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想成为能跟祎兰分享快乐的那个人,既然那个女人都可以相信这世界上有精灵,那幺他又为什幺不可以?他希望全天底下,最相信蔺祎兰的人,只能是自己,而不是楼上楼下哪里冒出来的邻居。
仿佛感觉到他的决心,蔺祎兰转头看他,看着他坚定的目光,将自己的额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脸上。
「谢谢你。」谢谢你愿意试着去相信,他知道那对一个相信科学、相信现实的人来说有多幺困难。
蔺祎兰的心思,一直是很容易了解,所以钱若樵摇摇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不管旁边的人看得满脸通红。
「相信你,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相信自己爱上的人,真的是很简单。
「小兰睡了?」
钱嗣凌手中拎着一瓶啤酒,慢慢悠闲地晃进房里,看到自己弟弟正坐在床边,温柔细心地帮床上睡着的人儿盖好被子,不让夜风有任何机会吹进温暖的被窝里。
被窝里的人儿睡得很熟,只是脸上有一点苍白,脸色不是很好,似乎相当的疲倦,但是脸上却是挂着浅浅的微笑,仿佛知道此时此刻心爱的人正陪伴在他身边一样,他今天得到了钱若樵毫无怀疑的信任,心里的高兴让身体过度亢奋了一些,所以身体其实很快就累了,只是因为精神仍然很好,一时没有察觉。
「睡了,他今天很累,我有点担心。」他们后来先吃了晚餐,看了一部影片之后,才又拼了一百来片的拼图,一万片的拼图在他们的努力之下,大致轮廊都已经显现出来,看着再过不久就可以完成的拼图,蔺祎兰不自觉地靠在他的身上缓缓睡着,幸好下班一回家就已经梳洗过,饭后也有刷牙的习惯,所以他向小李等人比了一下噤声的手势,轻轻地把人给抱起,回到蔺祎兰的房间,帮他简单的宽衣睡下。
解开衣服时,他又看见了这副躯体伤痕累累的模样,想到刚刚在饭后他又吃下的那一堆药,心中的痛无以复加,为什幺明明是这幺美好的一个人,却必须忍受这样的痛苦?
若是可以,他多想为他承担一些。
「你是该担心......我今天到了医院一趟,这几天回家,我看到爸爸的神情怪怪的,一天晚上还拿着蔺家的照片默默流泪,让我有点不安,所以特地趁医生不在,跑到医院一趟,跟魏医生调了病历过来,她好象不知道小兰跟医生瞒了我们些什幺,所以毫不怀疑的跟我解释了很多。」这就是他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刚知道事实的时候,他傻了很久,灌了自己好几瓶的啤酒之后,才意识到不能再如此颓唐下去,必须将这一件事告诉自己的弟弟,所以让司机开车载他过来,没想到在自己弟弟那里找不到人,转来这里就见到这一幕让他心痛又心酸的景象。
大哥的话,令他心中原本就已经潜伏的不安加剧,看了熟睡的蔺祎兰一眼,不愿意两人说话的声音吵醒他,对钱嗣凌招了招手,一起走到房外的阳台上,关起阳台的落地窗,这样他可以一边跟大哥说话而吵不到祎兰,还可以看着祎兰怕他有什幺需要。
「魏医生说了过什幺?」他深吸一口气,心脏剧烈的跳动,他担心自己也许根本承受不了接下来的答案。
「先从好的开始说,魏医生说他最近的身体状况比起上个月来好了一些,但是整个数值来看都依然处在危险的边缘,原本小兰他是属于天生的心肺功能不全,在小时候刚可以动手术时,就已经帮他在心脏上装了心律调节器,还有人工瓣膜跟一堆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的人工器官,现在小兰可以好好跟我们说话,都是依靠这些器官支持着他的生命。」
钱若樵想起他身上那些手术过后的伤痕,以前因为他排斥每一次见到蔺祎兰时心情的剧烈起伏,因此很多事情他都是尽量视而不见,所以一直以来他也只明白蔺祎兰的身体很糟糕,常常需要动手术,现在才真正的明白他究竟动了哪些手术。
「既然有人工器官维持,那为什幺还有危险?」难道不能这样继续下去吗?
「因为人工器官有使用寿命,现在很多的器官,都是利用患者的细胞再生,覆盖在医疗人员所建构的基体上,减少和身体排斥的机率,可是毕竟不是最自然的东西,都有使用年限,因此每到了人工器官开始衰弱的时候,就必需更换,这是无法预期开刀时间的,常常会因为细菌性内膜炎、人工瓣膜的失去效能、人工导管的栓塞而必须再次开刀尤其是如果引发合并败血症或病况危急时,手术的危险性则相对增高,一旦肺血管阻塞性病变或心肌衰竭产生,心脏移植将是唯一的选择。」
「你要知道,小兰能撑过一次替换已经不容易,再次开刀每一次都比前一次开刀更难,需要由深具经验的医生主刀。其中缺氧发绀将造成止血发生问题及心脏功能变差,肺血管阻塞性病变则增加了麻醉及心肺分流的危险,而且不只是这样而已,非心脏本身的开刀对发绀性心脏病人也是一大危险。如Eisenmenger症候群合并肺高压,在全身麻醉的导引期时,常造成致命的血管扩张,有时连急救都来不及。」而且常常一次不能够全部替换,那会对身体造成太大的负担,所以手术都是在小兰身体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分次进行,也就是说他承受手术的痛苦是一次又一次,并不是忍过了一次就没事。
听了大哥的解释,他闭上双眼,越来越明白为什幺祎兰身上的伤痕会那幺多。
「时间又到了?」如果他还不明白钱嗣凌口中的意思,那他就太蠢了。
「嗯,其实时间很久之前就已经到了,约在半年前,小兰他就必须开始动手术更换。」
「那为什幺不动?」
钱嗣凌深吸一口气,当初他在知道事实时,心中的痛苦并不比钱若樵少上几分,他一直看着蔺祎兰长大,他就像自己的弟弟一样,自己的家人受苦,他怎幺会不痛?
「因为他的身体没办法再负荷这些繁杂的手术,尤其是手术后的各种现象,那需要相当大的毅力跟体力,这次的手术需要的时间相当漫长,医院的医生在讨论过后,认为小兰的身体根本没有可能撑过这幺长的时间。人工器官毕竟是人工器官,它没办法给予小兰跟正常人一样的器官功能,因此导致身体一天比一天差,现在的小兰只不过在跟时间赛跑,他只能用自己的毅力为自己拉长时间,希望自己身体可以好一点,尝试更换另一次的人工器官,或是终于等待到可以让他使用的捐赠脏器。」
「你要跟我说的不只是这些吧?」如果光是这些,他自己的大哥又不是不了解,怎幺可能就因此藉酒消愁?
「......小兰的人工器官已经有硬化跟坏死的现象,如果不能够在短期内进行手术,那幺小兰他活不过下个月,手术一定要进行,让我无法接受的是,我们都知道他的身体根本就不可能动刀!」
换句话说,在下个月之前,这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时间?
祎兰活不过下个月?
握紧的拳头,用尽力气狠狠地撞向栏杆,瞬问整个关节破皮血流,两个人看着伤口,却一点也不感觉到痛,尤其是钱若樵,手是他自己的,但是他却一点感觉也没有,他整个心思混乱一片,没有什幺比心口的压力要来得痛苦,他想要狂声大喊,却只能咬牙,又是一拳打在墙壁上,他恨不得自己的手可以感觉到钻心刺骨的疼,这样至少可以让自己的心稍微好一点,他想用手中的痛,去取代内心的痛楚。
「若樵?」
熟睡中的蔺祎兰,其实比任何人都还要来得敏感,因为每一次睡着的时候,他都害怕当他一闭上双眼会不会就再也看不到明天,所以每一次睡着之后,外在的许多声音甚至是情绪上的波动,都可以奇异地影响他醒来,所以当他感觉到钱若樵的心情剧烈起伏时,一双眼睛便已经睁开,转过头,正好看见他槌向墙壁的手,上面鲜血淋漓。
看到钱若樵受伤,他比自己病发时还要痛,赶紧从床上下来,跑到阳台,抓住钱若樵的手,难受地看着上面的伤口,接着是生气地槌了他胸口一下,拉住人就往客厅跑。
「为什幺要这样伤害自己!」这句话几乎是用吼的吼出来,让一旁的钱嗣凌跟少芬几人全部都愣住,他们从来没想过个性温和的蔺祎兰也会有吼人的时候,吓都吓呆了。
很快地帮他冲洗掉伤口上面的细沙灰尘,上消毒药水跟碘酒之后覆盖无菌纱布后再轻轻包扎起来。
钱若樵没有说话,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他,眼中充满着悲伤和痛苦,心里不断的求着不要让他失去他,千万不要让他失去他,过去他错过的还不够多吗?为了惩罚他过去的愚蠢吗?为什幺现在他好不容易看到自己的心时,却换来如此残酷的答案?
望着他的双眼,听着耳边打着小报告的精灵语言,刚刚还愤怒的脸瞬间苍白。
「你知道了?」胸口的心跳急遽地跳动,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希望他现在就发现事实。
他不希望他现在就知道自己即将要死去的事实......
他好不容易撑了如此久,一个人努力到这时候,明明就已经到了最后,为什幺要破坏这一切!
「我知道了。如果不是大哥,你还要瞒我多久,到你死了那时候吗?」最后一句话冲破口,在耳中听见自己说出那个字的一瞬间,整个人冷得颤抖起来。
不会的!
他不会死!
他不允许他在自己好不容易知道自己心情时,就这样抛下自己离开!
蔺祎兰努力的吸气,他的心跳太快,整个脑袋因为缺氧而开始嗡嗡作响,「是的,我就是想瞒着每一个人到那时候,我努力了这幺久的时间,就是希望你们到最后一刻才知道,因为我很自私,我希望在自己死去之前都可以看到你们的笑容,都可以告诉我你们可以很幸福,我就只是希望这样而已,为什幺还要破坏这一切,为什幺?为什幺!」
生平第一次,他大吼着对上天控诉,他已经不怪祂给了自己这样的身子,他已经不恨祂夺走了自己的父母,现在还想怎样?连他这一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肯给他吗?
祂知不知道自己为了这一切忍受了什幺!
他想大声哭泣、他想大声埋怨、他想去恨每一个不公平,但是他一直努力忍受,一直在每一个人的面前坚强,为的是什幺?就只是为了不让人遗憾,不希望有人觉得他连死去都不快乐,如此而巳啊!
眼泪终于迸出眼眶,一张苍白的脸瞬间淌下一条泪流,双手紧紧抓着钱若樵的胸口,紧紧、紧紧的,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坚持着。
没有人看过这样的他,每一个人的心里一直都是充满着笑容的蔺祎兰,现在才发现他不是不抱怨,而是他太坚强,但不管多幺坚强的人,都会有崩溃的一天,好不容易忍到了这一刻,却因为心中的愿望毁去而全然崩溃。
「小兰!不要激动,拜托!不要激动!」钱嗣凌好不容易找回神智,赶紧拉住蔺祎兰的手,慢慢地扳开,揉捏着他的身体,心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可是已经来不及,蔺祎兰开始用力地咳了起来,每一次心跳太过剧烈无法负荷的时候,他都会忍不住咳,钱若樵紧紧抱住他的身体,不顾一切地开始往电梯跑,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他记得在蔺家夫妻去世的时候,蔺祎兰的第一个反应也是这样猛咳,然后在下一瞬间失去意识,心跳也接着休克。
蔺祎兰抓着他的衣领,很辛苦地从剧咳里呼吸,他睁着双眼,看见抱着自己的男人,在到达电梯之前,已经泪流满面。
第十章
钱若樵觉得一切就像是影片倒转重复播放一样,如同当年蔺祎兰刚知道自己的父母因为意外去世时,他先是心跳急遽跳动,接着因为不胜负荷而瞬间停止,没有血液运送氢气到大脑之下蔺祎兰睁着双眼,看不到他们的脸庞,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所有人混乱地在他耳边呼唤,用尽各式各样的方式想唤醒他的意识。
小李的速度最快,在他看见钱若樵冲出去的瞬间,自己也跟着冲了出去,一到地下室,比谁都还要快地发动车子,钱若樵抱着人跟钱嗣凌挤进后座,熟练地开始对失去意识的人儿开始做起心肺复苏术。
车子冲得很快,连续闯过无数个红灯,警车还来不及拍照或是警告,轿车就已经紧急停在急诊室门口,一路上钱嗣凌已经先打了电话通知,所有的医生跟护士都在急诊室门口等待,当钱若樵抱人下车那一瞬间,怀里逐渐失去温度的人儿马上就被移到病床上,两个男护理人员迅速往急救病房推,护士请他们停留在原地不要跟上免得影响医生的急救。
王医生跟在病床后跑,看见狼狈站着的三个人,尤其是看起来快要崩溃的钱若樵,他点了点头,将手放在心口请他安心,告诉他自己一定会尽力。
接着他们就只能等待,在急救室外等待,看着护士跟医生不断的将一些简单的急救器材搬进去,从帘缝里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一根一根的线接上仪器,有人喊着一二三,一次又一次。
「小兰会没事的,小兰会没事的......小兰会没事的......」钱嗣凌瞪着前方,嘴里不断的念着,已经不晓得是在告诉自己,还是在祈求上天。
李杰同样握紧拳头,绷着身体站着,只有钱若樵一脸茫然,完全忘记自己脸上的泪迹,看着眼前几乎是一片白的景象,只能听到自己心跳不断跳动的声音,一声又一声......砰咚......砰咚......。
每跳一次,他好象看见了什幺景象。
一次是蔺祎兰刚出生时的模样,那时候已经从医院到了蔺家,粉粉嫩嫩的脸蛋,他好喜欢,没想到却在他抱着他的同时撒了他一身的尿。
然后是他以为抛开了那小小跟屁虫,却在巷子里转了一个弯时,堵到了一张亮着大眼开心地看着他的小脸,小家伙从很小的时候,就聪明的不象话,但是却又那幺乖巧。
自己有一次难得生病,发烧躺在房间休息,因为祎兰心肺功能不全,所有人最怕他被传染到感冒,都阻止他到钱家玩,但是那个小家伙却在知道自己生病之后,发现哭闹没有用,于是趁着长辈都出去上班的时候,竟然偷偷爬墙,爬到他窗外的那一颗树,敲敲他的窗,在他的窗口贴了好大的一张:哥哥生病要快点好喔!
小小的脸蛋很委屈,难过地看着病中的自己,却不能进去给他亲亲。
后来的后来,是他撞见自己跟杨千驹的分手画面,两个人因此形同陌路,可是他却知道,每一次他回家的时候,都有一双眼睛,像孩提时代一样,一直看着自己,每每总在他回首时,就会发现一双眼睛映在自己瞳孔之中,满是希冀的脸庞,让他难受地不禁转过头假装视而不见。
那时候他们早已相爱。
早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前,他们就可以在彼此的眼中看到感情,但却像是隔了一个罩子,没有人可以搓破那一层层的伪装。
「若樵哥哥!若樵哥哥!」
「干嘛?」
「我们可不可以一直在一起?」
「啊?」俊秀的脸庞终于从教科书里抬起头,看着这个从会说话开始,就一直奶声奶气地喊着他若樵哥哥的娃娃。
「一直一直在一起啊!就像爸爸跟妈妈一样,永远永远、一直一直在一起喔!」小小的双手,比了好大好大的一个圆,他不懂得该怎幺去形容永远,但是对他来说,就是用尽力气垫起脚尖去圈起一个最大的圆圈圈。
「傻瓜!」虽然受不了他总是粘着自己,但是看他认真地用双手画一个大圆时,少年忍不住弯身在他小小的脸庞上咬了一大口,在白白嫩嫩的脸颊上,留下清楚的齿痕。
傻瓜......
「若樵......」钱嗣凌被一声声压抑的哭声唤回神智,转头一看,就看见自己的弟弟捧着脸,身体倚在墙上,慢慢地无力往下滑,直到坐倒在冰冷的地板上,直到双手捧着的头颅靠在双膝之间,他看到了眼泪从指缝间滴下,他听到了原来压抑的不仅仅是哭声,还有着一句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