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尸在其手中,想必当真有甚么剧毒傍身。
几人稍作犹豫,宫弦已沈声历喝:「大胆!你们几人俱是鬼鬼祟祟、神色有异,腰间
还挂着皮囊,可是来毒杀朕的?」
那几人吓得魂飞魄散,手却已悄悄探进皮囊,宫弦神色不变,微微冷笑,「你们好大
的狗胆,以为可以欺瞒朕?房内早已布了毒等着你们这帮蠢材,若是不信,只管走上
前几步来,真气一动,毒发更快,若不小心见了阎王,可别怨朕。」
几人相互对视,俱不敢先行妄动,有个胆小些的已对宫弦磕头道:「皇上饶命!我们
也是奉命行事、迫不得已!」
宫弦一点惊慌不露,慢条斯理的逼问这人,「你们的主上是谁?说出姓名,我便给你
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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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弦一点惊慌不露,慢条斯理的逼问这人,「你们的主上是谁?说出姓名,我便给你
解药。」
那人犹豫片刻,再次磕头:「秉皇上,是华毓帝......不,是宁王......」
宫弦怔怔看着这人的脸,只想打肿这人的狗嘴,脸上却不露出任何伤心愤怒之色,仍
是继续微笑,「果然如此......朕早已料到,亦早有防备......呵呵,你们共有七人
,解药却只有两颗,朕应该先给哪个?」
此言方出,那磕头的一人已发出一声惨叫,跪在他身后的一人狠狠一掌劈在他后颈,
受劈者登时毙命。其它几人纷纷张大了口,指着这行凶者说不出话来,这人却狞笑着
望向宫弦,「杀了他,先取解药!」
其它几人目光闪动,立刻齐齐朝宫弦所在的方向扑来,宫弦脸色立变惨白,闭着双眼
的秦非情也已蓄起真气,中途却有两人转变目标,一掌打在同伴后心,登时又有两人
毙命。
那两人一击得手,另外两人便远远退开,手探在皮囊内蓄势待发,两条腿不停的发抖
。先前第一个击杀同伴的那人仍然站在原地,眼神狡黠的几边望去,脚步像生了根似
的一动不动,显是想要渔翁得利。
宫弦惊魂稍定,随手从怀中掏出一物扔出,嘴里高声叫道:「解药!接着!」
那相互对峙的四人中立时有三个跃起身来,都去抢那「解药」,余下的一人目光闪动
,身子却不动,手从皮囊出掏出毒镖急急射向三人。
可怜那三人「解药」尚未到手,人已倒在了地上,身体抽搐不绝,面上也透出死色。
站在门口的那人笑着对那施毒之人点头应许,「好!如此便不须再争!」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跪在地上对宫弦磕头:「皇上,属下从此对皇上忠心不二,誓死
追随!求皇上拿出真解药赐予我二人!」
宫弦静静看着他们两人,若换做往常定当真心赞赏、引为心腹,此刻却极为厌恶这等
艰险毒辣之举,声音平淡的回道,「起来吧。其实你们并没中毒,朕也懒得再骗你们
。若要杀朕,只管过来下手。」
他如此平淡开口,那两人越发不敢过来,不住磕头道:「皇上何须再试!皇上既然早
知宁王篡位,定已布下后着,属下誓死追随皇上!再没有半点忤逆之心!皇上神机妙
算,千古圣君!那解药......解药也无须给全,皇上此刻正是用人之际,只须保得我
们二人性命,属下自当为皇上肝脑涂地!」
宫弦声色不动的听着那两个杀手歌功颂德,只觉得好一阵恶心,这两人以为宫弦还有
后着,竟真的打算背叛宫引,揣测宫弦终必回京返朝,赢得最后大胜,自然想要跟着
宫弦捡个现成便宜。
宫弦冷冷审视两人一眼,心中终究担心秦非情的伤势,视线忍不住转向了倒在他身侧
之人,就是这一瞥之间,那两个杀手已知事有蹊跷,放在皮囊内始终并未拿出的手齐
齐一动。
秦非情一直在勉力积聚真气,只求关键时候一击而中,此时双眼微睁,看得分明,抓
准机会飞身攻向两人,双掌同时击出。
两人手掌刚刚探出,胸口已迎来致命一击,狂吐鲜血倒在地上。一人的手里捏着那蓝
色星镖,却再也发不出去了,另一人手中已空,竟有一镖射在秦非情的手臂上。两人
都与其它几人一般身体抽搐不绝,绝望而狠毒的盯着秦非情的脸,终是缓缓闭上了眼
睛。
秦非情受伤在前,此刻又用光了积聚半天的真力,加之臂上再中一镖,身子也软绵绵
的倒在了地上。宫弦惊叫一声,奔下床扶起他颤声道,「非情,你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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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非情真气既散,丹田中再没有半分暖意,身体也因这一阵失血而触手冰凉。他用尽
力气才能把那支镖了取了出来,低声抚慰宫弦:「我......没事......快走......」
宫弦手足无措的摇晃他道:「你到底怎样!我一个人怎么走......非情,非情!别闭
上眼睛!」
秦非情勉强睁开眼,望着宫弦的神色颇为复杂,又似眷恋又似凶狠,宫弦突然想起他
说要先杀了自己再死。不知为何,这一刻宫弦再也不想离开,胸间竟是微觉甜蜜,真
想死在他的手中,双眼紧紧一闭,「非情,杀了我吧。」
秦非情勉强提起手掌,轻轻抵在宫弦的胸口,宫弦哽咽着声音抓住他手打向自己胸口
,「动手吧......我不怨你......我先去,你随后便来......我在那边等你......」
秦非情深深凝视他扭曲的神情,掌心的力道收了又放,放了又收,终是打不下手去,
如此犹豫几次,他真气更是混乱一片,丹田和胸口同时传来刺痛之感,忍不住吐了口
黑血出来,随即身子一软,人事不知。
宫弦犹自抓着他的手,在自己胸口用力击打,却没有一丝劲力传来,再定睛看时,那
人早没了声息,不由得俯下身子,将耳朵靠近他胸口探听,又急急伸手去探他鼻间。
心跳虽然微弱,却还尚未完全断绝,鼻间的呼吸却已经停了。
......死了?还是没死?宫弦痴痴呆呆的想了好半天,双臂抱着秦非情的身子狠劲摇
晃,突然想起这妖孽所说的龟息之法,又独自一人笑了起来:「非情,你又在骗我了
。你的这门功夫真是古怪......我等你醒来......我会乖乖的......我再也不躲你
了......」
他将秦非情身上的伤细细包扎起来,再将其整个抱起,脚步踉跄的走向那张染血的大
床,把人平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再老老实实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双目一眨不眨的
盯着秦非情的脸。
看了好一会儿,他布出房门查看外间情势,客栈中静悄悄的,听不到半点声音,好几
人横尸在走道之上。他定一定心神,随手去推一间房门,手一碰上门已开了,里面又
躺着几具尸首。
那七个杀手半夜行凶,做的又是惊天动地的弑君之事,唯恐有所泄露,竟在进他们房
中之前就悄无声息杀光了客栈中所有的人。他总算清醒了好些,回房看着秦非情的身
子发愁,这客栈之中已成凶地,显然留不得,但此刻三更半夜,又能往哪里跑?
他寻思了许久,终是决定第二日早上再逃,横竖这次的几个杀手已经全部死绝,一时
半刻应无大碍。
他上床躺在秦非情身侧,双手紧抱这人冰凉的身体,直到温暖了一些才满意的闭上眼
,就在这满地血腥的房间里小睡起来。此时若不休息片刻,第二日却要怎么逃亡,秦
非情已变作这般模样,能依靠的人只得他一个,他若心慌坏事,两人只有死在一处。
第二天早上天还未亮,宫弦便睁开了眼睛,探听过秦非情的心跳之后,又从他身上搜
出余下的银票,把床单撕成几根长长的布条,再将其健壮的身体整个背在身上绑紧。
做完这番吃力的动作,宫弦背着秦非情走下这死尸遍地的客栈,从客栈后门悄然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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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朦之时,他已敲开一家棺材铺的大门,买了一口薄板棺材,将秦非情放入其内
。他脚步不停,又买了一架最大的马车回来,把棺材放置其上,披上一身麻衣重孝,
亲自赶着马车行出城门。
行到城门口时,城门才刚刚打开,出城进城的人都极为稀少,他当即拿了银票塞在守
卫手中。棺材里传出的恶臭令人掩鼻,他又一直哭哭泣泣,道是兄长病重死在外乡,
他身为人弟竟几日后才被人告知,此时尸首已臭,他如何如何不义,守卫收了他的银
票,也懒得听他絮絮叨叨,连棺盖都不曾打开查看,便把他赶出城去。
出了城后,他立刻快马加鞭,赶着马车直奔一地。
昨晚在客栈房中,他哪里能够睡得安稳,心中一直在回想一人的下落。昔年宫中有一
个医术颇为了得的老御医,也曾受过自己的恩惠,帮自己铲除某位兄长之后便告老还
乡。他还曾经起了灭口之心,幸而那时一念之仁不忍下手,如今死马做活马医,那老
御医的家乡似乎就在千里之内。以普通马车的脚程,不出几日即可到达。
宫弦拼死拼活赶了三天的马,又一路询问那个记忆模糊的小镇所在,总算在第三日深
夜赶到了那处,却一时之间找不到老御医住在哪里。
天色极晚,镇上大大小小的铺子都关了门,他敲开几间客栈都不愿收他入住,全因马
车上带着棺材,赶了几日的路之后更是臭气熏天。他为避人盘查,在垃圾堆里找了一
只死猫的尸体,放入秦非情之前就先垫在底下。一路所经之处,即使有揭开棺材查看
的官兵,也没有一个愿意靠得太近,只匆匆扫上一眼便叫他快滚。
此刻寻不到住处,他也只得赶了马车歇在城郊,城郊的一户乡村人家却出门询问他是
何人。他自然又是那番谎话,道兄长死在外地,自己要带棺回乡入殓,一路上如何如
何辛苦悲伤,说得眼泪都险些掉下。他本就担心秦非情的生死,这几日吃苦不少,那
泪意倒有几分真切,加之没有时间沐浴净身,配着褴褛的衣衫与肮脏的头脸,看着完
全似个穷苦百姓了。
那乡村农妇甚为同情他的遭遇,回去跟丈夫说过之后,一对夫妻竟同时出门将他迎了
进去,叫他在此稍歇一晚。他大为吃惊,看着对方半天不得作声,那对夫妻也不嫌他
身子脏污,马车上又臭得要死,一边连连劝他想开些,切勿悲伤过度;一边招呼他坐
下,立刻给他端饭送茶。
他心中滋味难言,这寻常农家竟能在自己最为潦倒时施与援手,比起宫中朝中的尔虞
我诈、你死我活,当真有着天地之别。他本无什么胃口,心绪沉重混乱之极,两夫妻
一直善意劝慰他多吃一些,他竟也不忍拒绝两人好意,真的连吃了两碗。农家小菜自
然比不得宫中的御膳,却吃得心中一阵热暖,放下碗时,疲累不堪的身体又有了撑下
去的力气。
用过膳食之后,两夫妻都招呼他快些休息,他寻思片刻,终是摇头告辞,能得一饮一
饭之恩已是足够,若再做逗留,恐怕会害了这两人性命。
他步出这家农户,将马车赶远,直至歇在一个荒野的小溪边,在月光之下开了棺材盖
把里面稍作清理。也顾不得脏污,他赤手将那具腐臭的猫尸拿了出来,就地埋在附近
。
埋完猫尸,他回身钻进那棺材之中,把死活不知的那人抱了出来,埋头在胸膛处听了
听心跳,终于放下了心,就着明亮的月光以溪水为那人慢慢擦拭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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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秦非情的身子擦拭干净之后,他自己也在溪边匆匆洗浴,看着那人紧闭双眼的面容
,突然想起几日之前也是这般景象。只不过角色调转,这次却是自己照顾秦非情了。
怅然思索了一会,他苦笑着低低叹息,弃了那具棺材将秦非情抱上马车。
第二日大早起来,他架着马车再度入城,一家一家寻找本地的医馆。寻尽了城中医馆
仍是不得,莫说同名,连同姓的医者也没找到一个,希望渐渐渺茫,他仍只得继续找
下去。秦非情连着几日未曾睁眼,心跳却一直未曾断绝,只要有一线生机,他总不能
白白浪费。
医馆里寻不到,他又开始询问城中年纪最大的老者,一个挨一个的打听,是否记得当
年有位医术了得的老人。此举倒是奏效,终有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记了起来,道是那位
医者早已全家迁徙,搬至离此不远的乡下。他大喜过望,谢过这老者便驾车直奔,总
算在当日午时找到了那处乡村。
他料想那老御医是为了避祸才举家迁徙,想必姓名也都更换,唯恐有朝一日被他再派
人杀人灭口。宫中朝中太多血腥旧事,难怪人家谨慎至此。好在这个村子倒是不大,
便一家一家的找也花费不了许多功夫。村中道路狭窄,泥泞满地,他只得弃了马车背
着秦非情艰难的步行。
他满面尘土的一家家敲门,此地民风倒是甚为纯朴,看他这番落魄辛苦之态,又听他
说是千里迢迢前来求医,不免为他感动,竟有个中年农妇自告奋勇带他去找村中唯一
的一家小医馆。
到了那户人家,他自门口便看见颇有几人排队求诊,那端坐桌后的医者年纪甚轻,面
貌却有几分眼熟之感。他心下一喜,自己果然所料不差,这人必是那老御医的子侄之
辈,接了老人的衣钵在村里行医。
那年轻人见一个陌生人也来排队等候,面上微露惊异之色,手里的活却一点不乱,有
条不紊的给前面那几名病人探脉开药。轮到宫弦时,他也并不多问,只淡淡的问道:
「是你要看诊,还是你背后这人?」
宫弦大觉吃惊,反问他道:「你不问我是何人?从何处来么?」
那年轻医者仍是淡然说道:「医者眼中只有一种人,病人。你气色虽略显憔悴,倒不
像有什么大碍,你身后这人却要快些看病了。」
宫弦连忙将秦非情从背后解下,轻轻放置在桌边的长椅上,待那年轻医者诊脉之时,
他踌躇着开口道:「那位传你医术之人可还健在?」
那年轻医者只管埋头探诊,渐渐面色凝重,头也不抬的回道:「原来是父亲的故
人......他年初已殁,就葬在村里的祖坟中。」
宫弦登时呼吸一滞,低低说道:「故人来访,却只能去他坟前凭吊了......我昔年曾
受他大恩,后来又有负于他,他医术超群,在御前颇受恩宠,临老却终于乡野之
地......是我对不住他。」
「父亲临终教诲,行医者但求救死扶伤,对病人一视同仁,乡野也好,御前也好,本
无什么分别。他只是颇为后悔当年所做一事,许多年来都无法安枕,直到临终还放不
下,道是去了黄泉地府再去向那冤魂请罪......听你口音,是从京城而来吧?父亲千
真万确已经去了,你当可从此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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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轻人略带嘲讽的口气使得宫弦心中一沈,眼神直视他后背问道,「你既知道我来
自京城?竟然不怕?」
「祸福天定,该如何便是如何,我年纪尚轻,无妻无子,又有甚么好怕?」
宫弦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心底不知是何滋味,就为昔年那一件事,老御医隐姓埋名,
终老乡野,其子也不敢娶妻生子,唯恐连累家人,这不过是自己所做之事万中之一。
他微微垂下头去,寻思片刻又轻声问道:「你难道不曾怨恨?」
那年轻人仍不抬头,背对着他低低回道:「父债子偿,天经地义,父亲昔年所为虽受
人威逼唆摆,毕竟也是他自己应承,我身为人子,又有什么好怨?便当是替他偿了那
条人命债吧。」
若换了从前,宫弦早已震怒,此刻却只微微笑道:「你好大胆,竟敢说『威逼唆
摆』......若那被杀之人本就是罪有应得,你又何必念念不忘?前事已成尘埃,再没
第二个人会提起,你只管安心便是。」
「......人命便是人命,哪有这么容易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