楚元辰也无需为自己再守三年孝,所以,他已经没有任何理由来救自己了。
江庭明白了,楚元辰等的就是这个!
真正要断亲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他,是楚元辰!他走的每一步其实全都在楚元辰的谋划中!
江庭的嘴唇在发抖。
楚元辰含笑地望着他,说道:“江大人,一路走好。”
江庭完全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慌。
他与楚元辰并不亲近,楚元辰从小就在北疆,偶尔回京,通体与身俱来的矜贵和傲气,让他有些望而生怯。楚元辰不似楚元逸会与他亲近撒娇,与他总是不远不近,这个儿子的存在,时刻都在提醒他,他是个赘婿。
江庭全身瘫软,被禁军拖下了金銮殿,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楚元辰,今日起,就由你来袭镇北王的爵位。”
皇帝的一句话,终于为这件事划上了句号。
楚元辰从此袭藩王爵,为镇北王。
“臣领旨。”楚元辰一脸平静,就连语气也没有丝毫的起伏,仿佛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也是。若不是皇帝故意为难,楚元辰袭爵本就理所当然!
皇帝顺了顺气,又道:“那么,镇北王,朕命你立刻回北疆,带兵支援江陇卫。”
“皇上。”楚元辰施施然地说道,“有一件事,臣一时疏忽忘记禀告了。”
皇帝的心情极糟,不耐地说道:“什么事?”
楚元辰目光毫无避让:“臣在打下北燕的时候,顺便也去了一趟弥国,把弥国也拿下了。臣想着,这对大荣来说也是一件大喜事,所以,就吩咐他们出来练练兵,也让皇上能一睹弥人勇士的风采。”
“皇上,您惊不惊喜?”
此言一出,顿时在金銮殿上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皇帝的心在不停地往下坠,用一种仿佛能够撕裂一切的目光瞪着楚元辰。
那个八百里加急前来求援的小将更是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弥国纷乱了数年,在半年才有了新王一统各部族,难道说……
“楚元辰!”皇帝怒火中烧,眯着眼睛看向了底下的楚元辰。
他一下子全都想明白了。
江庭对楚元辰来说就是个软肋,因为江庭的存在,楚元辰的一举一动都会受限,若是江庭死了,他还得为他守孝三年。
现在断了亲,一切就不一样了。
楚元辰不但除了自己的软肋,还顺利继承了爵位,甚至逼得自己在朝堂之上颜面全无,今日过后,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怀疑自己是有意削藩。
他这是被楚元辰玩弄在股掌之中了!
“楚元辰。”皇帝的眸中燃起了怒火,咬牙切齿道,“你让弥国逼境,是不是有意谋反?”
楚元辰气定神闲道:“皇上,弥国并未逼境,只是在练兵。”
皇帝:“……”
弥国人只是集结在边境,还未犯境,说是恐吓也好,练兵也罢,总说不到谋反上面。
楚元辰目光带笑,淡淡地接着道,“弥国那边,有镇北王府的人看着呢,出不了乱子,您不用担心。臣如今还在京城,等到臣回了北疆,自当会再好生管束。”
他云淡风清,偏偏话里的每一个字听在皇帝的耳中,全都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是的。楚元辰如今人就在京城,皇帝可以随便拿捏,但在北疆有三十万大军,更有弥国人正在边境待着。
一旦楚元辰有个三长两短,大荣挡不挡得住?
这样的威胁,不但皇帝听在耳中,也落在了所有人的耳中。
然而他们却无法违心地斥责楚元辰是乱臣贼子,今日之事,谁都看得明白是皇帝在咄咄逼人,逼得楚元辰不得不走这一步。
皇帝胸口不住起伏。
他猛地站起来,说了一句“退朝”,拂袖而去。
众臣赶紧道:“臣等恭送皇上。”
皇帝走了,他们看着在殿中的楚元辰,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道喜。
楚元逸磨磨蹭蹭地走到了楚元辰的身边,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哥,我错了……”
楚元辰斜睨了他一眼,哪怕不说一句话,这不凡的气势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后悔了,不应该和楚元辰赌气的。
楚元逸忙不迭说道:“大哥,我以后全都听你的。”
“楚元逸。”楚元辰轻笑着,意有所指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就是个冒牌货?”
第69章
楚元辰此言一出,楚元逸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有了些许微妙变化。
他一脸无辜,不明所以地问道:“大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楚元辰盯着他,楚元逸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想要避开他的目光,结果楚元辰只是发出了淡淡的轻笑,然后转身走了,留下楚元逸站在殿中,眼神闪烁。
楚元辰走出金銮殿,迈步刚下台阶,就有一个浑厚的声音叫住了他。
“王爷。”
楚元辰停下脚步,一个身形健硕的武将从后面匆匆上来,抱拳道:“王爷,末将时安,多年前曾在岭南王麾下三年,岭南王出事时,末将也在岭南军。王爷,您若得闲,末将想与您喝上一杯,您看如何?”
时安已有四十上下的年纪,是朝廷的正三品武勇将军。
“当然可以。”楚元辰笑着微微颌首。
大荣朝有不少的武将在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岭南,在梁州,北疆拼杀过,积累了足够的军功后才一步步调到禁军。
这些武将如今还远没有到致仕的年纪,而且还大多执掌一军。
在金銮殿上,楚元辰表面上是拿到了爵位,但这其实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撕开了今上的伪装,让他的真面目展露人前。
楚元辰知道,这朝堂上,应该还有不少人惦记着几位藩王的,惦记着他们的功绩,和为大荣流过的鲜血。
时安心潮起伏,难以自抑,他抬手道:“王爷,请。”
时安是第一个,接下来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他能够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走到了如今这一步,那就唯有继续走下去。
有些事需要一步一步的做,急不得。
楚元辰含笑道:“张将军,请。”
朝臣们也陆陆续续地出来了,他们大多心思有些复杂,有些纠结,更有些烦乱。
若说曾经,他们或许是真以为,皇帝对镇北王府如何器重,今天之事一出,也彻底打破了他们原有的认知。
皇帝不但对镇北王府除之而后快,而且,楚元辰也绝非愚忠之人。
楚元辰的手上有着北疆军,还有如今的弥国,可想而知,要是楚元辰被逼到了极至,他必然要反。
逼宫谋反,这样一件大逆不道的事,偏偏落在楚元辰的身上,反而会让人觉得有些可悲。
若非无路可走,以镇北王府的忠义,他又岂会走到这一步呢。
而他们也不知道如今还能做什么,是该去劝皇帝不要再逼迫楚元辰,还是应该要让皇帝尽早斩草除根?
十万弥国大军就在边境,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是楚二公子。”
不知是谁的一声低呼,拉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众人纷纷看向了那个正独自从殿中走出来的单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