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由罪恶感里衍生出来的感情,只不过是一种欲掩盖罪恶,所以说服自己冠上去的情愫。根本不是爱!”侯沁晔稚心泣血地吼着,痛苦地毁灭自己所付出的感情。“我真的不爱你,我发觉我爱上以织了。”
“不可能!”斐懿想也没想地全盘否决掉他的话。“这是不可能的事!”
“是真的……”侯沁晔低喘着气,还想再说出更伤人的话语,却发觉所有残忍的句子全都哽在胸口上,不论他怎么翻动舌根,硬是无法说出来;他是他最爱的人,是他可以抛弃一切,生死与共的人,要他如何忍心再伤他?
“不可能的,沁晔告诉我,你是在开玩笑!”斐懿怒红了一双诡邪的眼眸,双手紧揪住他的衣领。
那是不可能的,沁晔对他的付出,他都看在眼里,绝对不会出差错的,他一定是在骗他,为了某种他所不知道的原因而骗他!
“你别再傻了,我们之间不过是青春期踏错了路,只是一段失轨的感情,现在我发现我们错了,发现我真正爱的人其实是以织,所以我当然要离开你,要彻底地否决这一段感情。”侯沁晔咬牙说着漫天的谎言,只为了让他死心。“我想要像正常人一样地生活,你放我自由吧。”
懿,赶紧死心吧,让他可以保护他,让他可以无忧地活下去,而不被其他人的锁事所牵制;他们太年轻了,还不足于对抗这个炎凉的世界,连一个小小的陆以织都无以反抗……
这个社会剥夺他们太多权利了……
“不!你不可能爱她的,不可能……”
斐懿拧皱了眉,不因碎裂的痛楚而扭曲了俊颜,然而,在一阵心神俱碎的若有所思之后,他习惯性地挑高眉,轻蔑地勾起唇角,还来不及嘲讽他,泪水已自迷而失焦的赤红眼眸瞬间淌落……
“你走吧……”或许是不曾滴落的泪水沙哑了他的嗓音,也或许是悲愤难平的苦楚令他哽咽莫名。
他向来是洒脱的,向来是不强求的,即使是父母离去时,他也从不流泪并告诉自己那是命,即使是现在……就算不是命,他也不想再探索这些伤人的事情,不想再去探索爱所谓与不爱。
或许……真的是太年轻了,狂傲地以为只要是他想得到的,他便能轻易掬取,恣肆地以为只要是他想要的,他便能够改变这个世界。也许是一直被包围在幸福的假象中,让他天真地以为两个人真的可以有未来,让他以为只要两个人相守,便会得到永远。但是到头来,才发觉这一切原来是他的痴心妄想,是他的一厢情愿,是他的自导自演……
侯沁晔咬牙忍住几欲欲夺眶的泪水,伟岸的身躯不断地战栗;他真的愿意和他相守一生,不管这个世界恁地唾弃他们的存在,他都可以不在意,但是……事关斐懿的未来,他不得不狠下心,不得不将他自这个世界里分解。让他独自承受这个痛,尽管他永远也不懂他的心意,永远也不原谅他也无妨,只要斐懿能好好的存在这个世界里,要他一生孤寂也可以……
* * *
乍然自睡梦中惊醒,斐懿瞪大了向来无所畏惧的眼瞳,任由恐惧惊占据他的心。
他坐在床畔,不断地粗喘着气,却抹不掉骚扰他梦境中的那张脸,那张无情又残忍的嘴脸,放肆地说着他不愿听也不愿懂的事实,令他心碎欲死,神断肠摧。
画面不断地跳动闪烁,一会儿是沁晔灿亮的笑脸,一会儿又是他残酷的面无表情,一会儿又跳到了疗养院中,那些他不愿再回想的片段,痛苦地折磨着他的心绪,像是要彻底将他击倒,像是要将所有的爱恨情仇自他的灵魂中拔除,跳入无欲无念的空白时空中。
但是他不能忘,即使那缥缈的影子在他的思绪里游移,他仍是告诉自己不能忘了沁晔;因为当他发觉他的影象逐渐在脑海中淡去,他才慌乱地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不断地告诉自己,一定要想着他、念着他,尽管忘了全世界,忘了自己,也不能将他给忘了……
那段日子,他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是爱着他、恋着他的;即使有一天,他真的已经疯了,他也不能把他遗忘,不能忘了曾经爱过这样残忍的人。可是那些人总是无所不用其极,想尽办法折腾着他的精神与肉体,总是残虐而恣意妄为地想要将沁晔的身影自他的脑海里拔除;这段回忆,他捍卫得好辛苦……
为什么不让他爱他,连思念他的权利也剥削?不过是爱个人而已,为什么要这么伤人?
爱?这个念头像是火花扫过他的脑际,令他痛楚地说不出话……他仍是爱着他的吗?他不是要报复他吗?为什么他的灵魂深处却仍是卑微地乞求他的爱怜?
不!他只是念着他而已,他已经不再爱他了,他告诉自己绝对不会再爱他,这一段感情早在他进入疗养院的那一瞬间便已落幕,他怎还会爱着他呢?不可能的,那是不可能的!
他猛地站起身,将床头上的摆设甩落一地,愤怒地砸掉眼里看得见的物品,疯狂地将怒气发泄在价值不菲的古玩上,但泪水仍是不争气地滑落。
“该死!”斐懿将整个人甩至床上,泪水浸湿了发际。
他还是爱着他……尽管分离了七年,整个胸臆间还是满满地充塞着对他的爱,眼眸里全是他伟岸的身形,耳畔里流转着他缱绻的呢喃爱语……
他是在自欺欺人,骗自己已经不再爱他了,实际上,他仍是情难自抑地眷念着、狂恋着他的气味。
“懿,你怎么了?”侯沁晔蓦地打开斐懿的房门,望着一室的黑暗和凌乱,一颗心揪得死紧。他在隔壁的房间里听到了凄厉的碎裂声,直以为他发生了什么事,想不到这房里竟是这般狼藉。
“沁晔……”
斐懿躺在床上,双手捂住双眼,不让他望见他的泪,却也不自觉地呼喊着他的名字,不想再只身落入这边无边际的黑暗之中。
“发生什么事了?”侯沁晔不解地走到他的身旁,甚至还没坐定,便被他猝不及防地拉进怀里,聆听着他慌乱的心跳。
“我不要再报复了……”他低嗄着嗓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懿?你哭了?”侯沁晔听出他的古怪的嗓音,想抬眼看他,却被他有力的双臂狠狠缩紧,伏在他的胸前。
“沁晔……我们回到从前吧,我们不要再这样无意义地伤害下去了,我想回到从前,回到我们可以无忧相爱的日子……”这个社会严苛看待他们的存在,但是再痛楚的悲伤,也比不上心灵的空虚。
斐懿猛地收紧手臂,将他的身躯往上提,轻柔地吻着他的唇畔,仿佛第一次拥吻般青涩而抖。
他探出湿热的舌,轻舔着他惊愣的唇瓣,眷恋地汲取着他的气味,霸道却不失最真的温柔。
“懿,我们不可以……”侯沁晔闪躲着他勾人心魂的吻,却在下一刻发现他脸上未干的泪痕,不禁愣住。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过是一个夜晚而已,他怎么会变得这么古怪?
“为什么不可以?”他轻喃着,仍是贪恋着他的滋味。
说穿了,他根本不是想报复,他只是想找到他,只是想和他在一起;但是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为爱折服的人,所以他不断地为自己编派理由,不断地以报复做为掩饰真心的工具。
早在好几年前,他就知道他在哪里,他也知道沁晔已经娶了以织,所以他告诉自己绝对要有成人之美的雅量,并且不断地说服自己别再介入不可挽回的感情世界里。但是随着时间一步步地移走,随着那些年迈的长辈逐一被时间所淘汰,他的心开始浮动,幻想着再也没有人可以阻碍他想创造的世界,在他还来不及估计这一场战役时,他已然踏出了第一步。
什么报复,什么仇恨,全都是烟雾弹,全是他自我欺骗的障眼法,其实他只是想要他的陪伴罢了……
“我们已经过去了,不会再有未来了……”侯沁晔淡淡地说着,眼眸中亦是不舍,亦是无奈。
当他听到斐懿想和他回到从前,他简直雀跃得要跳上天际,但是他随即忆起母亲临死前的遗言,便是要他和懿永远保持着兄弟的关系……“但是没关系,我们可以是最好的朋友、最友爱的兄弟。”
“我不需要朋友,更不需要兄弟!”斐懿倏地暴喝一声,将他紧紧地攫住,不让他再有空隙自他身边逃离。
他说过了,今非昔比,现在的他已拥有无人能摧的财力与权势,虽然可能无法改变这个世界的转动,但是至少,他已经有足够的实力可以保护自己,可以保护自己所爱的人。
“懿……”
“你不会知道我到底受了多少苦,为了要爱你,我到底忍受多少人无法忍受的苦,这一切全都是为了爱你,所以我无悔,真的不悔。”斐懿悲切的低喃。
一道道地刻划出他曾经咬牙忍下的凌虐,全都是因为执迷不悔的心,全都是因为不愿放弃的情,所以他无悔。
“懿,我……”他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在他离去之后,他们到底背着他,用了什么手段凌虐多情的他。
他以为只要他遵从他们的话,他们就会放过斐懿,但是他们没有遵守约定,甚至残忍地伤害他,在他的心底烙下一道道伤口……
他们没有罪,为何要遭受到他们理所当然的责罚?
“你现在不用告诉我你的决定,我想睡一觉,我好累……”斐懿轻喃着,无力地合上眼,任由脆弱的泪水淌下。“让我抱着你,只要让我知道你在我身旁就够了,让我好好地睡一觉,等我醒来,我们再谈……”
侯沁晔柔顺地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泪水无声地淌下,浸湿了斐懿的衣裳。
他到现在还被恶梦追逐,甚至得不到好眠一场吗?
明明是全心付出、至死不渝的两个人,为什么要任由命运无情的摆弄?他们爱得比别人还要深,比别人还要懂得珍惜,但为何他所受的痛楚要比一场随随便便恋爱还要疼入心坎?这个世界是不是太苛求他们了?
他们是这么地用心爱人,为何落到别人的口中,却是恁地不堪入耳?
太多的疑问了,即使是现在,他依旧找不到答案,也没有一个人可以义愤填膺地回答他的疑惑。只有太多慵慨愤烈的鞭笞,告诫着他们的感情不该存在。
但是他们已经存在了,明明已经存在了,他们却还是说那是错……是不能存在的。
为什么?
第九章
“你明明要报复的是我,为什么还要伤害懿?”回到家中,侯沁晔痛苦地暴喝,不敢相信以织真的可以这么残忍地对待斐懿。
“我恨你,所以我要伤害他,这样子,你们两个便会一起痛苦。”陆以织低低地笑着,潋滟的眸子都笑眯了,仿佛相当享受这种情景。“不过,你放心,那还不是最痛苦的。在我的恨消失之前,你们都别想得到解脱。”
“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怎样?”她仍是笑着,笑得肆无忌惮。“那得看你怎么做了。沁晔,我们之间的交情比斐懿更深一点,我相信你一定知道我的个性,如果你能做到让我满意的话,我就可以考虑让他好过一点。”
她说过,她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若是惹恼她的话,她会彻底把那样东西毁灭。
“你要我怎么做?”侯沁晔又能如何?
“我要你待会儿对你父亲说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斐懿逼你的,你跟他之间没有半点感情。”陆以织快人快语地说出她的计划,绝丽的面容上漾着愉快的笑,灿烂夺目。
“你打算要让懿恨我?”侯沁晔不用问也知道她最终的目的,她最善用的计谋,不就是如此?
无所谓了,反正他已经伤了斐懿;只要能够保全他,就算要让懿恨他一辈子,他也无所谓了。
“还有,我们两个要准备结婚了。”陆以织毫不害臊地说,仿佛她口中所说的不过是扮家家酒那么简单的事情。
“结婚?”侯沁晔难以置信。
“你……明知道我根本就不爱你,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这样对你而言,到底有什么好处?”
她疯了,真的是疯了,居然拿自己的婚姻开玩笑。
“我的清白已经给了斐懿,而他是不可能娶我的,所以当然得由你来娶我。我爸爸是商业界有名的大老,我不能随意地嫁给其他人,让别人知道我的清白早已不在,而丢了我爸爸的脸。”
陆以织轻轻地说着,脸上漾着诡异的笑,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真正盘算的是什么。不过,她可不会傻得告诉侯沁晔,她和他结婚只是为了要法律的牵制力,而让斐懿再也不能接近他。
他不让她爱他,她也不会让他可以幸福地爱着她以外的人!
是他亲手破坏了这个平衡,就让她为这个三角恋情画上休止符,谁也没有输给谁!
“你爸爸会答应吗?”侯沁晔怀疑。
“你以为我爸爸会不顺从我的意思吗?”陆以织可是有百分之百的自信。
“可是我爸爸……”
他不能娶她,一旦娶了她,他和斐懿之间真的是再无可能复合了。
“放心,我已经跟你爸爸提过了,他可是开心得不得了,你尽管放心。”陆以织傲然地啐道。“我肯让你娶我,那是你们侯家上辈子修来的福气,难不成你还想嫌弃我吗?”
“我怎么可能嫌弃……”
侯沁晔猛地想到父亲近年因为利益熏心而慈祥不再的嘴脸,心不禁凉了半截,好像这件事已经成了定案,无关他的意愿。
“知道就好,我愿意屈就你这个变态,你要知道感谢。”陆以织不屑地说着。“你下去吧,你爸爸已经在大厅等你了,下去为我把这场戏演得完美一点,千万别背叛我,知道吗?”
陆以织睨他一眼,随即嫌恶地调开视线,像是看到什么不洁的东西似的。
侯沁晔叹一口气,无奈地往楼下走去。
事情和他预料的相差太远,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再从这里头找来一点信心支撑自己薄弱的意志。
懿会恨他吧……
* * *
擎飞企业里头一片旖旎春色,突地被狂肆的旋风打散。
“谁准你们进来的?”
焦御飞抬眼怒瞪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将凌霖身上的衣服拉整齐。
“是凌灵说不用通报便可以进来的。”斐懿狡狯地笑着,拉着身后的侯沁晔走到一旁的沙发坐下。“看吧,像他这样的铁汉子都有可能爱上男人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不能改变?”
侯沁晔不敢置信地望着焦御飞,不敢相信他也有这样的一天。
“他是谁?”凌霖不以为意,仍旧坐在焦御飞的腿上,仰着脸问他。斐懿他是见过很多次了,不过他身旁那个清秀的男人,他倒是第一次见到。
“损友。”焦御飞不悦地撇了撇嘴,不甘心被打扰,瞬地自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上头这五个人,除了我以外,其他四个都是我的损友,眼前这两个更是损友中的损友。”
“你怎么会有这一张照片?”斐懿眼尖地望着凌霖正拿在手中看的照片,不禁狐疑地走到身旁凑上一脚。
“是你拿给我的,你忘了?”焦御飞不禁拧起眉头瞅着他看,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蒜。
“我拿给你的?”
斐懿接过凌霖递给他的照片,望着上头五个人的合照,顿时想起这是刚进大学时,由印炽提议拍的惟一一张合照……他记得他看过这张照片,但是,他到底是何时有这一张照片,又是何时拿给焦御飞的?
“正确的说,应该是沛儒拿给你,你又拿给我的。”焦御飞的眸子一沉,不禁有点黯然。
他听文沛儒提起斐懿的记忆有点中断,还以为他是开玩笑的;不过,照眼前的情形看来,文沛儒并不是开玩笑,而是真有其事。但是,为何他从来没有发觉到斐懿的记忆有中断?
“我什么时候拿给你的?”斐懿不死心地再问一次。
不可能的,他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在……”焦御飞灼热的眼穿过斐懿,望向他身后的侯沁晔,思索着到底该不该说,结果……“是你在疗养院的时候。”他还是说了。
斐懿的身躯一震,有点难以接受。原来文沛儒没骗他,原来是真的有过这么一件事。
事实上,在疗养院中,他有绝大部分的记忆全都忘了,他只记得沁晔这个人,其他的事……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梦境,他已然分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