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雨宁在那里自说自话,骆依磊和商洛看着林雨阳越来越苍白的脸,虽然担心,却不敢上前说一句话。
林雨阳一直等到骆雨宁念完,才站起身,把手里的书放下,静静地向楼上走去,孱弱的脊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似乎每一步都力重泰山,骆雨宁本想等着他反驳呢,不料如此,也被他怪异的举止吓住,乖乖地闭了嘴巴不敢动,商洛示意骆依磊追上去。
林雨阳把书房的门关死了。
「雨阳,开开门!有什么事咱们谈谈好不好?」骆依磊砰砰地砸门,虽然明知他听不到,却还是忍不住大声哀求。
商洛和骆雨宁也跟来了,三人站在门前不知所措。
「这不是他的小说吗?出版了为什么不高兴?」商洛有些摸不着头脑。
「该死的!你为什么把照片给出版社?」骆依磊冲他大吼,「这样不是真的有出卖色相之嫌吗?你又不是不知道雨阳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你这样让他情何以堪?!」
「你嚷什么,这是很自然的啊,这个『青苗』系列本就是扶植新人的,不管男女,第一次和读者见面他们都会和照片一起发表,他们这样做本身就是一种促销方式,更何况写耽美小说的大多是女性作家,突然出现一个男性作者,这对读者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刺激,这些我都和你说过的啊!」
「你什么时候给我说了!」骆依磊凶他。
「你——是你交给我让我全权负责的!虽然出版社是我老爸的,可我还不想走这种后门,我是直接和编辑商讨过才确定出版的,如果他的水准不够,编辑也不会放行,他有什么好气的!」
骆依磊还想吵,里面嘭嚓的巨响让外面三个人的心战战兢兢,骆依磊想也不想便猛力撞门,商洛和骆雨宁也加入其中,门被硬生生撞开,三人被眼前的东西吓住:桌倒椅翻,电脑被砸烂了,显示屏粉碎一地,稿纸飞舞一室,全成了蝴蝶碎片,而林雨阳还在继续撕扯,能找到的资料、书籍、日记全部成了他摧毁的对象。
「你疯啦!」骆雨宁大声叫,「不就是贴了张照片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还是你觉得见不得人啊!简直莫名其妙!」
骆依磊上前抱住不停颤抖的林雨阳:「好了好了,我马上通知出版社,让他们回收你的书,全部销毁,损失由我来补偿他们。」
林雨阳在他怀里挣扎,不停地又咬又抓,骆依磊冲商洛喊:「快叫医生来,他的神情不对。」
商洛急忙打电话,约莫二十分钟后秦医生赶到,骆依磊、商洛和骆雨宁三人合力才压住剧烈挣扎的林雨阳让医生做检查。
「他受了很大刺激,精神有些错乱,我先给他打点镇静剂让他睡一觉。」
打了针之后不久,林雨阳终于虚弱地睡去。
秦医生又开了点药,嘱咐骆依磊让他按时服下:「如果还不见好,就快点送到医院来,不得延误。」
骆依磊连连答应着,送走医生,看着林雨阳的睡容,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写满了破碎,眼角正有一滴清泪缓缓滑下,如同沸水灼烫着骆依磊的心。
「通知出版社,把书收回吧。」骆依磊对商洛说。
「不要!」商洛当即就回绝了。
「你!」骆依磊很想揍他一拳,「你就没看到雨阳这个样子吗?」
「我正是看到了,所以才坚决回绝!」商洛说的斩钉截铁。
「为什么?」骆依磊稍微平静了一点,他知道好友不会无理取闹。
「雨阳反映这么强烈,一定是受过什么伤害,你不是说他从不照相非常讨厌照片吗?如果一再地屈从他回避问题,只会让伤害继续溃烂流脓,成为他永远甩不掉的阴影,治疗的办法就是给他狠狠地剜上一刀,连根拔起,才会杜绝后患,在这种时候,不能心软。」
「我赞成商洛的话。」一直静默的骆雨宁也插了一句。
骆依磊沉默不语,没再说话,也没再要求商洛回收小说了。
「爸爸!告诉你个好消息哟!」兴冲冲跑上来的林歌还没进门就大声的喊。
「怎么了?」骆依磊摸摸他的头,有点疲惫不堪,他从不知道林雨阳能这样左右他的神经。
「那个小奇奇成咱家邻居了哦!我可以天天和他玩了!」林歌刚才在大门口玩耍,意外地看到了比小天使还漂亮的奇奇,大为惊讶,一问才知道他家搬到了隔壁的别墅里。
「是吗?那你可高兴了。」
「奇奇妈妈好漂亮!」林歌没意识到什么危机,高兴地手舞足蹈,「奇奇说他爸爸比爸爸还高大呢!」
「呵呵……」骆依磊强颜欢笑,商洛和骆雨宁识趣地把林歌领出去了。
夜深人静了,寂寞象潮水一样涌来,骆依磊悄悄点一盏灯,沏一杯清茶,守着渺渺青烟,再次读林雨阳的小说,并不是特别的痴迷,故事中的无奈还是化做忧伤席卷了他,他也看到了那段有关性的描述,可是——那不是骆雨宁口中所说的香艳,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悲哀——
【自从那次之后,我开始疯狂的接受女性的邀请,被他嘲笑说是食髓知味了。但我自己知道,前提是和他在一起做。每次都是4个人在一张大床上激烈的做爱。我们开始尝试玩3P。我们面对着面,在横陈着的女体上抽插,做到性致起了,甚至互相交换深吻。
我知道这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游戏的一种,可是我却相当珍惜这难得的机会。起先只是用舌描绘着唇线,慢慢的触碰着柔软,然后灵活的舌头分开双唇,撬开齿关,舔着腔内柔软敏感之处,互相吮吸,交换着彼此的液体,然后慢慢分开,在空中划出闪亮的银色丝弦。
他的吻总能让我提前达到高潮,也因此被他善意的取笑。可是我不在乎,相反的,有时他为了和我较劲,故意主动和我接吻,我甘之如饴。
这样的日子算快乐吗?我不知道。可是那段时间的确过得飞快,我们到达了邪神的迷宫。】
看一遍,再看一遍,骆依磊觉得心在下沉,他总有个感觉,在这假借的魔幻世界里,有太多林雨阳的真实痕迹……
【我的骑士得救了,可是我的时间停止了。
永不停止的时间在瞬间静止,所有的空间在一点扭曲,由慢至快的绕着某点旋转,一切的一切归于混沌与负界……究竟过了多久了呢?我不知道。因为这里是没有时间的。那我还有什么呢?
对了……我还有有关他的回忆……让我好好再回想一遍吧……
那是我的宝物。
他是黄金的骑士。
我是青银的魔法师。】
舍弃自我,给了骑士新生,自我献身的爱情悲剧……骆依磊叹口气,再看看依然沉睡的林雨阳,相识也有段日子了,他却觉得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小鹿儿,对你来说,我究竟算什么……
6
【是令人日渐消瘦的心事/是举箸前莫名的伤悲/是记忆里一场不散的筵席/是不能饮不可饮/也要拼却的/一醉。——席慕容】
有一个字,内心严肃的人最不容易说出口,有时是因为它太假,有时是因为它太真。
所以,林雨阳一觉醒来只看到骆依磊关切的目光,却没有听到任何的只言片语的温纯,但他还是笑了。
窗外的天空格外明朗,天是纯净的蔚蓝色,几缕温柔的云丝牵牵扯扯地游在蓝色之上,风不紧不慢地吹着,这样的好天气,让憋闷在房间里的人身上感觉痒痒的。
林雨阳决定坐到外面去晒太阳。
「喂!早上好!」骆雨宁穿了一身白色的网球服,今天约好跟商洛再一较高低的,看到林雨阳穿着蓝色睡袍坐在花园的青砖路上,便跑过来和他打招呼。
林雨阳也笑着向他问好。
「你呀!你昨天可把我们吓死了!是不是当作家的都这么神经质啊?难怪人家说找男找女千万莫找艺术家,都是神经病!」
骆雨宁说起话来口无遮拦,也不知深浅,一句话让林雨阳苍白了脸,不过他转瞬又笑起来,在写字板上写:『是的,都是神经病,我也是。』
「呀!我不是说你是神经病啦,我是说你们太容易不正常啦,哎呀,也不是说你不正常,反正就和我们不一样呀,咳……」说来说去就不会说了。
「你啊!」随即走来的商洛敲了敲骆雨宁的脑袋,真是个没大脑的家伙!
「其实这只能说明雨阳属于创作者。」端着杯热牛奶过来的骆依磊笑着说,把牛奶端给林雨阳,顺便用手理了理他凌乱的头发。
「创作者就这样吗?那样世界大乱了。」骆雨宁也垂涎着那热呼呼的牛奶,偏偏没人端给他,他就生气了。
「那我应该说他属于艺术创作者了,在任何方面,真正属于创作者的,不过就是个生来便敏感得近乎变态的人,对他来说,碰一下等于痛击,响声便是噪音,不如意就是悲剧,高兴就是狂喜,朋友如同爱人,爱人无异上帝,失败不啻死亡,而这个异常娇弱的有机体还有无法抗拒的创作欲望--结果不创作一点音乐、诗歌、文学、建筑物或者其他有意义的东西,就等于要他的命,他必须创作,必须尽情创作,他的内心受奇特而莫名的力量驱策,除非他在创作,否则他不会觉得他真正活着。」
林雨阳用一种惊奇的目光看着骆依磊,他第一次听骆依磊评价他,也第一次明白自己是怎样的人,所谓当局者迷,他常常苦恼,却不知道自己苦恼什么,让骆依磊这么一说……他真的低看了这个总是温柔笑着的男人。
「哟呵!」商洛大为惊叹,「我说老兄,你是不是专门去钻研心理学了?」
「只是观测,观测的结果,呵呵。」骆依磊居然有些窘迫的红了脸,是不错,为了寻找和林雨阳相处的模式,他确实做了很多的努力。
林雨阳举起写字板给他看:『你是在夸我呢,还是在贬我呢?你居然说我是变态。』他故意苦瓜了脸,幽怨地瞪他。
「你何止变态,你是完全变态。」商洛忽然说,骆雨宁听了哈哈大笑。
林雨阳却不做任何表示,只是微笑着听商洛的下文。
「起初,你是一条蠕动的毛毛虫,为了能飞起来,先要结一个茧,把自己禁闭在内,慢慢化做蛹而彻底变形,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就是,你得从茧中挣脱出来才能自由翱翔于空中,茧子就是你早期必须刻苦学习的技法和接受的教育,以及痛苦的成长历程,蛹化蝴蝶的过程生物学上就称之为完全变态。」
林雨阳莞尔,骆雨宁啧啧地说:「商洛,懂得还不少么!」
商洛白他一眼:「谁像你是傻瓜啊!」
他又热切地对林雨阳说:「你呢,现在还没挣脱你的茧哦,对不对?老人说的好:好好活着,努力活好,生活便没有不幸,快点挣脱自己的牢笼吧,很多人会喜欢你!」
林雨阳点点头,很认真地写了两个非常大的字:『谢谢!』
「什么啊!都当他宝贝似的!」骆雨宁又愤愤不平起来,「我看写书也好,故做生气也好,不过是惺惺作态,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而已!」
林雨阳笑了笑,继续写:『我承认自己很高傲,但绝不是虚荣。』
「你既高傲又虚荣!」骆雨宁永远记不住自己吃鳖的事,人家说吃一堑长一智,他倒好,总是自己拿自己的弱项和林雨阳斗。
『一个人可以高傲而不虚荣,我只是维护自己做人的尊严,从来没想过要凌驾于谁谁之上。』
「那你缠着磊哥哥是为了什么?为了钱吧!」骆雨宁有点口不择言了。
林雨阳冷笑:『你以为金钱是万能的吗?』
「可是没有金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林雨阳举起板子给他看:『金钱能买书,买不来头脑;能买奢侈品,买不来教养!』
「你是说我既没头脑又没教养喽?」骆雨宁气得小脸绯红。
『我说了吗?』
「讨厌你!我讨厌你!」骆雨宁大叫着,狠狠地扔下网球拍便向大门外跑去,商洛紧跟着追过去。
骆依磊看着林雨阳:「你故意惹他生气的,为什么?」
林雨阳低了头:『我想搬出去住了。』
「为什么?」骆依磊大吼,「刚才还以为你好好的,你--」
『我不想让别人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肮脏的目的才接近你,我真的只是想找个人陪陪我睡觉,因为我总是失眠。』
「雨宁也是故意呕你,你还当真了!」骆依磊气恼地说。
『不是他的原因,我自己想给自己一点私人空间了,也许我天生孤独,无法和别人一起生活。』
「废话!你只是太不诚实而已,没有喜欢孤独的人,喜欢的孤独除非神或是野兽,其实连野兽也不喜欢孤独!」骆依磊也饶舌起来。
『陪我出去转转吧,也许会发现好的房子,正好可以用这笔稿费租用啊。』林雨阳写的话让骆依磊吐血,这个顽固的家伙,根本没听进去他的话嘛!
「不去!」
『我在这里根本没办法写作,太多东西扰乱我的思路,就当给我找个写字间好不好?』林雨阳做了让步。
「那你晚上还回来住?」骆依磊小心翼翼地问。
『对。』
「好吧,我们出去转转。」其实骆依磊是想乘机再劝林雨阳回心转意,他不认为会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清幽更适合写作的。
林歌交给许姨照看,两个人出外寻找房屋。
转悠了一天,摩天的大楼也好,颇为雅致的小楼也好,林雨阳还真的没有看入眼的,骆依磊暗自侥幸,车子在最后一站停下,停下之后骆依磊却后悔了。
这是一个青砖四合院,一个很安静的院落,山墙、后檐和苫背都厚实古朴,昔日京城常见的斑驳朱红门毫不张扬地开在东南角。过了影壁,有一条长长的回廊,转过回廊就完全是老北京的味道了,院子干净得不象有人住的样子,全不似别的老院子的拥挤不堪。院里还种着难得一见的名贵观赏树,门上挂着干干净净的布帘子,院落布局的大气和典型的老北京厅堂陈设、精致的缕花家具无不显示出小院不凡的经历,一副有故事的样儿。
如今这样的房子价格没完没了地飙升着。
『这是过去王爷住的吧!』林雨阳摸着雕花的隔扇惊叹着。
「还是格格住的呢。」骆依磊笑道。
『真的么?』林雨阳大惊,回头看见骆依磊捉狭的样子情知上当,唾了他一口。
「怕是还珠格格住的吧,哈哈……」骆依磊也难得调皮一次。
两人牵着手走到后院里,院子里有二棵树,二棵粗硕的枣树。
月亮慢慢地升到了树梢头。林雨阳和骆依磊坐在青石板凳上赏月,洁白的月光像是浠浠沥沥地下着一阵一阵晶莹的宝石雨。
骆依磊看着林雨阳愉悦的表情问:「喜欢这里吗?」
林雨阳狠狠地点头。
骆依磊的眼睛在月光下象孩子一样明净:「你喜欢我就将它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