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情枭(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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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弦咬牙瞪他,心中却觉他说的不错,秦非情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自己更是满手血
腥方能登上帝位。若说还有什么纯良动人之处,只剩下初遇之时的两个少年,那时两
人都未曾想上许多,眼中所见仅有对方善意的笑容。
秦非情悠然欣赏他咬牙切齿的样子,喉间已低低的笑出声来。他忍了一忍,终于也笑
了出来,自觉这许多年苦心筹谋实在不值一提。任他绞尽脑汁玩弄权术,自诩心狠手
辣弑父杀兄,好不容易等到君临天下的一日,眼前这人却能仗着一身高强武功便把他
掠至此地,正应了自己往日所做之事的劫数。
自己的父皇和那些兄长,个个皆以为自身是人中龙凤,个个想着千秋万代统治江山,
到头来抵不过轻轻一剑。人命本来脆弱至此,任你才高手辣,总有一日死于人手。若
能多苟活几年,也往往逃不过疾病天灾,人人只有数十年性命而已,老天造人甚是公
平,无论帝皇将相,还是贩夫走卒,都只得轻如鸿毛的这一条命。宫弦痴痴想着,笑
得眼泪也流了出来,不知自己百年之后,还会有几人记得?
秦非情看他又哭又笑,伸手将他抱在怀中,「阿弦,何必如此伤心?我能遇上你,是
孽也是福,你也这般想罢......你我之间总有些值得记取的甜蜜,是不是?别的事我
一点也不在意。不管你是当朝的皇帝,还是当初的那个少年,我眼中只得一个宫弦。
旁人看你,是皇子、太子、皇帝......我第一眼见你时,便只知你是我今生所爱之人
。」
宫弦恍惚望向他的眼睛,喃喃自语道:「人之一世,便半点痕迹也留不下么......那
为何还要活这一遭?」
「因为可以遇见自己喜爱的人与物,在这段旅途之中尽情享受......正如你我这段逃
亡之途,虽然一直在吵嘴争斗,也险些被人所杀,但总有些开心快活。只记得这些开
心快活,便不觉这一段路走得太辛苦。」
「......」宫弦垂下眼睫,静静偎在他怀里,突然犹豫着问道:「你......你说你自
海外而来......真的不是骗我?」
秦非情反问道:「我为何要骗你?」
宫弦再犹豫一会,仍是忍不住好奇之心,「那......那个地方到底是怎样?」
秦非情大为欣喜,连忙答道:「那岛上风景极好,你定会喜欢!而且水果甚多,吃都
吃不完......附近岛上也有渔民居住,你若闷了,我们还可去其它岛上串门。」
宫弦红着脸否认道:「我可没说想去......你自作多情,可笑得紧!」
秦非情呵呵低笑:「好好......是我自作多情。阿弦......若我能将这身毒伤治好,
我们便还有得几十年好活,若治不好了......我们也不枉此生。无论如何,我会带你
亲自去看一眼我幼时的居处。」
宫弦悚然一惊,不敢与他再说这个话题,只得打个哈欠,揉着眼道:「我想睡
了......昨晚睡得不好,做了好几个噩梦。」
秦非情把他轻轻放在铺上,给他严严实实盖好被褥,只留个脑袋在被子外面,看着颇
为有趣。看了几眼,忍不住又伸手去抚摸他乌黑的长发,「我知道......你经常做噩
梦......上次你还做梦被人追杀,向我求救。」
宫弦「啊」了一声,半信半疑,「我......我在梦中向你求救?秦非情,你又骗我。
」
秦非情眼神缠绵,嘴里却说着调笑之言:「我骗你作甚?你不但求救,还死死抱着我
不放,亲得我一头一脸的口水。」
宫弦这才放了心,低低「哼」了一声,骂了他一句「下流」,便倒头而眠。
秦非情坐在宫弦身侧,忍笑看这人闭着眼装睡。宫弦眼睛虽闭着,眼皮却不住颤动,
定没有真的睡着。他看了一会,想起宫弦与人同床便无法安睡之事,轻叹一声站起身
来,老老实实寻了把椅子坐着,开始默运内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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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船在江上行驶了几日,两岸风光大好,秦非情每日都陪着宫弦在甲板上漫步小半个
时辰。
秦非情毒伤凶险,这几日都不敢再向宫弦求欢,宫弦逐渐习惯了爱抚的身体却觉得有
些寂寞起来,只是羞于显露,两人每时每刻都在一起,他连偷偷的自我抚慰也是不能
。
想着秦非情那日所说,任由自己以色相诱,宫弦竟真的颇想尝试,若被笑话揭
穿......便说自己只是寻机杀他好了,绝非真的有意主动与他交合。
秦非情自然注意到他这幅眼光闪烁的样子,微笑着拍一下他的头:「阿弦,又在打什
么坏主意?」
宫弦眼角飞起一片粉色,斜斜看着秦非情的浓眉薄唇,一股热力从小腹之下逐渐涌上
。他眼珠转了转,低低开口道:「......风太大,我不舒服,好像有些受凉,我们回
舱罢。」
秦非情知他肯定有古怪,也不多言,挽着他走回舱内。
舱门一关,宫弦便往床上倒下,抚着腹上低声呻吟:「非情......我有些腹痛,你来
帮我揉几下......」
秦非情面露担忧之色,坐在床侧真的帮他揉了起来,他又恼又急,呻吟得更为大声,
倒把秦非情吓得住了手,捏住他脉门仔细探查。
探脉之下,并无什么不妥,秦非情疑惑的看向他脸上,只见他已是脸色绯红,恼意上
面,一个用力打掉秦非情的手。
「你平日那般下流,此刻却故意装作不知,秦非情,你好!」
「啊......」秦非情这才明白他所为何事,开心得一把抱住他:「阿弦,你是开了窍
么?可惜我毒性未散,不能与你真刀真枪,不如我用手帮你可好?」
宫弦冷冷回道:「不必了!」
秦非情抓耳挠腮,甚为无奈,只得压住他倒向床上:「罢了,拼着毒发身亡,难得阿
弦主动求欢,我便舍身喂你吃得大饱......」
这等下流言语令得宫弦羞惭不已,眼中却泛起浓浓的喜色,秦非情吻了他几口,看到
他如此得意的目光,竟推开他坐了起来,「阿弦,你又在哄我!你这般开心,定不是
因为我与你亲热,你是盼着我死!」
宫弦连耳根都被情欲染得红透,却顺着他语意微微点头道:「不错......我便是如此
,是你自己叫我这般引诱你,何必这样恼怒?」
「......也是。不过仍然被我看破,阿弦,这几日我定会忍住,你使出浑身解数也是
不得。你若把我逼急了,我便狠下心肠把毒性过一半于你。」
宫弦不知他所说真假,身子忍不住向床内一缩,想了一想却又面露迷惑,「你才是骗
人!你若能传毒于人,早可随便抓一人来过毒,何必如此辛苦?」
秦非情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随即摇头苦笑,「阿弦,你以为我是杀人不眨眼的魔
头么?除了为你杀的那些,我平生未曾伤过一人,横竖他们也不是什么善良无辜之辈
。且过毒之法须与那人交合,我可不愿随便抓一人便上。阿弦,我若想把毒过给你,
你愿不愿意?」
宫弦身子僵住,颤着声音道:「我反正打你不过,只能任你宰割,何来愿不愿意?」
秦非情凑近他眼前慢慢的道:「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
宫弦凝视这人英俊却憔悴的面孔,本应讥讽嘲笑,却不知为何犹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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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弦凝视这人英俊却憔悴的面孔,本应讥讽嘲笑,却不知为何犹豫了起来。
片刻之后,秦非情哈哈大笑,压在他身上一阵猛亲,「好阿弦!你能为我犹豫片刻,
我已不枉爱你一回!什么过毒之法,自然是假的,即使是有,我也不会舍得让你这般
受苦。我临死之前,定会用最快的方法送你过去,也不会让你等待很久,我随后便跟
着你来......」
宫弦实在不愿听秦非情提起这个话题,干脆奉上了自己的双唇重重吻在秦非情的嘴上
。秦非情大喜过望,抱着他好一阵细啃,直把他弄得披头散发、口水满脸。他竟也不
再觉得恶心。
纵使情潮如涌,秦非情仍是极力克制,点到即止便罢。他一身毒伤极为凶险,又要担
心被身后的杀手追上,若再恣情纵欲,恐怕连江都过不了就要归西。
但他心情委实兴奋,宫弦待他明显不同于往日,两人间只要眼神相交,他就忍不住情
思涌动,只想把对方抱在怀中好好疼爱一番。
吃完晚膳之后,他强行运了一会功,总是心思杂乱、真气不纯。调息了不到一个时辰
,身上已是汗透重衣,再撑了片刻,勉强收功,终于力竭虚脱,从椅子上歪了下去,
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躺在床上的宫弦吃了一惊,身上的大穴都未解开,只得眼睁睁看着秦非情不知是死是
活的倒在地上。
捱了好一阵,他才发觉手脚似乎可以移动,秦非情自再次中毒后,点穴的劲力小了许
多,竟未到时辰便自行解开了。宫弦的心开始砰砰乱跳,第一件事就是起身轻手轻脚
下床。他慢慢走到秦非情身边,看着对方双眼紧闭、面色憔悴的模样,伸出发颤的手
指在这人鼻下探了探。
微微的热气从手指传来,这人尚在呼吸,他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提脚便向舱门所在
的方位走去。
走了两三步,他脚步却又停住,回头看了地上委顿着的人几眼。若此时离开......客
船也尚未到岸,他终是无法离开这艘船的。万一这人醒来,又把自己抓住......没准
就一剑两段,死在一处。
不错......便是如此,贸然离去也极为艰险,还有身后追踪而来的杀手,自己独身一
人更难自保。宫弦为自己找了必须留下的理由,犹豫的心绪终于定了下来。
他在秦非情身边蹲下轻唤了几声,对方紧闭的眼睛仍未睁开,只得伸出双臂托住这人
的身子,用力抱着往床上拖去。他手脚久未活动,秦非情又生得高大健壮,一番施力
之下,直累得他气喘吁吁,总算把秦非情平放了在床铺上。
坐在床前守了一会,秦非情仍没半点苏醒的迹象,他束手无策,又对这种无力之感甚
是厌烦,几乎就要扔下这人掉头而去。总归不想这人死在他面前,却只能白白看着,
他坐立不安的盯着这人的脸,伸出手指在对方人中、印堂一阵乱掐。
经过他一阵手忙脚乱的施为,秦非情低低呻吟了一声,他欣喜之极的在对方脸上用力
拍打,总算令这人慢慢睁开了眼睛。他大声叫唤秦非情的名字,声音中已微带哽咽之
意,秦非情眼神迷茫的看了他一眼,垂在身侧的手也抬起来抚住被他打肿的脸。
「阿弦,你打得我好痛......我又对你做什么了?」
宫弦泫然欲泣的破口骂道:「你......你刚才晕了!说也不说一声......就倒了下去
!再这么吓我,我就把你杀了!」
秦非情「啊」了一声,眼神渐渐变得清明,想起昏倒之前自己真气走岔的那一刻来。
他那时心绪浮动,体内忽热忽冷,真气乱串,本以为即刻会死,最后想着的一件事便
是提起真气先杀了宫弦,哪知越是焦急就越是不济,之后更失去了意识。如此一来,
两人却又可多活上一阵,也算是时辰未到罢。
他转动脖颈看向宫弦,须臾之间便发觉对方的特异之处,眼中浮起真真切切的惊异和
欣喜,「阿弦,你穴道自解了?你竟没有趁机杀我?也没有弃我而去?我......我当
真想不到你对我也有情意,阿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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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弦放在他额前的手一僵,表情也变得甚为窘迫,偏过头冷冷打断他,「你毒发成这
个样子,我可不敢靠近......你若突然发难,我未必敌得过你。若丢下你跑了,你醒
来第一件事也是把我找出来杀了。客船尚未到岸,我能往哪里躲?」
秦非情无论他嘴里说着什么,一双眼睛都含笑盯在他面上,他脸渐渐红了起来,低声
开口:「你在看什么?我这次可没说谎骗你。」
秦非情想了一想,敛了笑容,脸上神色甚为怅然,「阿弦......其实方才我真的差点
杀了你,可惜真气提不起来。现在我可以杀了你,却又不舍得了,我既然未死,总想
再与你相聚几日。我心意仍然没变,临死前定会先杀了你,只是没来得及......方才
昏迷之时,三岁小儿也可把我杀了,你却不敢下手......你若下次寻到机会杀了我,
我不会怪你。但你若把握不住,反给我狠心先对你下手,你也不要怪我。」
宫弦听得心底冰冷,愤然骂道:「你若要杀我,现在便动手罢,说这么一番话试探戏
弄我又有什么意思!」
秦非情嘴唇掀动,似是要嘲讽他几句,末了却黯然一笑,轻声叹息,「我并非刻意戏
弄试探你......我说的都是真话。阿弦,我累了......我缠了你这么久,把自己也弄
成眼下这般样子,我已行至末路,本该心灰意冷,你现下却待我比往常好了许多,我
又舍不得你了,想要努力求生......许是因为到了这般田地,才越发的不想放
手......阿弦,不如你我就此言和,不要再斗了,我只求你好好陪我度过最后的几日
时光。」
宫弦一句句的听着,心里忍不住又惊又惧,秦非情说话从未如此意兴萧索,更极少开
口求他,既然说到此处,怕是真的没有几天好活了。
他尚有很多话想痛骂秦非情,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只愣愣注视着对方瘦削青白的面
孔,不过几日下来,秦非情的脸就缩了一圈,比起初见时那个雄姿英发、珠圆玉润的
少年差得实在太远。无论是也好,非也好,这人一生心思都花了在他的身上,这人平
生狂傲至极,除了他,只怕从未求过别人什么。临到头来不过求他相陪几天,就算了
结这纠缠半生的孽缘?
秦非情看他默不作声,微微笑道:「阿弦,你既不反对,我就当你答应了。来,陪我
躺一会吧......你只管放心,我此时就算有心也是无力,再不能对你做什么了。不过
,你若还有兴致居于上位,我定会好生配合,我也只得这几日可以陪你了。阿弦,你
想怎么做都好,我心甘情愿、求之不得。」
宫弦脱了鞋袜躺在他身边,手伸出去握住他的,昔日温暖炙热的体温竟也降得如此之
低,反比宫弦向来冰凉的身子更冷三分。宫弦抖了几下,伸手去拉身上的被褥,他自
己也察觉到此点,苦笑着抱住宫弦,「对不住......以后再难为你暖身了,你向来畏
寒,记住寻几块暖玉随身带着吧。」
宫弦险些哭了出来,却强自忍着泪意硬梆梆的回道:「你又在骗我......上次你便是
这般假情假意的哄我信了你,结果令我后悔莫及。你这次肯定又在骗我,对不对?我
再也不会信你了,你这妖孽,哪有这么容易便死了?」
秦非情低低笑着,将他抱得更紧,「好,就当我仍在骗你,这次你无须为我掉泪,只
要这般让我抱着便好。」
此话一出,宫弦眼里的泪珠登时掉了下来,秦非情凑头轻轻吻去,柔声道歉,说自己
这一生错待他良多,却从不后悔当初强迫了他。这才是最最对不住他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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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秦非情昏迷那晚过后,两人之间竟亲密平和许多,整日里依偎在一起,说的话虽
然不少,却再无相互嘲讽揭短。
秦非情身子不好,对情欲之念都淡了下去,宫弦也没有心思再想什么诱惑之法,只安
静的陪在秦非情身侧,倒像是回到两人最初相识的少年岁月。
那时相识相交,也曾像现在这般把臂同游,甚至也曾同床共枕,只是那时宫弦尚不知
秦非情对他爱慕至深,顶多当作对方一时情迷的胡言乱语,拒绝之后便不肯与这人同
房而睡。这一次却是不同,他清清楚楚知道对方待他的情意至今未变,铭心刻骨,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