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彼之名————hyuki猴

Simen划在了外面。
突然很想笑--冷笑，但又像有什么压在心里，压得脸上的肌肉也绷得紧了，怎么都笑不出来，Steve下意识地咬了咬牙根，然后别开脸，继续他的早餐。
张乔牵着那个孩子慢慢向他走过来，靠近他身边的时候，Steve只是微微抬眼，然后礼节性地颔首。
张乔当然是微笑，用他的招牌式的笑容。Mark在他身后收起了雨伞，然后越过他的肩头看了Steve一眼，侧身从他手里接过孩子的小手，替他把孩子领进大磨房。
短暂的沉默，Steve有些心不在焉。张乔把手插进裤兜里，看了看天色，接着凑在他身边跟他一起靠在门框上，搭讪似的开口。
"典礼那天我去了肯特郡，所以人没到--礼物你收到了？"
"收到了，多谢。"客套的语气，很明显地透露出拒绝再多谈下去的意味，但是Steve进食的速度却没有因此而加快多少。
张乔顿了一下，抿住嘴唇，不着痕迹地转脸看了一眼磨房里和街道两旁的的状况，在确定他和Steve的谈话不会被第三个人听到之后，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和火柴。
他把烟盒打开，连同火柴盒一起递到Steve面前，用眼神询问他需不需要来一支。Steve看他一眼，唇角微微向上一挑。他便兀自笑了笑，抽出一支来给自己点上。
"你那个弟弟......是叫Thomas吧？现在人在不在城里？"吐出第一口烟雾的时候，张乔说了一个Steve认为不应该会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名字。
Steve愣了一下，顿住了送到嘴边的杯子，微微侧脸看向他，等待他的下文。
"我见过他一次--八月中旬的时候--我觉得他很不错。"张乔说着，再度将目光放进了大磨房，不过这一次看的是那个孩子的方向。
"......哪方面？"Steve想了一下，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或者说，是不太明白他的用意。
Mars在这个时候吃完了他的早点，站在桌边等着老板娘过来收钱，看样子随时准备朝着他们走过来。张乔用余光扫见了，直起身之后双手重新插进裤子口袋。
"各方面。"短暂的沉吟之后，他把吸到一半的香烟掐灭，扔掉之前别有深意地看了Steve一眼，接着在Mars朝他们走过来的同时转身向屋里走去。
张乔所说的八月中旬，Steve是有印象的。那时他为了一批改装车在半路转运的事情去了伯明翰，前后大约用了五天时间。
这期间Simen家帮会所控制的码头工会出了点事，据Chou说，后来查出来是两个越南人在半年前买通了工会的一个小头目策动罢工，但是目的不太明确。不过那次的事情倒也没有闹得很麻烦，因为Thomas正好那段时间在城里。
Steve也很赞同张乔对Thomas的评价，因为Thomas的能力他也看得很清楚--他的确才刚满十八岁，但他对一些棘手的事情的处理却已经很有自己的一套。
码头工人罢工那次，张乔应该正好有批货上岸，Chou也说了那天那趟货是张乔亲自去接的，因此他会看到事件的全过程并对Thomas做出那样的评价并不奇怪。但这并不能解释张乔为什么会特地向Steve表露他对Thomas的看法--依照Steve对张乔的了解，他决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把自己对一个人的评价说给另一个人听--如果换作是他也一定不会这么做，因为他们都了解这其中的危险性。
那么也就是说......张乔此举是有目的的......
Steve在脑海中浮出这种想法的时候自嘲地撇了撇唇角--张乔也好，他也好，他们这群从出生开始就混迹在这个圈子里的人，又有多少举动是单纯地完全没有丝毫目的性的呢？
将叹息的声音深深埋在心底，Steve坐在自己卧室外的阳台上，看着雨丝在空气中整齐地倾斜着飞舞，突然想起他发现自己和张乔其实在老啤酒街的酒吧里共用着一个包间的那个日子，当时他的衬衫在手下那帮人劝酒的时候被弄湿了，于是打算到包间里去把它脱下来。
包间里很暗，他也懒得开灯，而且因为喝了挺多的酒，Steve一时间并没有发现那间屋子里之前已经坐着一个人。
让他发现这一点的是他的袖扣--它滚到了那个人的脚边，Steve捡起它之后，一抬眼正对上张乔与自己一样吃惊的双眸。
但那仅仅是一瞬间，之后他们谁都没有再表现出更多的情绪。Steve直起身从容地继续自己的动作：站在张乔面前脱下衬衫，然后将西装贴着皮肤直接穿在身上；而张乔则依旧保持原先的姿势坐在沙发里，目光笔直地看着Steve的每一个动作，波澜不惊。
不否认有些许失望。Steve那时还太年轻，也比现在浮躁，因此对于张乔显得与自己一样镇静、甚至比自己更加镇静这一点感到有些恼火。
这也就是他走到门边打算离开却突然听见一声极其细微的张乔的叹息时会觉得特别高兴的原因--他脑子在那一刻被一种莫名的胜利的喜悦占满了，借着酒劲和本性的张狂，他"嗒"地一声扣上门锁，带着浅浅的笑容转身走回张乔面前。
无法否认的一瞬间的怔忡被张乔很快用挑眉的动作掩饰掉了，却不经意地拨动了Steve心中早已潜藏许久的情愫。
Steve看着张乔，唇角边的笑容逐渐清晰，突然抬脚跨坐上他的大腿。
张乔的喉结动了一下，两腮边的咬肌微微扯动脸上的线条。e
下一秒，在Steve挑衅地将唇按上他的同时，张乔伸手扣住了他的腰。眨眼间的停顿让Steve失了先机。
那一次......也许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一次完全没有任何目的的接触吧，之后一直到现在，虽然他们一直间断地保持着这样"偷情"似的关系，但每一次的见面多少都还掺杂了一些额外的成分--至少......Steve认为张乔应该是这样。
Steve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没有自信的人，但面对张乔，在感情这方面，他却从来没有过自信--他不相信张乔那样一个男人会爱上他，或者说是不相信那个张乔、那个John
Jang会是因为对他存有可以称之为"爱"的感情才跟他保持这种亲密接触；就像如果他告诉张乔他爱他，对方也一定不会相信一样，这是这个圈子里一个最可悲的现实。
用力闭了闭眼睛，Steve喘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思绪，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张乔这次的目的上。他有些事情需要理顺，从父亲去世开始到现在，张乔已经丢给了他太多的疑问。
Steve其实到现在都还想不明白张乔决定与Martin合作杀掉父亲的真正原因。虽然他明白张乔想要通过打破城里帮会的平衡状态、让华人区的帮会重新调整得更加适应新的反黑制度，但是张乔应该清楚只要有他在，父亲的死对于Simen家帮会的影响几乎为零，因此也就不存在现有的帮会间的平衡会被打破的问题--这么做完全无用功。
但是张乔却还是做了--Steve无法让自己相信这是张乔的一时失手，因为有关重新调整帮会的事情他和张乔曾经不只一次地在简短的言语上沟通过--他这么做必然是经过了慎重的考虑。
那么也就是说......张乔找到了在他接手Simen家的帮会之后依然可以打破这种鼎足平衡的方法？
Steve将右手的拇指凑到唇边，用指甲轻轻摩挲下唇的唇线。
......Martin？
不会。
张乔不会冒险从Martin那边下手，他也不会，因为弄垮Martin只会让Simen和Jang两个华人帮会更被警方和政府所重视，等于是把自己送上枪口。
当然他也不可能从Jang氏一支自身下手，因为如果他离开，那么剩下的事情Jang家根本没人可以牵头去处理--张乔的儿子还太小，Jang氏一支还没有真正可以做事的继承人。而无论Jang也好，Simen也好，如果只剩下一支，在这个西方人占大比重的城市里根本不可能在保存实力的同时完成帮会的调整。因此，即使为了打破平衡而不得不使一方暂时处于混乱弱势的状态，也必须保证这一方之中有人可以妥善收拾善后，并且在必要的时候与对方合作。
那么关节点依然在Simen家这边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在Steve身上。可他与张乔有着相同的问题不是吗？如果他撒手，那么剩下的事要由谁去做、又有谁有这个能力去做？
"你那个弟弟......是叫Thomas吧？现在人在不在城里？"
早上张乔在大磨房说的话这时突然在耳边响起，Steve的脑海中蓦地闪过一道白光--对了，Thomas......他目前并没有正式插手到帮会的事务中去，因此他的存在并不能像Steve的存在那样让Simen家的帮会在突然失去领袖的时候还依然保持稳定。但是以他现在表现出的能力，如果要收拾善后并且在适当的时候与Jang家合作一起调整帮会，应该不存在任何问题......
所以张乔最终还是决定先跟Martin联手杀掉父亲。
想通了这一切之后，Steve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个坐姿侧过身从阳台上的小圆桌上端起自己的茶杯。
杯子里的红茶已经冷了，茶汤的颜色有些发暗，口味也酸涩了许多。
酸涩......
倒正好应了Steve现在的心情，所以他从没有过地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茶，然后将茶杯捏在手里细细把玩--
依照这样的思路，接下来张乔所要做的，就是让Steve Simen突然间从帮会中消失了吧，但他却专程跑来告诉他......
这是......表示想请他合作的意思？或者更明白点说，是想将主动权专交给他？
Steve抿了抿嘴唇，突然抬手将手里的茶杯朝楼下的花园里扔下去。
"咔啦"一声，白瓷的茶杯正好摔在水泥的花坛边上，摔了个粉碎。
Chapter 3（下）
1972年11月 小雨渐止
西区的13号街，也就是Jang氏帮会的中心产业，在城里被称为"赌场街"。它的东头与老啤酒街相连，西边的尽头是教会区，坐落着城里最大的教堂。
Jang家的主宅距离教堂只有大约步行五分钟的路程，是一幢独门独户的两层小楼，临街，没有院子。主宅大门的斜对面就是张乔自己经营的酒吧--说是酒吧，其实与这条街上所有的酒吧一样，做的都是赌场生意。
或许是因为Jang家当街"镇守"的关系，13号街虽然鱼龙混杂，却一向比城里其它的商业街区都要太平，来这儿的人即使当街跟仇家撞个对脸，也决不会就地挑起事端。除此之外，也没有任何人会想在这里倒腾毒品，因为Jang氏一支从三代之前开始就一直沿袭着对毒品的强硬态度：所有人，无论背后的靠山如何，或是与Jang家有没有渊源，一律禁止在13号街吸毒、藏毒、贩毒，如有违反，唯一的结果就是被挑断脚筋扔出去，并且再也不允许踏足13号街。
这样强硬的态度和手段，加上Jang氏一支在城里的势力，其威慑力是绝对足够的。不过如同政府的法规只能约束大部分人一样，黑帮的法则一般也只对大部分人有效，对于那些存心上门找事的，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张乔坐在吧台拐角附近的沙发里，端着一杯苏格兰威士忌。他的目光从一个钟头前开始就一直停在大厅门边靠右的那几个Simen家的人坐的位子上，看着那个Steve
Simen跷起一条腿坐在正中的椅子里跟周围的人一起喝酒、从清醒到微醺、再从微醺到现在的半醉。
Steve的嘴唇和耳垂都很红，脸色却显得苍白，并且泛着细细的油光；眼睛被酒气熏得半眯着，有些湿润，却让陷在眼窝里的眸子在酒吧昏黄的灯光下显得特别晶亮--这副模样张乔在认识他的这几年里几乎一次都没有看见过，但在最近的半个月里却已经是第三次见到了。
一个人会突然改变自己的习惯，在一定的时间内频繁地做一件他并不常做的事情，那代表什么？
张乔的答案是他正在计划着某些事情，并且已经在着手进行。
而那件事究竟是什么、Steve此举的目的又是什么，张乔心里其实也已经大概有数，但是因为对方是Steve
Simen，所以他并不十分确定。
稍微挪动了一下，张乔将身体整个朝右边的沙发扶手上靠过去。Steve在这个时候放下了跷起的腿，身子一歪靠向坐在他左边的一个男人，醉眼朦胧地贴着他的耳朵说话。
张乔不经意地用拇指的指甲掐着酒杯的边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然后，他看见Steve把手伸进随身携带的一个皮包里，慢慢地看似小心地从里面掏出一包白粉。
唇角随之轻扯，张乔一口喝光了杯子里剩下的酒。一直作为经理帮他打理酒吧业务的老Jim很快走了过来，示意他Steve那桌有"违禁品"。
"要怎么处理？"站在吧台边看着Steve的方向，老Jim的语气听起来明显有些为难--Steve
Simen并不是生面孔，谁都知道他刚刚正式接管了Simen家帮会没过久，以他这样的身份，他们很难照平常的办法直接处理。
张乔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将手里的杯子递到老Jim手里，舒了口气朝着Steve他们那桌走了过去。
Steve这时已经把那包白粉塞进了身边那个男人怀里，一转眼看见张乔过来，带着一双醉眼笑嘻嘻地冲他高举起一只手："嗨，John！好久不见，过来一起喝一杯？"
"不了。"张乔摆摆手，却还是在他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原本站在吧台边跟老Jim说话的Mark见状快两步走了过来，在张乔身后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下，双手抱胸地站着，仔细留意着这边的情况。
"听我说，Steve，"抿了抿嘴唇，张乔慢慢地开口，语调和声音听起来很严肃，却又有点语重心长，"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我也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你们人多聚在一起高兴，来我这儿喝酒我随时欢迎，但是有个前提，不能坏了这儿的规矩。"
"规矩？什么规矩？不太清楚。"像是被他的语气逗乐了，Steve一边说一边呵呵地笑着，身子一歪靠向坐在他右边的Thomas，脑袋枕着他的肩。
"你知道我说什么。"张乔不温不火，看着Steve的眼睛里甚至还像含着笑意，但是语气却没变，"那东西在我这里是违禁品，这事城里人都知道，你今天酒多了我本来也不想跟你计较，但你刚才拿出来的时候不只我一个人看见......"
"......你想怎么样直说吧。"像是被酒劲闹得有些浮躁，一向冷静的Steve
Simen居然开口打断了张乔的话--Mark、Mars和Thomas同时下意识地朝他看过去，毫无疑问地都是感到吃惊。
张乔却像是反而放松了一些，喘了一口气靠进身后的椅背："把东西拿出来当面烧掉，这事就算结了。"
话音刚落，旁边一桌就有两个人从后面走上来制住了Steve左边的那个男人，从他怀里掏出那包白粉递给张乔。张乔二话不说接过来丢进桌上的烟灰缸里点了火，透明的塑料袋随之在一瞬间萎缩，发出一股呛人的气味，跟里面的白色粉末一起烧成一团。
Steve眼睁睁地看着张乔的动作，却像是真的喝多了酒反应迟钝，好半天都怔在那儿没有声音。
张乔也看着他，并且发现他的眼睛周围已经开始发红，病态的红晕从眼睑一直延伸到颧骨，跟耳朵上的通红染成一片。
周围开始陷入一段沉默，旁边几桌人大概是闻出了山雨欲来的味道，先后结了帐离开了酒吧。老Jim见状示意身边的两个手下暂时关上酒吧的门，自己则从吧台后面走了出来，默不做声地看着这边的情况，随时待命。
"你这样......算是给我面子了是吗，John？"Steve终于开口打破沉默的时候，烟灰缸里的火苗已经差不多完全熄灭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并且透着一种并不常喝醉酒的人在醉酒之后说话时才会有的吃力。
张乔抿着嘴挑了下眉梢，没有说话，但是意思已经表示得很明确了。
Steve却不领情似的冷哼了一声，接着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抬脚踹上自己与张乔之间隔着的矮桌，双手同时猛一用力从沙发后面把原先制住他左边的男人的张乔的手下之中比较靠近他的那个揪过了沙发摔在地上，另一只脚重重地踢上他的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