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快走到楼顶时,秦深说:「玺,你知不知道我也同样担心你?」
我怔住,脚步陡然顿住,却没有回头。
「你是在为我和月苍华出门担忧吗?我不是有在房间的桌上留了纸条吗?」
纸条?!
SHIT!我哪里还有心思去找什么纸条?!
「你为我担忧,我很开心,真的,可是,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出去,我都比你现在担心十倍?」
我回过头来,看到他眼中的泪水,在苍白的灯光下盈盈欲滴,他也紧握着拳头,脆弱到要崩溃却又死死坚持的模样。
「我不是埋怨你现在所在做的事,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也没什么可怕,可怕的是你什么都不对我说,我对你所处的环境一无所知,我对你面临的危险一无所知,我甚至不知道你哪次出去是要面临血战,哪次又会……被人掳劫,你能体会到我的担心吗?我每天窝在房间里,坐不能,睡不能,吃不下,喝不下,那些音响有什么用?我一天天的快要发疯了,你知不知道?」
我怔怔地看着他,诧异于他的突然崩溃。
「玺,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仅仅是性伴侣吗?」
我的手击在栏杆上,痛得几乎断掉。
我愤怒。
可是秦深似乎只有悲哀:「我也是男人,我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我想和你并肩作战,你能理解吗?有时候我会很嫉妒瑞,你知不知道?我想,我终于明白了瑞很久以前说的话,最终,你还是他的。」
「秦深!」我开始咆哮,「你到底哪根弦不对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成了你的依附,这似乎成了理所当然,不仅你这样待我,连我自己似乎也承认了,可是,我发现这样的结果就是失去了自己。韩玺,你知不知道来到上海的这些日子,我为此痛苦思索了多少回?昨夜是清朗给你打电话吧?你也要避开我……好吧,这是你们的私事。『翼』呢?我依然只是个旁观者。」他痛楚得弯下腰去,靠在墙上,似乎不如此就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
「我是秦深,我也是个男人,我也充满了血性,什么时候成了那种必须依附男人过日子的蠢货?」
「你知道你不是。」我嘶哑地说,「再说,依附我让你觉得羞耻吗?」
「可是,我就不能让你觉得也可以依靠吗?」他猛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秦深——」
「我觉得自己陷在一个泥沼里,无法摆脱这种令人无力的状态。」秦深闭上眼,深深地吸气,再叹息,「我成了一个无用的废物,除了在这里为你祈祷,别无他法。」
「秦深——」
「好想哭。」他看着我,嘴唇在颤抖,「这是不是也是我变得软弱的证据?人们说:男孩不哭。」
我走下来,抱住他:「你知不知道,你能站在这里,就是我最大的依靠。」
他抬起头来,目光再次闪烁晶莹起来:「玺——」
「你看,你感觉身陷泥沼,我也是,我们不是很心有灵犀吗?在这个黑暗的时期,有时候我会怀疑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为什么和这些莫名其妙的危险斗争,有时候命运的齿轮决定了自己的轨道,我们无力逆转,可是在逆水行舟中,你就是我最坚定的目的,知道吗?」
「我、是、你、的、目、的?」他一字一句地说,缓慢地,沉重地。
我重重地点头。
他终于伸手环抱住我的颈,滚烫的泪水也终于落在我的皮肤上,灼伤一般的感觉。
「对不起。」他小声说,「这种时候,我还跟你胡搅蛮缠。」
我笑了,在他耳边轻轻地吹气:「欢迎你任何时候对我撒娇。」
他猝然抬起头来,瞪我。
马瑞说:「深更半夜,还是先去休息吧,打情骂俏有的是机会。」
秦深的脸红了起来,他推开我,径直朝楼上走:「瑞,你也过来吧,到我们房间来。」
马瑞挑挑眉毛:「要三人行吗?」
秦深飞起一脚踹他,被他跳着闪躲开:「老哥,你的功夫真的退步了耶。」
「去你的。过来吧,今天月苍华跟我谈了许多东西,有必要和你们好好说说。」
「月苍华说,舅舅是他的杀父仇人。」
秦深开篇第一句就把我和马瑞震住。
只是我们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继续听他说下去。
「大约二十年前吧,舅舅刚到上海不久,参加了一个小帮派,并且成了首领,在争夺地盘时发生枪战,当时月苍华父母刚参加完派对回旅馆,不幸目睹了这次混战,并且被误杀。」
「他们为什么在上海?那时候大陆还未开放对外经济吧?」
「据说是来探亲。我认为在当时的混乱局面下,很可能是误杀,但月苍华坚持认为是杀人灭口。」秦深端来两杯清茶,我接在手里,当作暖手的用具,却也没心思喝。
「这也不无可能。」我叹口气,「不管怎么说,他父母就这样去世,也确实太可怜了。」
「在他最孤独无助的时候,遇到了柳晋衣,香港一家富商的独生女。柳晋衣说,她也和舅舅有不共戴天之仇。」
「哦?柳晋衣与齐戈到底有和冤仇?」这是我最感兴趣的,到底什么样的仇恨可以搭上她的一生来消耗?
「月苍华也不清楚,好象是因为情场上的恩怨吧?」
「哈。」我笑起来,「齐戈原来也是风流情种,只可惜种孽太深吧,居然身边的人都要杀了他才甘心。」
「风流也会遗传吧。」马瑞忽然说。
刚想喝口茶的我,茶杯一斜,水洒在我的膝上:「瑞,你在说什么?」
「我有说什么吗?」马瑞挤挤眼。
秦深扯了条毛巾来给我擦拭,我牵住他的手:「你也觉得我很风流吗?」
「对了,今天蒙蒙有来电话哦。」秦深却也避而不答,忽然这样说。
蒙蒙……
呜……深深,你是故意刺激我的吗?
「他说什么?」马瑞问。
「容氏面临被东方实业全面收购的危险,华尔街上市被无限期延迟。」
我抿抿嘴巴:「不容乐观。」
「这容天宜敌宜友,真实意图还很难摸清。」马瑞说,「在这种时候,他能和我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吗?」
「不能。」我摇摇头。
「为什么?」秦深很是诧异,「你原本不是和他蛮好的吗?」
「估计他现在恨我都来不及。」
「又怎么了?」马瑞问。
「还不是因为蒙蒙的事情。」我摊摊手,「真是一团混乱。」
马瑞忽然笑起来:「你啊,还真是齐叔的儿子,都不知该怎么抱怨你了。不过,你以前曾经说过,男人事业为重,如果容天因为儿女情长就放弃与『翼』合作的机会,那岂不是那愚蠢了?」
「他当然不愚蠢。」我冷笑,「只是他现在估计又在寻找新的合作人吧,『翼』大势已去,他肯定比谁都看得清楚。一个真正的商人,会理智得让你害怕,蒙蒙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借口而已。」
「好一个借口!既让他显得无辜,又显得他愚笨无能,还真能混淆视听。」马瑞苦笑。
「对了,月苍华还说了什么?」不知怎么竟跑题了,还是言归正传的好,我问秦深。
「他说他现在很累,他本是听由柳晋衣的意思接近舅舅的,结果……呆了二十年,终究还是没能下得了手。」
哦……
想来他才是最辛苦的吧。
「齐叔被暗杀,和他有关系吗?」马瑞问。
「这个,我有问他,他说他一直知道柳晋衣要对付舅舅,只是以前的无数次危机都化解了,这次却因为一时麻痹大意……」
「齐戈被杀的时候,他在当场?」我惊讶地问。
「没有。」马瑞立刻说,「当时他和我在一起。」
「那么齐戈到底被谁暗杀的,到现在还是没有定论喽?」
「是的。」马瑞点点头。
「也不一定就是柳晋衣。」秦深说,「听月苍华的意思,柳晋衣比起杀掉他,更想的是活活的折磨他。」
「这个毒辣女人。」
「苍华呢?」马瑞问秦深。
「他说他回香港了。」
「你怎么不给我们说一声?」马瑞有些急了。
「我觉得他现在在哪里都一样,他很可怜的。」秦深说,「如果他的身份没有揭露,或许还可以呆在舅舅生前呆的地方,却因为半途杀来个舒畅,他连这里也无法容身了,他说他也不会回去柳晋衣那里的。」
「这很难说。」马瑞冷笑,「你又怎能肯定他不会两面三刀呢?」
「他不会!」秦深忽然激动起来,「因为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倒想起来,他原来是派人追杀过你和秦白的元凶,虽然是借助的齐戈的力量。」我说,「深,你倒真让我吃惊,难道这些恩怨你都忘了么?」
「我没忘。」秦深靠着窗子,手里捏着一根烟,发呆,神情意外的忧郁,「可是我无法怨他,尤其是接触更多之后。他是个可怜人。」
「可怜人?!」马瑞蓦地站起来,显得格外激动,「你可知道,你就这样放他逃走,他所掌握的『翼』的内部,如果全部告诉柳晋衣,足以让我们全军覆没!到时候,谁来可怜我们?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态多么糟糕?!你到底明不明白现在的局势恶劣到什么地步?任何一点点差错都可能陪上我们所有人的生命,你可以不想我,甚至不想你自己,可是你好歹也为玺想想吧?!」
他走到窗前,无奈地用手揪着眉心,身体在剧烈的颤抖。
秦深脸色苍白:「如果月苍华想告密,这二十年他早就告了,何必等到现在?」
「你到底有没有用脑子啊?你也说他可怜,那是因为他爱着齐叔所以无法下手,可是现在齐叔不在了,你说他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秦深哑口无言。
我走过去抱抱他:「没事的,相信你的感觉没错的,月苍华不是那种绝情的人。」
「玺……我……」
马瑞转过身:「以后你还是好好的呆在这个家里,在所有的危险解除之前,不要再擅自行动了,即使是组织里的兄弟也不行,你不了解他们,每个人都可能是定时炸弹。」
秦深低下头,手指扭绞在一起,泛着青青白白的颜色。
马瑞出去的时候,给我使了个眼色,我跟着他出来,一直走到他的房间,他关上门,叹了口气:「我哥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混混了,他现在太心软,竟然总感情用事。」
我沉默不语。
「舒畅在我隔壁,我想送她回去,看她是不是会和柳晋衣再联系。」
我点点头:「她的事情你看着办吧。也许那女孩真的爱上你了。她的眼神……」
「怎么了?」
「让我觉得有些像深。」
马瑞吃了一惊:「你是说她看着我时,像我哥看着你?」
「算是吧。」
马瑞也沉默下去,过了许久方说:「不管如何,以后关于组织里的事,都不要对我哥讲了,难保他会对月苍华说些什么,又或者做出像今天这样擅自出门的傻事。还有,你想好怎么对付柳晋衣了没有?除非击败她,否则我们无法获得生机。」
我从口袋摸烟,结果却空空如也,马瑞递过来一根,我接过来,忽然想起什么又丢在桌子上。
马瑞笑了:「怎么?隐君子也会放弃到手的诱惑了?」
「一天不能超过20根,否则他不会让我上床。」
「嘎?」马瑞宛如被噎住,吃惊地看着我。
我摇摇头:「没办法。」
「韩玺啊韩玺,你真是没出息。」马瑞摇摇头。
我站起来,朝外走:「不早了,该休息了。柳晋衣那边,等待吧。」
「还要等?」
「等。你若打击一个人,若不能把握第一个机会,就只有等到对方已松懈时,只不过要等那么久简直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罢了。」
马瑞笑起来:「玺,你总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我拍拍他的肩:「休息吧。」
回屋的时候,秦深正死死抱着自己的肩膀站在窗子前,窗外是泛着朦胧白雾的夜色。
我从后面轻轻搂住他:「在想什么?」
「你看,在城市里,连夜色都变得那么不纯粹。」他推开窗子,一股风吹进来,粘粘的,带着潮湿的腥气。
「别想瑞说的那些话了,他是在气头上。」
「没。」秦深叹口气,「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除了增加你的负累,没有任何作用。」
「又自我贬责了。」我用手指压住他的唇。
「我知道,我想,我现在明白你真的很珍惜我。」他用手环抱住我,「如果我能化成你的血肉就好了,和你完完全全融合在一起,身体,灵魂,思想,都在一起,也许,那样我就不会难过了,我也就不会成为你的负累。」
「说傻话。」我揉揉他的头,「再相爱的两个人,即使某一部分融合在一起,却还是独立的个体,你自己也在这样说不是吗?如果你丧失了自主性,就不再是有魅力的那个秦深了。」
「怎么样都不能完全融合在一起吗?」他执拗地说。
我摇摇头。
「你好残忍,难道就不能敷衍我一下吗?」
「聪明如你,应该明白敷衍才是真正的残忍,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明明那么相爱却无法完全融合呢?」他似乎在问我,又像是喃喃自语,「我觉得好不甘心,因为只要你一不在我面前,我就觉得自己很无力,那种感觉……很难受。」
正当我不知该如何安抚时,手机铃声响起,我松了口气,接电话:「喂?」
「玺,我是雷蒙。」
「蒙蒙!」我再次松口气,雷蒙总是能让我得到最大程度的缓息,「有什么事吗?你最近在美国那边还好吧?」
「容氏的上市不太顺利,不过没什么大碍,我们也不急在一时,找你是另有急事,你能马上飞来美国吗?」
「嗯?」我的心陡然沈入低谷,「是不是小狼他——」
蒙蒙笑起来:「唉!还是关心老情人哪!难道就不能是我想让你来吗?」
「蒙蒙,好蒙蒙,如果你说你想我,我马上就飞到你面前。」我笑着说。
「去你的吧,我算什么啊。」蒙蒙的心情听起来还不错,「你明早就坐班机来吧,快点,急事。」
「能透漏些什么事吗?否则我的心就一直悬着。」
「你来了不就知道了吗?」蒙蒙依然笑着,「成大事者如果沉不住气可就要玩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