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沁晔站在他的身后,敛下悲恻的眼,蓄意遮去在眼眶中的泪水。
疗养院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不太清楚,但是他知道那里绝对不是懿应该去的地方,更不是将斐懿判定为有罪而饬下的归宿。
“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焦御飞又问了一次,首次在他向来狂傲不羁的脸上发现了创痛的痕迹。
他一直以为他是不太在意的,以为他坚强地可以把那些事情都忘掉,也许他太高估了斐懿的能力,不,应该是说,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无法忍受那种不人道的折磨,何况是他?
尤其他是被推入阴谋的计划中,是被刻意服下许多不知名的药,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
“那些记忆,不如不要。”斐懿冷然回道。
那一份记忆里头并没有沁晔的参与,他何必强迫自己想起那些不必要的琐事?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沁晔已经回到他的身边,其余的事他不想再回想,更不想知道。
“也对。”焦御飞欣然应道。“对了,你们今天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他突然想起自己被中断的情事,相当不悦地板起面孔。
“我是担心陆以织那个疯女人会不会到你这儿闹事,所以顺便过来看看。”斐懿邪气地勾起笑,魔魅的眼眸可是十分不客气地望着他和凌霖,所有的眼神流转尽在不言中。
“放心,今天我要凌霖到这儿来了,所以用不着你担心,你们可以走了。”焦御飞清楚的暗示自己正在下逐客令。
“是吗?”
斐懿不安好心地附地凌霖的耳边偷偷地低喃:“你要是想知道御飞在学生时代的糗事,尽管来找我,我会将我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你,当然,也包括他的第一次……”
“斐懿!”焦御飞怒然大吼,将凌霖揽回自己怀里。
该死!这个男人简直是无视他的存在似的肆无忌惮。
“对了,当然也包括他第一次的……”斐懿置若罔闻,顿了顿,又继续说着焦御飞过往煽情的往事。
“够了!”
该死,他明知道凌霖的个性不够稳定,还替他想办法要让凌霖玩死他不成?真是交友不慎,误交匪类。
焦御飞怒瞪着大眼,才想与斐懿大战几百个回合时,却听到斐懿身后传来难以遏抑的笑声。
一举眼,竟看到笑得一脸灿烂的侯沁晔,仿佛将所有的萧瑟与憔悴褪尽,在那一瞬间像是回到了七年前最单纯的学生生活。
斐懿不发一语,走到侯沁晔的身旁,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
如果时间能倒回,他也很想回到那段美丽的时光里,但是即使时间不能倒回,现在的他也已强壮到足以让他依靠;不,是互相依靠。
“怎么了?”侯沁晔涨红了脸,不懂他为何突地抱他。“是不是我太奇怪了?”
“我已经有好久……好久没有见到你的笑容了……”像是叹息似的,他窝在他的颈窝里,激动地诉说。
就算是在梦中,他也不断地恋着他的笑容,而现在真的让他见到了,斐懿只觉得七年的等待……好像只有一瞬间,为他受再多的苦难都值得。
“我……”侯沁晔淡淡地笑着。
“刚才看你和御飞斗嘴的样子,就让我想起我们以前在学校里的生活,你最喜欢这样子和御飞还有炽笑闹,一时之间,有种错觉,让我觉得我们好像回到从前……”
那样梦幻似迷人的醉心回忆,他只能在午夜梦回时偷偷追忆,而今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他最美丽而渴求的冀望,但他却不敢伸手探取这一切,生怕会在刹那间失去了平衡,再次从梦中惊醒。
“我们不用回到从前,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一点都不迟,只要我们还在……”斐懿激昂地诉说着他最真挚的期望。
“不行,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永远画不上等号。”他仍是淡笑着,显得有点虚无缥缈,让斐懿以为他在刹那间便会消失似的。
“为什么?”
斐懿不懂,为什么现在把话说开,再也没有阻碍了,他为何仍是不愿意?“难道你真的爱陆以织?”
“怎么可能?你怎么还会傻得以为我真的爱着她?”侯沁晔笑得凄恻。
“可是……”
“只有你这个笨蛋才会相信我说的话。”门口登时出现陆以织诡异的身影,脚踩高跟鞋,宛如鬼魅一般飘进来。
“以织?”
“你怎么进来的?”焦御飞不禁感觉到不对劲,不只为了她古怪而狰狞的神情,更因为凌灵没有通报。
“哦,对了,门外那位小姐不愿意让我进来,所以我很失礼地让她睡着了,免得她妨碍我。”
陆以织轻笑着,像个贵妇极其优雅地将手中的帕巾扔到一旁去,顺便从她的皮包里拿出一把枪,缓缓地走向他们四个人。
“你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可不知道不长眼的子弹会飞到谁的身上。”她的水眸飘忽没有焦距,鬼魅而无神得吓人。
斐懿见情况不对劲,赶紧将侯沁晔护到身后,眯起狂怒的眼眸直瞪视着她,不敢相信她会变成这个模样。
“你到想做什么?”斐懿冷冷地问道。
“我?”她勾起红艳的唇瓣,极其妩媚而动人的娇笑着。“我想做什么呢?我只是想爱你而已,可是你却不愿意爱我,让我好伤心……让我好痛苦,让我恨不得杀了你!”
“你别再闹了,否则我叫警卫了。”凌霖不悦地吼着,却被焦御飞一把推到身后去。
“唷,原来这个世界有这么多的变态?”陆以织娇笑着,眼眸中净是轻蔑。“就是有这么多的变态,才让我找不到真爱……你们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全部一起去死!”
她冷不及防地开枪,却打偏了,落在焦御飞身后的强化玻璃。
“你不愿意爱我,又伤害我,让捷劲在我的手中倒闭,逼得我有家归不得,让我落入这种穷困潦倒的生活里!”她低念着,娇柔的神情愀然变色,任由狰狞凌厉的鬼气占据她的脸。“亏我是那么地运筹帷幄,只要你低头求我,我就会把你从疗养院里救出来,我就不会要他们折磨你、伤害你,但是……你却不领我的情,把我的感情当成垃圾看待!”
“原来是你!”斐懿和侯沁晔不约而同地吼着。
而斐懿随即古怪地望向侯沁晔,霎时明白原来他在疗养院时,他并不知道,所以他才不曾去看他……
“当然是我。”她狂然地大笑,眼眸里分不清视线焦距。
“除了我,还有谁能够让你和沁晔这么痛苦?而沁晔这个笨蛋还真以为他妈妈留下什么遗言,我告诉你,那全是我编的,而且……她也是我杀的……”
话落,陆以织笑得更猖狂,在斐懿身后的侯沁晔更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眸;当初他一直觉得母亲的死很古怪,但是他没想到居然是她……
“你为什么这么做?我妈妈哪里得罪你了?”侯沁晔想冲上前去,却立即被斐懿拦下。
“因为她不该告诉我,她觉得对不起斐懿,不该告诉我,她想要把斐懿找回来,更不该告诉我,她不赞同我和侯沁晔的婚姻!”陆以织仍是狂然地笑着。
“所以,我一气之下就把她杀了,买通医院开立死亡证明单……只要有钱……有什么做不到的,即使是一条人命又如何?”
第十章
“懿……”
一走进这家疗养院,焦御飞和文沛儒难以置信台湾竟有这种无视人权的地方。
光是从疗养院前头,走到这房里,便不知道进过几个大门,几个大型密码锁配在每一扇进入的大门上;仿佛住在这一扇扇门后的人,不知是多么凶神恶煞,或是泯灭人心的丧心病狂。
“你们是谁?”
斐懿半躺在病床上,一张俊脸消瘦苍白,睁着无神而空洞的大眼睛睨着他们。
“懿?”文沛儒不敢置信地走到他的身旁,大手伸到他的面前,左右挥舞着,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却见他不为所动,他不禁回头望着带他们进来的护佐。
“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他会这个样子?”
“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男护佐轻啐了一声,随即快速地转身离去,像是要甩掉身旁无形的细菌一般。
“御飞,你看懿……”文沛儒见护佐离去,立即挥手要焦御飞到身旁来。
焦御飞环视着整个纯白的空间,只觉得这是一种令人恶心欲吐的感受,丝毫没有所谓的舒适与轻松。
“懿,你知道我是谁吗?”
斐懿僵直地移动木然的视线探向声音的来源,浑浊的眼眸里映上焦御飞的身影,张口欲喊出他的名字,却又愣住,不知他叫什么名字。
“斐懿,看着我,我叫什么名字?”文沛儒一怒,将他自病床上揪起,强迫他对上他的眼。
他们到底是怎么折磨斐懿的,为什么他会记不得他叫什么名字?他们上一次来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他还会叫他的名字,还知道他是谁,为何才过一段日子而已,他怎会连他是谁也认不出来?
斐懿不是病人,他们为何用这种方式将他彻底隔离,仿佛他身上有什么可怕的传染病似的。
“你是谁?”他的眼眸里依旧黯沉,没有半丝光采,没有他不可一世的傲气,没有他气盖山河的豪情,只有一片淡然的死灰,仿佛这一双眸子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斐懿,我是沛儒,我是沛儒,难道你忘了我是谁?”文沛儒急得眼眶一片赤红,却又无法可施。
该死,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了,为什么斐懿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难道爱上男人的他该受这种罪吗?难道他们的存在是罪吗?否则他们凭什么这样责罚他们!
如果不想让他们存在,一开始就不该让他们拥有爱上男人的情愫!
“沛儒,你不要激动。”焦御飞难得见他这么盛怒,不禁想拉开他揪住斐懿衣领的手。
“我怎么能不激动!”不甘心的泪水自赤红的眼里淌下。“我认识他几年了,他竟然把我给忘了,亏我还拿了我们的合照,想要让他想起沁晔……”
一说到这,文沛儒才突然想起他准备的相片,旋即松开双手,将放在外套里的照片拿出来,放到斐懿的面前。
“斐懿你看,这是我、这是御飞、这是炽,在中间笑得一脸腼腆的是你和沁晔,你看到没有?你看到了没有!”望着他依旧木然的眼眸,文沛儒忍不住气恼地扯着他过长的发丝,要他睁大眼看清楚照片上的五个人。
还记得他们是这么开心地庆祝着入学,为何转瞬间,沁晔不见了,懿被送进了疗养院,就连炽……
他们合该这么痛苦吗?这是他们咎由自取的吗?不就是爱个人,不过是为了爱,为什么要爱得这么撕心裂肺?
“沛儒……”像是穿越了浓浓不见五指的雾气中,在漫长而遥远的路途中,终于回到虚弱的肉体,听到挚友的呼唤。
“懿,你记得我了吗?”他动容地睨着他,任由激扬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淌落。“那你记得他吗,知道他是谁吗?”他又指着焦御飞。“御飞,好久不见了。”斐懿虚弱地笑着,轻轻地勾起沉重的唇角。
“把身子养壮一点吧,否则我下次来见你,别说你不认得我,连我也会认不出你来。”焦御飞淡淡地笑说。
“我知道了,沛儒,把照片拿给我……”
文沛儒一听,赶紧将照片递给他,再将他的折叠床推高,让他可以半躺着望着那张照片。
“不知道沁晔现在过得好不好?”斐懿望着照片,再次勾起令人心碎的笑。
“懿,你先管自己吧,为何还要理沁晔呢,他害你……”文沛儒将他过长的发丝拢到耳后,泪水再次淌落。斐懿卓尔不群的姿态,在学校里不知风靡了多少男男女女,向来是学生们指引的方向,但是……他现在却苍白着一张脸,就连向来灼亮恣肆的眼瞳了黯然失色。
“你让我痛苦便罢,竟然还让捷劲败在我的手中,让我遭受众人的耻笑,让我在别人的面前抬不起头,这全是你害我的。既然我已经一无所有了,那么……我什么都不怕了。”
“以织,你不要冲动!”侯沁晔见状,想要挡在斐懿的面前。
“到我的后面去。”斐懿一把将他推到身后,不让他为他挡下半分风险。
“好感人的画面,真的是让我好羡慕。”陆以织诡异地低笑,手枪仍是不偏不倚地瞄准着斐懿。
“以织,所有的事全都是我做的,你要杀就杀我吧。”斐懿淡然地看待这一切,并不代表他可以随意地放掉自己的依恋;但是两个人之中,若是有只能有一个人生存的话,就让自己随着这些仇恨消失吧。
“懿……”侯沁晔低喊。
“对,所有的苦难全都是你给我的,如果要死的话,你一定是第一个死!”陆以织瞪大不甘的眼眸,伸十双手,扣下扳机。
然,就在电光石火之间,侯沁晔在斐懿的身前倒下,胸前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染湿了他的衬衫。时间像是被分割了似的,一幕幕化成慢动作,在斐懿瞪大的眼眸里镌下碎心的痛楚。
“沁晔!”斐懿难以相信地拥住侯沁晔的身躯,双手止不住地战,在胸口剧烈跳动的心脏,像是要蹦出胸口。
“怎么射偏了?”陆以织的眉一挑,将手枪再度瞄准斐懿,在她欲扣扳机之际,却被身后数位冲入办公室内的彪形大汉擒住,将她拖出办公室。
“大家有没有事?”凌灵踉跄着脚步到里头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来得及,却只见地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
“灵,赶紧叫救护车!”焦御飞不禁大吼。
“来不及了,御飞,你去开你的车出来!”斐懿一把将侯沁晔抱在怀里,便往外走去,而办公室里的几个人,也赶紧跟在他的身后,搭上电梯,直往地下室停车场去。
一出电梯,坐上焦御飞的车子,斐懿更是刷白了一张脸,大手扯开侯沁晔已然被血浸湿的衬衫,在伤口上方压住。
“懿……”
“不要说话,我马上把你送到医院去,我们以后不会再有阻碍,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在一起了。”斐懿微颤地说着,试着让自己放轻松,免得让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渲染了他。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的一念之差……竟然会让你吃这么多苦……”侯沁晔即便是痛楚地喘息着,也要告解自己犯下的错。
如果他知道以织会这么的疯狂,当初他便应该要勇敢地为自己争取未来,不该怯懦地闪避,而造成了斐懿无以抚平的痛,他真的好后悔、好痛苦,痛恨自己的懦弱无能。
“所以你必须要补偿我,对不对?”斐懿深呼一口气,不让感伤爬上他的眼。
“我以为只要我向她妥协,她就会放过你的,我没想到她……”话来不及说出口,一阵痛楚哽在胸口,不知道是过于悲伤,还是因为时间到了,只见侯沁晔痛楚地喘息,亟欲寻找空气的补给。
“我知道了,够了。”斐懿气急败坏地打断他,不让他再多说。“你既然知道你错了,就不该在这当口说这些像是在交代遗言的话,这只会令我更恼怒;你不要以为你这样对我说,我就会原谅你,要我原谅的话,你就必须实际地付出行动,让我原谅你。”
“可是……”
“罗嗦!”斐懿强势地打断,气势凌人地瞪视着他。“只要你好起来,你爱说多久就说多久,现在给我闭嘴!”
他怒吼着,但是眼眸已不自觉地泛着红丝,刚毅的脸部线条不断地紧绷,拼命安抚着自己狂乱的心跳。
“我们的爱……伤害了好多人……”侯沁晔闭上眼眸,不断地喘息着,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强烈地跳动,像是再也压缩不了空气,感觉到眼前一片黑,四肢的末端传来冰凉的刺痛感。“或许……我不应该存在……不应随意地下决定,左右了你的人生……”
他没想到只是爱一个人,竟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更想过原来自己的爱是恁地伤人……然而他不但伤了周遭的人,也伤害了懿……
“你有完没完!”斐懿暴喝一声,眼眸刺痛得无以复加,泪水肆无忌惮地低落在侯沁晔的脸上。
他的世界几乎要崩散了,他为何还能够无情地说着这些话?
“如果我不在……你是不是会快乐一点,你的人生是不是会不同?”侯沁晔低喘着,黑紫的唇不断地颤动。
“你……”
“懿,医院到了!”焦御飞一个大转弯,直接将车子停在急诊室的前头,车上的四个人旋即冲入急诊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