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雨笑月————黑曜

杜朗一愣一愣地问道：「组--组长？」

「混帐，你们在搞什么，动作这么慢吞吞？」卢?莫里哀的声音听来气愤而急躁。

「我--我们正打算要返回总部……」杜朗唯唯诺诺地答道。

「不用回总部了！莫笑月又出现了！在新市政厅附近，我正要赶到那儿，你们也快点给我过去包围，从圣玛利广场一直到麦克斯约瑟芬广场全给我带队围起来！」

随同卢?莫里哀追捕莫笑月也有一段时日，杜朗疑惑着莫笑月不同以往的出没时间，却因指示一连串交代下，让杜朗根本来不及去做深思，只来得及在对方性急地挂上电话之前，抢先问道：「可是组长，市政厅那儿是闹区，现在又有上班的人潮，要包围圣玛利广场和--」

「别啰唆，照办就是！」

怒吼声打断了杜朗的迟疑，他举着已经中断通讯听筒嘟嘟响着的话机楞了不到半晌，便转头无奈地对满脸尽皆显露倦意的警员们说道：「各位，组长交代，咱们又要上工了。」

大伙儿打起精神赶往卢?莫里哀交代包围起的地点，却怎么也没料到，就在杜朗接收命令不到半分钟后，熬夜一个晚上而后在慕尼黑警局打起盹儿休息的卢?莫里哀也接到杜朗传来有关莫笑月出现的通报，而匆匆领着人马前去位于东北方摄政王大街的拜扬国家博物馆一带。

＊＊＊

被大队人马追捕着的莫笑月此时一身轻便装扮，正在中央车站底下的市区地铁站，斜倚着墙，拨起第三通电话。

这回他完全没有使用卢?莫里哀或是杜朗的声音，仅将耳朵靠着听筒，紧闭双唇不发一语，沉默地随话筒那端的指示按键。

几分钟后，他挂上电话，推推鼻梁上略微下滑的墨镜，唇角牵起一丝微笑。

可怜的卢?莫里哀大概没料到自己疲于奔命捕空气的当儿，自己公费用的银行帐户只剩下一些零头，其余全转了好几手汇到各地的孤儿院去了。

话说回来，他老拿自己情妇的生日当密码，也未免太没有创意。虽然情妇已经换人，但二十个月以前已发生过同样情况，竟然没能让他学到教训。

莫笑月完全没有半点同情地叹口气。

低头看了下A LADY提供的资料，包括杜朗的行动电话号码、卢?莫里哀的帐户及转帐方式等等，莫笑月深信A LADY除了作杀手中介，必定还靠卖情报来赚外快。

确定腕表上的时间后，莫笑月将资料收回背包内，调整好肩带，将少许垂落在额前的浏海随意向旁拨了下。既然卢?莫里哀等人全被引到市中心以及东北方一带，他自然是往相反方向的德蕾莎广场享受十月啤酒节的气氛了。

打定主意，就见莫笑月行动从容地走入熙来攘往的通勤人群之中。

站在地铁的月台上，眼见列车灯由远而近，就要驶进站内。莫笑月又推了下今日不知怎地一直有下滑倾向的墨镜。

就在列车在眼前停妥的那一刻，突然产生某种奇特的感觉，不加考虑地，莫笑月迅速回过头，视线穿透面前层层来往没有间断的行人，他清楚地看到棕发碧眼虽然打扮有些凌乱却精神奕奕的伦斯?狄尔正满脸惊讶地睁大眼睛直瞪着他。

穿梭不息的人潮也阻挡不了两人的视线交缠。比起以往轻松附带点捉弄游戏意味的应对，莫笑月头一次在如此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与伦斯?狄尔相遇，面对他先是讶异万分而后转为火热炙烫的目光。

在伦斯?狄尔眼中，看到的是谁？是他，抑或宁醉雨？

舔舔干涩的嘴唇，莫笑月几乎已经得到笃定的答案，但这样的答案，是如今没有配戴蓝色隐形眼镜的他所无法承担的。躲在墨镜之后的棕金色眼睛向四周扫视，仔细寻找着逃离的路线。

与伦斯?狄尔玩着你追我跑的游戏，大概是他与醉雨最相似的地方。只是醉雨的跑，是为了不与任何人有太过深入交往；他的跑，却是为了醉雨。

瞥着距离大约五十公尺处前往地面火车站的出口标示，以及其间来往移动妨碍前进路线的一张张脸孔，莫笑月思索各种趁着伦斯尚且隔在人群那一端能赶紧避开远离的方式。

「醉--醉雨？」

好怪，呼唤声近得彷佛就从面前发出。

实际上也的确是。

还未决定逃脱手法的莫笑月来不及懊恼自己的迟疑不决，瞪着原先在远处现在却放大数倍就在自己眼前的伦斯?狄尔的脸，他略退了一步，并放松方才那间握起的拳头。他差点儿就反射性地出手攻击没有知会便突然出现面前的人，伦斯恐怕料想不到自己运气若再背一点，现在已经躺平在地铁月台上。

「太棒啦，我的预感果然很准，真的遇到你了！」根据以往的经验伦斯知道宁醉雨并不喜欢他人的触碰，他克制一把搂住醉雨的冲动，不过完全不掩饰乍见朝思暮想之人的喜悦。

莫笑月勉强自己朝伦斯牵起唇角，可是心底明白在这种让他完全笑不出来的局面下，想要产生宁醉雨式无邪笑容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但他也同时知道，这时候不顾一切地逃掉，会更显奇怪。

伦斯当然不是神经粗大到什么都无法察觉的人。「怎么了？」他看着「宁醉雨」，关心地询问道。

无法开口说话的苦衷，令莫笑月微蹙下眉头，他略一思索，打开肩上的背包，小心遮掩塞在里头的面具同时，掏出个手掌大小的PDA。

望着莫笑月在PDA上书写的动作，伦斯紧挨着他，凑近屏幕观看。

「感冒……喉咙……发不出……发不出声音？」念完PDA上显示的文字，伦斯转头将莫笑月上上下下仔细地观察着，表情看来相当担心，眉头几乎要打成了结。

被伦斯过度专注的目光射得浑身不自在，莫笑月觉得自己是自找苦吃。

以往在他面前的伦斯都表现出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却又无法得手的懊恼模样，教他每每玩得愉悦而意犹未尽。不过敌意完全消失展现无比热情的伦斯却反而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就好象路边突然冒出来拉着你不放，硬要你购买他手中产品的推销员。

「你也太不会照顾自己了。还好吗？有没有发烧？哪里不舒服？」忆起宁醉雨喜欢沐浴雨中的习惯，伦斯没作多想便伸出手，打算探探对方的额头。

莫笑月不着痕迹地避开伦斯的触摸，摇头表示没事。

「没有？那就好。」又仔细观察一番之后，伦斯忧虑的神色缓了些，笑容逐渐爬回脸上。「既然如此，就让喉咙好好休息吧。」他伸手拍拍莫笑月的肩，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那，你刚刚打算要去哪儿？」

莫笑月想了想，再度振笔疾书：没有，随便逛逛而已。

见此答案，伦斯相当兴奋地提议道：「知道吗，昨晚我经过新市政厅的时候，想起两年多前我们曾经一起欣赏过音乐钟的表演。想不想再去看？搭个地铁过去，先坐在附近的露天桌椅喝杯饮料吃点东西，十一点就有一场，不用等多久的。」

莫笑月差点没有翻白眼。

去新市政厅？找死吗？

目前有一大票刑警探员全被他引到市政厅周围，若和伦斯一道出现，肯定会有人特别留意伦斯身旁脸孔陌生但外型很是熟悉的小子是谁。

隐忍着避免对伦斯的提议做出过大响应，刻意保持表情平静的莫笑月很努力地在笔记本上斟酌着字句。

看见莫笑月动笔，伦斯又再凑近一看。「听说德蕾莎广场有热闹的啤酒节气氛……」念出莫笑月写出的句子，伦斯突然笑开来，脸上发着光。「想去那儿瞧瞧吗？」他询问道。

想自己去。

莫笑月注视伦斯满是欣喜的脸庞，不知怎地，心里所想的最后一句话竟然写不下去了。

<八>

德蕾莎广场位于慕尼黑的西南角，著名的十月啤酒节期间，人们从早狂欢到晚，享受着举杯畅饮新鲜啤酒、大快朵颐德式美食的节庆气氛。倘若没有趁早前往当地，想在众多露天桌椅间找到一席之地，并不是件易事。

眼尖的伦斯带着幸运中奖般的兴奋神情，拉着莫笑月赶紧在两个空位上坐下，面对彼此。

在遇到伦斯后食欲锐减根本吃不下什么西的莫笑月意思意思地点了杯十月庆典特价啤酒，反观伦斯彷佛好几天没有进食一般，一股脑点了沙拉、烤马铃薯、香肠及加量生啤酒。

望着眼前用着份量惊人的食物，同时高兴地吱喳说话的伦斯，莫笑月很小心地「陪笑」应付，脑子却逐渐感到昏沉，而他将这归咎于自己甚少在白日活动，被炙热的阳光晒昏了头。
除了思考能力逐渐不灵活的脑袋外，莫笑月心底更升起前所未有的罪恶感。

现在和伦斯说笑谈天的，不该是他，该是醉雨--与伦斯?狄尔相互爱慕的醉雨。

若眼前的伦斯知道真相，会作何感想？

若将自己当作最信赖伙伴的醉雨知道真相，又会多么难过？

你背叛我。

脑中好似响起醉雨的指责，原先可以用随性或嘲弄态度看待周遭的莫笑月这时怎么也笑不出来，背脊冷汗滑下，他觉得胸口闷得难受。

「你还好吗？」
回神之后发现自己的双臂不知何时被伦斯紧紧抓住，莫笑月楞楞地看着脸孔与自己距离十五公分不到的伦斯，听着他不住吐露关心的话语：「你怎么突然脸色发白？不舒服吗？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事情全都乱了。

晕眩着，莫笑月闭了闭眼睛，觉得浑身的力气几乎被抽尽，这种忒不熟悉的爱护关怀就好象无药可救的毒，缓缓地，无声无息地侵蚀原本百害不侵的他，刺穿他的保护膜像破了洞的臭氧层。

老天似乎觉得情况还不够糟糕。

就在莫笑月打算推开伦斯?狄尔之际，完全没有预警之下，他的左侧传来语气严厉的命令句：「莫笑月、伦斯?狄尔，把手举起来！」

竟是目前人应该还在拜扬国家博物馆一带瞎忙的国际刑警--卢?莫里哀。

随着这声令下，原本在伦斯后方的位置上谈笑，模样相当普通的一对情侣，以及莫笑月后面边打牌边笑闹的七、八个年轻人全都整齐划一地站起来，将两人与一般民众隔离开来。从几人变得严肃的表情以及手放口袋的动作看来，他们全都是配有武力的便衣。

莫笑月轻轻挣开抓住他臂膀的伦斯?狄尔，极其缓慢地站起身来，虽然他的一举一动都教在场的警方人员看得清楚，大伙儿却没人敢掉以轻心，有几人甚至在他微转过身正对出声下令的卢?莫里哀时，紧张地倒吸口气。

在包括杜朗等刑警的陪同下，卢?莫里哀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额上清晰的三条皱纹也随着脸部肌肉的动作而呈现上弯的弧度。

「哼哼，我就知道特别找人跟踪伦斯?狄尔会有特别的收获。」

卢?莫里哀朝前踏了一步，想必相当确信在众多警力的包围之下，莫笑月没有能力与胆量出手反抗或逃跑，只是他的行为教部属们担心地直捏冷汗，毕竟他们面对的不是普通的小角色，而是名声远播以狠辣杀人技巧著称的莫笑月。

「莫笑月，这下你插翅也难飞了吧？」

伦斯的脸色因为听明白卢?莫里哀前一句话中的意思而瞬间刷白。原来将莫里哀引来的笨蛋竟然就是他。未作他想，伦斯将莫笑月稍微往自己后方推去，改为由自己来面对莫里哀。「你搞错了，他不是莫笑月，是--」话未说完却突然打住，因为伦斯想起对于卢?莫里哀而言，醉雨和莫笑月根本没什么差别。

对于眼前紧绷的情势，莫笑月倒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慌，仍是一贯的冷静带点嘲弄的神情。只是背对着他的伦斯并没有见着莫笑月如今即使戴上墨镜也难以遮掩--那莫笑月式的邪与冷。

因为莫里哀口中的「跟踪」两字，让藏在墨镜后的棕金色瞳孔缩了下，莫笑月面无表情暗地里将周围局势扫过一回。他确信除了在莫里哀周围身着制服的十一名刑警和两旁总共十名便衣外，并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人。

跟踪的人想必已经离开了吧？谁的跟踪技术如此之好，会连他都察觉不出？

莫笑月知道自己先前太过大意，以致于直至卢?莫里哀发出命令之前一刻他才猛然发现，但也已经来不及躲避了。然而当他与伦斯?狄尔碰头并且同行之后，竟然一路上都未注意到任何跟踪者，可见对方的身手是超乎想象的好。想到此，莫笑月不由得面露钦佩的微笑。

见到莫笑月脸上不知何以显露的笑容，众人心中的惊恐也更为加深。饶是原本胸有成竹此行绝对可以逮回特级杀手的卢?莫里哀，这时心底也不禁泛起疙瘩。

难道莫笑月想到什么逃脱的诡计？

「莫笑月，你最好别轻举妄动，乖乖跟我们走。」卢?莫里哀冷声喝道。其余刑警探员皆因他这句话而更为警戒。

眼见几名警员眼神乱飘，打量伦斯与莫笑月所在位置的周围情势，似乎打算一举冲上前来，伦斯心中一紧，赶紧移动身子，将整个人挡在莫笑月的前方。「别过来！」他沉声喊道。

由于伦斯的身形较为高壮，因此他的这番动作，让卢?莫里哀无法看清躲在伦斯后头，莫笑月的任何举动。

「狄尔先生，我们的目标主要是莫笑月，如果你乖乖站开点，我们可以不追究你知情不报之罪。」莫里哀说道。

「我不懂你说的什么知情不报。」伦斯非但没有挪让，反而张开双手更做出阻挡其它人接近莫笑月的动作。「不过我绝对不会任由你们随便带走他。」

被伦斯挡在后头，莫笑月抿着嘴注视在他面前彷佛毫无畏惧的宽阔肩膀，伦斯的话一句句传进耳中，竟像是锋利的刀刃，刀刀划在他心底深处脆弱的那部分。

何尝有人以他的保护者自居？明明心里紧张得要命，却依旧以自己的身体去为他抵挡险恶？

但--

伦斯所要保护的目标，是醉雨，而非他呀！

垂下睫羽，莫笑月淡笑了下，好似尝到自己口中的苦涩滋味。

或许这场戏，就快要演不下去了。但在曲终人散之前，最后的剧情是否能够按照自己所安排的来作结束，就得要看关键的角色能否称职吧？从以往的经验看来，伦斯?狄尔的确是最适当的人选，能够解救醉雨，并且释放他的人……

但是伦斯还不够强，还没有足够的坚定意志与力量来担当剧本中的角色，所以适时的催化剂是必要的。

「总之他是醉雨，不是莫笑月。你们认错人了。」不懂得身后莫笑月的心思千回百转，伦斯依旧以坚定的声音说道。他知道对于认定莫笑月与醉雨是同一人的卢?莫里哀而言，这句话根本没有意义，然而他怎么也无法忍耐，竟有如莫里哀这样的人会否认醉雨的存在。

所有的人，包括莫里哀，都在伦斯说完话后沉默无语。卢?莫里哀额上的皱纹似乎更为显明且皱成一团，却不太容易从他的表情看出心中的想法。至于多数相信第一杀手--RAIN的事迹的警员则多半受到这句话的震慑。

假若伦斯说得没错，在他身后纤瘦的年轻人是RAIN的话，可一点也不是能教人放松下来的消息。更实际点，说不定他们正面对比莫笑月更难对付的家伙。

一触即发的气氛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却在此时，低沉沉的笑声响起，虽不大声，却让现场每个人都清楚听见。

伦斯?狄尔只感到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这种绝对不会错认的低沉的笑声，竟是从他背后传来的，而在他背后的人，应该只会是醉雨才对。

然后低沈嗓音的主人说话了。「老天啊，伦斯?狄尔，你到现在还将我认作是RAIN？」莫笑月轻笑着说道。

伦斯猛然回过头，望见早先一直没有出声音，并且将原因归咎于感冒喉咙沙哑的「宁醉雨」，正缓缓弯起淡得几乎不见血色的薄唇，带出莫笑月时常挂在脸上，带着嘲弄的笑容。
「你--」伦斯喉头梗着说不出话来，只能死瞪着莫笑月伸起左手用很悠闲的动作松了松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