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若突然被启炫一针见血的话语震醒般地,以宁犀利的表情终于慢慢地、慢慢地缓和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令人
尴尬的沉默。
好久——
“对不起,启炫,我没有这个意思……”像是这两个月来所有等待的疲惫都涌上了心头,以宁合上眼帘低喃。
冰雪骤然融化,但冷例的温度依旧残留,站起身,落寞的背影向二楼缓缓而去——
“……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第六章
二十六岁 初冬?英国
带着寒意的黄昏,风很大,即使夕阳的余晖不断地撒向英格兰大地,但冷洌的空气仍是让人打从骨子里觉得冬季
已经到来了。
草草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启炫略带颓废地坐进车里,忽然没有了回家的欲望。于是,毫不犹豫地发动引擎,向着
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快速驶去。
令人窒息的车厢内流倘着蓝调歌手低沉的嗓音,沉重的思绪亦无法彻底地抛却脑后。
昨晚是他们二十六年来第一次针锋相对的争吵。为的却还是一如十二岁那年“校花事件”那般幼稚的缘由!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之间的感情至今仍似十二岁那年般的脆弱,甚至于脆弱到不堪一击?
这二十六年以来,为着同样的原因,为着同样的理由,他们无数次地忍让,无数次地和解,只是……这样的忍让
与和解是否会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天?
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让他们不能全心全意地信任彼此?又是什么让他们不能用燃烧生命的热情去爱着对方?
难道,青枫竹马,两小无猜真的只能是晕花一现,而无法永远吗?
望着眼前凭空冒出的酒吧“卡砾石”,想要自我放逐的念头下意识地自脑海里兴起。
店如其名,以沙砾装饰的墙面在柔和的浅蓝色灯光照耀下,有着淡淡的大海的味道,而挂在天花板上的海鸭浮雕
更是融入了向往自由和随遇而安的理念。
坐上吧台,要了大杯的啤酒一饮而尽,而后又要了一杯。
握着啤酒杯转过吧椅,冷眼旁观着台上摇滚乐队卖力的表演,豪爽地再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再来一杯。”
将空空如也的啤酒杯推给酒保,冷然道。
之所以会选择啤酒,是不想醉。
一醉固然能麻痹自已,暂时忘却千愁,但却无法让人终生失忆。
该来的,还是会来;注定失去的,无论怎样挣扎,到最后还是会失去……
空的啤酒杯再度游向酒保。
“再来一杯。”
酒入喉,才发现居然是水,刚想回头质问,却发现眼前蓦地多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啤酒虽是西式凉茶,但如果一次喝得太多也是会伤身的。”温和而慈祥的嗓音,来人长辈的身份由此确认无疑
。
“史密斯教授,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眸中泛着淡淡的疑惑。
“晚安,Peter。”
“晚安,塞里昂,今天的第一杯还是BarCelOna';sLight吗?”
“对。”
“没问题!”
即使没有特别解释,但史密斯教授和酒保之间热络的对话已清楚地显示了答案。
“我的家就在这附近。”坐上启炫身边的旋转式吧椅,史密斯接过酒保Peter递来的BarcelOna';sLight,清澈的
绿色在冰块和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沈稳与美丽。
“虽然看起来酒精度很高,但其实只是普通的薄荷饮品。”晃了晃酒杯,巴塞罗那葡萄园的辉煌彷佛近在眼前,
“要试试吗?”
接过酒杯,将美丽的液体倾倒入喉,发现果然只有薄荷清爽的口感和淡淡的香味萦绕舌尖,只让人更清醒。
“再来一杯烈酒!”
不满于再度浮现在脑海中的暧昧画面和争执场景,启炫推开空空如也的酒杯。
“我的出现……好像加重了你的烦恼。”见此情形,史密斯不禁微微苦笑。
“与你无关,教授。”拿起不加冰块的Serenade一饮而尽,“这只是……我自己的问题。”
“这里是剑桥以外,如果你像Peter那样称呼我‘塞里昂’,我想我会很高兴的。”轻轻地摇动酒杯,史密斯温
和地微笑。
稍稍领首,启炫单手支撑在吧台上,继续边饮酒边漠然注视着眼前卖力舞动着的人群。
“有时候,许多事情并不需要想得太多。”一样看着舞池中充满活力和热情的人影钻动,“考虑得太周密,往往
会使原来可以掌握在手中的东西,到最终反而失去。”
“可如果真的直言无讳,只会让原来就尖锐的矛盾变得更加白热化。”
“对于年轻的恋人们来说,彼此之间的忍让和宽容固然重要,但不能让对方切实地了解自己真正的想法也会引起
更深的误解不是吗?”
若有所思的目光凝聚在不知名的某一点。
“事实上……也并非不能了解他的感受,只是情绪上无法压抑。”
“那就不要压抑。”转头看着困惑的启炫,低低地笑,“坦率地让他明白你在烦恼什么。”
“……那样很幼稚……”
“凡事都有它的两面性,深沉有时并不是件好事;相对的,幼稚有时也不会是件坏事。端看你的恋人是个什么样
的人。”
“直线条,单细胞,粗裨经,没大脑。”
“是特指他在感情方面吧。”笑着将手中的矿泉水倒进启炫手里那杯依然没有掺水,也没有加冰块的Fantasy of
ice中,“那样就对了,既然他在感情方面并不是个非常懂得应对的人,那你就更应该把你的不满和火气直率地向他
发泄。”
“会发展成世界大战。”嘴角有了浅浅的弧度。
“但过后他就会明白,其实你对于他的滥绅士、滥温柔非常生气,而不只是因为时常会有女性纠缠他的缘故。”
几近惊讶地,启炫看着彷佛对这一切了如指掌的史密斯。
“想问为什么我会知道?”虽然脸庞上依然有着笑意,但史密斯那双蔚蓝色眼撞在灯光无法映照到的角落悄悄地
黯淡了几分,“因为,在很久以前我也曾经有过一个这样的恋人……是过来人了。”
“……我很抱歉,教授……”转过头,慢慢地啜了一口变淡了的Fantasy of ice。
“塞里昂。”再度纠正启炫的称呼,史密斯沈稳地淡淡地笑,“其实这没什么,因为即使他已经不在了,但在我
的心里,他永远会活着。”
“嗯……”
“你也要加油,启炫。”轻拍了拍爱徒的肩膀,史密斯半带椰愉地道。
“……我明白,只是……这样真的可以吗?”翻黑的眼里,疑惑的迷雾仍没有散去,“我一直以为坦率地表达自
己的醋意,继而提出对恋人的种种要求是只有女性才能被赋予的特权……”
“错了,那是所有恋人的特权。不仅只限于女性。”史密斯敲敲酒杯,示意peter再来一杯,“只不过男性表现
的方式会更阳刚,也更有魄力。”
“例如?”启炫失笑。
“例如——,觉得不爽就会痛殴对方,当然,这种痛殴不会有实质性的伤害,顶多让恋人因为‘灿烂’的脸庞而
三、五天不能出门;或者请他在客厅的地板煎熬个一星期,体会军人露营的艰辛;再不然,让他出门自力更生一个月
也是个不坏的主意。”
史密斯的幽默细胞再度发挥其本能。
“我觉得……这好像不只适用于男性。”趴在吧台上,全身震动不已,启炫直觉自己的下巴有点脱臼的趋势。
“也许吧。”耸耸肩,史密斯也爽朗地笑,“所以在恋爱中,只要不走向极端,妒忌和占有欲并非是什么毒蛇猛
兽。与此相反,如果身在爱情的海洋却感受不到自己对恋人有着占有欲,或者明知有人对自己的恋人图谋不轨却没有
任何妒忌的感觉,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事。”
“如果直到他成了干瘪的老头,都还有人居心不良该怎么办?”像是醉了,启炫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
“那就说明他确确实实是个不折不扣的万人迷。”
再度小小地幽他一默。
“如果你们真的携手走到了那个时候,那么,你就不会再去在意别人的居心和企图了因为你们已经相守了大半的
人生,他用一生的时间来证明了他对你的爱。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够再分开你们了。”
“……想不到……教授不仅仅在地理方面……是个中翘楚,……就连……恋爱方面……也是……专家。”
“哦,那我要考虑一下,是否下一年再向学院申请担任这个领域的研究导师。”史密斯大笑。
转头而望,却发现“听众”已不胜酒力,伏在吧台上,失笑之余拍了拍他的俊 脸,试图唤醒这个醉鬼。
“启炫?”
“……唔……”稍稍睁开一条小眯眼,随即又闭上。
“车在哪儿?顺便再透露一下地址,我送你回去。”
伸出一只手指。
“……在……路边的……停车场……沃伦特四十六号……”
还能听清楚问题,所以应该不算醉得太厉害。好笑地思忖着,和Peter打了声招呼,史密斯扶起启炫朝门外走去
。
***
稳稳地开着车,其间瞄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却发现已经是十点多了。下意识地加快车速,朝目的地全速前进。
车平稳地停在湖畔的平地上,转头想要唤醒启炫,却在一张平静而毫无防备的熟睡容颜映入眼帘时忽然犹豫了。
凝视了许久,伸出手轻轻地抚摩着那光滑而又温暖的额头。
如果,他能再年轻十岁,也许就会有那个勇气充当一次居心回测的人……
这个念头才浮上脑海,便下意识自嘲地笑了。
只能是想想而已吧……
即使他依然年轻,却终究还是与这个孩子相识得太晚……只要是曾看过他和那孩子在一起时的表情,相信没有人
,也不可能会有人,认为自己可以从这一对只为对方而生的恋人身边夺走其中的一个……
那么,就让他从容地解脱吧。也许,真心地祝福这两个孩子,才是他真正应该做的。
低下头,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塞里昂爱怜地吻在启炫的额头。
“希望……你和那个孩子能一生幸福。”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发现史密斯教授正笑望着他。
顿时清醒——
“……已经到了吗?”
“对,十分钟之前。”
一时之间,茫然不知所措——嘿,糗大了。
“谢谢您送我回来。”
“酒醒了?”
“……唔……给您添麻烦了。”
“醒了就好,快进去吧。入夜了,外面很冷。”史密斯轻敲方向盘,“如果不介意的话,爱车借我一用,因为现
在已经叫不到出租车了。”
拉开车门,走到车外,启炫转身做了个OK的手势。
“明天去剑桥方便吗?”
“可以搭火车。”
“那就没有大问题了。”发动引擎,却发现启炫仍站在原地,连忙探出头来催促。“快进去吧!感冒就不好了。
”
“无论怎样,还是谢谢您。”朝史密斯挥了挥手。
笑着回应了他的告别,史密斯开着白色的奔驰朝来时的路驶去。
踏上最后一阶石梯,刚想拿出钥匙,门却自动地开了。
站在黄色光晕中的,是以宁高大的身影。
“还没睡?”平静地自他身边擦过,启炫走进屋内,放下书包,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漱口。
“他是谁?”阴霾的脸色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奏。
“史密斯教授。”回头看了他一眼,启炫眸中的不悦再度燃起,“我喝醉了,他开车送我回来。”
“就只送你回来这么简单?”
转过身,启炫的剑眉已不耐地扬起,“不然还有什么?”
“他吻你!”近乎指控的严厉口吻。
微微一怔——
“我没有记忆!—— 即使有,那也只是出于礼貌,没别的意思。”
“你还替他辩护?”
“我只是就事论事。”脱去外套,本想和解的念头此时已全无踪影。
“没错!他送你回来是出于道义,他吻你是出于礼貌;而布朗擅自来这里却是因为我指示,而她强吻我就是因为
我在诱惑她!”眼里有怒火在燃烧。
“我没这么说。”毫不畏惧地回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