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馆一年的收入也有一万馀两银子,只是出多进少,每年倒要向外借几千两的帐。
若是放在现在倒也无所谓,负债经营嘛,但这个变态年代,全都是些放高利贷的,竟然月息三分!三分啊!不到一万
的本金,现在连本带利已经滚出将近两万的债来了。
妈的,昨天听到这个时老子咋舌不下,恍惚间看见大雪纷飞,杨白劳老泪纵横地串场而过。
有这么一大笔高息债务在身,靠着改善妓馆本身的经营那是无济于事,必定得干一票投机生意,我拎着烟叶转来转去
,四处打探消息。不一时到了中午,肚子饿起来,便去了间酒楼吃饭。
菜还没上,从楼梯上来一人,似乎看着我在笑。我抬眼看去,不由心里大窘,原来便是那晚稀里糊涂跟我做了一次的
公子。
他见我回望,笑着拱了拱手,斯斯文文地道:「兄台,几日不见了,可好?」
我咳了两声,只好站起来答礼。
他又连忙还礼,道:「难得碰到兄台,我在那边订了座,若不嫌弃,不如移驾过来共坐?」语气甚是热切。
我道一声叨扰,便同他过去。
他选的是一张临江靠窗的桌子,虽然不是雅间,但三边都有隔断,地方也很宽敞,凉丝丝的江风吹在身上,甚是舒畅
。
他今天穿了一身云纹淡石青色锦缎外褂,质料极佳,但花色朴素,八成新旧。手里拿着一把文士用的折扇,看不出什
么名堂,只觉一双手的指甲修得甚是整洁漂亮。
身板挺得笔直,端端正正地坐着,他脸上一直挂着礼貌的微笑,略显得有点拘谨。
唔,有教养,有身分,还能和知府一起逛窑子,八成是环境优越,不知世事的世家子弟。
他见我看他,脸上又是一红,道:「还没请教兄台怎么称呼,何处高就?」
我早晓得他有这么一问,不慌不忙地道:「小弟叫做张宏麟,原本做生意赚了点钱,又当了几年无业游民,现在老本
吃光了混不下去,前几日才刚刚在春华馆谋了个主事的职位,兄台千万不要见笑,哈哈,哈哈。」
「哦?恭喜恭喜,这是正经职业,小弟哪敢见笑。不瞒张兄说,小弟今年二十有四了,还要依靠父母为生,和张兄相
比,那才叫一事无成,惭愧无地。」
我心说,那你是应该惭愧的,老子十七岁上大学,刚进大学就跑业务,二十三岁就自己开公司,二十六岁就成了大老
板,虽说现在运气不好混回去了,怎么也比你这个米虫强啊。
但听他说话谦和,倒也很是喜欢,我便道:「多在父母面前尽孝,那也是应该的。兄台气度高贵,家风严谨,定是出
身名门,不知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公子?」
「取笑了,我哪是什么名门公子。不过家里有几亩薄田,尚可度日罢了。小弟姓时名远,小字幼齐,家住颖都,还是
头一回离家远游,说是出来长长见识,其实不过游山玩水罢了,实在惶恐得很。」
我想哄鬼吧你,信你没背景就是傻子。瞧不出模样老老实实,做起戏来倒是一本正经。不过在外面行走,多留个心眼
也是应该的。
想着他和官府通气,便问起市面上打仗的流言是否正确。
时远听我问这个,怔了一下,道:「齐楚两国虽历来不和,多次交战,但三年前江夏一战,楚军大败,国力亏空。当
今圣上即位以来,又偃武修文,奖励农商,多次遣人去楚地修好,我看开战一说,不过是谣言罢了。」
我很是不以为然,多次听人道楚人因江夏大败,以为国耻,把齐国派去修好的使者都撵了出来,因此最近边境的防务
甚紧,哪有他说的那么和谐?
想要再问,时远对这个话题却是很不上心,扯来扯去都是吃喝玩乐,纨裤子弟果然没什么搞头。
我心里有事,坐了一会便想走了,正要起身告辞,他突然拉住我的手,轻咳了一声,低头道:「张兄……」
哇,干什么欲言又止的,干什么脸红成这样……
想起来了!这小子也有那方面的爱好,这个、这个……不会是看上了我,想和我来一段下半身的交往吧?
……其实也无所谓啦!反正做都已经做过了……不过、不过……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头啊……
「那、那个事情,张兄一定很有经验吧?」
「我、我只是管事的,不是卖的啊!」
「是不是卖的都不要紧!只要有经验就可以了!」
「不会吧,随便在街上乱拉人,不怕传染爱滋吗?呃,当然院子里也不是好到哪里去啦!」
「无论如何,你要帮我!」
「开什么玩笑!我在上面还可以考虑,不然你还是去找青云吧!」
「就是因为青云不行才找你的啦……呃,你、你说的在上面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老张从来就是要在上面的,下面免谈!」
「所以我才问你在上面的经验啦!」
突然发现谈话可能走入了岐路,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然后发现酒楼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纷纷用怪异的眼神往这边看
,有个人还站起来大声叫:「小二,打包!妈的,什么龌龊地方!」
饶是我脸皮比城墙还厚,也有些挂不住了,时远脸上花色斑斓,就更不用提,他一把拉起我的手,用折扇遮着脸逃跑
似地往楼下冲。
这边小二急了,大喊:「客官,客官,您还没付钱呢……喂!站住!拦住他,这边有两个吃霸王食的!对!就是那边
一对狗男女!不对,狗男男!」
结果事与愿违,我们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被一群愤怒的小二围了个水泄不通,当然也少不了八卦的酒客与好事的路
人,一时热闹非凡。
「什么东西,不干不净,还敢跑到我们天香楼来撒野,活得不耐烦了!」
「看那小白脸,细皮嫩肉的,一定是哪家院子的相公。还有旁边那个,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呸!两个男的,恶心死了
!」
「瞧哇,还拉着手,真是恬不知耻!」
时远一张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似的,一只手伸进怀里想要掏钱,由于过度紧张,左摸右摸,半天拿不出来。
我暗骂一声蠢材,一直拉着我的手干什么,害得我也只好跟着跑,惹出这群白痴围观,好玩得很么?
我咳嗽一声,甩掉他的手,取了半块散碎银子扔给小二,道:「一场误会,只是突然想起点事,走得急了点,你看大
爷像给不起钱的人吗?」向四周一拱手,「各位,这里没戏看了,大家散了吧。」
众人这才不情不愿地散开,我扯了时远一把,从人群中走出,一直走到街道的拐角处,背后还兀自传来指指点点的议
论声。
时远一直不能从紧张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出了人群,又是拉着我一阵急走,拐过两、三个弯,有一处僻静的小院子,
推门进去。
门边的小厮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公子回来了。」
他只模模糊糊地应了声嗯,不由分说地扯着我往里走去。
我心里嘀咕,这算哪门子事,怎么跑到人家卧室来了?
内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简简单单一张床,一个衣橱,没什么花哨装饰,却都是精致的好东西,看样子时远家境颇
为不俗。正在打量,时远却将窗户一扇扇关紧,屋里顿时黑成一团。
我心中暗惊,这、这是做什么……黑暗中时远似乎靠了过来,离我很近,几乎感觉得到他身上的热气。
「张兄,我有一事请教,请张兄千万要帮我。」
黑不溜丢的,声音听起来也很异样,我顿时大觉不自在。
「哈,哈哈,有话尽管说,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帮忙。
「呃,时兄,你不觉得这里太闷了一点吗,不如把窗户拉开一点如何?」我边说边摸索着往前走了几步。
手腕突然被扣住,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微弱的光线下波光流动。
「张兄走错路了,那边是门,张兄心肠真坏,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开着窗户说……」
咦,这、这种腔调,还真不是一般的不对劲……
彷佛印证我的想法似的,身体的某个部位也有点不对劲了!嗯……按说……其实……说到底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不过
就是感觉很不对劲,很不对劲……
「就是刚刚说的事啊。这个,这件事情实在是难以启齿,想来想去,只有张兄可以商量。请问张兄,如何才能、才能
……唉,我这几天去青云那里,都不能……不能成事……这个,要如何是好?」
我一愣,原来是这样啊!喔,说到这个,我倒是晓得原因。我手一拍,「那是当然罗!」
「哦?那是为什么?」
「因为你……」话到嘴边,还好及时咽了回去,要冒出「你本来就是下面那个,要翻到上面当然不行」这句话来,麻
烦可就大了。我转口道:「因为,呃,那个可能,情绪不够。」
「请教张兄,情绪要怎样才能够呢?」
「这个嘛……嘿,你问到我,算你运气好,面前就是一个专家。」
讲到这个话题,我精神一振,眉飞色舞。
「你知道吗?在性爱的过程中,前戏是最为重要的一个环节,前戏不是性爱的序曲,而是性爱的一个过程,可是很多
人都忽略了这一点,还有人有一种误解,以为男性不需要前戏。
「其实,这些都是非常错误的!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电灯泡,开关一开就亮,开关一关就灭,所以适度的前戏,必
不可少,要充分调动触觉、嗅觉、听觉、味觉乃至痛觉……」
话音未落,耳垂陡地一痛,热辣辣的气息撩拨着耳郭,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道:「痛觉……是这样么?」
我一个激灵,半边身子哄地燥热起来。脑子里一片昏乱,想要推开,又觉得没什么理由需要推开,想要顺势一倒,又
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还来不及有什么动作,一条温热的舌头顺着我的耳沿舔了下去。
「味觉……」
轰的一声,一股热流从大腿根部直冲头顶,我一个翻身将他压到床上,脑子里最后一点意识说:「自己送上门的,可
不能怪我……」
从时远家出来,我看看天,太阳已经快下山了。我慢慢吞吞往春华馆踱去,只觉得下盘虚浮,上身却又是疲劳又是轻
松,相当的舒畅。这种感觉一点也不陌生,四一九嘛,只不过以前是和女人,现在是和男人而已。
说起来,男人的感觉还要更对路子一些。
想到时远脸上的表情,禁不住想笑,虽然最初还是意思意思似地反抗了两下,但很快就放弃了翻到上面的努力,配合
得天衣无缝,一脸享受,呻吟得那个销魂,真是天然的一个零号!
可惜我走的时候他睡着了,下次碰到他,一定要好好开导开导,让他明白自己的位置,不要再浪费精力去做毫无意义
的事情了。
我摇摇摆摆、志得意满地回到春华馆。
营业时间快到了,花若言还在刨木头,问他便道:「不是说好交给你打理了吗?还来问我?」
好嘛,还真是心放得宽啊……算了,有这人没这人差不了多少。我叹口气,到他屋子里找块帕子洗了把脸,整整衣冠
,往前院去了。
我先在大门口熟悉业务,不一时客人便陆续上门。
我跟着小厮一边招呼一边认人,随着一个个客人经过,我是越来越兴奋:这里简直就是个金矿!
除出本城巨贾、外来富商,最多的便是官府中人。每次来必定找雪烟的是个告老还乡的老翰林;喜欢三天两头换相好
的是今年乡试的解元;听说是喜欢赖帐的,那是城关的千总;几个月来一回的,是凤鸣县的从事郎中……
想到上次还来了个知府呢,我不由得心里大乐,咱们做生意的,最要紧就是要搭上几个当官的,这地方现成的人脉,
须得善加利用!
正自喜上眉梢,踌躇满志,小厮侍书捅了我一下,悄声道:「魏大人来了,他不喜欢招呼,跟着我们行个礼就完了。
」
抬头便见一人拾级而上,四十来岁年纪,相貌威严身着便装,身后跟了一名小童。我连忙跟着侍书躬下身子,一阵衣
衫带风,二人从人巷中穿过。
等二人走远了,我才喘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问道:「魏大人当的什么官儿?」
「本道安抚使。」
「安抚使是什么官儿?」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除了他之外,没见过更大的官儿了。」
我一听,眼冒金光,这可是大鱼一条!忙问:「他和哪位相公相好?」
「那自然是馆里的头牌,白枫白相公罗。」
听得这句话,我眼里的金光顿时化为绿光,神志混乱似狂化前兆。
好半天回过神来,只见侍书胆战心惊地望着我:「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爱拼才会赢,男儿当自强,只有出人头地,好东西才会轮到你。」
「说得也是,今晚席上有烤乳猪呢,那叫一个香啊!可惜咱也只能闻闻。」
我白他一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第四章 A计划
为了方便工作,当晚我还睡在花若言屋里。第二天一早便出了门,一直转到中午才回。进门便见桌上摆着饭菜,闻到
相味,顿时食指大动,添了碗饭便开扒。
花若言正在翻箱倒柜,一见我便急问:「小红你看到我的房契没?好像晚上来贼了,我刚起来就看到抽屉翻得乱七八
糟的,前院的房契也不见了……」
我一边扒饭,一边仍了个纸团过去。他望我一眼,小心翼翼地把纸团展开,突然大叫一声,「房契!原来是你拿走了
,干什么啊?」
「屁用没有的东西你紧张个头,押点钱都押不到,呸!」
「你……你还要去借钱?上回你不是骂我人头猪脑,高利贷的火坑也敢跳,还不如去自杀来得干净吗?」
「那我问你,现在帐上还有几个银子可以挪动的?」
「这个,日常流水够开支也就不错了。哪里挪得出一分银子啊。」
「这不就结了,没有银子,我怎么卖东西?不卖东西,又怎么生银子?不生银子,又怎么还你那笔该死的阎王债啊?
」
「这,这倒也是,可是你能保证东西一定赚钱吗?要是赔了那不是更惨吗?」
「大错特错!你现在已经惨到极处,不能再惨了。年前再不还上这笔帐,你就得被人扫地出门。别说是我,整个昌平
的钱庄掌柜都一清二楚。这就是我今天揣着房契跑遍昌平都借不到钱的原因,明白吗?」
「这样啊?日升隆和我们是老关系,去年抵了后院和侧院,他们都爽快得很,我再去和他们朱掌柜说说。」
「做梦!这是最没戏的一家,你想想,他只要再等四个月,整个春华馆都归他了,吃饱了撑着再拿银子给你花?还有
,他家我最后逼得没法也去过了。你说那朱掌柜的,笑咪咪地把我撵出来了,倒是个很和气的人拉。」
他呆了半天,最后喃喃道:「奸商,都是奸商,好你个朱泽富。以前要不是我哥哥,早就保不住饭碗了,现在居然见
死不救……」
「打住,要怀旧请找别家,本公司恕不受理。在商言商,尽忠职守,我倒是很欣赏这位掌柜!」
他又呆了一阵,问:「现在怎么办?」
我想了想,侧头问:「馆里是有倌人不得存私房的规定,可是你猜猜看,大家是不是都怎么守规矩的?」
他怔了一下,突然站起来了,「想都别想!」
「什么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