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雨淅淅沥沥,虽不大,浸湿了衣裳后便会觉遍体生寒。许天岐慢慢的踱步过来,将手中的大衣披在阿茂身上,
淡道:“小心着凉。”
阿茂裹紧了衣,“怎么样?有消息么?”
许天岐缓缓摇头,“我回了天庭一趟,也没有找着他们,问了许多神仙,也说没有看到。”
“也不知道善柳能将纪文南带到哪儿去。”阿茂轻叹,“临去之前不说的是两个月么,现如今半年也过了……”
幽幽的再叹气,后面的话便说不下去。阿茂微垂头,眼中闪着黯淡的光,“总是等待,却从未见过谁等来结局,呵,
造化弄人。”
许天岐脸色微变,“难道你觉得你也没有等来你要等的么?”
阿茂侧头看雨丝,语气冷冽,“是。”
“那我是什么?”许天岐声音有几许愤怒,“难道当年的决策真的让你如此耿耿于怀?难道我解释的不够?阿茂,我
以为近来我们能好好的坐在一起说话谈天,已经让我们冰释从前。却不知,原来还是不够。”
阿茂抿着唇,神色并无激动。“天色晚了,我先去休息。”他绕过他往旁边走,手臂却被许天岐紧紧的抓住。
“为什么不再躲?”
阿茂微垂头,没有言语。
“我知道你躲了我几百上千年,上次你也有机会躲开我,但是你没有。那时候我很高兴,以为你终于不再躲避,是因
为已经逐渐原谅……”
“你不欠我。”阿茂打断他的话,接而笑,“以前我躲,是因为我觉得你欠我,后来才发现你根本不欠我。你做出的
选择,我根本没立场说什么。”
“所以你才开始面对我?不是因为原谅,而是因为放弃?”
“是。”
四周静谧,只有雨丝轻轻落下的声音,低不可闻。
许天岐睁着眼,嘴唇苍白,有些颤抖。阿茂甩了甩手臂,想要挣开他的桎梏,许天岐突然伸手一环,将他抱入怀中,
尔后一步一步往房间走去。
“我便告诉你,不管你放弃还是不放弃,想要甩开我,绝对不可能!”
暮春,夏初,又是天雷滚滚。
欢喜似乎已经不惧怕雷声了,每日都在站在院门口,看着远处闪过的白光,雷声响起后也仅仅只是咬紧了牙关,并不
会躲避回屋内。
阿茂经常会站在它身后,轻道:“欢喜,别勉强自己。”
暴雨落了几场,天空及路面都被刷洗一新,碧油油的叶子长势更为喜人。也经常会有邻人来询问纪文南的去处,官道
亦从小武村穿插而过,村子更为繁盛。
隔壁的小锣开始去镇上学堂读书,十天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便会来找欢喜玩儿。绣芸也嫁了人,出嫁那天请了他们
去吃饭,新郎官长的憨厚,一身大红的喜袍衬的整张脸都鲜活起来,额间的汗却一直掉一直掉,浸湿了衣领。
纪文南却还是没有回来。
入了秋,他离开的时间便是一年。
夜间屋内还是燥热,小黑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突然间听到屋外有声响。它从床上爬起来,刚打开房门便即愣住。
屋外的人龇牙,露出一片白色,神采飞扬,流露出微笑。
四目相对,纪文南突然伸出手抚上它的脸颊,心疼的道:“小东西,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四肢百骸忽然间生出莫名的温暖的热流,炙热的在心内四处乱撞。眼睛里很快泛出了水雾,欢喜张开口,说的结结巴
巴,“小爷……小爷我……小爷我……”
纪文南抚上它的眼角,“刚刚那三只小妖怪看到我,说你虐待他们来着。怎么,小东西,学精明了?知道地主家也没
余粮了?”
眼前的人笑的阳光灿烂,说出的话更是不着边际,小黑狗却依然结巴的不知道回答什么,“小爷我……小爷……”
“不知道说话了?”纪文南倾身靠近它,笑容温暖而美好,“那便先不说。”
说完,唇堵住了它的唇。
对于纪文南的归来,众人自是欣喜非常。邻里送了东西过来,欢喜发挥了平常的本事,弄出了一桌能入口的菜。
香醇的酒倒入杯中,连三只小妖怪都有份儿。
大根快速的吞着东西,一边开口问道:“纪文南,你怎么活过来的?不是去送死么?”
纪文南敲敲他的头,看到阿茂和许天岐眼中也有询问的神色后,便认真的回答,“二师兄带我去了他的府邸,说那儿
仙灵洞天,对于修行而言绝对事半功倍。本来我们到了那儿便打算二师兄助我一臂之力,让我提前修满仙缘,令天劫
也提前到来。结果路上有所耽搁,到了仙山已是中秋,雷电全无。所以只能再等一年,等到今年的夏天再开始。这一
年中师兄叫我安心修习,渡劫的时候二师兄又帮了我一把,所以侥幸渡过了劫数。”
众人无言,欢喜更是紧紧抓住杯子,咬住了下唇。
纵使事情过后说的多么轻描淡写,但当时之险,众人只需想一想,便已心寒。
阿茂突然道:“那善柳呢?”
“二师兄说想在府上住一段时日,过些日子再来。”
阿茂变了脸色,“他当日助你时没有受伤?”
纪文南脸色亦一变,语气惶急起来,“二师兄当日是吐了些血,我问他时,他只说无碍,我便没放在心上……”
许天岐站了起来,冷声道:“若当真没事,他定然会跟你一同回来。这五雷轰顶于他虽无碍,但关系到改天劫,却不
是什么小事了。当初他说的轻巧,我还觉得哪里不妥。”
纪文南脸露愧疚,阿茂道:“我们现在去他那看看,兴许没有想的那么糟糕。”
南方极岳的仙山,景物自是人间不能及。众人却无暇欣赏,脚步急乱的往府邸中走。
绕过重重花卉假山溪流,众人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气流。许天岐和纪文南加快了速度,走到院内时,停住了脚步。
花瓣被气流冲撞的早已脱离了枝叶,飘浮于空气中。院中有两个人,两人都是一身白衣,一人站着,黑发如瀑,他怀
中抱着的白衣人,正是善柳。
那人低着头,望着善柳,半张脸被长发遮住,看不清神色。饶是他身上散发的静谧出尘,都让众人慌乱的心静了静。
阿茂往前一步,扬声问道:“你是叶枯?”
院中的人不答,只缓缓道:“他受了很重的伤,我要带他去内室救治。你们请回吧。”
他的声音浑厚低沉,听着像是远山的钟鸣。
阿茂紧盯着他,“他已放弃,你又何必来招惹?何不静静离去,从此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站立的白衣人身形依然未动,白衣被风吹的掠起。他突然抬起了头,一张脸从发中露了出来。“我此番来,便是想追
回以往舍弃的。”
他语气不重,但在场的人,却都因了他这句话不再言语。
漫天花雪,那人转了身,慢慢往里面走去,直至不见。
番外
世外桃源般的地方,自是比寻常地界静谧许多,只偶尔能听到几声鸟鸣,仙灵虽浩荡,但总透着一股冷清。
而这时,山中却萦绕着一股药味。
炉火慢慢的燃着,药罐里发出“咕咕”的声响,药汁漫了出来,滴落在地,消失无痕。叶枯静静的煽着蒲扇,身后有
人悄悄靠近,短叹一声后,道:“其实不用费心再熬药的。”
叶枯偏头,站在那的人绿衣,黑发,脸色苍白,嘴角却还是挂着一丝笑。
“善柳……”
善柳打断他的话,“还是叫我善柳公子吧,亦或者,你喜欢叫三太子。”
叶枯望着他,启开唇,“善柳,其实有很多事,我都知道。”
善柳微垂了眼睑,眼神落在地上一株小小的淡蓝色的花上面。“我倦了,叶枯公子……还是回吧。”
他转了头,一步一步往屋内走去。
追逐了几千年,伤痛了几千年,此刻余留下的,只是满心的疲倦。
“善柳,在凡尘间的每一世,我都记得你。”
平静的声音传来,递入耳间,滑入心间,脚下的步子便再也移不开。
“在我入灵山的那一日,佛祖告诉我,我虽有慧根,跟佛门却始终无缘,因为我的舍念。我开始不明白,那一日看到
你后,终于明了。三途河畔,轮回道前,那通往生生死死的门,于我没有恐惧之处。怕的,只是会过了这一世,还是
舍弃不了你。”
善柳抿唇,却止不住那纯净的声音丝丝入耳。
“善柳,每一次我投生之后看到你,我便已经记起了你。”
善柳一怔。
“只是我太怯懦,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
每一次,都只敢平静的对着他充满期待的脸,淡淡的说:“在下叶枯,不知公子是?”
“地府中的十二年,我不敢跟你言语,每日拼命的将佛经记录下来,因为我怕,我怕下一世一见到你,还是会想起你
。”
善柳全身颤抖,咬紧了牙根。
身后的叶枯目光温暖,语气亦含着情谊,“善柳,我怕舍弃不了你。”
最后一世,轮回道前,他看到他没有出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内更是涌起一股莫名的惆怅与失落。
山林太过寂静,寂静的让善柳生出一股恍惚,恍惚的以为刚刚听到的话全是错觉。
叶枯走了过来,站立到他面前,双目倾注着他的脸。
“善柳,我还是舍不掉你。”
不管是十世还是二十世,舍不掉的便是舍不掉,不管是如何的逃避,还是逃不过自己最真的心。
凉意袭满全身,善柳拽紧双手,咬着牙逼迫着自己不看眼前的人。
终究还是怕呵。
怕再看上一眼,原来的坚持便会全面土崩瓦解,怕某日醒来,这终究只是一场梦。
咬紧牙关,他绕过他,一步一步往屋内走。
日子就这么过了下来。
山上没有旁的人,日子过的静,两人相对时只偶尔交谈一两句话,旁的时间,善柳不知道躲到了何处,叶枯却每日跑
出去采药,间或侍弄花草,打扫庭院。
他的一切仍然出尘,一如以往,丝毫未变。
过的厌了,善柳便回了小武村,在镇上重新开了家茶馆,偶尔坐在那说说故事。说前朝的兵战,说江湖奇人,说鬼怪
神话。镇民们要上一壶茶,聚精会神的听着。也有那细心的,会发现说书人身边总站着一人,一身白衣如雪,一头黑
发如夫子笔尖的墨,从不说话,也不笑,只是偶尔帮说书人添茶煽风。
春日时,纪文南的胭脂铺热热闹闹的开了张,前来买胭脂的姑娘多的挤在了小小的门内,柜前几个人忙的不亦悦乎。
等善柳拿着贺礼来时,连进都进不了。叶枯仍跟在他身后,看到他皱眉后,提醒道:“不如从后门进吧?”
去了后门,漆的殷红的大门紧紧的闭着。善柳眉头蹙的越发深,叶枯道:“到旁边休息一会吧。”
旁边的屋子修葺的很新,叶枯从怀里掏出钥匙,在善柳惊愕的目光中,打开了门。
进了屋,屋子并不大,却处处透着别致。窗台上一盆月季开的正艳,凉风吹来,微微浮动。
“这是我前些日子买下的房子。”叶枯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笑,“这儿虽不如你原来的府邸豪华,但是我知道你喜欢
你的朋友,他们就住在旁边。”
善柳被他的笑容摄的没有言语。
叶枯靠近,“善柳,你可愿意住进来?”
眼眸似水,温柔似水。
逃不过的,便是逃不过。不管再如何提醒自己去躲避,依然还是沦陷。
纠缠了几千年,想要放弃的时间终究还是太短暂,短暂到那人站在面前说爱,便又继续爱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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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2.23 by相思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