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屋的哀叫,鼻子却闻著迦罗遥身上好闻的清香味。
那股味道和梦儿身上的很相似,只是少了幼儿独有的奶味,多了些成熟男人的气息。
这种味道让他安心。
肖童莫名地有些熟悉,似乎和……和肖锐给他的感觉相似。
想起肖锐,肖童有些走神。
肖锐是个好哥哥。从来都是。保护他,教育他,与他一起学习,一起喝酒,一起玩乐……是所有男孩子梦想中的完美
哥哥。
他们相依为命。肖童十分依恋他。
他从来不掩饰自己对锐的恋兄情节,这点还曾经被锐狠狠地嘲笑过。
不过那又怎麽样?他就是喜欢哥哥,他就是爱他,想独占他,想永远和他在一起。虽然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肖锐希望他长大,希望他快乐,希望他自由。希望他能早一日独立,离开自己的庇护去寻找属於自己的蓝天。所以他
不能让锐失望。
但其实,那些隐讳的、肮脏的、不耻的想法从未离开过他的头脑。当他有一次偷偷去空中部队找肖锐想给他一个惊喜
,却意外地看到他和一个英俊的年轻中尉在空军酒吧中拥吻,从此肖童眼前便彷佛打开了另外一扇门。
他没有觉得自己的哥哥是个双性恋有何不好。相反的,他羡慕那个中尉,庆幸肖锐是个双性恋。这样让他感觉自己也
有一分机会。
但是多年的相处和随後的几次试探都让他明白,锐只是把他当弟弟,不论他怎麽努力都改变不了这一点,虽然他们并
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
肖童是个聪明人。他一直很聪明,所以他巧妙地掩盖了自己的心思。既然锐只希望他是弟弟,那麽他就是弟弟吧。亲
情,毕竟还是凌驾於爱情之上的。
只是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和死亡,让肖童有一丝後悔。
他实在应该在前世有限的生命中做一次勇敢的告白。即使失败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和懊悔。如果肖锐是带著自
己对他的情感离开那个世界,那麽他会觉得自己的爱情并没有消失,它还在以某种形式继续著。
但是现在,他连表白的机会都没有了。他只能永远是锐的弟弟了。
肖童胡思乱想著,连屋里的动静都忽略了。
迦罗遥看著他恍惚沈醉的神色,心中一沈。
肖童是那样简单,迦罗遥又是那样了解他,所以能轻易地看出他在想什麽。
他在想一个人。一个自己可能并不知道,也不知晓的人。那个人让肖童流露出怀念与迷恋的神色,这个神色狠狠地击
痛了迦罗遥的心。
是谁?那个人是谁?我要杀了他!
迦罗遥心底涌起汹涌的杀意与嫉妒。他的眼底泛出寒光。如果此时有人看见他的神色,会被狠狠地震慑,怀著仓皇而
恐惧的心情向他下跪。
但是此时这里没有别人。安大汉早被老婆凄惨的哀叫声和小游母父出来一盆一盆替换的血水吓傻了。而肖童,还沈浸
在自己的世界中。
不过也许是迦罗遥的杀意过於明显,肖童还是感觉到了。他有些诧异地为周围诡异的氛围惊醒,回头望向迦罗遥,却
见他已低下头去,掩住了所有神色和心情,收拾著手中的东西。
肖童奇怪地摸摸脖子,心里琢磨刚才那阵突来的凉意是怎麽回事?难道著凉了?
忽然眼前光芒一闪,迦罗遥左手无名指上一枚金色的指环,在烛火昏暗的灯光下十分显眼。
肖童愣了片刻,深深看了迦罗遥一眼。
里屋的生产还在继续,眼看天都亮了,肖童又不安起来,喃喃道:「生孩子怎麽这麽久啊?」
迦罗遥道:「第一胎都这样。刚只一夜,还不算久。」
肖童脸白了:「一夜还不久?」
迦罗遥淡淡道:「梦儿出生时,整整折腾了两天两夜。」
「两、两天两夜?那、那尊夫人没事吧?」
在前世那种高度发达的社会长大的肖童,完全不能理解生孩子居然要两天两夜?
迦罗遥看了他一眼,平静道:「我没有夫人。」
肖童愣了一下,这才想起确实没听人提起过罗老爷的妻子。
难道难产死了?还是另有隐情?
肖童看著迦罗遥平静无波的面容,又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他手上的那枚戒指,不再多问。
天亮後,罗府的管家高子荷拎著早膳进来,在厅堂里摆好,请肖童与安大汉一起吃点。可是他们哪里吃得下啊。
肖童这才发现迦罗遥竟陪了他们一夜,不由十分过意不去,道:「罗老爷,不如您先回去吧。我大嫂看样子还要过段
时间才生。」
迦罗遥摇了摇头,低头用膳不语。
安大汉魂不守舍,竟然到现在还没发现罗老爷就坐在自己对面,无知无觉地被肖童塞了两个包子下去,眼睛还盯著里
屋的房门。
「啊──」
忽然里屋传来一声奋力的尖声,肖童差点被包子噎住。
「哇……哇哇……」
随後婴儿嘹亮的啼哭声,振奋了众人的心神。
小游母父兴奋地跑出来道喜:「生了生了,是个小子。母子平安啊。」
安大汉大喜,就要闯进去,被小游母父拦住道:「别急别急,等收拾好你再进去,再等等。」说著又转身进了屋。
「恭喜大哥!」
肖童也兴奋起来,与安大汉一起守在门口翘首以盼。
终於一炷香後,小游母父抱著个小小的繈褓出来了。二人立即凑上去看。
迦罗遥静静地坐在一边,看著肖童兴奋欣喜的样子,心下忽然有些难受。
只是旁人的孩子,他就这麽喜爱非常,若是自己生梦儿时他也在,不知该如何兴高采烈了。
迦罗遥心中一痛,想到瞳已经忘记他曾经是多麽期盼著梦儿出世了。
当时他摸著自己的肚子,兴奋地与胎儿说话的样子仍然历历在目,他送自己的平安佛正挂在梦儿胸口,那枚象征著曾
经爱情的戒指也依然戴在自己手上,但一切已经物是人非了。
「恭喜阁下喜得贵子。」迦罗遥示意子荷推他上前,向安大汉祝贺道。
安大汉这才醒悟罗老爷竟然大驾光临,一直在自己的家中守候,刚才不仅一起吃了早膳,现在还称自己为「阁下」,
第一个向自己道贺,不由又是激动又是感激,结巴道:「多谢、多谢!罗、罗老爷,您要不要抱抱孩子?」
迦罗遥愣了一下,随即高兴道:「好啊。」说著伸手,小心翼翼地从安大汉手里接过孩子。
他抱得可比安大汉强多了。孩子稳稳地躺在他怀里,还在哇哇大哭。嘹亮的哭声与梦儿刚出生时那细弱的猫叫完全不
同。
安大汉把孩子递出去,心里又是担心又是松了口气。要说这孩子实在太小太软,抱得他手都发颤。
迦罗遥见这孩子虽刚出生,但虎头虎脑,甚为强壮,不由十分欢喜,道:「孩子可想好了名字没?」
安大汉和肖童齐齐一愣,赧然道:「没。俺是个粗人,不会起名字。」
肖童忽然灵光一闪,笑道:「大哥,正好罗老爷在这里,不如请罗老爷来起吧。」
迦罗遥一愣。安大汉已拍手叫好:「好!好!这次多亏了罗老爷帮忙,请罗老爷给俺家娃儿起个大名吧。」
迦罗遥迟疑道:「这不好吧……」
安大汉忙道:「罗老爷您是有身分有知识的人,能给俺家娃起名字是他的福分。而且您和卓大夫是俺家恩人,俺感激
您们还来不及呢……俺、俺不会说话。俺也不会起名字,麻烦您了,麻烦您了。」
他说得颠三倒四,却十分真诚。
迦罗遥看了眼肖童,见他也正期待地看著自己,便点头微笑道:「好。那罗某就不客气了。」
於是安家小子便有了个很斯文的名字──安知恩。
肖童以为迦罗遥给孩子起这个名字,是暗示自己与大哥要知恩图报,却完全不知迦罗遥是因感念当年安大汉,将肖童
从冰冷的曦水畔救起的恩德,另有寓意。
安家双儿此次生子,多亏罗老爷派了卓凌风来,不然如此难产,必然凶多吉少了。
转眼孩子满月那天,安大汉请来街坊四邻,大摆满月酒,还像模象样地给罗老爷送了请帖去。
送请帖的自然是肖童了。
他敲开罗家的大门,见新换了个应门人。而且这新人看见自己竟毕恭毕敬地,一路引他进了大厅。
丫鬟恭恭敬敬地送了茶水上来,下人们都对他很客气。
高管家进来,含笑与他打过招呼,道:「卓大夫正给老爷和小姐在後院诊脉,过会儿才能出来,还请公子小坐片刻。
」
肖童忙道:「高管家客气了,叫我阿童就可以了。」
高管家看了一眼,微笑道:「礼不可废。还是叫公子好。」
肖童有些莫名其妙,忽然想起他刚才的话,关切道:「罗老爷和梦儿小姐怎麽了?可是身体不适?为何要卓大夫诊脉
?」
「老爷倒没什麽,只是例行请脉。不过小姐最近有些暑热不适,卓大夫要仔细看看。」
肖童想起那个小可人,心头揪住似的疼。
「可病得厉害?要不要紧?哪里难受啊?」
子荷见他如此关切,心道不愧是父女连心,竟这麽疼惜,便道:「你不必担心,卓大夫正在看呢,应该没有大碍。」
肖童还是觉得担心。正好此时一个小厮进来,说老爷请他去书房。
子荷亲自领著肖童到书房门口,看了看他,欲言又止。肖童却没有注意,向他道谢後便敲门进去了。
迦罗遥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前,正望著刚才他们走过来的长廊。他微微侧著头,优雅的脖颈好似有些纤细,鬓角的白
发也十分明显。
肖童心里泛起微妙的感觉。
他觉得罗老爷实在是个很怪的人。明明只有三十来岁,容貌还很年轻,但竟生华发。明明是个雍容高贵的人,却又避
世隐居,寡言少语。
通过这几日的来往,这位罗老爷不论谈吐、学识还是性情,明显都不是这个小镇子可以容纳的人物。肖童看得出他的
身分必定很高,也许是京里的大官,或贵族世家,但为何来这里?
肖童将小知恩的满月酒请帖递上,迦罗遥客气了两句,转动轮椅,将帖子放到书桌上。
肖童道:「我刚才听说梦儿小姐病了,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迦罗遥低声道:「梦儿从小身子不好,这次恐怕……」
肖童脸色一白,急道:「刚才高管家不是说没有大碍吗?难道病得很严重?」
迦罗遥双眉微蹙,轻轻叹了口气,一脸忧郁沈重之色。
肖童愈加慌了:「到底是什麽病?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梦儿、梦儿……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迦罗遥勉强扯出一抹微笑:「也不是什麽大病,好好养一养就没事了。对了,小知恩现在是不是又长胖了?」
肖童见他这麽明显的转移话题,更是担心梦儿的情况,恨不得立即飞到梦儿身边去看看。对罗老爷问起知恩的情况,
回答得心不在焉。
迦罗遥如何看不出他坐卧不安的样子?却故意每次在他问到梦儿时转移话题,弄得肖童更加抓耳挠腮。
二人闲聊了一会儿,突然高管家进来道:「老爷,卓大夫请您过去一下。」
他神色有些惊慌不安,肖童看了心里一紧。
迦罗遥定定心神,对肖童道:「你在这里少坐片刻,我去去就来。」说著让高管家推著他出去了。
肖童也想跟著,但见罗老爷发了话,只好在书房里老实地等著,心里却担心是不是梦儿出了什麽事。
他越想越不安,在书房来回走动。为了分散心神,便在书架前随手抽出本书来看。
只是他现在哪里看得下去?翻了几页觉得没意思,又放了回去,然後再挑挑拣拣。
他这麽漫不经心地翻著,忽然看见一册书,心中一动,抽了出来。
那本书很薄,也有些旧,上面印著皇家珍本标记,是外面市面上不许发行的书刊。书名是《军事训练与演习手册》。
肖童脑子懵了一下,定了定神,翻开一看,不论语言还是风格,以及先进的军事化理论,都和他前世所知的差不多。
他连忙翻到作者一栏,却再度被震慑住。
那里大大几个大字──空蓝先生.肖锐著。
肖锐!肖锐!肖锐!
空蓝先生……空蓝,蓝空,蓝色天空……
是锐!一定是锐!一定是曾经的空军,喜欢在蓝天上飞翔的锐!
肖童几乎站立不稳,扶著书架,脑子一片混乱。
锐在这里!锐果然在这里!
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肖童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直过了大半晌,才慢慢冷静下来。
他细细翻看这本书,上面皇家珍本的标记非常明显,这就意味著这是大齐皇室内部发行的书,只有高层人员才有资格
拥有和购买,绝不会流落到民间。
那罗老爷为何会有这本书?肖锐又是何等身分呢?
肖童有许多疑问,却知道目前他身在偏远的小镇,很难解开这些谜团。只能靠一个人──罗老爷。
他冷静下来,又仔细查看了一下罗老爷的书柜,发现除了这本书外,还有几本标记皇家珍本的书籍,但却没有肖锐著
作的了。
不著急!不著急!既然已有线索,那麽总会慢慢揭开谜底的。
肖童努力镇定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轮椅滚动之声,肖童知道是迦罗遥回来了,连忙将书放回书架。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迦罗遥的脸色有些疲倦,眉眼间都是强压的抑郁。
肖童心中一紧,急忙问道:「罗老爷,梦儿没事吧?」
迦罗遥皱了皱眉,低声道:「卓大夫说她有点水土不服,还要好好调养。」
肖童听他这麽一说,忽然灵光一闪,道:「罗老爷,听说您全家是从京城来的是吗?」
迦罗遥点了点头:「是,我们原本住在京城,後回了遥西老宅。不过那边的气候梦儿不太适应,便听了卓大夫的建议
,选了清泉镇这处山清水秀之地来静养。」
其实他这话有些勉强,清泉镇虽然山清水秀,却比不过江南的鱼米之乡。若要静养,有的是更好的地方。
肖童这时却不在意这些,只关切地道:「既然如此,罗老爷为何不带著梦儿搬回京城居住呢?这样对梦儿的身体也好
啊。」
迦罗遥闻言微微一愣,抬头看了肖童一眼。不过他为人十分老练,虽然心中疑惑,却不动声色地道:「我已辞官归乡
,京城自然不想再回去了。」
「罗老爷年纪轻轻,如何就辞官归乡了呢?」
「呵呵,这里面自有缘故,不提也罢。」
肖童虽然掩饰得很好,但对他知之甚深的迦罗遥却看出他另有言意,便含糊其辞。
肖童闻言,沈吟片刻道:「罗老爷,肖某其实近日有些打算,想去京城一趟。不知罗老爷对京里的情形是否熟悉?可
否给肖某指点一二?」
迦罗遥一惊,道:「你怎麽突然想去京城?」
「其实也不是突然……我还年轻,想出去闯一闯,只不过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罢了。」
肖童不好直接询问关於那本书和肖锐的事,因此打定主意一定要去京城一趟,无论如何总要搞清肖锐的事情。
迦罗遥沈思片刻,道:「京城的事我比较熟悉,你若真打定主意去,再来和我说一声。为你指点一二自然不提,我说
不好有些事情还要请你帮忙。」他这话前後都留有余地,让肖童无论去还是不去,都需来见他一面。
肖童并未多想,便应了下来。
安知恩满月酒时,迦罗遥因为要留在家里照顾女儿,只派人送了贺礼来。肖童听说梦儿身体大好了,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他便和安大汉说了自己准备去京城的打算。安大汉和安大嫂不免都大吃一惊,劝说了他一番,但见他主意已定
,也只好顺了他的意。
肖童这一年多来也攒了些积蓄,但上京的盘缠却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