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彼之名————hyuki猴

身后在几分钟之后传来了开关车门的声音，Thomas回过头，发现是Steve下了车走到了车头的位置，像是打算打开车子的前盖。
"怎么了？"他高声问了一句，却没有慢下脚步，仍旧顺着原路往回走。
"好像有点漏油。"Steve同样高声回答他，说话的同时手已经将车前盖轻轻抬起。
Thomas了解地点头，重新垂下眼去看附近的路面。接着大约仅仅相差五秒，他就听见了剧烈的爆炸声--他猛地回过头去，却只在原先停车的位置看到一个混杂着汽车的碎片飞腾而起的火球。

Chapter 9（上）
1979年7月 积雨
Martin
Fox走进那个昏暗的小隔间时脸上的表情并不太好看。他在进门之前一脚踩进了一个水洼--那条年久失修的小路上布满了石板碎裂或丢失造成的坑洞，一到下雨天就积了满满的水。
不过当他走进去之后就很快又好转了过来，因为他看见了隔间里背着灯光坐在爱尔兰式小圆桌前的Karl--Karl
Caster，他的老伙计，虽然在那次焚酒事件之后他们已经超过三年没再碰过面，但是他一直都知道总有一天他们会再次合作。
Karl在听到推门声的同时抬头看了门口一眼，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平淡。但是Martin却看出他很紧张，甚至比第一次来跟他谈毒品买卖的时候更紧张--他注意到Karl的一条腿一直在不断地抖动，而这个动作在之前的任何一次见面中他都不曾见过。
这是个很重要的发现。
Martin这么认为，同时在Karl面前拉开椅子坐下--那家伙稍稍抬头地看了他一眼，接着下意识地向四周望去，最后一仰脖子把杯子里的酒喝干。
"找我来干什么？"放下酒杯的同时，酒劲完全冲了上来，Karl红着眼，又盯着Martin看了好半天才突然开口，用一种听起来嘶哑而嘈杂的语调问道。
Martin微微耸动了一下眉心，突然觉得在过去的三年间Karl的性情有了本质的变化，有什么事情令他不再像从前一样大胆沉着、条理分明，甚至已经开始侵蚀他整个人原有的"质地"--他已经不再拥有13号街的人特有的那种骄傲，Martin甚至开始怀疑现在的他是否还保有那百发百中的枪法。不过当然的，Martin并没有把这些想法表现出来，他微笑着招来等在门外的老板，向他要了一杯兑了红葡萄酒的新鲜红葡萄汁，然后用一种带着安抚意味的音调回答："有点事找你帮忙。"
Karl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老板把Martin要的饮料端上来，一条腿抖得比之前更加厉害。
Martin经由桌子细微的震动了解到这一点，却什么也没说，只慢条斯理地品尝那杯特别调制的饮料，直到杯子见底才再度开口："我想借用你的枪。"
雨在这时渐渐大了起来，原本在落在玻璃上的细长水流连成一片，占据了整面玻璃，凸凹不平的水流令窗外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Karl盯着那些水流，过了很久才问："做什么用？"
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再像之前那么嘈杂，但是低沉中却仍然带着嘶哑，然而这种转变似乎并不能让Martin觉得满意--他的眉心仍旧细微地耸动着，甚至连嘴角也紧紧抿起。
不过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将这个问题继续了下去--他将双手交叉搁在桌面上，也朝着那铺满了雨水的玻璃窗看过去，只说了两个字："杀人。"
"......代价呢？"Karl蓦地停住了一直抖动的右腿，整个人都安静下来，想是在专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13号街。"Martin说出答案的时候突然笑了起来，招了招手让老板再送一杯刚才的果汁来--有些人或许已经失去了合作的能力，但只要他们还明白怎样的饭好吃，就一定会保有被利用的价值。
雨一直下个不停，才八点左右，街上已经看不到半个人。Mark坐在车子的驾驶座上，安静地吸着烟，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的小酒馆。
Karl
Caster在两个钟头前走了进去，然后在一刻钟前，他看见了Martin--他当然不会认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巧合，这世上也许真的有很多巧合，但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这种天气正好落在这两人身上。
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抬眼从车子前面的内视镜里看向坐在后排的张乔，等着他的指示。Karl
Caster贩毒、叛帮，或许早就该死，但他的死法和处决时间却无论如何都不会由他来决定。
不过张乔很明显不想这么快就让他死，因为他的下一个指示跟那个家伙完全没有关系："走吧，去火车站。"
Mark挑了挑眉，依言发动了汽车的引擎，并且小心地控制着车速--他们最好能赶在十二点之前到达伦敦，否则难保不会被那个Mars在门口关上一整夜。
Steve被一阵骤然大起来的雨声惊醒，他蓦地坐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呼出一口气。窗外的风声很大，靠近窗口的树枝被疯狂地拉扯着，打在玻璃上"咔啦咔啦"直响，应着四周漆黑的光线，听着让人阵阵发凉。
他于是起身打开了灯，接着到厨房给自己倒来杯热水。这一来惊动了Mars，他从自己的卧室里探出头来，语带询问地叫了一声："Steve？"
"没事，我倒点水喝。"Steve应了一声，待他关上房门之后转而走进了书房--他在那里拿来一本剪报，然后才端着水杯重新回到卧室。
那本剪报里都是最近四年以来有关城里重大事件的报道，每一件都占了很大的版面。最早的一件是张乔在码头焚酒的事件，然后是警方针对Martin的所有明暗毒桩的肃清行动和几次明显与Jang氏帮会有着深切关联的暗杀。
张乔在这些事件中出尽了风头，几乎将黑白两道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虽说行事高调原本就是他的做事风格，但Steve还是觉得他在城里现今的高压状况下连续出手未免有些过于"刻意"了。
看来，Thomas的能力是被充分肯定的了。
下意识地自唇边勾出一个笑容，Steve喝了一些水，将手中的剪报又一次从头至尾翻了一遍。但他还有一点想不明白，那就是如果张乔消失了，那么顿时散成一片Jang氏帮会将会由谁来整合？
张乔的儿子今年才刚十二岁，虽然据说前途很看好，但是毕竟年纪还太小；更何况张乔本身很明显不太想这孩子插手帮会的事务......还是说，张乔本身想要的结果就是Jang氏帮会从此之后就四散而处各自为政，名为帮会解体、实则是变革实力？
一时间恐怕还无法完全确定。
轻轻叹息一声，Steve把剪报放在一边，又喝了一些水。窗外在这时突然闪过一道灯光，像是有汽车从巷口开进来。
Steve微微顿了顿，而后起身走到楼下，拉开大门，果然看见张乔和Mark打着伞从铁门外面走进来。
"快进去，雨很大。"发现来开门的是穿着睡衣的Steve，张乔赶紧挥了挥手，脚下也加快了步伐。
Steve闻言只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在张乔进屋之后从他手里接过伞靠在墙边。
"快上楼吧，我来关门。"跟在张乔身后的Mark见状催促着，同时收起自己手里的伞，回身关上大门。接着，他在转身脱掉自己身上几乎湿透的外套时看见了已经穿戴整齐并且习惯性地绷着脸从楼上下来的Mars。
下意识地朝墙边的落地钟看过去--不多不少正好十二点--Mark不由地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Mars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走过来接过伞和他湿淋淋的外套："楼下浴室里有热水，衣服在隔壁自己找。"

Chapter 9（下）
1979年8月 雨止
张乔这一次在伦敦待了将近一个月，在Steve到这里参加宗教会议的期间，他一直都没有离开。
这段时间内城里不断传来Fox家跟Jang氏帮会相互骚扰的消息，虽然每件事都没有闹得很大、在警察的干涉下也都不了了之，但是谁都明白这些接连不断的小骚动总有一天会积累成大的变动。
Steve自然清楚这种变动将会是什么--这一个月以来张乔不只一次地跟他谈过这个问题--他不得不承认，张乔在很多细节的设想和安排上比他设想得还要周到，所以他对这次即将形成的局面相当乐观其成。
"不过你还是得小心点，"靠在二楼阳台的栏杆上，Steve看着张乔在穿衣镜前穿上西装，犹豫了许久之后终于还是开了口，"Martin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有一个Karl就很难保不会有第二个。"
"这个我当然明白。"张乔闻言停下了整理衬衫领口的动作，从镜子里看向Steve倚在栏杆上的修长身影，"所以我才会选择在13号街--那里大都是家传的弟兄，几乎每一个跟Fox家都是几代的死敌。"
Steve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侧过头去看楼下靠近巷口的街道--被雨水冲刷了近一个星期的柏油路面含着满满的水气，饱满而深沉的颜色让整条街都显得更加宁静。
"怎么了？"张乔这时已经穿好了西装，转而走到他身边，两只手支着栏杆将他圈在自己胸前。
"没有。"Steve转过头来看向他，然后伸手将他已经打好的领带解开、折好、放进他的西装口袋。
"......这条不好？"张乔看着他的动作，微微扬起眉梢，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西装。
"太拘谨了。"Steve说着，又将他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解开，之后才算满意地收回手。
张乔随即笑起来，接着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差不多到点了，我该走了。"
Steve了解地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凑过去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
张乔随之笑得更深，同时收回一只手到裤子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捏在手中："你还要在这里待几天？"
"会议是还有两天就结束了，不过你这一去城里肯定要天翻地覆的--有Thomas在，我不想插手，所以会再多待一个星期。"
"嗯......那我走了。"张乔点点头，转身离开之前将手里捏着的东西塞进了Steve胸前的口袋。
"嗯。"Steve应了一声，看着他走出卧室的门，接着在转头看向楼下大门的同时伸手到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张乔刚才放进去的......戒指？
他下意识地挑起眉梢，不太确定地伸出左手放在那戒指旁边比了比，接着很快就收回手，失笑之余将戒指随手放进西装口袋里。
张乔回城的消息是在中午传到Thomas这里的。他随即叫上Chou带着之前就安排好的四辆车十六个人来到老啤酒街上靠近13号街的巷口，把车四散了停在街边。
巷子里那时已经停满了车，而与巷子相接的13号街的街口则是站满了人。这些人按人种分别守在Jang氏主宅对面酒吧门口，虽然都很安静，但气氛却是绝对的剑拔弩张。
"张乔一下火车就直接过来了，不过Martin还没到，只派来了‘先头部队'。"先一步到达的酒吧街堂主Moon，在看到Thomas的车之后从靠近街口的一间小酒馆里走了出来，迅速坐进车里，"警察局那边还没有动静，看样子不是Martin就是John动了手脚--今天恐怕不只谈判这么简单。"
"酒吧里面呢？张乔带了哪些人来--外面这些好像都是生面孔？"Thomas一边听，一边仔细地看了看巷子对面的情况，然后提出问题。
"Mark、Lee，还有13号街上的几个狠角色......那个Karl刚才好像也进去了。门外这些都是Lee从酒厂调来的人，之前多是半混在西南城郊，一般很少在城里露面。"
Thomas闻言不再说话，静静地点了一支烟，等着看对面酒吧的情况变化。这个时候雨已经停了差不多有大半天，一直阴沉的天色渐渐明亮起来，使得他从车窗里看出去的视野更加清晰。
"枪呢？"Mark一看见Lee从酒吧的边门走进来就立刻迎了上去。
"都在后场，" Lee 说着，同时看了身后跟着的两个手下一眼，示意他们散到一边，"老Jim照应着，不会有问题。"
Mark点了点头，接着挥挥手招呼在场的所有人："五个人一组，轮流到后面去。"
"我去盯着。"Lee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转身也要往后场走去，却突地被人从身后搭上的肩。
"......John？"警觉地回头，Lee在看清来人的面孔时舒了一口气，接着就感到后腰的皮带里被别进了一把枪。
"这是Karl的枪。"张乔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然后微笑着递给他一支烟就离开了，就好像他之前的动作只不过是跟他打个招呼。
Lee微微垂下眼睑，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将烟点燃，在走进后场的同时不经意地从后腰处拔出那只枪在手中掂了掂，接着深吸一口气，又送到眼前对了对焦距。
远远地看见Karl从正门走进酒吧，Mark摸了摸鼻子，不着痕迹地退到吧台边。张乔就在他右前方不到三米的地方，双手插在口袋里，背对着吧台。
心中暗自盘算着这个距离应该还算合适，他于是长舒一口气，解开西装的纽扣。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一个半高的身影从吧台里面站起来--居然是Jack。
飞快地闪进吧台里，Mark双手一伸将那个小家伙捞进怀里，顺势蹲下身，以免更多的人看见他。"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压低了声音问着，同时从吧台下方的玻璃柜子看向门口--该死，Martin的车已经来了。
"我来找老Jim叔叔的--Dad的手表还在我这儿......要不，你帮我拿给他？"学着Mark压低自己的声音，Jack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表递给他。
"你先拿着玩，等一下我叫你爸爸过来拿，他不来你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站起来，OK？"Mark一边说，一边让Jack靠坐在吧台里侧的石柱后面，在得到他肯定的答复之后才又迅速回到张乔身边。
谈判如同预期的一般进行得并不顺利。张乔的态度很强硬，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后退半步。
"Johny，你一再地让我怀疑你是否有诚意。"在陷入又一次的冷场之后，Martin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一双从进来开始就一直温和而坦然地搁在桌面上的手僵硬地张开，用力地按着桌面。
"其人之道而已，"张乔也站了起来，但脸上的笑容却始终温和，"如果不是你先一再破坏我们之前的协定和合作，我们今天也不用坐在这里。"
"看来你是真的不想谈了？"Martin叹了一口气，松开按着住桌面的手叉在腰侧，微微眯起的双眼中闪着矍铄的光。
张乔挑起眉，仍旧微笑的双眼极其平静地看着他："谈可以，但让我让步决不可能。"
整间酒吧顿时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因为谁都知道，张乔的这句话无疑是把这场谈判变成了死局。每个人下意识地都开始想着自己的枪，同时小心地注意着对方的人手，暗暗计算自己的第一枪应该射向谁，而自己又该朝哪个方向避开对方的子弹。
接着在一眨眼的瞬间，他们就听见枪响--两声，全都从Jang氏帮会那边的方向发出。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Martin只伤了肩膀，而倒下的却是张乔。
Chapter 10
1986年3月31日 夜朗星稀
Mars给Steve包扎完毕，乘着他麻药未醒，把那件染血的黑色长袍拿了出去。他在离开Steve的卧室之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又在洗衣间的门上靠了很久才动手把长袍口袋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他到现在仍然心有余悸，因为Steve只差一点就真的被炸弹的冲力弹下了万丈深渊，虽然最终Steve还是依照他们原先的计划让躲在悬崖下的凹陷处的他将那条绳索连同自己一起拉上那块山岩，但是Mars却知道有一个瞬间，Steve是真的想要就此松手。
Mars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几乎被惊呆了，仅仅凭着本能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Steve，将他的手腕勒得苍白。
Steve蓦地一震，像是从睡梦中惊醒一般突地睁大了眼睛，又过了许久才慢慢找回焦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