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迷迷糊糊地躺着,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的时刻已到,我是乌江边的项羽,易水河的荆柯,踩在满弦上的雕翎,
行在疾风中的大刀,再见了么?我的爹娘,我的兄嫂,我的朋友,我的——爱人……
我不想就此绝望的,但对着这死一般的寂静,我连最后的挣扎都无力可使。
没有一个人。
没有任何一个人,甚至没有一只小蚂蚁。
我真的宛如密封在真空中的人肉罐头。
我甚至设想了几千种死亡的方式,最残忍的一种莫过于把我永远密封于此,不见日月,不喂食物,活活饿死,甚
至恐惧过度发疯而死。
我没有力气再多想任何一件事,我只希望在我死之前,让我再见一个人,哪怕是个杀人犯,是个刽子手,是个乞
丐都成。
终于,终于,终于门“吱嘎”一声开了。
突如其来的亮光刺得我脆弱的眼睛滚下了体内最后一滴水分。
我连转一下头的力气都没有,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焦干的肌肤上爬行,然后我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玺,
我来接你了。”
我的大脑混沌一团,不比宇宙之初清晰多少,那个声音却像十二级飓风,将我最后一点意识从无边的深渊拉回,
我睁开眼,看到眼前那张俊无俦的脸,我颤抖着想伸出手,却重又落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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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再度醒来时,大脑已经清醒了许多,身体也舒适了许多。
我缓缓地睁开眼,看到窗口夕阳光照中宛如神祉一般高贵优雅的人儿,我张了张嘴,他蓦的回过头来,眼中的明
亮如流星一闪,他笑起来,比晚霞更绚烂的容颜,我痴痴地看着,恍若从十八层地狱骤然升至天堂看到天使一样。
马瑞说:“玺,你终于醒了。”
我问:“这是哪里?”
“齐叔的私人别墅,北京的,放心,这里很安全。”马瑞走过来,单手梳理着我的头发,“你知道吗?你被关了
半个月,滴水未进滴米未食,玺,你是我见过的最顽强的人,这已是我所知道的生命的极限。”
我咧咧嘴,对这种语言毫无感觉。
我、只、是、死、不、瞑、目、而、已。
“小狼呢?”
“嘎?”
“肖清朗,就是那位大人物的孙子,现在怎么样了?”
“他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
“玺——”马瑞忽然俯下脸来,紧紧盯着我说:“我现在才知道你是天生的多情种子,表面装的挺潇洒,其实心
里什么都放不下,你这样下去可怎生是好?”
“天生如此,又有何不好?”我轻笑,“我无悔,便已知足。”
马瑞叹了口气:“天下之大,何等天姿绝色的男孩找不到?你怎么就偏偏挑了这最得罪不起的一个?”
“难道交往还要查他的身家底细不成?开玩笑!”
“玺——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你知道你惹了多大的乱子吗?单你自己掉了脑袋还算事小,连齐叔也
跟着受了牵连你可知道?”
“他自认是我亲爹,受牵连也无话可说吧?”我冷笑,既然如今抱怨,当初何必认我?
“如果不是齐叔动用了各路人脉,上至部长下至一个清洁工人,你的性命早就不保了,玺,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
自己招惹了谁?”
“我知道。”
我想我该知足吧,我该庆幸我是齐戈的儿子,一个黑道教父的公子。
“但是我们现在能做到的也只有这点,保住你的命,你也应该明白,他在白,我在黑,如果真的火并,他大可以
明目张胆大肆宣扬以为民除害为由,炮轰了齐叔的所有阵营,硬碰硬,我们碰不起,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我明白教父再厉害,终也有被所谓的正义力量歼灭的时候,所以肖震宇得罪不起。说吧,把所有的罪
责都安在我身上,我愿意承受。”
“玺——请你暂时委屈一段日子,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任何再把你保释出来的理由。”
“干吗?”
“请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当作暂时避难吧。”
我不再言语,我觉得齐戈真是聪明,聪明到了极点,在这种时候也不亲自出面,反让马瑞出马,他知道我对马瑞
一直情有独钟,即使恼怒也不会轻易跟他翻脸。
在马瑞考到上海读大学的时候,我已明了这两个极端聪明的人必将走到一起,看来马瑞才应该是他的儿子。
车子载着我们飞驰,马瑞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玺,你是我见过的最顽强的人,生死关头都熬过来了,所以这
点小考验你一定要挺过去,知道吗?”
我不语,直到看着车子驶到一块标着“精神康复中心”的院门口时,才一口气上不来,几欲昏死过去——我终于
明白自己已经被彻头彻尾地被推下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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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门诊室里,我摔起了凳子。
我揪着马瑞的衣领冲他吼:“你可以把我杀了,或者再把我关进罐头屋子里,但你别想把我留在这儿!”
胖胖的医生纹丝不动地坐着,冷眼旁观。
最后他叫来了两名男护士,强行给我注射了镇静剂。
十分钟后,我乖巧地像只哈巴狗。
问:“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沉默。
问:“今年多大啦?”
沉默
问:“知道为什么把你送进来吗?”
沉默。
问:“闭上眼睛,是不是听到有人在跟你说话,说你的坏话?”
沉默。
问:“是不是经常觉得有人要杀你呢?”
愤怒:“我觉得你现在就要杀我。”
继续问:“你知道自己有病吗?”
怒吼:“我没病!”
于是胖胖的医生得出了结论:“所有的精神病患者都坚称自己没病,越说自己没病就越证明他病得很重。”
我揪住他问:“医生,你有病吗?”
医生勃然变色:“胡闹!”
我笑起来:“看,你不是病得更重?我看简直是病入膏肓了。”
医生说:“证据确凿,此患者得的是强迫性精神分裂症,需要住院治疗。”
马瑞不语,最后点头。
就这样,我住进了精神病院。
所谓的精神病院是什么?就是十个大夫中九个都有病的地方。
他们神经质地对患者问东问西,高兴了就开几副药,不高兴就打针,生气了就用电疗——用电流直接把病人击昏
。
病人们没有想象中可怕,很多人喜欢自言自语,或者目光涣散地盯着天空发呆,一呆就是一整天,也有人喜欢打
架,但是慢慢得就被药物催化成了整天傻笑的白痴。
有个很漂亮的男孩喜欢蹭到我身边,跟我聊天。
他极爱干净,一天要洗三次澡,却经年累月地不洗一次头发,问他为什么,他说头是宝贝,一洗就会没了。
后来我才知道,男孩是被家庭暴力吓疯的,一打他时,母亲就揪住他的头发一根一根往下拔,从此男孩看到有人
想接触他的头,就会吓得小便失禁直至昏迷不醒。
一天三餐都要吃药,这是我面对的最大难题。
即使我对药理知晓不多,我也明白所有的精神类药物都有强烈的副作用,并且很多是刺激肾上腺激素的。
每次吃药,医生都亲眼监督着,两名孔武有力的男护士把守,不吃就强灌。
我只能乖乖地吃,因为我不想被电流击昏,在这里,我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每天吃过药后,我都偷偷地去洗手间,用手指挖自己的喉咙,直到把和着饭食一起吞下去的药物全部呕吐出来。
尽管如此,药效还是慢慢地发挥作用了,我越来越爱睡觉,睡醒了吃,吃饱了睡,我的大脑渐渐连最熟悉的人名
也想不起来,最简单的数学积分题也做不出来,随着大脑钝化的,是我的身体越来越肥,有时看着水盆中圆滚滚的那
张脸,我甚至不认得他是谁。
那一夜,我把药物呕吐完之后,又狂喝了几大杯水,再这样下去,我会彻底地毁掉,我告诉自己,我必须要换一
种生活方式了。
我开始强制自己减少睡眠,逮住任何一个说话的机会喋喋不休,我找混熟了护士下棋,打牌,强迫自己记住所有
病人、医生、护士的名字,我每天不停地围着密封的大院子跑步,打羽毛球、打篮球,就像一个患了多动症的人,我
不让自己有片刻安宁的时候,我要求一天吃五餐,为的是补充呕吐后的空胃。
我抓住任何一个有文字的东西把他们死记硬背下来,有个刚刚参加实习的小医生很是好奇我这项“癖好”,便把
牛津大英词典给我背,不到一个月,我记住了大部分的词汇。
小医生开始喜欢接近我,有事没事便找我聊天,在我确定他已经对我毫不设防之后,我托他办了一件事,给齐戈
打了个电话(因为病人是无法与外界有任何联系的),我转告齐戈,让他尽可能地把每天的报纸给我送进来,最好,
为我换一个主治医师,不要再给我开任何有关精神方面的药物,我还需要一个独立的房间。
三天后,我被带到了一个静谧的小院子里,平房,东西两间卧室,我住东边,西房已经住了一个人。
远离那些人群,让我长长舒了一口气,我告诉自己——又熬过了一关。
我没有变弱智。
我没有发疯。
并且,我已经从痴肥状态摆脱出来,身材恢复了往昔的模样,有一天,在一个包药的纸包上,我看到了几个小字
:维他命。
我知道从此以后我有了足够的心理承受力。
这个疯狂的世界要把好好的人逼疯。
我宁死也不会屈服!
我的邻居是个年约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看起来很忧郁的样子,但是身上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质,他不算年轻也不
算漂亮,甚至一点都不健康,脸色苍白,肤色透明,枯瘦的身体在名牌西装里愈显得虚弱。
白天的时候,他总是坐在院子里看报纸,冷冷的,不说话。
我总是把他看过的报纸捡起来再看一遍,想知道他到底在关注些什么,直到有一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他的照片—
—那是一个身材魁伟神采飞扬的男子,激昂的手势似乎正在指点江山,如果不是下面是另外一副他穿着病服一副奄奄
的样子,我实在无法将那个充满魅力充满活力的男人和眼前这个人等同。
整一个副版都是有关他的内容,题目也很轰动——《联华欲收购容氏,容天不堪打击,发疯住院!》。
我知道了这个男人就是国内电子产业的龙头老大容氏集团的少东家——容天。
我也开始注意收集关于联华公司和容氏集团的商战信息,开始是为了好玩,后来越陷越深,几乎当成了自己的事
情。
我不认为容天的精神状态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所以,在一个和风的午后,我开诚布公地对他说了我们相处一周来的第一句话:“你的苦肉计不太高明,恐怕联
华不会轻易上当的。”
容天开始毫无反应,慢慢慢慢地抬起头来,目光一点一点地在我脸上汇聚,过了许久许久之后才问:“叫什么名
字?”
“韩玺,燕韩赵魏秦的韩,玉玺的玺。”我对他微笑,伸过手去。
“容天,包容的容,天地的天。”容天很沈稳地伸手与我握了一下,他的手很瘦,但有力,他没有笑,眼神却很
认真。
我正想再和他深入地谈一会,院门开了,护士领着一个人走进来,我回头,怔住。
来人也怔怔地看着我,眼泪就那样一滴一滴地滚下脸颊,砸在地上。
我不敢置信地揉搓自己的眼睛,不能相信这不是一时眼花了。
我颤抖着站起来:“秦深……”
第9章
秦深穿了一件纯白色的高领毛衣,灰白色的高腰牛仔裤,脸上铅华未施,纯黑的头发剪成了短碎,干净而简单。
再次看到他,我居然很平静,静静地看着他,轻轻地笑:“嗨!”
秦深站在门口,目光中星转斗移,不信、不安、不解、惊异、兴奋、爱恋……还有浓浓的忧郁。
“不认识了?”我还是柔柔地笑着,真的,在这个寒冷的季节,看到最不可能看到的人,我竟没有吃惊,亦没有
狂喜,似乎料定了他会来,就像张爱玲形容的那样,于千万人之中,与无垠的空间,无限的时间长河里,遇到了那么
一个人,也只是淡淡地说一句:“哦,你也在这里。”
今天是阴历腊月二十六,再过四天就是春节了。
天有些灰沉沉的,秦深站在那里,宛如从灰蒙蒙的天空射进来的一缕阳光,让我整个人都变得温暖而明亮。
秦深没有开口,盯着我出神。
然后,他就突然奔跑过来,迅速地拉我入怀,紧紧地抱着我,惟恐我如空气消失一样。
他用他的脸磨蹭着我的脖子,鼻息暖暖地拂过我的肌肤。
良久,良久,他沙哑哽咽的声音才在我的耳边萦绕。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呆在这里?为什么?玺?玺?”他呢喃着,似在问我,又似并不在乎答案。
“没事,没事的!我还是我,我还好好的。”我伸手揽住他,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味道,那清爽的感觉一如当初我
第一次将他拥入怀中时那样,清新、干净。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呢?”他愈加哽咽起来,“怎么可以这样?玺,你知道我有多担心,我
怕!我好怕历史重演……”他开始全身痉挛,我渐渐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容天已经收起他的报纸,见我望他,微微一笑,面容平静,看不出对Gay有什么反感或强烈反应,他的表情依然
冷冷的,眼神却很真挚:“外面冷,扶他进屋去吧。”
于是我半拖半抱着秦深走进我的房间,犹豫了一下还是掩上了门。
秦深坐在床沿上,直勾勾地盯着我,似乎在考证我说的真假,他有那样一双乌沈忧郁的水濡双瞳,微微地侧着头
,若有所思地带着询问的眼神看着我,三亚所见的那个浮华妖丽的秦深不见了,他又恢复了我记忆中的样子,痴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