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更大笑一声,“这么说,皇帝是授予了你什么差事,封了你什么官?你就敢自称本官了?”
袁增脸上浮出一丝迷惑,但很快又坚定下来,“等我这次省亲回朝,皇上就会为我安排差事。”
贺云更一剑劈断了桌上勉强写了三五行的宣纸,略微有些不耐烦道:“你还不清醒吗?以你这样平庸的才能,莫说状元,你连院试都过不了,就是秀才你都考不中。”
“考不中秀才”这几个字似乎刺激到了袁增的神经,他倏地瞪大眼睛,握笔狂怒地砸向桌案,大叫道:“我是状元我是状元!我考中了!不,不可能,我都高中状元了,怎么可能连院试都过不了……”
贺云更见言语刺激有用,进一步咄咄逼人地说道:“你依靠歪门邪道求取状元之名,若真叫你愿望成真,就会顶替掉一个真正有才之人的名额,你这是偷。才能不足便罢,人品竟也如此不堪,你可有半点读书人该有的风骨?”
“不,我不是偷的别人的……”
这一句句诘问正正戳中袁增要害,将他的美梦撕碎。
在袁增头顶上方,隐约显出一枚许愿笺,男子锐利的眼眸往上一抬,迅速一剑将许愿笺劈成两半,剑气绞杀尽其上金墨。
热闹沸腾的院落霎时安静下来,院中的酒席相继消失,席上推杯换盏的身影逐渐淡去,徒留下空荡的庭院。
袁增扑到窗前,“不,不要,我的酒宴。”
贺云更走上前,屈指在他眉心一点,呵斥道:“还不清醒?”
袁增滑坐到地上,状元梦彻底破碎,身影从虚境中消失。
贺云更伸手拿起腰间法令,检查了一下自己这次秋考的分数。
帮人破除一道妄念,只给他加了十分,他不由叹一声气。不过好在这座人念结境够大,若是能横扫过去,破开这一座虚境,应该也能积攒一个可观的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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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次四宗弟子大会上,他必得拿到一个不错的名次不可。
贺云更收剑还鞘,踏出门来,问道:“你方才嚷嚷什么?”
闻理忙道:“师兄,我刚才见到一只仙鹤腾空,这座境里还有别的修士。”
贺云更眉头稍蹙,“是哪个宗门的?是焱华宗的人么?”
闻理摇头,“太远了,我也没看清楚,总之不是我们逍遥门下的弟子。”
贺云更略作思索,不甚在意道:“我们能进这人念结境中来,自然别的人也能进,不管他们是哪一个宗门的,我们的动作得快些了,能抢先多得几分便算几分。”
闻理大咧咧道:“那这倒不用担心,他们往城外去了。”
“往城外去了?去城外干什么?”贺云更不解道。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两人对视一眼快步从袁家跑出去,便见许多人同他们一样,都从自家屋中跑出来,涌上大街。
贺云更朝着众人张望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道城外灰黑的浓烟升腾上空,浓烟之中还有飘散的火星。光是看这浓烟,便可预见火势有多大,怕是连山林都烧起来了。
一人穿街走巷,大声吆喝道:“走水啦,月神庙走水啦!大家快出来救火啊——”
那人一路跑一路喊,喊过之处,这奉盛县中原本沉浸在自己那虚假妄念中,对旁的事都不甚搭理的民众,竟全都被他喊了出来。
“是月神庙,月神庙可不能烧,我儿的亲事还得靠娘娘保佑呢。”
“不去救火月神娘娘一定会责罚我们的。”
“快呀!拿上东西去救火,我们还得靠月神娘娘庇佑,不能让她的神庙被烧了。”
那吆喝“走水”的人速度奇快,早已超过了正常人的速度,很快窜遍全城,引得城中焦急的民众拎着盆和桶往月神庙赶。
完成任务后,他从人群里退出去,钻入树丛之后,四肢匍匐下地,宛如一头狂奔的野兽往月神庙而去。
片刻后,他穿过陷入剑火当中的桂树林,冲入深处的月神庙,身上伪装的人皮被剑火烧尽,露出下方鲜红的骨头。
骨魔奔到薛沉景身边,垂吊着长舌喘气,拱一拱主人的手,讨要奖励。
薛沉景嫌痛想耍赖,不想放血喂它,骨魔就围着他打转,牙齿碰撞得咯咯响。
虞意的声音从月神庙的大殿中飘出来,警惕地询问道:“什么声响?”
薛沉景看了一眼骨魔这丑陋的模样,一脚将它踹到神殿前的一座石雕后面躲着,回道:“没什么,奉盛县的人应该已经发现月神庙着火了。”
他手伸到石雕后面,揍了骨魔的脑袋一拳,让它闭上嘴巴。低声咒骂两句,伸指在掌心划过,握拳到它上方。
骨魔仰头张嘴,接住他手心滴落的血珠。
掌心伤口愈合,薛沉景从衣摆下裁了一小片布料,擦干净手上血痕,用力塞进骨魔嘴里,“烦死了,滚回去吧。”
骨魔叼住血布,满意地化作黑雾,从原地消失。
第68章 人念(4)
逍遥门下的两名修士赶到月神庙, 只看到疯魔一样扑火的民众。
大火覆盖了整片桂树林,只从火焰摇曳中,能隐约看到里面被热浪扭曲的月神庙檐角。
来救火的人虽多, 一桶接着一桶的河水被传递过来,泼洒到炽烈的火焰上,却没能将火势压低半分。这一场火并不是普通火焰, 而是修士的灵火。
月神庙焚毁,愿望破碎,令所有人感到绝望,很多人头上相继浮出了那一枚许愿木笺。肆虐的火焰便犹如生了眼,火星化作利剑, 簌簌射出, 一瞬之间便穿透人们头顶的许愿笺,将其上金墨燃烧殆尽。
不到几个呼吸的工夫,就被飞射而出的剑火焚毁了十来枚许愿笺, 祈愿之人相继跪地,从美梦中惊醒,消失于虚境内。
闻理和贺云更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眼红道:“竟然还能这样, 这也太犯规了!”
他们助人破除妄念之时,都是细细了解因由,以理助人勘破内心迷障,引导对方认清自身, 劝人迷途知返,哪有像这般粗暴行事的道理?
闻理转头看了一眼还在不断往这里赶来的民众, 说道:“可是,师兄, 这样粗暴行事,效率真的好高。比咱们一家一家找过去,还要费尽心思地辨别谁是祈愿之人,再想尽办法开导他,要快多了。”
他们光是开导一个状元郎,就耗费了一夜。
贺云更一把拉住一个提着水桶往火海里冲的人,试图阻止,大声道:“这火你们救不下来,别过去了。”
那人好似根本听不见他的话,神情麻木,口中只喃喃道:“要救火,必须要救火,月神娘娘答应了我要让隔壁王二早点死,我想求娶他娘子……”
贺云更听清他碎碎念的话,五官都皱做一堆,一脸嫌恶道:“这他娘的什么狗屎愿望,竟然也敢向神祈愿。”
用许愿笺挂上桂枝许愿这个习俗能在这一地界流传,说来也与仙门有关。修士隐世修行,与凡间存在天然壁垒,消息难通,若有妖邪作乱,辖地内的凡人常常求救无门。
当妖魔在凡间造下重大杀戮,妖气冲天之时,仙门才有所察觉,再行围剿之事,便有些迟了。
又因逍遥门、焱华宗、无羁楼、玉珩派,这四大仙宗辖地相连,又非属三大世家势力下,联系较为紧密。
所以,四宗便共同开辟了一座悬月境,境中有一株神桂树。四宗从神桂树上折下九十九根分枝,分别种于辖地内的各大郡县,若有妖邪作乱,便可悬挂木笺于神桂树上,悬月境中的神桂主树便会同步收到各地的消息。
四宗弟子可到悬月境神桂树上接受人间传来的任务,外出历练。如此,时间久了,人间便渐渐兴起了桂枝许愿的传统,使得四宗辖地之内,遍植桂树,尤其是神庙周围,大多种植桂树。
不过奉盛县外这一片桂树林,只是普通桂林。最近的一株神桂树枝,在梁州府城。
月神娘娘在民间多有祭拜,也算得是正规的民间信仰,怎么到了这里,就这般邪门。
贺云更手里的力道松懈,那人便挣脱开他的钳制,毫无畏惧地往火中扑去。
眼见他头上悬浮出许愿笺,一柄长剑从贺云更身侧飞过去,一剑穿透了那枚许愿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云更蓦地回头,闻理勾手召回自己的灵剑,看了一眼令牌上的秋考分值,高兴道:“师兄,这个办法可行!快快快,我们能抢几分是几分。”
大量许愿笺被摧毁,残余念力难以支撑起境,这一座人念结境开始崩塌。
贺云更和闻理从虚境中跌出,落入月神庙前的桂树林。
外界夜色正浓,圆月悬于当空,明亮的月光照出一片焦黑的残土,现实中的这一片桂树林也好似被火焚烧过,桂花树冠皆成了灰,只留下遍地没能烧干净的枝干。
桂树上的许愿笺也被烧毁许多,残存的一些木笺零零散散掉落在黑灰当中。
人念结境和现实中的交汇点,就在这一座月神庙。所以在虚境中发生的剑火也烧毁了现实中月神庙前的桂树林。
闻理捧着自己的令牌,喜滋滋地抚摸上面暴增的分数,赞叹道:“里面的修士简直是个天才啊,这么聪明,肯定不是咱们宗门的人,该不会是无羁楼的人吧?听说他们的人办法很多。”
贺云更哼一声,“你少涨他人志气,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这样强行破境,这些人心中痴妄不消,早晚也会重蹈覆辙。”
两人说着话,便见月光中,有不少人打着灯提着桶往月神庙赶来。
奉盛县的人在睡梦中,梦见月神庙着火,大都惊醒,彼此一问,都做了同一个梦,深觉是娘娘托梦。许多信仰虔诚之人,当即便披衣起身,连夜出城往月神庙赶。
脚程快的,这会儿已到了桂树林前,被眼前一片焦黑的桂树林惊得捶胸顿足。
贺云更和闻理被当成烧毁桂树林的罪魁祸首,被最先赶到的民众团团围住,争辩之间,又陆续有人赶到,两人越发脱不了身。
而此时,真正的罪魁祸首,正在月神庙中。
月神庙是虚实交界之处,人念结境破开后,这里其实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是外面火光熄灭,白昼变为黑夜。
桂树林被烧毁,明亮的月光直接洒入神殿内,映照在怜悯众生的神像之上,月神娘娘低垂的眼眸中似有流光波动,那一瞬间,让那双泥塑的眼瞳仿佛活了过来。
虞意敏锐地察觉到被人注视的感觉,立即抬眸望过去,却只看到一双彩绘的呆板瞳孔,这一尊月神娘娘的塑像似乎并无什么不对。
但方才一瞬,被人注视的感觉实在太过鲜明,并不像错觉。
虞意围绕着神像仔细查看了一遍,退至神像正面,仰头打量祂。
她沉思片刻,双手结印唤出青竹剑,长剑悬于上空,中缝银痕划过,将剑刃洗练雪亮,光亮的剑身映照出神龛上慈悲的神祇。
月神娘娘一手抱月,一手捻桂枝,形容神圣。
可在青竹剑的心镜映照中,这一尊圣洁的神像上却缠绕着一条一缕血红蠕动的线,宛如遍布在神像体表的血管,镶嵌于神像的每一道刻线内。
血线逸散而出的红光为这尊月神像造出了一道血色的暗影,重叠在神像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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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神像不同,这一道血色暗影透着浓重的妖魅之气,又偏要效仿神像的端雅圣洁之态,便如东施效颦,显得异常扭曲和诡异。
虞意抬眸往上,从剑身镜面中看到神像的脸。重叠在神像表面的暗影眼眸波动,似是对她笑了一下,叹息道:“啊,被你发现了呢,那便留你不得了。”
月神怀中的银月盘在祂手中微妙地偏转了一个角度,似吸饱了光照,陡然大亮起来,月华照向虞意。
虞意抬手抓住青竹剑,朝着银月盘一剑劈斩过去。
薛沉景迈步跨过神殿门槛时,正看到银月大亮,月光吞噬了劈斩过去的剑光,继而将神龛前的身影也吸入其中。
“阿意!”他几乎来不及思考,瞬影冲过去,想要抓住虞意的扬起的袖摆,却只抓了一把空。
月光刺进瞳孔,眼前只剩一片白。
银月光辉收敛,神殿之中只剩下薛沉景一人的身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虞意被月光吸入,意识有片刻恍惚,待她重新清醒过来时,只觉自己四肢僵硬难动,通身罩了一个坚硬的壳,将她禁锢在当中,连脖子都无法转动分毫。
她的五感亦被什么东西糊住,看不见,听不见,无法感知到任何外物。
虞意一时有些慌张,试着心念召剑、默念法诀,尝试了各种办法,皆无用处。
陷在黑暗中也不知过去多久,最初的急躁过去后,她渐渐冷静下来。
感知不到外物,但她意识清醒,却可以感知到自身。虞意将神识收敛入自身,一寸一寸地去感知自己的躯体,渐渐发现她被禁锢住的动作有些熟悉。
这不就是月神娘娘一手抱月、一手捻桂枝的动作么?
她被禁锢在了神像体内。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哎呀,你还挺聪明呢。”
虞意冷声道:“谁?”
“还能是谁?我当然是这座神庙的主人,月神娘娘咯。”那声音妖魅,没有半分神灵该有的庄肃,嗔怒道,“你好大的胆子,敢烧我的桂林,破我信徒念境,坏我信仰,该当何罪?”
虞意失笑道:“你不过就是神像上面寄生的蚯蚓,蹭到一些香火供奉,还真把自己当月神娘娘了?”
对方没料到那把剑竟然照出了自己的真身,一时惊怒,不过很快又冷静下来,不再伪装自己的声线。
它再出口时,嗓音清脆许多,也稚嫩许多,听上去就像是凡间五六岁的孩童的声线,辨不出雌雄。
“反正你也死到临头了,就算被你知道我真身也无妨。我的前身的确只是一条卑微的曲蟮,当年在塑这尊月神像时,被粗心大意的工匠搅成了粉掺入塑像的黏土当中,塑进了神像内。”
说话之人是孩童的声音,语气却成熟。
曲蟮继续道:“我在这泥坯子里享了五年香火供奉而得道生灵。这神像是用我身躯塑成,我又能享用月神香火,那自然就是这座神庙的主人,是他们叩拜的月神娘娘。”
“奉盛县的百姓助我得道生灵,我当然要庇佑他们,满足他们的心愿,这又碍得了谁?要你们这些修士来多管闲事!”
虞意问道:“你庇佑他们的方式,就是不论善愿和恶愿,都为他们实现?”
曲蟮立即回道:“当然不是,我会挑选的。”
虞意道:“这么说来,不顾母亲的意愿,抽走一个已经长成的六岁女孩魂魄,重新塞回母亲肚子里,再生成一个男胎,在你看来是善愿?”
曲蟮思索片刻,“你说的是杜家?”
它兴致起来,得意道:“这个愿望很难实现,是杜家那老娘天天来上香,日日求月月求,我才勉为其难,替他们想出一个法子。我已经托梦向他们说明轻重,要抽孙女的魂,消耗媳妇的精气,再用我之法力,泥塑一个男胎,他们也同意了。”
搞了半天,竟是泥塑而成的男胎。就算是泥塑的男胎,杜家人竟也同意。
“那赵栀同意了吗?”虞意追问道。
曲蟮语气里有种混不讲理的理直气壮:“日日月月给我上香的人又不是她。”
虞意算是听明白了,只有给它贡献足够香火的人才是它的信徒,才能得它庇佑,至于别的人会如何,都不在它的考虑范围内。
难怪这月神庙中香火如此鼎盛,颇有灵验之名,都是用这些损人利己的祈愿换来的香火。
虞意气恼得不行,很想抠出这条死蚯蚓,痛打它一顿。忽而听到曲蟮痛呼出声,与此同时,她的手臂上亦是传来一股剧痛。
曲蟮对外尖叫道:“好哇,你敢砸我,你要是砸烂了我,你的主人也会跟着我一同粉碎,你大可以试试看。”
神殿当中,薛沉景看到神像手臂上渗出的血,他心海当中的誓碑震荡起来,撕扯得他神魂一阵战栗,额头上冒出冷汗。
这表明,他刚刚那一下,的确伤到了虞意。
薛沉景忌惮地收回手,翻涌的魔息都随之敛回,虞意在神像内,他动不得神像,亦无法对它使用瞳术驯服,一时间拿它没有办法。
高高在上的月神娘娘自以为抓住他的软肋,俯瞰着他,戏言道:“你若是焚香叩首,诚心跪拜,祈求我放出你的主人……”
它话音未完,便见堂下的人毫不犹豫地挥手取来三炷香,引火点燃,平举于身前,面朝神像,“你最好说话算话。”
他这样没有半分纠结,当即就要弯折膝盖,跪下叩拜,让曲蟮没有半分捉弄人的快感,它立即反悔道:“你这人怎么一点骨气都没有,心不诚,我不允。”
薛沉景半屈的膝盖又挺直了,一把折断手中香火。
他扬眸阴恻恻地打量神像片刻,像是再也忍受不了它的戏耍,踏上前两步,双手扣住供桌猛一用力。
供桌被掀飞至一旁,发出轰然一声巨响,桌上供盘叮叮当当摔落一地,供果被翻倒的桌案砸了个稀巴烂。
曲蟮还没来得及发火,便感觉神像周身被什么东西缠住,沉重的莲花底座发出闷响,被从神龛上一寸寸挪动。
足有两人高的月神塑像整个往前倾斜,划出呜呜的破空声,猛地往下倾倒。
曲蟮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终于害怕起来,惊恐地叫道:“他要砸了我,他真的要砸了我!他骗了我,他根本就不在乎你的死活。”
虞意看不到也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她被禁锢在这尊塑像当中,只能听到曲蟮的大叫,身体有一种强烈的失重感。
她的确在倾覆,即将和这尊神像一起,摔得四分五裂。
最后一刻,虞意听到系统焦急的劝说:“宿主,你在干什么?你不要冲动啊!”
第69章 人念(5)
神像彻底倾覆下去, 却没有坠落至地,而是砸入了一堆柔软蠕动的肉巢里面。看不见的触足一层一层地缠裹上来,吸附在石像身上。
曲蟮的尖叫声终于消停, 惊疑不定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你想干什么?”
薛沉景没理它,他周身衣袍都无风震荡起来,发尾飞扬在空中, 似从袖口、从袍脚都翻涌而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曲蟮却看不见,它只知这东西很快填塞满了整个月神殿,暴躁地砸烂了神殿中的一切布置,将地面震出了蛛网似的裂痕, 在殿中粗壮的圆柱上留下了可怖的勒痕和圆盘状的坑洞。
月神庙的房梁被挤压得咿呀作响, 顶上砖瓦哗哗地往下掉。
它的神殿快要被从内撑爆了。
但神殿而已,砸了还可以再修建新的,还可以修建得更加高大, 更加恢弘,曲蟮早就想换新的神殿了。
它一点也不在意,他砸烂了神殿中的一切,却不敢损伤神像分毫, 可见自己捏着的这个把柄十分管用。
“差点就被他骗到了。”曲蟮松口气,差一点它就信了他真的不在意塑像里的这个人修,它从容不迫地对塑像内的虞意说道,“他这样无能为力、气急败坏的样子可真好玩儿, 也给你看看吧。”
曲蟮话音落下,虞意眼前的黑暗被一道白光刺破, 终于能够看见外界的画面。
只不过她的视角依然局限在神像的视角,因无法转动脖颈, 只能看到神像正前方的画面。
神像被无形的触足支撑着,半倾在空中。神像正前方,便站着狂怒的薛沉景。
他一张俊秀的脸孔,因盛怒的表情而扭曲得可怕,额角上青筋鼓出,下颌绷出了凌厉的弧度,周身袍袖鼓动,砸毁了她目之所及的一切。
但是包裹住神像的触手却很柔软,连一点浮灰都没有落到神像上。
虞意只能这么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愤怒,不安,焦躁地来回踱步,在曲蟮的嘲笑声中气得双眼通红。
曲蟮就如同一个顽劣的熊孩子,早就抛开了“月神娘娘”的伪装,暴露出恶劣的本性,薛沉景越是无能狂怒,它就越是兴高采烈。
“你砸吧,你尽管砸,你砸烂神殿的这笔账,我都会从你的主人身上讨回来。修士的肉身应该很好吃,待我腐蚀干净她的身躯,将她血肉和骨头都化成脓水,就可以慢慢享用了。”
虞意周身的皮肤霎时传来灼烧的刺痛,忍不住闷哼出声。
这一声痛哼从神像内传出去,薛沉景的动作一顿,满殿的触手都随之沉寂,他惊惶地抬眼望过来,“主人,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