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声音在陈述时变得强硬,具有威慑力,甚至还在房间里产生了不小的回音,震荡着兰德的耳膜。
兰德垂眼,“是什么意思?”
“封印里面的东西的意思。”易墨微摆手,“好了,都看了一眼了,可以走了吧?”
“唔。”兰德却恋恋不舍的,“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啊,回去怎么交代呢?”
左丘铭靠在门边看他们,“你想拍张照带回去?”
易墨微笑出了声,拍拍兰德的肩,如释重负地叹出一口气,兰德听见这一声叹息,一愣神,脖子上刚挂上的玉佩不知
怎么自己从衣领中溜了出来,敲击着玻璃,一下,两下,三下,清脆地击碎了易墨微还未完全消散的回声,兰德握着
它将它收回去,易墨微已经朝门外走去了,突然间,在兰德低头放回玉佩的瞬间,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浑浊的沙哑声音,说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它就这么响起了。也不知道它在说什么,只感觉它在耳边徘徊,撩拨
着耳朵,细细痒痒的。兰德晃晃脑袋,抬起头,正看到那木制封面上一只怪兽,它大张着嘴,獠牙尖利,双眼凸出,
周遭霎那安静了下来,兰德眨眨眼,转身,离开了。
沉重的木门在他和易墨微身后合上,吱呀着,宛如阴森的诡笑。
五十七
回到花屋大厦,匆匆冲了澡,兰德就窝进了柔软的被子里,没来由的觉得累,他躺在床上看敞开的门,非常微弱的光
芒投射在门边,稀稀落落的水声在持续,易墨微正在浴室里洗澡,兰德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似地,“不等你了,我
先睡了。”
眼睛一闭上,眼前却立即出现了梦境,确实是梦境,如果不是梦境,他怎么会一下从3012年的花屋大厦来到千年前的
欧洲,置身于这再熟悉不过的圆形大厅之中?
兰德转身看,身后是一条烛火点亮的灿烂走廊,铺华丽的宝蓝色地毯,有绿叶红花在上面纠缠。两侧的墙壁上分别高
挂着一排人物画像。他回过头,试探性的踏出一小步,一丝脚步声都没有响起。他看到一个孩子,正趴在一扇门上。
门板上雕刻着一个垂目的长发美人,发丝扬起,似有风,烛火将这雕刻的每一条纹路都照出光泽,使得这扇门特别耀
眼。不远处,有螺旋状的楼梯,通往同样灯火通明的楼上。
兰德大步走近过去,忽然觉得兴奋,他从前还生活在这里的时候,从没试过这样在大厅里走路,他很少经过这里,或
者说,不被允许经过这里。他生活的范围很小,除了容身的阁楼和厨房之外,只有偶尔趴在阁楼的小窗上看到院子里
的人都散去了,才敢小心翼翼穿过大厅去往花园,每次都是放慢了脚步,蹑手蹑脚,生怕惊动了听觉灵敏的家人。兰
德想起,在这扇门之后,住的是他的父亲和母亲。他走到那个金发的孩子的身边,蹲下,孩子正拉开一条门缝,向里
张望。
金发,消瘦的侧面,兰德偏过去些,他认出那个孩子了。
那是他自己。
梦到自己小时候的模样,梦到这座古堡,梦到他的父亲母亲。这还是第一次。
兰德笑了笑,他也贴在门上,和那个孩子用一样的姿势像房间里看,偷偷摸摸地。
“他是你的孩子,贝尔纳,他是你的孩子,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我以家族的名义起誓,他是我们的孩子,他是血
族的一员。”
高大沉重的木门,孩子细瘦的手指勉强能撑开一条缝隙,兰德顺着这缝隙看进去,蓝丝绒包裹的房间,烛火摇摆不定
,闪烁没有休止。恰好能看到墙壁上悬挂着的油画,是父亲和母亲的画像,都是美丽的人物,盛装,漂亮的脸孔上表
情高傲又冰冷。
“伊丽莎白,你得搞清楚一个事实,他不吸血,他甚至对血都没有渴望,他是个怪胎!不,他不是我的孩子!告诉我
,是你和哪个人类生下的野种,你告诉我,我不会生气。”男人的语调平缓,确实不像是会动怒的劝说口气。
看不到对话的男女的人,只能看到他们的影子,在蓝色丝绒上时而被锯断,时而被拉长。因为他们的动作而变形的影
子。
“贝尔纳,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会和猪生孩子,你认为我会和自己的食物做/爱还生下孩子!!”女人的语音拔高了
。生气地反倒是她,“他出生的时候你还说什么了?你说这就是我的孩子,你说他多么像我,我还记得那天你该死的
嘴脸,贝尔纳,他还是个孩子,不能因为他拒绝了你送去的鲜血你就认为他不是个合格的吸血鬼,他需要时间!”
“时间,时间!!我们没有时间!我们需要纯血种!金色眼睛的纯血种!”男人霍地站起,椅子坠地的声音。
“我知道,我知道,你在为你的地位算计,你要一个金眼睛的孩子给你带来更多的名望!现在的还不够吗?你已经是
被人尊敬的长老了!还想要什么?!”女人愤怒的尖锐嗓音划破了丝绒步和烛火营造的温暖场景。
“伊丽莎白,我们的哪一个孩子像他一样??他不小了,在他这个年纪,他们都已经学会咬开人的脖子了!”
男人和女人的影子交融在了一起。兰德看幼年的自己,他的手指在颤抖,咬紧了嘴唇,是不是意识到自己是不该出生
的孩子?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多余的孩子?是不是觉得难过…………
忽然很想摸摸他的头发,抱抱他,兰德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知道他感觉不到,他忽然想,要是那时候自己感受到
这样的温暖,莫名其妙的温暖,是不是不会觉得那么寂寞了。他出神地看着小小的,眼神阴郁的自己,想对他说,“
没事的,兰德,一切都会好起来。”
“谁在那里??”男人狐疑的声音将兰德拉回了这段记忆中。他退到一边,木门被人用力推开,他的父亲从里面冲出
来,手里紧握着镶有宝石的手杖。他恶狠狠的盯着已经不知所措的摔倒在地的孩子。
“你在这里干什么?滚回自己的房间去!”兰德看一眼他的父亲,他那与油画上如出一辙的英俊脸孔扭曲着,高声对
孩子喝道:“我让你回去!”
孩子四下张望,不知该如何是好,眼睛弯着,就快哭出来了,他踉跄着就要爬起身的时候,男人冲了过来,朝他挥舞
手杖,旁观的兰德睁大眼睛,他想起来了。
没错,确实是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因为好奇窥探父母的房间被父亲发现,然后被打,狠狠的被打了.那一身的伤过了一
个多月才好。他想起来了,肿起的伤痕的触感,疼到骨头里的痛,那一个月里,他甚至以为自己会和阁楼上发霉的床
单一起长出青色的霉点,和他们一起腐坏,反正也没人在乎他,没人关心他的死活,他死了也好,父亲一定会再生一
个孩子,或许那个孩子会是一个金眼睛的纯血种。
听到孩子哭着求饶的声音,兰德才稍微回过神,他再次看向摆动着手杖的男人,他的父亲。陌生的父亲。
孩子在哭泣,小时候的自己在哭泣,脸上已经出现了淤痕。他的嗓子已经沙哑,还在喊着,“父亲,不要,父亲,停
下。”
而他的母亲,兰德望向靠在门边的母亲,她则冷眼看着,眼角瞥到她的手攥住了裙摆,苍白无力的手指。兰德咬着嘴
唇,质问般地对着女人说,“为什么不去阻止,为什么不上去,那是你的孩子,你是他母亲!”
女人仍旧一脸冷漠,她当然听不到兰德的怨怒,她甚至连那孩子的哭喊都有意忽略。兰德扭头,朝那个孩子走去,他
想去拉住还在殴打的男人,可他碰不到他,他改变不了任何人,改变不了过去。
这只是他的回忆。
“你不是我的孩子!不要叫我父亲!”
在男人这样的呼喊中,兰德俯身,抱住已经昏厥过去的孩子,他的手穿过他的身体,碰到了自己的臂膀,他揪住自己
的衣服,默默地,“没事,没事,很快就会过去,一个月,伤就会好了,很快,就不疼了。”
兰德闭上眼,男人的声音渐渐远去。他再次被吵闹声逼迫得睁开眼时,他正和儿时的自己趴在阁楼的窗户上。他看到
夜色中的花园,布置的美丽,似乎正在进行什么愉快的聚会。有许多孩子在那里玩耍,你追我赶,他们分享糖果,发
出好听的笑声。
“你得习惯。”兰德看看那时的自己,看到他眼底的期盼和欣羡,他呢喃道。
必须习惯一个人,在阁楼,去厨房,溜进花园。必须习惯有人向你炫耀他的生日礼物,炫耀他的生日聚会,炫耀他的
朋友,炫耀他和父亲一起狩猎,他和母亲一起吟诗,必须习惯他们娱乐你,笑话你,讽刺你,甚至中伤你,必须习惯
周遭鄙夷的眼神,难听的暗喻。
不能任性,没有撒娇的对象,就连说话的对象都没有。
他们会这样对你,只是因为你对一种红色的粘稠液体无感,因为你缺乏一个吸血鬼的本能,因为你不是他们所期望的
金色眼睛,你甚至连普通的纯血种都似乎不是。
“是不是觉得不公平?”
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刺穿了兰德的耳,他捂住耳朵起身,四下张望,狭小的阁楼里没有其他任何人。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
分不清是男是女的混沌声音还在继续,穿过他的手掌,直抵耳膜,兰德眼神一敛,“谁??”
“你注定是一个人,被自己的父亲殴打,被母亲嫌弃,被所有兄弟姐妹所不耻,没人喜欢你…………”
“闭嘴!”兰德叱道。
他在自己虚妄的回忆中和一个虚妄的声音对峙,他凝神,“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滚出我的回忆!”
“哈哈哈哈,你真是忘恩负义,我可是那个带你来到你的回忆的人啊,对我友好一些,寂寞的小吸血鬼。”那声音靠
近了,兰德感觉得到,这个声音正粘呼呼的趴在他身上,伸出他的触角,试图探测他的内心,“你嫉妒他们,嫉妒他
们的好,嫉妒他们的快乐,所以你毁了他们,利用别人的能力,烧光了他们。”
“全部,都烧光了。”它强调这个事实时的声音有所沉淀,一字一词全都钻进了兰德的心里。
兰德想要反驳它,却发现发不出声音,不止是声音,他全身都动不了,身子僵住了,眼前的画面也开始剥落,那幼时
的自己已经碎成了一滴粉末,所有的一切都化进了虚空的白茫茫之中。
“烧光了。”那声音还在蛊惑,转眼又为他勾勒出一副火烧的红艳景象。
大火。火舌窜得极高,犹如刷上了血色的白昼,刺眼的光渲染了这副景象。油画融化,黏黏腻腻的带出凄惨哀号,城
堡陷入焦灼,有人试图从火海中爬出,黑色的烧焦的手在地上抠出长长的痕迹。
“你的自私,毁了一切。”
“我让你闭嘴!”兰德用尽力气,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吼出这句话。
火光耀眼,诡异的声音成了百转千回的笑,将那火缠绕住,最后竟在火中画出了一张黑色的狞笑的脸,瞬间,兰德听
到有人在耳边低语,“那是你,你就是那残忍的魔鬼。”
“滚开!”兰德吼道,双眼大睁。眼前,正是祥和月光洒了满地。
“兰德,怎么了?”易墨微听到他动静,搂了搂他的腰。
“没什么。”兰德翻个身,靠在他胸口,“我做梦了。”他屈起胳膊,手上摸到脖子上的玉佩,手指循着那玉佩的刻
纹摩挲着。
“噩梦吗?”易墨微抱紧他,轻轻吻他的额头。
“我是不是做错了。”兰德摸到那玉佩上一个深深的“易”字,小心翼翼地又来回摸了几遍。
易墨微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手背蹭着他的脸,“没关系,我和你一起错,我们一起。”
兰德笑了,推开易墨微,“谁稀罕……”
他转过身,易墨微的手还搁在他的腰上,两人之间拉开了一些距离,一个声音乘虚而入了,“你还在相信他的虚情假
意?”
兰德把头埋进枕头里,紧紧握住那温润的玉佩。
“他抛弃过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谁知道他哪天又会对你厌倦。”
“想想那时候吧,你一个人背负了所有的罪过,他却走得那么轻松。”
不,不是,他是因为自己的问题,他是因为他的身体…………
“你相信?你真的相信?或许那只是他和他妹妹一起编造的谎言。你知道的,他擅长说谎,擅长伪装,兰德,他的温
柔都是假的,不过是戏耍你的工具。”
住口!
“你不想听?你不想知道真相?”
闭嘴!
“你在害怕?你在害怕真相让你又会变成一个人?”
不要再说了!根本就么什么真相,他还睡在我身边就是最大的真相!
“噢?你真的确定他就睡在你身边?”
五十六
兰德没有回身确认,他紧紧闭上眼,专注地想道:从我的身边滚开!
“兰德,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一个不确定是否爱你的男人,一个任何时候都能轻松离开的男人,你相信他?你爱他
?”
这些都和你没关系,给我闭嘴!
“接受现实吧兰德,他不爱你,想想那时候吧,你要是想不起来,那让我来帮你。”带着笑意的话音,兰德不去理会
,只是那声音似乎真是有魔力,只感觉眼皮被人掰开,被迫睁开眼,强制地让他看眼前一切。
他又回到了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刻。
巨大的黑色废墟,穿着黑色斗篷的十三个家族的二十六个代表,他们规矩地站在一起,聚精会神,没有说话声,没有
鼻息声,安静地似是这个黑夜的一部分。一个手捧黑色封面古书的宣判者,老得说不出年纪,脸上的皱纹挂到了脖子
边,嘴角下垂,眼神不屑。一个手执圣水杯的面无表情的男人,还有一个手捧银质匕首的实施者,面容冷酷,同样露
出了不屑的神情。
这些人,所有人,还有那许多立在废墟上的乌鸦们,它们和这些吸血鬼的眼神全都投向了一处。
那是一个左右手手腕上各插着一枚长钉,被这么固定在地上的金发男人。兰德微张开嘴,一时哑然,失去了反驳那声
音的意识,从没想过,这段血淋淋的回忆会被从记忆的最最深处给提出,眼睛拼命想闭上,手也挥着,试图破除那鬼
魅声音的控制,不去看,不去听,他想睡觉,想闭上眼,想感觉到有人在他身边,想要闻易墨微身上的味道,想要确
定他还在,还在自己身侧,就算指尖只轻轻触到他没有体温的身体也好,仅仅想要感受到他在他身边,哪怕是最微妙
的存在感。
他想他来带他走出这个如此真实的梦境。
如同他当时想要他出现,带他离开行刑的废墟一般的急切的渴望。
“他不在这里,兰德,他不会来,你知道的,他绝对不会出现。”
兰德的手滑到自己的领口,揪紧了,手心里感到有硬物,他的手指撩开衣领,触到那温润的坚硬物体,是玉佩。
镌刻着“易”字的玉佩。
他将它攥着,手掌被玉佩那并不锋利,甚至已近圆滑的边沿刻入,粘稠的血顺着手心的纹路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