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彝一副事不关己的臆测,定是八九不离十。
“我死了,那你怎么办?”居然敢咒我死,要死也要找人陪。
“我?继续过我的太平日子啊!”
“你……”这重色轻友的家伙,亏他还在为自己之前拘泥于主从之别,抛弃自己也是他朋友的身份、遗弃了他而内疚不已,结果他竟然上当了!
水鹊终于发觉自己被骗了。
不过,对这件事他并不生气。他很诚实的认定是自己有错在先,并没有责难暗彝的资格。
他们确实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经过这么多年后仍是,他很珍惜这段缘分,相信暗彝也是,虽然现在的他更在意的是那个生命缥缈易逝的人类,但水鹊相信若待自己遇着命中注定的人时恐怕也会是相同的情况。
朋友和心上人毕竟是不同的,难以相提并论。
罢了,对他生气只是徒累坏自己,还是谈正事重要。
水 续道:“听说北境二皇子辖境边界近日暴增许多来袭的狂暴魔物——”
“放心,艾谷放不下暗珥的。”
“可是……”
“别说了,再说我就叫你回去帮你口中那位正在受苦受难的人的忙。”
“不说就不说。”要他回去接手不是常人能接的烂摊子,他才不自找苦吃,陪暗彝在人界鬼混,他也乐得放长假。
“你就这么等着紫晶传递讯息给你?”等到紫晶发送出急讯时,通常已经……
“不然能怎么办?”暗彝话中藏着无奈。
“你可以强行带他回暗冥界,并断绝他与人界的所有联系,久而久之他心中的死结说不定就会自行打开。”
瞧水 说得多乐观,说穿了还不是在劝暗彝早日回去接那沉得可以的担子。
“零他是个极死心眼又极单纯的人,思维只能呈一直线行进,拐不得弯,要是能用强迫的,我早就做了,还用得着等你说吗?”
“是吗?”想不到他们相处才短短数个星期,暗彝早已将对方摸透了,还好他们是朋友,而且是好朋友,他应该不会再被他设计才对。
“别打扰我,我要找出他心中的死结为何。”
“怎么找?”
“回到过去。”语毕,闭上眼睛的暗彝不再搭理水鹊。
“喂!喂!”我话还没问完,疑惑还未解清,他怎么就这么丢下我走了?
水 不满地咕哝,但再不满,他还是会尽责的留下来守护着这个被留下来的空躯壳。也许他该拿笔趁他没有防备时在他脸上涂鸦,或者……
* * *
还是一样的地下室,美丽牢房里的空气简直冷得可以结冰,幸而阳光仍可以透过狭小的天窗照射进些许热量,长期得待在其中的守卫们才有生存下去的希望,否则时时刻刻呼吸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空气,真教人怀疑还有没有下一口气。
静静的,几乎连肺部吐纳的声音都听不见,四周可谓是一片死寂。
零一向就爱这么安静,但自体验过大自然的虫鸣鸟语、风儿嬉闹,还有暗彝每天在耳边叨絮不止的那段短得有如沧海一粟的日子后,他就不再似以往独处在寂静中那般淡然平静。
从不算日子,从不在意时间流逝的零,突然觉得每一天都好漫长,长得教人几乎要窒息。
厚重的钢门咿呀一声被开启,随即又砰的一声被关上。
“吃饭了,零。”
没有回头的零有些讶异于爷竟亲自替他送饭,这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但聪明的他心下一想,已知这代表了什么。
零木然的走到餐桌旁。有两份晚餐?
“我可以陪你一起吃吗?”爷的语调带着相当吊诡的温柔,听了还真教零不习惯。
一起吃?那他可以选择吃哪一份吗?
零嘲讽似的挑了挑眉,坐在自己坐惯了的位置的食物前。
“零,你真的——”
“别再说了,我心意已决。”
“零……”爷望向低头开始动筷的零,见他面不改色的如往常般一口一口慢慢的进食。
每回看着零,总让人有种仿佛时光静止的感叹,时间的流逝仿若不曾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他就是一个这么特别的人,但对他这种心中只充满恨的人来说,平静是无法进到他心中的。
爷冷眼看着零一口一口的将毒物吃进肚子里,心中没有任何愧疚,只是感到有些可惜。
可惜他的得力工具又少了一个。
他们认识得再久,相处的时间仍不长;不合契的两个人,很少能共处于同一个空间。
他三番两次开金口慰留,既然他不接受,那他也就不用再手下留情,因为他早就无情无心了。
“这是这次的任务,虽然我觉得很可惜,但还是要恭喜你,完成这回你就自由了。”
“谢谢。”不是谢谢他的恭贺,而是谢谢他当年的收留。虽然也许当初他就那么死去会比较轻松,但如果没有活到现在,他就不会遇见他……
为掩饰眸中的异样,零低头继续进食。
此后,两人无语至用餐结束。
* * *
乔装过后的零,成为佝偻肮脏、令人唾弃的流浪汉,当然,他不是以这副面容重回台湾这块小岛,而是到达目标附近后,才选了个僻静的角落变装的。
他在目标物四周晃荡,想摸清楚目标物的生活作息。
通常零只需要花上一天至两天的时间,便可以摸清目标物的作息,再来便是选择适当时机下手。
可是,这回爷要他下手的对象教他纳闷。
以往爷要他解决的对象多是有钱、有势,或这二者皆有者,但这次的目标竟是一对看来相当平凡的老夫妇。
两人住在并不算豪华的公寓里,都已经退休,白天多会到邻近的公园散散步。
老先生拄着拐杖,有些不良于行,老太太则倚在他身边,当他另一边的支柱,两人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漫走着。
爷要他杀的对象就是他们?
零一次又一次的确认资料,但已印在脑海里的资料告诉他,没错,就是他们。
两个人应该算是两个任务,那他这第一百次任务,究竟该怎么处理?
不知为何,零就是不想杀眼前这两位看来慈祥和蔼的老人家,这是他执行任务时第一次犹豫不决。
要杀这两个毫无防备能力的人,需要派他出马吗?这其中必有蹊跷。
零想询问爷的想法,也许他该挑他们其中一人当作任务去完成。
但是要挑谁?零冷酷的思忖,如常人在考虑晚餐要吃什么。
杀掉老先生?那老太太可能会因伤心过度,不久也步上丈夫的后尘。
杀掉老太太?看那老先生不良于行的样子,再过不久,就算没有因为伤心过度而死,也会因饥饿而亡,更何况他们又没有子嗣。
据调查,他们曾育有一子,但年幼便早夭,伤透心的两人决定不再生儿育女,一直相互扶持至今。
这么孤苦无依,甚至一脚已踏入棺材中的两个老人,零实在看不出有要他亲自动手杀了的必要。
还是再观察一阵子吧!这是零的结论。
* * *
“老伴,今儿个是风儿的祭日。”庄希文有着不符合她年纪的苍老外表。
“你到现在还是记得那么清楚。”关博渊亦然。
“我心中现在只剩遗憾,不再像以前有那么多的痛了。”
就是那份早年的丧子之痛,让他们双双未老先衰。
“那就好。”
在远方窥视二老的零,随着他们慢慢来到墓地。
“风儿,妈妈来看你了,你高不高兴?”
因为他们口中的风儿丧命得早,是以老太太的记忆里,只有他未长大的模样,她也习惯以待小孩的口吻和他说话,就像她的风儿永远只有十岁。
“你爸爸提前退休,以后我们就可以更常来看你,你就不会感到寂寞了。”
关博渊带着疼惜的目光看着对墓碑不停说话的老婆。这么多年了,这几乎已成了除了自己之外,支撑她活下去的依靠。
点上香,祝祷完后。
“风儿,妈妈对不起你,要是当年我能更包容你和别人的不一样,你也就不会……”
“你看你,不是才跟我说没那么痛了吗?怎么又来了。”关博渊揽住老婆的肩。
“可是我真的不能原谅自己当初竟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当成怪物看待,我眼中害怕的神情一定伤到他的心了,否则他也不会失控到将整栋房子连同自己都烧了,都是我的错!”
“别再说了。”他的手更收紧了些。他已经快没有搂住她的力量了,届时她一个人怎么撑得下去?
“可是既然他不接受。”
“真要说,我才是罪魁祸首,当他施展超能力时我总是斥喝他,更不准他和其他人接触,怕他伤害别人,也怕他被人伤害,还骂他是怪物,一直将他关在家里,除非我们偶尔带他出去;他的世界只剩我们俩,这太过狭隘的空间,让他遇到事情时愈不能控制自己,才会酿成大错,这不怪我,还能怪谁?”
“老伴,你别说了。”
“你不说,我就不说。”
庄希文难掩悲恸,低下头,又滴落更多的泪。
“别这样,孩子在天堂看我们两老这么伤心,他会不放心的。”
藏匿于不远处的零,清楚的听到他们的对话。
原来是一对害死自己亲生儿子的双亲!
再多的痛也唤不回失去的爱,哼!他觉得他们的同情心是多余的。
超能力?
总觉得这出戏内容很熟悉,他曾在哪儿看过?可是凭他过目不忘的记忆,没道理会想不起来啊!
这太诡异了,对零而言,这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
零不死心的在脑中想了一遍又一遍。
不可能!难道毒连他的记忆都侵蚀了吗?
零固执的逼自己不停的想想想,想得他头发胀,痛得今他得咬紧牙根才撑得住。
这是毒发的前兆吗?
想不到爷连要他死,也不让他死得干脆。
剧烈的疼痛使零失去平常的判断力,使他抑制不住自身的能力,能量通体狂台暴走,而他竟无力阻止。
再这么下去,危害到的将不只他本身,更会波及到只有数个墓碑之远的两位老人家。
他从不伤害目标物之外的人,纵使他不会内疚,纵使杀人让他有存在感,这是他的原则,也是回报救他一条薄命的爷的惟一办法。
但遇到暗彝后,那份无趣的存在感早已消失殆尽,他不用借着杀人后体内激烈的波动来感觉自己的存在,因为有人已见证了他的存在。
心锁还未解开前,他就要死了吗?也好,或许有些事永远不知道反而比较好。
暗……
啊——
零脑中不停闪过一幕又一幕的画面。
不——
突地狂风飒飒,万物骚动起来,真是灾难降临的时刻?
“老伴!老伴!你怎么了?”
关博渊捂住心窝,面部痛苦的扭曲。
“老伴,你别吓我啊!”语未毕,庄希文也尝到椎心的痛楚。
相拥陷入生命将至尽头的两人,竟噙着一抹略带痛苦的笑。
也许,就这么一起走了,也好
08
狂风突地被遏止,飞向半空中的落叶受地心引力的牵引,飘然落地。
“零,零,别弃我而去啊!!”
零好不容易将几欲闭上的眼睑睁开一小道缝隙。“暗……”能在死之前见到暗彝一面,吾愿足矣,这是上天给他最后的恩惠吧!零无力的垂落伸向暗彝的手,意识限入无止境的黑暗中。
“零——”
留在墓地的两老,愕然相拥地盯着两人平空消失的原处。
大白天的,他们见、见鬼了吗?
两老看到被暗彝剥去假面皮的零的真正面容,他们的第一个想法竟是,如果风儿还活着,应该就长得像那男孩一般吧!
* * *
无辜又倒霉的水 镇日守在一簇紫红色的火焰旁,落得只能在一旁空着急、空担心,毫无实质上的助益。
勉强算得上有用处,如果有人想对他们俩不利,他这个护卫便能派得上用场。平常有能力比他强很多的暗彝在,根本没有人胆敢自寻死路,因此他这个护卫太久没动,全身骨头都快生锈了。
不过他宁可扮演挂名的无用护卫,也不想在这种时刻才凸显自己的重要。
果真,没丢下暗彝一个人在人界鬼混是对的。
方才暗彝倏地出现在老旧的别墅外,把正在吃饭的水 吓了一大跳,害得他只吃一口的餐点,再也无法下咽。
在这仓皇间,暗彝平时冷静自持的带笑神态尽失,连对他们而言最基本的守护结界也不曾留心,那明明是可以轻易办到的事。
唉,好友被抢走了,以后他就更孤寡无依 ,不过,想必暗彝以后就不会成天除了公事外,就只会想到要整他了。
不对,现在最重要的是,零到底还行不行?
咦?有奇怪的波动。
水鹊顿时全身进入警备状态。
又没了!是他多心吗?
虽然有些狐疑,但水鹊仍是尽责地不放松戒备。
来了!
一团浊黑之气以光速击向罩在紫红光中的两人,不知是为谁而来。
无暇辨识的水鹊以更甚之速,手中白环一挥,硬是挡下。
敢在他殿前第一护卫水鹊面前撒野,也不秤秤自己的斤两,回去练练再来吧!
“还不现身!”水鹊对肉眼所见净是空无一物的一隅吼道。
“哼。”
哼?太瞧不起人了吧!
这个有着和零一样苍苍的白发,脸蛋却还挺年轻的不速之客,竟然连正眼都不瞧他一眼,太过分了!
水鹊感觉自己受到莫大的屈辱。
“你……”
“别那么大声,你不怕吵到他们吗?”自爷现身后,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在紫光中的两人。
“你是谁?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们。”水鹊虽然气愤,但仍放低音量,并发现这人的眼神已不像方才那般噬血。
他的目的何在?
和零认识这么久,把他拉拔到这么大,他对他就算没有感情,总有缘分,说真的,要杀零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所以,爷的眼底并无浓浓的杀意。
但,原则就是原则,他不可能打破自己的原则。
一瞬也不瞬的紧盯着眼前陌生人的水 ,瞧见他眼中突然闪现的杀气,马上趋身向前,再度挡下一击。
好大的能量,害他的手都麻了。
“看来,不先解决掉你,我是无法动那两个人的。”
在持续闪烁的紫红光线下,互不相识的两人展开一场激战。
为了顾及身后的两人,水鹊不能稍加闪躲,接下一招比一招凌厉的攻势,感到有些吃力。
不可能!他不是如蝼蚁般脆弱的人类吗?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不能闪,又怕反击会被对方击回而殃及身后的主子;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随着对招的增加,不,是他被击中的次数增加,水鹊一闪神,只能以身体奋力阻挡。
“唔!”受伤的水鹊呕出一口鲜血。
“让开吧,我的目标不是你。”
“哼!”倔强的他怎么可能听他的。
“也不是你的同伴。”
他的目标是零?
有一瞬间,水鹊真想点头答应,反正零与他们又没关系,可是他马上想到暗彝,他实在不想看到好不容易付出感情的他伤心。
而且,他的尊严也不容许被践踏。
“为什么?”能拖点时间也是种方法,只盼暗彝能赶紧救完人,就能出手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