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晚上你要去丁侍郎家里,他们家老夫人要请你去陪她下棋。一个时辰五百两。”胡丽娘抽出袖中的手巾,在空
中轻挥了挥,微微蹙起眉尖,做着倾国倾城的样貌,“瞧瞧,姐姐我多疼你,尽给你安排好活,轻松又快乐。唉……
”伸手去拉门栓,胡丽娘还不忘再加一句,“老样子,三七分哦!”
猛地拉开门,胡丽娘被吓了一跳。北堂春望正站在她的面前,一双黑漆漆亮晶晶的眼睛越过她的头发看着里面的穆逢
春。
“哎哟!”胡丽娘拿着手巾的手连连拍着自己的胸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春望,你怎么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口啊
!外面那么冷,快进屋里来。”说着伸手就把北堂春望拉进屋。
“你的手好凉啊!”胡丽娘不停地用手搓着北堂春望的双手,回头对穆逢春叫道:“还站在那儿干什么?快倒热茶来
啊!”
搓着北堂春望的双手突然停了下来,胡丽娘仔细地看着他的手。
“奇怪!”她喃喃地自语。
“怎么了?”看胡丽娘的神情有些异样,穆逢春走过来问。边问边用眼看着北堂春望,嘴边溢满着笑容。
“昨儿个我看还正好,怎么今儿早上就短了一截呢?”胡丽娘拉着北堂春望的袖子,“手脚露一截在外面,当然会冻
得发凉……”她疑惑地抬起头望着北堂春望,发现视线也生了偏差,这不就是——
北堂春望有礼地缩回手,走到穆逢春身边去。
“不用了,谢谢。”刚想说自己其实一点儿也不冷,北堂春望却被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手捂住
了自己的双唇。
又哑又涩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这哪里是北堂春望的声音。
三个人都同时愣住了,彼此相对而视,许久没反应过来。
站得腿也有些麻了,胡丽娘小心翼翼地拉了拉穆逢春的衣袖。
“这么说来,”胡丽娘轻声对北堂春望说,“你开始长大了。”
开始长大了?什么意思?北堂春望的脑中一片空白。胡丽娘说他开始长大了,这句话在他的嘴里嚼来嚼去也没尝出滋
味来。身上的衣服有些短了,袖子和裤腿都缩在了手腕和脚踝的上面,怪不得早上起来会有些异样的感觉。这就是
什么身体会疼痛的原因吗?
“恭喜你,春望。”胡丽娘的笑容有些牵强,“你开始变声了,这说明,我们的小春望一夜之间长大了。不过,我昨
晚上才见过你,你的个子一夜之间长了这些,这……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实在是,太快了。”
“你是说,”北堂春望有些不敢相信,“我的身体,开始成长了?”
“应该是吧。可是你不是说你从十一岁开始就不长了吗?”胡丽娘一不小心说走了嘴,连忙用手巾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偷眼看穆逢春,穆逢春正站在原地两眼发直,再偷眼看北堂春望,北堂春望也站在原地两眼放光。
“看来是这样,怪不得我这几天觉得浑身的关节都疼得紧,原来是在长个子!”北堂春望喜孜孜地说,“谢天谢地,
我还以一辈子都会是个矮冬瓜了,没想到我娘的补药是在这个时候发挥效用的。”一想到,从此以后可以挺直腰杆
地做一个真正男子汉,不由得心花怒放,手舞足蹈起来。
可怜的小穆!因过度震惊而石化的穆逢春和因过度兴奋而雀跃的北堂春望此刻都没注意到胡丽娘的忧叹。
“一定吓坏了吧!只爱纤弱美少年的他又要失恋了。”胡丽娘用旁人听不清的声音低声嘀咕着,“这次的时间还这么
快。”
一天,二天,三天……时间一天天过去,北堂春望终于忍不住了。
大白天,而且还是一大清早,北堂春望把胡丽娘从暖洋洋的被窝里挖了出来。头没梳,脸没洗,口没漱,胡丽娘顶着
一头乱发和一双熊猫眼窝在自己房里的贵妃椅上,睡眼朦胧地对着一大早闯入的不速之客。
“有什么事,等晚上再说好不好?”一边打着哈欠,胡丽娘一边垂涎三尺盯着自己的床铺。
“不行。你今天不把他交出来你就别想睡觉!”既没砸杯子也没拍桌子,北堂春望只是冷着一张脸,那双眼睛就可以
杀人于无形。
“我的小少爷!”胡丽娘再次打了个哈欠,眼泪都快下来了,“我的小祖宗,求求你了,你天天这么问我,我已经三
天没好好睡一个觉了,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我也三天没睡觉,放心,要出人命我一定会陪着你!”北堂春望沉着脸,阴郁地说。
“别这样嘛,你这样我也很难的。”胡丽娘揉了揉眼睛。“他一声不响地跑掉了,我有什么办法,我可是帮他接了
好几个单子的,他拍拍屁股走了,我还得帮他收拾烂摊子,你以我护着他?我现在比任何人都想找到他抓回来狠狠
拍板子。”
“我不是想抓他回来打他,”北堂春望皱了皱眉,“我只想让他回来而已。他不在,我晚上没办法睡。”每天夜里,
身体的疼痛让北堂春望根本无法入眠。听着门外传来的娇声俏语,琴瑟和鸣,北堂春望只能睁着双眼忍着疼痛迎接黎
明的到来。而白天他的心里烦躁不堪,就算身体再累,再想睡,北堂春望也没有办法睡觉。每每想到刚来这里的那夜
,在穆逢春身边的那个甜美的沉睡,北堂春望就像要发疯般地生渴望。哪怕只一小会也好,自己能抱着穆逢春美美
地进入黑甜乡中。
胡丽娘干咳了两声,显然她并不能真正理解北堂春望的痛苦。不过她也知道,一个三天三夜没有睡过觉的人就像一堆
一颗火星就可以烧起来的透干的柴草,无论如何还是少惹妙。
“春望啊,我知道你很想他。”胡丽娘在心里斟字酌句,害怕自己哪句说得不当刺激到他,伫立在眼前的少年已经不
像初来的时候那般,只是站在自己的面前,就让自己有种从心底往外渗出的畏惧感。
“我想他,可能是有些事情,或者只是出去走走散散心,再过几天就会回来的。小穆不是没有责任感的男人,无论如
何,他都不会对你避而不见或是对丽春楼对我没个交待。你安下心来,再等两天。我叫人给你去熬碗参汤补补身子?
”看着眼前双颊凹陷,脸色发黄的北堂春望,胡丽娘有些不忍心。
“用不着。”从骨髓里传来的痛感让北堂春望咬紧了下唇,“他有什么事需要出去散心?我又没做什么让他受不了的
事情,用得着这样躲着我吗?当初买下我,非要我来这儿可是他自己啊!”
你当然没有做过什么让他受不了的事情,只是你身体变化的本身就让他受不了而已。胡丽娘心里说着。
只是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北堂春望的变化已经让所有的人震惊了。个子突然长高了一截,衣服不停地更换,否则原
来的衣袖跟裤腿会高高地吊在身上,好象是几年前的旧衣。因长得太快而睡眠也不能保证,北堂春望的脸瘦下去一
大圈,原本丰满而紧绷的娃娃脸因消瘦而显得憔悴许多。紧锁的双眉,深陷的双眼,更显得高挺的鼻子,让北堂春
望看起来成熟不少,非但不像刚来时的年纪,甚至比他自己实际的年纪看起来都要大些。无怪所有看到他的人都要惊
叫一声,春望,他什么时候变成大人了!
当然,最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还是穆逢春。本来指望北堂春望变声期过后身体只有些微的变化,但北堂春望的身体显
然罔顾穆逢春的愿望,以一种人所未见的速度在成长,就好象沉睡已久的人突然觉醒,用尽一切能力在对失去的时间
进行补偿一样。北堂春望的声音不再脆嫩,而是一种沉浑的低哑,北堂春望的身体不再纤细,虽然瘦了很多,但细细
瞧去,已经可以看到他身体里的粗大骨架。在穆逢春的面前,北堂春望的身体一天天散发出迫人的气势,让穆逢春有
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胡丽娘没有说错,北堂春望长大的这个事实,让穆逢春无法忍受。虽然很没种,穆逢春还是当了回鸵鸟,悄悄地不知
道躲到哪儿去了。不是北堂春望让穆逢春感到失望或沮丧,而是穆逢春的神经过于敏感。虽然说不清楚,穆逢春还是
在北堂春望身上隐隐觉查到一点危险的意味。于是某一天的清晨,穆逢春突然从梦中惊醒,看着身边沉睡着的只比自
己矮了一点点的北堂春望,他决定离开一阵子。
“只是一阵子而已。”对着熟睡中的北堂春望,穆逢春无声地说。“有些事情,我需要想一想,等我想通了,自然就
会回来。”
于是,在这天的清晨,当北堂春望醒过来之后,发现,穆逢春,他失踪了。
第七章
五月的苏州,柳丝轻拂,群莺乱舞。苏州是商贾云集之处,南方的丝绸、进贡的香粳、上好的湖珠莫不出自这里。人
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贩夫走卒,才子佳人,把个苏州城衬点得热闹非凡。苏州河畔,杨柳青青,行人如织。河边
长堤之上,每隔数里便有一八角凉亭,是当地富商捐资而建,游人遮日歇脚。河道不宽,两岸尽植垂柳碧桃,三两
只燕子穿行其间,河上画舫游船缓缓而行,多是游人雇来用以顺河而下观赏两岸风光。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正是踏青的好日子。特别在今日,苏州河边的人仿佛格外的多。除了行色匆匆赶路之人,几乎
所有苏州河堤上的人全都挤在河岸两旁,伸直了脖子向河上张望。
体型巨大的龙头游船通体用昂贵的紫檀镶饰,船首的龙头雕得威风凛凛,栩栩如生。船上雕梁画栋,金镶玉砌,连窗
上的幔布也是用上好的精绣苏绸。船边上站着的是清一色的玄衣汉子,或抱胸,或持剑,双目炯炯有神向四周张望。
五月初四,是苏州城外某个庄园园主的寿诞,也是他的多女儿女婿跟外孙外孙女回家拜寿的日子。不知道是从哪年起
,他的某几个外孙达成了默契,都会在喝过寿酒的第二天,也就是五月初五,一起乘着家里的船来苏州河上游玩一日
。久而久之,苏州的百姓都知道,在这一天,苏州河上必会出现那神秘而又极端吸引眼球的四位公子。而每年这个时
候来苏州河畔看鼎鼎有名的四公子便成了苏州城的一大盛事。
虽然知道希望渺茫,未嫁的名媛淑女们还是会在这天华服盛妆,带着贴心的婢女家仆来到这里一睹四公子的风采,心
中燃着小小的火苗,只盼斯人的目光或许可以在自己身上留伫片刻,或许可以谱一曲墙头马上的风流佳话出来。
女人们会如此,男人们更是趋之若鹜,只不过目标不同而已。难得可以在这天看到平日深藏闺中的佳人少女,怎不叫
人心中搔痒难耐,于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知不觉就挤满了岸堤。
穆逢春没有夹在人群中。他能来到苏州,纯属偶然。正好穆逢春在京里结识的陈少府外放苏州当通判,邀好几个京中
好友去苏州一游。穆逢春在京里正待得无聊,想着出来走一走散散心也不错,于是把丽春楼的事情交给胡丽娘,自己
简单收拾了个包裹,跟着陈少府一行来到苏州。
在苏州的时候,穆逢春大都是跟同来的三四个好友四处游荡,闲来无事时无非是下棋对诗,架鸟逗虫,过得倒也逍遥
自在,只是偶一独处,便觉得穷极无聊,了无生趣。
五月初五,正是陈少府来苏州上任满三个月,一干人等觉得在苏州已待得够久,便相约在今日陈少府庆贺,顺便也
向主人辞行。其中一人觉得上酒肆太落俗,想起苏州河堤风景宜人,春色可喜,便提议人带了食盒酒具,齐齐来到苏
州河旁,寻了一处凉亭坐着。
乍见河堤上娶了这许多红男绿女,人都吓了一跳,本以为今日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找了个少年问询才知道今日有
家的四位公子游河。俱是打从京城里来,大伙儿也不明白这四位公子有何过人之处,见岸上的人都伸直了脖
子看着,人本好奇,便也都直了脖儿向河中张望。
天是晴朗的天,微风轻拂,弱柳随风,东蓠夏树腿上盖着一张薄毯,命人把木椅推到船头,斜靠着桅杆低头看书。
因为少见阳光,看书的青年有一张瓷器一般苍白的脸,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额边的皮肤隐隐透出青色的浮筋。垂下的
长睫和高直的鼻梁在脸上洒下灰色的阴影,让一张原本俊美端整的脸变得有些模糊起来。青年的身体看来有些单薄,
乌黑而柔软的发丝束在脑后,偶有几根松散的头发随着轻风飞舞着,落在青年的肩上。船缓缓地前行,金色的阳光暖
暖地照在他的身上,仿佛人也是透明的。青年拿著书的手修长而有力,却没有突出的骨节,跟他的目光一样,青年的
手指沈稳而坚定。因为不擅言辞,东蓠夏树常给人一种很难接近的感觉,甚至连他的父母,也觉得他过于沉默,个性
孤僻。
“只有我们才知道,夏树的心有多么温柔和脆弱。”这是比他小三个月的表弟对他说的话,东蓠夏树只是淡淡地笑了
笑。从小到大,跟他最亲近的不是跟他一母同胞的兄弟,而是与他同船共渡的这三个表兄弟。
阳光有些刺目,东蓠夏树觉得有些头晕。正准备合上书本,一个巨大的黑影自上而下罩住了他。
抬起头,东蓠夏树微眯起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长手长脚的高大青年,没有什么血色的双唇微微挑了起来。
“你来了,不在后面跟他们钓鱼吗?”
青年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东蓠夏树持平。青年有一张俊美而张狂的脸,浓黑的眉毛下,一双乌亮的眸子散发着摄
人的光芒。如刀刻般的五官清晰而夺目,浑身散发出如野兽般的狂野气息,但那气息里又隐隐带着几分纯真与尊贵。
跟东蓠夏树在一起,两个气质截然不同的青年却让人觉得是如此自然与和谐,仿佛天生就该在一起一般。
岸上的人一声声地惊叹,更夹杂着几声女子兴奋的尖叫。两位浊世翩翩贵公子的出现几乎吸引了岸上所有人的眼球。
东蓠夏树轻叹了一声。果然又是这样。
“想进去吗?”有着粗野外形的青年声音却异乎寻常的温柔,摸着东蓠夏树的头顶,青年似乎能理解他此刻的想法。
“不忙。”东蓠夏树轻声地说道,“反正多少已差不多习惯了。”
“秋实只是想让你多出来见见太阳,”青年索性坐在船板上,过长的双腿不好放,只好盘了起来。“你成天只是窝在
家里,看看你,好象又瘦了不少。我们也只有这些日子才可以聚在一起,也只有这些日子才可以强迫你出来见人。夏
树,你真得不再考虑考虑?其实我可以去跟二姨父说说,接你来我家住的。”
东蓠夏树把青年的手放在脸上,腮边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就好了。”他轻轻摇了摇头。兄弟们的关心总让他觉得贴心和温暖,有他们在自己身旁,就算有再多的痛苦相
信自己也可以坚强地走下去。“可以在阳光下跟你们这样在一起,我已经很满足了。”
青年抓抓头,想说什么,看着东蓠夏树的脸却又什么也没说,只是嘴里低声咒了一句,扭头看着岸上。
“他看这里了,他看这里了!”岸上的人骚动起来,不少女子手里挥舞着绢帕,希望青年的目光可以落在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