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狠摔开青年的手掌,夏胤伦指着门口,“你出去,给我出去!我这里不欢迎你!”
“我不会就这么走的,阿伦。”
冯杰生一边沉声说着,一边紧紧抓住夏胤伦的手腕,成功让男人只能半靠住床头,动弹不得。
“你放开我!”
夏胤伦破天荒的在清醒时眼里闪过几分脆弱和慌乱。
示弱一般说出来的话让冯杰生苦笑了一下:“我不放。我要是放开你,你肯定会把我赶出去。但今天我必须让你听我
说,阿伦。”
夏胤伦试图说服他:“听不听是我的自由,你没有权力要求我。”
“是,我是没有。但你现在没有别的选择。”
夏胤伦朝他望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室内的光线不够,所以青年的瞳孔颜色也显得要深很多,仿佛可以将人一股脑的吸进去。
冯杰生是真的铁了心要把他从那层壳里拽出来……就算一时半会不能成功,也得让男人承认那玩意的存在。
“阿伦……如果你不希望我一直在你耳边说总是重复的话,你最好还是安静下来听进去了。”
强烈的下坠感让脚都踩不到实地般,夏胤伦别过脸,却被冯杰生扳住他的下巴,强行的转了回来。
“你!”
“嘘……”
冯杰生用手指按住他的嘴唇,轻轻的勾唇:“阿伦,你这个人啊,当年在我心目中不知有多强悍。你大概都不知道你
的助理那么崇拜你,会常常想,要是能达到boss的高度,这辈子都算没白活。六年前的那些事,现在拉出来讲,也许
真的没什么意思。但在你心里,肯定不会认为没意义。如果没有发生过,你现在肯定还是被我仰望的boss。我看到你
现在这样会心疼,希望那些事别发生,但偶尔却会觉得庆幸。因为不是那样,你就不可能在这里,被我发现又被我爱
上。”
“……我说了你应该放弃,杰生。在大马,玩同性恋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从我身上你应该更能体会到。”
“已经晚了,阿伦,已经晚了。”
冯杰生逼近到夏胤伦的面前,两个人眼睛的焦距几乎都要对不上,却能清楚感受到潮热的呼吸:“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
“……”
“我不想看着你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活着,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好象别人做什么事都和你无关,好象凡事都能够置身事
外,好象能脱离这个世界存在,好象很坚强什么都伤害不到你……全是假的!”
“……够了!”
夏胤伦再次偏开脸,难以自抑的大声喘息。
“全都是假的!你知道吗,你睡觉的时候,身体都蜷缩着,夏天也不例外。你没有安全感,你不信任任何人,你不相
信感情,你对什么都不抱期待……你觉得这样子龟缩起来就不会再受伤了……”
“够了……”夏胤伦的嘴唇颤抖着,连话都说不清楚,“……你够了……”
哪怕再心疼,冯杰生也必须说下去:“你以为像你现在这样没心没肺,就是像以前那样强悍了吗?不是,阿伦。都是
假的啊!你得把你的心结解开,你不能逃避。那些过去总是要面对的,不是说你不看就不存在!那个我崇拜的boss,
决策果断、手腕强悍的夏胤伦,受了一点挫折就真的要逃避到入土为安吗……”
“我说够了!”
暴怒让夏胤伦猛地挣开冯杰生的手,将他推开了好几步。
内心最深处最不为人知也最不希望给谁知道的那一部分,那个时刻都在担心害怕的最柔软的部分恰恰被击了个正着。
心脏都像被硬生生的剖开来,阴暗软弱不堪都暴露无遗。他知道冯杰生的话全部都说在了点子上,于是才愈加无法忍
受。
“你不说下去会死吗!你不揭开我的伤疤会死吗!嗯?冯杰生!你真好啊,你事事都是为了我好啊!你知道什么,啊
?你以前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助理,谁会去算计你?谁会把你当个人物?”
言语在这种时候总是格外违心,每一句话都足够刺伤另一个人。
冯杰生神色一黯,夏胤伦就像完全没见到似的自顾自继续往下说:“一点挫折!你说的倒是轻松!你会知道,生意被
打击的时候,私生活也被攻击,还有好朋友趁机落井下石是个什么滋味?你会知道最困难的时候,家族里的亲人都不
伸出援手,只袖手旁观幸灾乐祸是个什么滋味?你会知道从云端落下来是个什么滋味?你知道吗?你不知道……”
他偏过头,视线虚虚落在床垫子上。
“我都已经决定不再趟这摊子混水了,可他们还不放过我!被曾经信赖的人用枪指着那其实不算什么,还想要赶尽杀
绝……哈,炸弹是爆炸了,可是让他们失望了,我没死。但我真是宁愿死了,全身都受了伤,动都动不了!你以为这
个伤疤是怎么来的?你以为这条腿是怎么没有力气的?你以为我的嗓子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在大马我没办法再待下去,只好登上蛇头的船,那个时候你在哪里?你有想过要找我这个老板出来吗?”
他冷漠的眼神让冯杰生的心脏揪成一团,很想反驳点什么,却又没有办法……在那个时候,冯杰生的确没有想过去找
他。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我不强求你什么,就是他们都可以那样了,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我还有什么好要求的?动不了也
没什么,反正我现在基本上没留下什么后遗症。我就安心留在瑞城,我不再是什么老板,也不想再招谁惹谁,有什么
不对?嗯?”
“阿伦……”
“可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你为什么要认出我?又凭什么来指责我?我承认我是在逃避过去,可是那又怎么样?碍到
你什么事了?我已经说了不止一次,冯杰生,你不要再妄想我会回应你,我不可能爱谁,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不要这么武断的下结论,阿伦。”
“这个人……”夏胤伦冷笑着指向自己,“……里面早就腐烂了,什么都没有了!你为什么非要逼我把这一切都暴露
出来?看到我的丑态你就这么高兴吗?这样会让你很有成就感是吗?当年崇拜的boss现在什么都不是!我没那个勇气
,也没必要有那个勇气!我是在糟蹋自己的身体,可是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他边说边一步步的逼着冯杰生向后退,不知不觉的两个人都到了门边。
“阿伦……”
“闭嘴!出去!”
指着门外,夏胤伦一字一句的说。
将门反锁住的瞬间,总算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房子里轻而易举的就传过来门板另一面冯杰生坚定的声音。
“阿伦,你可以重新来过的,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我对你的心意……也不是随口说说的。这次不管什么时候,我
都在。不会有人再抛下你不管,你放心。我哪里也不去,只要你需要,我就在隔壁。”
38.我去
冯杰生说在就在,不管是中午还是下午,一直到了晚上,他也还是在。瞥了眼青年纹丝不动的身影,夏胤伦进屋就把
门砰的关紧。
脑袋里转过“不知道他吃饭没有”的念头……夏胤伦甩甩头,开机开文档。以为做事情就能让精神集中,但好几次不
自觉的停下,只是为了听一听屋外的动静。
却始终没有听到冯杰生进屋的声响。
意识到的瞬间,烦躁感一点一滴的升腾起来。他拉了拉衣领,借着自己厌恶的低温也驱不散这股情绪。
都说眼不见为净,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的。哪怕那个人早就没有说话了,耳朵里却似乎不断鼓噪起冯杰生的声音。
“……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活着,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好象别人做什么事都和你无关,好象凡事都能够置身事外,好象
能脱离这个世界存在,好象很坚强什么都伤害不到你……全是假的!”
“……你没有安全感,你不信任任何人,你不相信感情,你对什么都不抱期待……你觉得这样子龟缩起来就不会再受
伤了……”
“……你得把你的心结解开,你不能逃避。那些过去总是要面对的,不是说你不看就不存……”
“……”
夏胤伦盯着屏幕,视线不知道到底落在哪里。
其实冯杰生的话很一针见血。
全是夏胤伦心知肚明,却又宁愿糊里糊涂的东西。他原本想浑浑噩噩的过下去算了,没想到会有另一个人把这些都看
的清楚明白,又不顾一切的将他试图掩盖的细节全给暴露出来。
说恨,也不是全然的恨。在这世界上,如果有人能把自己不欲为人知道的都摸透,那是种十分奇妙的感受。
说毫无怨气,那显然更不可能,不然他也不会前所未有的暴怒,失控到歇斯底里,还把冯杰生赶出门外。
然后就从早上到了现在。
反正和他也没多大关系,冯杰生爱在哪里是他自己的事……心里这样想,夏胤伦却下意识的走到靠走廊的窗户边。
室内没有开灯,两边都没什么光线,因此视线不怎么清晰,只能依稀看到外面站着一个人。
除了冯杰生,不可能是别人……这种认知让夏胤伦按在窗框上的手不禁稍稍加重了力道。
十一月的瑞城气温已经明显的低了下来。白天还好,一入夜,初冬的寒气就随着夜幕一道在每个角落悄无声息的弥漫
。
从热带地区过来的冯杰生,虽然没有特意去看,夏胤伦也注意到他身上不过穿了一件不算厚的毛衫。要抵御瑞城夜间
的寒冷,怎么看都不可能够。
“……还真以为使个苦肉计就万事大吉了?”
怔在窗边半晌,他冷笑一声,扭头走进里面的房间。
手机屏幕上的数字在短短几分钟内由最大变成了最小。一天已经过完,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最近养成习惯早该睡熟的钟点,夏胤伦今天却还没有入睡。并非感觉不到困倦,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早上起的又太
早,身体已经叫嚣着要好好睡一觉很久了……然而头脑意外的清醒。
睁大眼望了一会天花板,夏胤伦默默的开始了一件成年后再没做过的事。
数羊。
“一只羊,两只羊……”
“五只羊……”
“十只羊……”
“一百只羊……”
到后来根本搞不清楚到底数了多少只,他还是没能睡着。
心里原本就纠缠成一团的乱麻有越积越难解的趋势,千头万绪都充溢在胸腔里,急欲找个出口倾泻而出。
“该死的……”
他再也忍不住的恼羞成怒,坐起来的动作幅度太大,以至于被子掉在地上的同时还把床边的烟盒给碰掉了下去。
夏胤伦捞起散落在地的东西时,外面终于传进来几声脚步声。
心里一动,他不禁下了床朝客厅走。
接着是一个有些沙哑的女声:“嗨!嗨!帅哥!一个人站在这里是搞什么?干脆和我们一起去玩啊!”
夏胤伦听出这是住在东头的年轻女人。
然后是几声含混的附和,应该是她的同伴。
她们是在对……冯杰生说话?
然而等了一会,什么回答也没有。
莫非冯杰生回房间了……夏胤伦眉头一皱,心脏莫明的提起来,快步走过去打开门。才一开门,他就知道自己判断有
误。
黑乎乎的人影在月光下并不难辨明,随之响起的是冯杰生温和的语声:“阿伦?”
他还在的认知让夏胤伦松了口气,又立即把眉头拧得更紧,强迫自己将刚才复杂的情绪全部抛在脑后:“你怎么还在
!”
“我说过,我哪里也不去,只要你需要我就在。”
“你说的是隔壁。”
冯杰生指了指走廊和屋子间的墙壁:“这里也算得上隔……壁。”
“……我不需要你。”
冯杰生咧嘴笑,黑暗中竟然能看到白森森的牙齿:“需要身体也是种需要。”
“……”
不知是冯杰生突然变得言辞锋利还是他缺少睡眠头晕脑胀,什么也答不上来让夏胤伦脸色一沉,当即就要关门。
“等等!”
冯杰生伸手飞快地扳住门板:“阿伦,我可不可以认为……你是在担心我?”
夏胤伦冷笑:“我就是担心大川养的蟑螂也不会担心你。”
“阿伦……”门再一次在眼前关闭,严丝合缝,从里面牢牢锁住甚至杜绝了冯杰生利用钥匙的捷径。
就算被这么毫不留情的贬低都没办法产生丝毫动摇,甚至觉得夏胤伦再骂的凶狠些也无所谓,只要能够让他发泄出来
,只要他还愿意理会自己……青年在寒气中搓了搓胳膊,露出一丝苦笑。
为什么冯杰生非要逼迫他!
为什么非要他去面对连回忆起来都心力交瘁的不堪过去!
彼此都稀里糊涂的,需要的时候做一场爱,不是很好吗?
夏胤伦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
叼在嘴边刚想点燃,冯杰生早上进门时挟着怒气说的那句话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你就不能够爱惜爱惜自己的身体吗!”
点烟的动作不禁迟疑下来,紧接着蜂拥而至的却是对自己的气恼,夏胤伦狠狠把烟摔在一边。
再度上床,用枕头蒙住脑袋,就像这样能够阻隔一切与外界的连系,包括让他忽略掉外面那个人……
然而还是不行,夏胤伦在心里找到了切实的担心。
已经快四十岁的人,对人情世故早就该圆融如意,不可能像小毛头一般把别人的心意当做垃圾一般随意丢弃……所以
会担心对方也是合情合理的。
夏胤伦却没有留意……他现在的动作有多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这种所谓合情合理的解释又是多么的欲盖弥彰。
不知不觉中睡意总算如期而至。
睡得有些浅,神智模模糊糊,不断有些什么熟悉的画面在脑袋里闪过来又晃过去。有时是六年多前的画面,有时是这
几年在瑞城度过的画面,还有时是冯杰生到了瑞城后两人相处的画面……
猛地激灵一下醒过来的时候,夏胤伦只觉得太阳穴酸胀得厉害,就好象根本没有睡过一般。
摸到手机一看,果然比昨天早上醒的时候还要早半个小时。
站在卫生间里洗脸,冷水打在皮肤表面,冰凉和温热霎时接触让他清醒许多。一抬眼就能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青
白得不像活人。
与过去……真是大相径庭。
他已经不再是冯杰生心目中崇拜的老板,而是一个受了太大挫折、龟缩在瑞城这小小一隅舔伤口的、一蹶不振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