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是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农村妇女,可是她是我的娘,所以对我来说,她是我儿时的一切,是我青年的依托,是我心灵永远的呵护者。
我刚毕业,我刚想好好报答她时,她却撒手离我而去了……
“嗨!怎么了?闷闷不乐的。”一个人坐到我的身边搭讪,是个年轻人,留着及肩的长发,有点像江口洋介。
我不喜欢留长发的男人。
我扭过头不理他。
“送给你的。”他把一件东西放到我的腿上。
一张肖像画。
“我?”
画上的人虽然有着一张和我一样的脸,却是笑得阳光灿烂,似乎笑远了冬的寒意和人世一切的阴冷。
“刚画的。我觉得这样比较适合你。”他笑着说,我这才注意到他脚边的画板。
“谢谢!”我觉得他有些可爱了,“学美术的?”
“不,室内设计。”
“你的素描很棒,光影明暗处理的真好。”
“是吗?哈哈,第一次听男孩子夸奖我呢。”
“男孩子?我觉得我比你大。”我发现和他聊天挺轻松的。
“会吗?我29了,你呢?30?不会这么夸张吧?”
“22。”我老老实实的承认。
“哈哈,和你比我该算叔叔辈了。”
“你占我便宜?”
“哪敢哪敢!交个朋友好吗?卓越。”
“丁宁。”
卓越?会不会是?
“中午了,一起吃个饭好吗?”他站起来,“我请客。”
“不,AA制就好。”
卓越身上有股天然的亲和力,很快我们就像多年的老友了。
“晚上去过那儿吗?”我们在火锅城里吃饭,卓越喜欢这儿热腾腾的气氛,他的衣服也是米白色和橙色暖色调的。
“哪儿?”我不解的问。
“你不知道吗?”卓越放下筷子颇为诧异地看着我。
“什么?”我正和烫嘴的蘑菇作战。
“植物园那个角是个点呀。”
“什么点?”我越来越迷糊了。
卓越狐疑地凝视我好一会儿:“你知道homo吗?”
我点头。
“我是。”卓越说,“我想你也是。”
我再点头。
“植物园就是‘同’字辈朋友聚集的一个点。”
我恍然大悟,原来我不小心撞到了禁区,“我没出来过,我不喜欢这种一夜情。”
“是吗?”卓越脸上闪过一丝讥讽,“还在追求天长地久?”
我不语。
“有BF吗?”
“算是有吧。”
“奉劝你见好就收,莫等人踹的时候。”
“他不是那种人。”
“欧阳丰?哼哼!”卓越冷笑。
“你认识欧阳丰?你就是他的同学卓越?”我有被人涮的感觉,语气冷下来,“你也知道我?”
“匆匆见过两回,在车上,你领着健康和他逛马路,一脸幸福的样子,小笨蛋,和我当初一样笨!”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全然没了口味,干脆也放下筷子,“我只是照自己喜欢的模式生活,笨不笨是我自己的事。”
“当初我说过和你一样的话,我觉得你很像以前的我。”
“但现在的你不会是以后的我。”
“呵呵,那我只有为你祈祷了。”
“不必!”
“给你讲个故事好吗?我真的挺喜欢你。”
“讲吧。”
“算了,听欧阳丰说你在写小说,有机会把我日记给你看看吧,或许对你有点帮助。”
“这样好吗?日记是私人的东西。”
“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死了的东西有什么秘密可言?”卓越的声音中带着难以形容的凄惶,眼神不如笑容明朗。
当傍晚告别卓越回到欧阳丰家里时,只有健康宝贝在,“爸爸呢?”
“有人打电话找他,说一会就回来。”健健说。
“哦。”我到厨房做晚餐,脑中翻来覆去都是卓越暧昧不清的话。
一直等到子夜时分,欧阳丰才回来。
7
卓越的日记(1)
×月×日 星期六 晴
看了吴奇隆、杨采妮主演的《粱祝》,当杨的眼中泪已枯竭继之以斑斑鲜血时,明知是假的,我的心仍一阵阵地抽缩。
我对你说:“如果你结婚,我流的将不是血,而是我的命。”
你不语,你的沉默就像冰冷的铁墙隔开了你和我,不知从何时起,这墙越来越高越来越厚了,我的痴情被反弹回来堆积成山压在我的心头。
从电影院出来你就回家了,没有像往常一样和我回我的单身宿舍,回这个属于我们两人的窝。
我坐在苍白的灯光下,看着以前的甜蜜日记,为什么不让我当时出车祸或得疾病死去呢?
那样我就会一直幸福下去,直到永恒。
难道爱就像性一样,只有第一次才是最刺激的,日后会越来越平淡越乏味甚至厌恶吗?
你厌倦我了,我知道。
×月×日 星期四 小雨
现代人需要理性,不需要感情。
你这样对我说,就像一把剑刺进我的心窝。
我成了你的包袱。
你追求事业,我是你事业成功的绊脚石,我将会使你身败名裂。
放心,我会识时务的。
×月×日 星期天 多云
你终于结婚了,你说你将不再踏足这个圈子,你要对你的妻子忠诚。
我想杀了那个该死的女人。
凭什么?凭什么就这样独占了你?
就因为上天将她造成了女人!女人!
头痛欲裂,想哭,却流不下一滴泪,孤零零地站在角落,看着喜笑颜开的你们,诅咒此刻能天塌地裂,让全世界都毁灭吧!
×月×日 星期天 晴
我蜷缩在被窝里一天,感受着你的余温,你的气息,泪水汩汩地滑落,湿热了枕巾又变凉。
你这是婚后第三次到这儿过夜了,我仿佛就只为等待这样的夜而活着。
你没有遵守你的诺言,你说你实在不能爱你的妻子,你无法忍受身心双重的煎熬,你需要放纵。
而我成了你纵欲的物件。
我昨天把这小屋整理了上千遍,洗澡理发修饰,买了你喜欢的水果,心煎如焚地等待我的神的到来。
你是我的神,左右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我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世界上能有几个,这样痴情地专注于一个人,终究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是可耻的第三者,面对你的妻子我只能自己钉上十字架。
你的妻子完全没有新妇的妩媚和光彩照人,反而日渐憔悴着,我看得出她是真心爱你的,她比我还可怜,可怜的爱上同性恋者的女人。
×月×日 星期五 多云
芸姐打电话来找你,可你并不在我这儿,芸姐说你整一周没有回家住了,你在哪儿?
芸姐是个好女人,待我像亲弟弟一样,热心地张罗给我介绍女朋友,我却不得不拒绝。
我不能接受女人,我做不到像你这样背着妻子在外偷欢,我憎恨纪德,他居然还有脸写《背德者》!
你嘲笑我假正经,嘲笑我是卫道士,我却以为即使gay,也必须有起码的做人的道德准则。
别人已经很看不起我们,将我们等同于“淫乱”、“毫无节操”,难道我们就真的如此堕落,如此不自爱?
芸姐怀孕七月,身子那么累,你应该多陪陪她呀,不为她想,也该为你的孩子想想呀!
×月×日 星期六 晴
今晚终于去了植物园。
我已经闷了三个月,如同僧侣般的三个月。
那些人就像仓厢的老鼠一样猥琐,那肉欲的目光仿佛早已经将人的衣服剥光。
我孤独地坐在偏僻的角落,拒绝这些只会动手动脚的性欲生物。
我终于相信,那些高素质条件好的人是不会出来的,也是不屑出来的。
一个颇为妩媚的男孩子缠住我,他老练中残留的丝丝青涩打动了我,我第一次和你之外的人做爱了。
这孩子是个moneyboy。
我给他钱,他却不要,说想认我做哥哥。
好笑吗?一贯依赖你的我,居然也做别人的哥哥了!
他给我讲了很多事情,包括圈子里最红的人F哥,F哥年龄不大,却很有人气,因为他很会玩也玩得起。
这孩子以自己曾和F哥共度一个春宵而沾沾自喜,他说他还打听到F哥真正的名字:欧阳丰!
***
“宁宁,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和卓越在一起?”早餐时欧阳丰不时地看我。
“恩,他很有趣。”我淡淡地说。
“别和他走那么近,你不知道,他这个人有点不正常。”欧阳丰皱着眉说。
“是吗?我觉得挺好呀。”
“宁宁,我不喜欢背后道人长短,但是卓越这个人你千万不能多接触的。”
“我会注意的。”
欧阳丰和健康走了,留下我一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
最近我的情绪恶劣到了极点,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是个白痴,是个多余的人。
卓越给我找了一大堆杂志报纸和写作指导方面的书,建议我投杂志所好写一些讨巧的文章,他看了我以前写的一些东西,觉得我要发表文章应该不成问题。
成问题的是我根本不想投人所好,我只想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可是哪有专门登载homo文学的地方?
“宁宁,我弄到了《喜宴》,来看看吧!”我放下电话,觉得有些无聊,可是和卓越在一起会容易打发时间,他是个使人快乐的人,我还从来没有过这样善解人意的朋友。
卓越的房子在单位宿舍三楼,非常整洁雅致,有很多可爱的小玩具和小装饰品,是浪漫的粉红色系组合,第一次进去时,我还以为进了哪个女孩子的房间。
他的书桌上有个雕塑令我很感性趣,是米开朗琪罗的《奴隶》的复制品,俊美优雅的青年脚下仆伏着一个衰老丑陋的人,据说这是米开朗琪罗生前唯一一件自己珍藏的作品。
卓越非常喜爱它,他说他就是这个伏在地上的奴隶。
我可以理解他的意思,在“爱”的面前我们都是奴隶,谁如果爱上一个同性那更是被打入死牢的奴隶。
正值上班时分,整栋楼静悄悄的,我的心情因即将看到期盼已久的影片而雀跃不已。
门半掩着,我正要敲门,突如其来的怒喝声吓得我缩回了手。
“卓越,我警告你,少去打丁宁的主意,如果他出了什么差错,我绝不会放过你。”
“这么疼他?这么疼他那你还常常去点上转悠什么?”
“我只是──”
“丰!我爱你!只有我能包容你的一切,让他走好吗?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你说过你这一辈子只爱我一人,不是吗?只要有你这句话,只要你偶尔来看看我,我就知足了,为什么你要让他住进你的家里?”
“够了!够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放手?我们完了,早就完了……”
我静悄悄地转身下楼,像看见猫的老鼠没命的逃,繁华的街道忽然见就成了默片,没有声音没有色彩,只有皮影似的人在晃动,我踉踉跄跄地前行,灰色的天灰色的地,灰色的楼房全浓缩成几个大字在我眼前晃:
也许路开始已错,结果还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