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海之外, 薛沉景穿戴齐整,他双手拢住湿漉漉的长发, 抽下搭在屏风上的赤红发带叼在嘴上,指尖捻住另一头缠上发根,低埋着头,边束发边往外走,潮湿的发尾在身后摇晃,甩下一串水珠。
浴室的门在他伸手去推前,自行打开了,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厮守在门口,为他扶着门。
刘画提灯走来,躬身为他照明,低垂的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殷勤地说道:“少爷,当心脚下,老爷在主院准备了酒席,请少爷沐浴更衣后,直接去主院。”
薛沉景转眸看向他,喊了一声:“刘画。”
便从你开始吧,杀了这念境里的所有故人,总能破开这一座念境。
不过就是一道妄念而已,他可不会舍不得动手。
刘画闭了下眼,收敛眼中对魔的厌憎之色,努力摆出这一缕人念对少爷那种忠仆之姿,抬起头道:“少爷有何吩……”
他话没能说完,薛沉景并指从他颈间划过,他纤长的手指上有片片蛇鳞包裹,金光一闪便如利刃切喉。
替了刘画的修士瞳孔骤缩,完全不知自己是在何时暴露的,他猛地后仰,倒翻出门廊护栏,飞掠上庭中的假山石上,心有余悸地按住自己咽喉。
“竟然被你看穿了!”那修士手中灯盏倏地一变,化作一柄洁白的拂尘,用力抖开。
拂尘上的毛绽放开,白色的鬃毛倏地拉长,朝廊下飞射而去,只眨眼间,走廊前后都被密密的线网罩住。有树叶被劲风垂落下来,落到网上,立时便被切分得支离破碎。
与此同时,薛沉景背后的两个小厮也同时动手,一人手里找出一柄弯刃尖钩朝他的琵琶骨扎去。
薛沉景身形古怪地委顿下去,整个人似没有骨头一样瘫软滑到地上,他身上涌出浓重的魔息,魔息成黑雾,黑雾里冲出三只狰狞的犬头,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中那两个小厮。
鲜血飞溅开,灵力从那两个小厮身上散开,他们并不是单纯的念力幻象。
薛沉景抓住其中一个小厮手里的弯刃,抬手朝廊下的密网劈去。
刀刃和拂尘丝线擦出花火和尖鸣,两种法器相撞,啪啪啪几声弦断,他手中弯刃也豁开了口。
薛沉景甩掉弯刃,从断开之处逃出去,瞬影踩上屋顶,“修士?”
他本没有怀疑刘画,单纯只是想灭了境中人念好脱身,只不过当下又想了想,了悟道:“也对,你们辛辛苦苦将我困入这一座境中,总不会是只想看我们亲人团聚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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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甩拂尘的修士见他当真是一副现在才发现的模样,心头涌上一阵懊恼。不过现下既然已经暴露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他们入境,也是为了诛魔。
他看了一眼廊下被残忍杀灭的同门,振臂扯起拂尘,拂尘上的所有丝线全部绷紧,他指尖落在线上,拨动出弦音。
境中潜伏在各处的修士收到信息,迅速集结,提前动手。
薛沉景被弦音灌入耳中,精神不由恍惚,那弦音干扰他的神识,使他眼中生出幻象,以至于看向四面袭来的人影都变得重重叠叠,分不出虚实。
他用力甩了下头,魔息凝结成箭,射穿了几道身影。
却并未射中实体。一个修士逼近他身前,剑气直冲面门。
薛沉景仓促后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一剑。
他从屋顶滚落至地,脚下的地面在他眼中化成了泥泞沼泽,泥水顺着他的双腿往上攀附,使得他的身形动作变得迟缓。
薛沉景指尖灵线飞出,勾勒出一个法阵。魔影从法阵中冲出,挡住朝他袭来的修士。
嗡嗡的弦音又响在耳侧,薛沉景意识一沉,眼中的幻象更加厉害。随着弦音入耳,脚下泥水再次深陷,泥沼里浮出的人形更多,全都朝他攀附过来,将他困在泥沼中。
一个泥人的五官成型,显出虞意的面貌。他下手的动作停滞一瞬,心中迟疑,就是这一瞬迟疑,他似乎又往泥沼陷去,四肢关节便如生锈,越发僵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薛沉景身形越来越沉重,动作迟缓,让他一时避不开周遭攻击,身上添了许多伤口。
他的血淋漓渗出,令身周魔影疯狂,倒也使得围攻修士也无法靠近。
心海当中,虞意感觉到薛沉景涣散的意识,就连留在自己身边这一缕神识都变得虚幻不稳,“阿湫?怎么了?让我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薛沉景神识虚散,一层泥浆一样的东西顺着他的神识飞快蔓延上来,很快裹住他四肢,想要将他的神识封入泥塑里。
虞意指尖捻出剑气,朝他手臂上的硬壳击去。
剑气击碎他臂上硬壳,薛沉景神识清醒了几分,僵直的手臂也霎时一轻,立即道:“阿意,帮我把它们都敲碎。”
不用他说,虞意也知道该怎么做,她双手都覆到他身上,雷火二灵力从掌下流泻而出,带着火花的电弧飞窜上他身上,将硬壳击碎。
但那硬壳似无穷无尽,碎了之后又有新的泥水蔓延上来,飞速干透,凝结成壳。虞意只得抓住他,不断与那硬壳相击。
外面的弦音越来越激烈,想要彻底封住薛沉景的神识,只是虞意的剑气显然更胜一头,几乎不给它再次蔓延上薛沉景神识的机会。
庭院隐蔽之处,忽然爆出一团火光,烈火将拂尘焚化成灰,又有电弧顺着拂尘窜上那修士手背,将他整条手臂劈成了焦炭。
弦音从耳边消失,薛沉景的神识从泥浆里解脱出来,身形也恢复敏捷。他听到“刘画”的惨叫,并指一划,一道长箭射出,穿过交错的树影和窗棂,一箭穿透了躲在窗棂另一端的人。
心海当中,虞意主动将神识凑过去,与他相贴,再次道:“让我看看外面。”
薛沉景犹豫了片刻,在这犹豫的片刻间,他将驱魔的法阵催发到了极致,魔物的影子在四面飞窜,身形膨胀开,几乎掩盖住整个庭院,残余的正道修士不得不先行撤退。
薛沉景散去身上的血气,将自己五感与她共享。
虞意透过薛沉景的眼,看到了他所处的花园小道,幽暗的灯光照在花园里,照出周围徘徊的影子,似树影,似魔影,摇曳不休。
空气中残留着些许血腥气,但薛沉景目光所至之处,都是花园里细碎的小花,看不到任何打斗的痕迹。
但只凭方才的经历,虞意也能猜到他必是经历了一场恶战,她有些担心道:“你受伤了?”
薛沉景抬起手,手上伤口渗出的血还没滴落,就被一道影子缠上来舔舐干净。他愈合了伤口,将自己的手在眼前来回展示了一下,哼声道:“没事,他们还伤不了我。”
虞意听他一副尾巴要翘上天了的语气,无情地“哦”一声,“是吗?刚才是谁又要被封住了?”
薛沉景翘起的尾巴垂下去,不过很快又谄媚地摇起来,“幸好有你在,阿意,你的剑气又上了一个境界,你结婴了么?你好厉害,你又救了我,我必须要以身相许才能回报你了。”
虞意被他神识蹭着,这一次没有推开,说道:“好啊,那赶紧把你身体洗干净,给我送过来。”
薛沉景眨了下眼,一下不知该如何接话。通过他们共通的五感,虞意只觉他的心跳越来越快,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要沸腾起来,脸颊上好似点燃了一把火,连她都能感觉到他脸上的热度。
虞意被他的反应惊住,连忙道:“你冷静点,你还在境中!我只是想让你赶紧破开念境,让我能找你。”
薛沉景深吸口气,平复身体的热度,抬步走入主院。
他的母亲名字里带着一个“兰”字,也甚喜兰花,在薛沉景的记忆中,主院中遍地生兰,一年四季都开着各色兰花,薛行止曾为了让院中兰花不败,还专门花重金兑换了灵石埋入地下。
但如今的悠兰院却不见几株兰花草了,唯剩的几株也早已没有曾经被人精心伺弄的光鲜亮丽。
薛沉景原以为主院中该有一场鸿门宴等着他才对,可院中冷清不见一个仆从,薛沉景一路走到厅堂,也只看到堂中摆着一桌佳肴,唯有两人坐在席上等待。
“沉景,沉景你来了吗?”席上的妇人朝门口望来,手抬到半空摸索,她的双眼映照在灯烛下,浑然一片,全然不见神光。
薛沉景愣住,脱口问道:“你的眼睛……”
魏汀兰转向声音传来之处,对他笑了笑,“没事的,人老了,眼睛自然而然就不灵光了。我听你阿爹说,你长高了,也长壮了,比以前更英俊了。”
薛沉景看向她固执地抬在半空的手,似乎想要抚摸他,他袖中手指收紧,没有握上去。
薛行止看出他脸上冷淡,走过去托住自己夫人的手拍了拍,放回桌上,招呼道:“沉景,快坐下,陪我们吃顿饭。”
魏汀兰眼角闪动泪花,还是努力保持着笑颜,说道:“对,快坐下,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我眼睛不行了,不能亲手给你做,但都是我一样一样指导他们做的,味道应该差不多。”
薛沉景扫了一眼桌上的菜,的确都是他爱吃的。他看了二人一眼,又回头看向安静的庭院,嗤笑道:“这又是什么把戏?这菜里不会有毒吧?”
薛行止惊讶道:“你在说什么胡话?这些都是我陪着你阿娘一起,守着后厨做的,他们怎敢放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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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薛沉景笑起来,指尖微抬,两条拟足自虚空中浮出,拟足末梢镀着尖锐的蛇鳞,“你们正道修士除了找别人的爹和娘,就想不出别的手段了吗?”
席上两人都露出不明就里的神情,倒是比“刘画”的演技好上许多。
薛沉景并不想与他们过多纠缠,浪费时间,他指尖一点。两条拟足倏地射下,划出尖锐的破空声。
但那拟足在即将触碰到他们之前,薛沉景眉心忽而亮起契约束纹,两条拟足受约束之力反噬,从内爆开,透明的黏液飞溅向四面八方。
薛沉景脑子里嗡一声,犹如断臂,痛得往后倒退几步,脸色一瞬间煞白。
薛行止一介凡人,浑然不觉自己已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一圈,见他模样,担忧地朝他走去,想要扶住他,“沉景,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薛沉景惊惧地看着他,好似看着洪水猛兽,不断往后退去,差一点被门槛绊倒。
薛明渊种在他们身上的血脉契约生效,这两个人真的是他的父母,不是心念幻象,也不是修士假扮,他们真的是他血脉相连的父母!
一个白衣身影娉娉婷婷从外走入,莲夫人元神入境,身镀莹光,衣袖轻盈,手捧莲花,如天外飞仙,看他的目光也似瞧着一个在红尘中挣扎的蝼蚁,檀口轻启道:“这境构建于他们的心念之上,只有杀了他们才能破境,可惜,你杀不了他们。”
“今日,你只能死在这里。”
第105章 好感度(7)
薛行止诧异地看向来人, “仙子?你怎么来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他的模样,他与莲夫人先前便已认识。
也对,若非认识, 他们又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联手对付他。
薛沉景回头看向莲夫人,又瞥了眼屋内不明所以的父母,他振袖挥开薛行止, 再次往外退出几步,失笑道:“阿姊,你就这么恨我吗?”
莲夫人被他一声“阿姊”喊得沉下脸色,冷声道:“我易家上下受你株连,因你而家破人亡, 我不该恨你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当时我也同阿父阿母一起上了审判台,还是被他们亲手送上去的。你们大义灭亲之后,没有换来姜、姚、云三家修士对你们的宽恕吗?”
薛沉景抚眉想了想, 恍然大悟道:“是了,易家当时如日中天,触犯到了那三大世家的利益,偏偏实力又不足以与三家抗衡, 最终被联手镇压,这又怎么怪得了我?”
“你怎么敢说得如此轻巧!”莲夫人胸脯起伏,被他三言两语挑动起心中熊熊怒火,看他的眼神也终于退去高高在上的冷厉, 透出眼底深沉的恨意,“要不是因为你, 他们又有什么理由联合整个修真界,对我易家进行审判!”
“没有我, 他们也会找别的理由。”相较于莲夫人,薛沉景此刻显得十分平静,他已然见惯了这样仇恨的眼神,“就像你们也总是能找到一些理由,来恨我。”
厅堂内,传来一声碗碟坠地的哗啦碎响,席上的妇人惊慌失措地转动着她那双昏昧的眼睛,四处摸索,迭声喊道:“薛郎,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沉景?沉景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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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翻了一碗肉丸汤,滚烫的油汤浇在她手背上,还冒着热气。
魏汀兰似毫无所觉,仍抖着手四处摸索,流着泪焦急地喊道:“沉景,沉景你别走,阿娘知道错了,阿娘真的知道错了,阿娘再也不会找你要哥哥了,你别走!”
薛行止连忙回身去扶住她,将她被烫伤的手捧到身前吹,伸手去擦她的眼泪,安抚道:“兰娘,你别急,沉景还没走,他还在这里,你别哭你不能再哭了,你的眼睛会受不了的。”
魏汀兰固执地抬着手,“他在哪里啊?你让我摸摸他。”
薛行止便抓着她的手,祈求地望过来,“沉景,你过来,让你阿娘摸一下你,就摸一下就好,让她摸摸你的样子。”
薛沉景听着屋内的喊声,睫毛轻颤,眼珠却定定地没有动,只余光能瞥到一点厅堂内里相扶相依的两个人,冷淡道:“我已经如愿以偿地被你们困在这里了,没有必要再演这么一出戏给我看,让人恶心。”
薛行止见他不肯,便小心翼翼地踢开地面上的碎碗,想要扶着魏汀兰出去。
心海里,虞意的神识便也只能透过他这一点余光,感知到厅堂里那模糊的身影。
这是她第一次见薛沉景的父母,她不知他们详细的过往,只从薛沉景的嘴里听到过一两句往事,这种时候本不该置喙什么的。
可也许是他们请求的声音太过哀切,从他们一声声的“沉景”里,明明也是能感觉到爱的。
虞意被牵动心绪,想起自己的父母,于心不忍道:“阿湫,你过去,让你爹娘摸一下你吧。”
薛沉景眉间动了一下,短暂地挣扎过后,他咬了咬牙,下颌的线条越发凌厉,心道:“他们只是做戏罢了,想要引诱我过去,再像之前那样将我缚住。阿意,你不明白的,没人会选择我,除了你。”
不等虞意再说话,薛沉景抬起手,掌中魔息溢出,丝丝缕缕地攀爬上厅堂的门窗,在他们跨出门槛前,嘭得一声阖上门窗,将厅堂里的身影彻底从自己眼中剥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薛氏夫妇被关在门内,急得拍门,大声喊他的名字,薛沉景充耳不闻,没有半分动容。
“魔物终究是魔物,自私自利,冷血无情,哪里会懂得人之间的骨肉亲情。”莲夫人旁观这一出好戏,冷笑一声,怀里的莲花飞射开,悬于半空,合围出杀气四溢的战阵。
战阵之下又有灵线穿梭,潜伏在主院的正道修士一个个现身,布置在院中的法阵也相继显形。
薛沉景身处法力交织的中心,衣发飞舞,赤红的发带飘扬在半空。袭来身上的一缕风,都带着削肉断骨的杀意。
他立即断了与虞意的感官共享。
外面魔影交错,法术的光影将整个庭院照得犹如白昼,薛行止的拍门声被淹没在呼啸的刀光剑影中。
薛家布局精妙的亭台楼阁在打斗中垮塌,地动般的嗡鸣从脚下不断传来。
两个凡人在这一场神通广大的正魔之战中,卑微如同蝼蚁,没人听得见他们的哭声和叫喊,也无人在意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在这里的唯一用处,就是用他们对薛沉景的念想做牢,将他囚困在这一座念境里。不论那个魔头如何厉害,能召唤出多少妖魔,正道修士便是舍身取义,用车轮战也要将他耗死在此境。
为确保这一座念境不塌,正道修士将薛氏夫妇保护得很好,不会让他们被打斗波及,有契约束缚在,也不必担心薛沉景的魔物会伤他们。
周围的房屋几乎垮塌殆尽,但薛氏夫妇所在的厅堂却安然无恙,屋内的烛火都未熄灭。
两个修士现身在房里,一左一右看护着他们。
薛行止趴在门上,透过门扉上的雕花往外看。凡人的眼根本看不清那些闪动的法器和灵线,他只能看到爆炸开的光影,还有光影中浑身浴血的身影。
他揉了揉昏花的眼睛,看清了那弯腰吐血的人是谁,急得想要破门出去,被身旁修士用力拉拽回去,斥道:“别乱动,外面法阵重重,你这样的凡人,一出这扇门,立即就会灰飞烟灭。”
薛行止反手扯住那修士的衣袖,急道:“仙士,那你告诉我,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莲夫人明明答应过我们,会帮我们找到儿子,会让我们阖家团圆!”
这两名修士一身靛蓝道袍,袖上绣云纹,乃是云家修士。
云竹抽回袖子,面色冷淡道:“你看看外面那是你的儿子吗?你的儿子早就被魔物吞吃干净了,现在在外面的人,是魔。”
“不是的,不是的!”魏汀兰大叫道,“他不是魔,他、他只是稍微有些异于常人之处,但他不是魔,他是人,是我们的儿子。”
“夫人,你是看不见,所以我也不多与你分说。”云竹转向薛行止,“但是薛员外,你是能看见的,你好好看看,从他身上冒出来的那些狰狞的血腥恐怖的魔物,他是人吗?”
薛行止被他的话语引导,不自觉又转回视线,从门上雕花往外望。
许是天要亮了,晨光洒落下来,这一回,他要看得清楚许多。他清楚地看到从薛沉景身边的黑雾里,有狰狞的怪物撕开黑雾冲出来,扬起利爪和周围的修士缠斗。
他身上的衣袍鼓动,有什么东西在衣袖间扭动,朝光勾勒出它浅浅的形迹,那东西柔软,灵活,很像是八蛸的足。
只不过薛沉景周身舞动的足比他以往看到的都要大,大得惊人,上面镀着粼粼金光,一条触足甩下去,能劈断修士的灵剑,破开修士的护身灵力,将人砸得血肉模糊。
这不是薛行止第一次看到它们。
在薛沉景还小的时候,薛行止便在他身上看到过它们。
那时候薛沉景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这些触手,经常使它们从衣下跑出来,它们是透明的,常人看不见,只常常被无形的东西绊倒,还以为家里闹鬼,请了不少道士来驱鬼。
后来,有一次薛沉景生病发烧,他整个人都被烧得通红,那些触手从空气中吐出来时,也被烧得透红,终于让他们看清了这东西的面貌。
薛行止夫妇被吓得慌乱失措,花了重金去寻找真正的得道高人,解决儿子身上的怪异之处。后来便再也没在他身上发现那些东西的踪迹,他们本以为,都已经解决掉了。
薛行止颓丧地扒在门边,魏汀兰没听见他说话,便扯着他的衣袖,迭声问道:“你看见什么了?你告诉我啊。”
“透明的足,曾经附身在儿子身上的东西。”薛行止怕吓到她,并未再多说其他的东西。
魏汀兰沉默片刻,似想起了他所说的肉足是什么东西,喃喃道:“那就是他,他确实有些不同寻常,他小时候就有这些,现在也有,说明外面的人就是他啊,是我们儿子。”
她说着,激动地去扒门,想要打开门出去,“放我出去!我不怕他,让我去见见他!”
两个云家修士听得发笑,门上有禁制倒也不怕他们扒,就是喊声听着吵人。
“薛员外,你的夫人怕是已经思念儿子成狂了,竟然愿意将魔也认作儿子。夫人身体柔弱,你还是控制一下她,别让她伤着自己。”
魏汀兰的手本就被烫伤,再叫门上花纹一磨,磨出了许多伤渗出血来,门扉上被抓出道道血痕。
薛行止见了,连忙抱住她,将她拖离开大门,贴在她耳边,耐心安抚,“夫人,夫人,你冷静点,我来想办法,让为夫来想办法。”
魏汀兰靠在他怀里,碎碎念道:“他就是我们的儿子,我们已经错了一次了,不能再错第二次了,都怪我,都怪我一直催着他要哥哥,他才会走的,我真的错了,我已经没有明渊了……”
薛行止拍抚着她的背脊,急得额上冒汗,转向两名修士求道:“两位仙士也看到了,我夫人情绪实在不稳,呆在这里只会越发刺激她,可不可以放我们离开,换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