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海带丝麦医生很愉快。米晞晖很会拌菜,同样用盐醋香油拌起来,全然没有他的那种味道。米律师做菜从来不放味精,其他调料也极少放。以前一直带着宝宝,饮食上总是格外小心。
“倒是可以买一点鱼。”米律师轻声道:“我们明天喝鱼汤。”
超市里嘈杂依旧。人来来往往,那边似乎还有油炸什么点心的油腻腻的香气。灯火通明,映着他的眼睛。
麦医生点点头。
十二月份,快到一半。在办公室里,麦医生特地放了一个台历,今年只剩几张纸,明年的日子整整一沓。在一月一日那天打了个重重的圈。只要熬到一月一日,那个男人就会搬走。以他的性格,一天都不会多停留。再也没有无穷的热水冲茶,或者热气腾腾的饭菜,以及永远被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客厅。所以一月一日值得纪念。
下午,那个男人打来电话。临时有事要加班,叫他不要等他。略略叮嘱他乘公交时注意安全不要抢。嗓音经过手机过滤,突然柔和了很多。
或者,他声音本来也不硬。不过是他总一本正经的样子,莫名总觉得他应该很无情。觉得好笑,这世上无情的人多,却一定不是他。
下午下班,天已经暗了。中午出了太阳,因此傍晚天暗的速度缓了些。麦医生突然想走走。一天过去,桌子上的台历又撕下去一张,距他离开又近一步。台历在变薄,明年的第一天,他离开,他照旧。
昏昏沉沉不知道走了几站。突然听见路边孩子的哭声,很大,哭得很惨。麦医生本能地想去凑热闹。穿过马路到对面一看,麦医生几乎觉得头皮一炸:那个孩子是米律师家的小混球儿。肉肉的小手捂着眼睛,旁边站着个手足无措的年轻人。麦医生推开人群跑到宝宝身边,周身检查一下:“小混球儿,你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宝宝正在干嚎,一听是麦医生的声音,放下小胖手,抿着小嘴,眨着大眼睛,泪水渐渐蓄了上来:“麦麦~我害怕~”
看到宝宝这副被遗弃一样的小模样,我们麦麦的灵魂顿时又熊熊了。他抱起宝宝,怒视着对面的高个子年轻人:“妈的你有病啊?欺负个六岁孩子你很有成就感?”
那年轻人一愣,随即道:“你认识他吗?”
麦医生不耐烦:“你到底想干嘛?”
年轻人苦笑。他在上衣兜里掏出个警察证来:“您好,我叫高泽谦,我是警察。”
麦医生接过蓝黑色的警察证反复检查,觉得应该不是大街上那种“办证”办出来的。便没好气道:“我们宝宝犯事儿了?逮捕到小学来了?”
高泽谦掐掐鼻梁:“那个……我是他爸爸,刑龙若的……呃,同事。我是帮忙来接孩子的,你看……”
年底,扫黄打非打黑。紧要关头又出了件命案。刑龙若被林局叫到办公室一顿狂骂,然后踢他去办案,他几乎脚不沾地。等想起来要接孩子放学,已经快到点。他把宝宝的照片给了高泽谦,拜托他去接孩子回来——但是他们都疏忽了一件事,宝宝没见过高泽谦。等宝宝一出校门,却看见个陌生男子朝自己走来,当即嚎啕起来。
后来高泽谦跟刑龙若笑道,小家伙行,鬼精鬼精的,我要真是人贩子被他干嚎得满大街人都看我,我也无从下手。
麦医生当即决定把宝宝抱回家。高泽谦一愣:“唉你……”
麦医生翻个白眼:“回去跟你们刑大队长说,他儿子我抱走了,晚上让他给他弟打电话。”
高泽谦一急:“你不能就这么抱走孩子啊你是谁啊?”
麦医生道:“宝宝,告诉他我是谁。”
宝宝抱着麦医生的脖子:“这是~麦~麦~”
高泽谦连忙拿出手机给刑龙若打电话。麦医生一把夺过手机来,道:“刑~大队长吗?您好,我叫麦威,目前是米晞晖的房东。宝宝我先抱回家去,你给米晞晖打个电话吧。”
小家伙抱着麦医生的脖子,这会是真哭了,小眼泪簌簌的:“麦麦~我想叔叔~也想你~”
高泽谦拿过手机讲了几句,哭笑不得地看着麦医生抱着宝宝雄赳赳地离开。
米律师接到他哥的电话后立即往回赶。刑龙若在电话里有点不好意思:“这事儿闹得。”
米律师往公司的地下车库走。旁边没有人,他沉默半天,道:“哥,你这是何必。”
车库里一团黑,声音传出去荡起几层回音。
两边都在沉默。
他们俩之间,存不存在欠与不欠?
“哥,小时候你到哪里都背着我,多累都背着。我那时候没觉得我欠你的。你是我哥,应该的。”
“现在,我所做的一切,也没觉得是你欠我的。我是你弟,应该的。”
“你明白没有?”
米晞晖到家之后,宝宝像一枚小炸弹一样撞进他怀里。米晞晖抱起宝宝,荡了几圈。麦医生跟在后面,茶几上放着两袋肯德基。这一大一小吃得还蛮哈皮的,一地包装纸。
“叔叔~麦麦家好漂亮~我们就在麦麦家住下来好不好嘛~”
看着宝宝渴望的大眼睛,米晞晖平淡道:“不行。”
宝宝问道:“为什么呀~”
米晞晖换衣服换鞋子:“麦麦半个月之后要结婚。”
宝宝立即扑回麦医生怀里,小肉手抓着麦医生的胳膊,大眼睛里又莹莹的:“麦麦~你不要我们了吗……”
……你们俩原本也不归我吧……
麦医生囧着脸看米律师。米律师木着脸。低头看看宝宝,宝宝踮着小脚尖,期待地看着他。他叹一口气,抱起宝宝:“没,我没那么说过。”
宝宝在他颈窝里蹭了蹭。
米律师系上围裙,到厨房洗水果去了。
第 20 章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拉开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屋外面一片洁白。
“下雪了。”米律师自语。
宝宝和他一张床,团成一团缩在被子里,小小的胸口轻轻起伏着。屋里光线本来是暗的,被窗外白雪地一映,奇妙地染着淡淡的一层嫩金色。
楼前的空地上被人扫出一个大大的“爱”字,嵌着一层淡蓝的影子。空中雪花还在飘,柔软洁白的大雪花飘散着,似乎吞掉了声音,整个世界沉溺在宁谧安静的美梦里,还未醒。
米晞晖穿上衣服,也是冷,他微微哆嗦了一下。冬天早起对谁来说都一样困难。宝宝蠕动着翻了个身,搞出些小声音。米晞晖轻手轻脚开门关门。六点多,麦医生也没起床。米律师抬头看了看二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麦医生起床时宝宝正在洗脸。来的仓促,没带牙刷,米晞晖给他找了支成人的新牙刷凑合着用。宝宝小肉手拧着小毛巾,然后认真地擦着小胖脸。
“下雪了。”麦医生笑着说。宝宝转过脸来,很兴奋地看着他:“我知道啦~太好啦~”
小孩子看到雪总是要兴奋,奇妙得很。
米律师在厨房里忙。麦医生嗅到一股一股浓郁的麻油香,似乎还有胡椒粉。水蒸气缭绕,米律师立在锅前,看着锅。
“馄饨?”麦医生惊奇道。
“嗯。”米律师用大铁勺轻轻搅拌一下,锅面浮着香菜叶,碧绿色的。
“我们开饭。”米律师道。
似乎是鸡肉,胡萝卜,洋葱,稍稍加了一点胡椒粉,和成的馅。吃到嘴里,鲜香,微微的辛味儿有点泛甜。饺子重料,而馄饨重汤。米晞晖在汤里加了香菜,榨菜丝,虾皮。在这样寒冷的冬天的早上,喝一口这样的馄饨汤,简直能感到自己身体里的寒气被热汤逼出毛孔。满意地轻轻打个寒战,抱着大碗,麦医生心里涌起一股热乎乎的幸福感。
宝宝坐在对面,小脸红扑扑的。米晞晖拿着勺子舀起一只馄饨,吹了吹,水蒸气在勺子上翻卷着。宝宝鼓着小嘴儿嚼嚼,吞掉,张开小嘴,啊一声。米晞晖喂下他,再舀起一勺,吹一吹。麦医生才发现他什么都没吃,不禁道:“快吃吧,天冷凉得快。”
米律师看他一眼,又嗯了一声。隔着宝宝嚼馄饨的间隙,吃掉了一碗馄饨。宝宝吃饱,打个小饱嗝。麦医生起身去换衣服,离开餐厅前,听到米律师喁喁地低语:“作业做好了吗?书包收拾好了吗?”
宝宝嫩嫩地“嗯~”了一声。
麦医生笑了。
米律师半蹲着,给宝宝套上小大衣,戴上小帽子。站起,提着宝宝的书包,对麦医生道:“我去发动车,你领着宝宝在门口站一会适应一下冷空气。这样不容易感冒。”
麦医生拉着宝宝的小肉手:“知道了。”
米律师先下去。宝宝晃一晃麦医生的胳膊:“麦麦~你不喜欢叔叔吗~”
麦医生笑道:“为什么这么说呀?”
宝宝嘟着小嘴儿:“你都不大跟叔叔说话的~”
麦医生蹲下来看他:“因为很多话不需要说呀。”
宝宝歪着小脑袋:“不说怎么知道呀?”
麦医生笑着把宝宝拥进怀中:“就那么……知道了呀。”
宝宝小手搭在麦医生背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麦医生微微垂下了眼睛。就那么知道了呀。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好啦,该迟到了,我们去上学。”麦医生站起身,牵着宝宝的小肉手,开门,走了出去。客厅恢复了寂静,座钟指针一点一点地走,窗外雪花纷飞,越下越大。
中午下班,麦医生收拾收拾走人。隔壁的医生跟他打招呼,笑道:“麦医生这两天过得很滋润嘛。”
麦医生惊奇:“嗯?”
那医生道:“真让人嫉妒,家里有做饭的?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积极回家。”
……说起来,家里果然是有个做饭的,但是和这位的意思……好像有点出入。
“下班了吗。”米律师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温和平静。
“下了。”
“中午我哥到咱家去搭一顿伙行不行。”
“好吧。”
麦医生说话的声音不自觉也低了很多,带着笑容,仿佛不想给别人听到他们私人的对话。下班的医生路过他,给他一个宽容理解的笑容,在说我理解理解。在旁人看来,那是情人之间的笑容。
“好冷。”刑龙若穿着便衣出来,坐在副驾驶上。麦医生抱着宝宝坐在后排。宝宝很高兴地喊了一声:“爸爸~”
刑龙若回头,伸手捏捏宝宝的胖脸蛋:“亏你还记得你老爸。”然后冲麦医生点点头。麦医生条件反射似的又给他吓一跳。
“不好意思了,老幺说中午可以去他那里对付一下。”刑龙若笑着说。麦医生腹诽,什么他那里,明明是我那里。
一路上无话。米晞晖认真开车,麦医生抱着宝宝一起玩儿。渐渐麦医生觉得有点不对头。他抬起头来,道:“你今天开车不在状态么。”
刑龙若没说话,一直扭头看窗外。米晞晖严肃地看着车,也没吭声。车子又一颠,米晞晖一个大转把车拐进了一处偏僻胡同。
“你现在心情如何。”米晞晖道。
“很糟糕。”刑龙若微笑道。
“你惹的麻烦?”
“我看倒像是你惹的仇家。”
两个人忽然同时开始脱外衣。米晞晖穿着西装,他有条不紊地解开领带。麦医生抱着宝宝疑惑道:“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米晞晖回头道:“我们下车以后,你把车门全部锁上。”
一堆人突然围了上来,围在车周围。麦医生吓了一跳:“这是在在在干什么?”
刑龙若摘了手表,挽起袖子,和米晞晖下了车。麦医生立即跳起来爬到前座把所有车门都上了锁,车窗边上的小按钮全部自动按了下去。宝宝奇怪道:“这是怎么了呀?”
麦医生抱着宝宝缩在车坐后面:“嘘,别出声。”
宝宝扒着前座往前看。刑龙若和米晞晖背靠背站着,车前面的人越来越多。手里拿着家伙,来势汹汹。当中哥儿俩面无表情,刑龙若说了句什么,米晞晖点点头。他只穿着衬衣,挽着袖子,显得肩又平又宽,整个人侧面看上去悬崖峭壁。背后是一片连绵的雪幕,无尽无止,飘飘散散,漫天满地,无声无息。
很英挺。
然后就打起来了。
麦医生看得目瞪口呆。不是看影片,没有特技,没有特效,拳拳到肉,米晞晖飞起一脚踹在什么人肚子上,那闷闷的声音,让麦医生肠子突然一绞。刑龙若曾经受过正统的武术训练,底子好得无懈可击,正经的散打八段,银龙。米晞晖被他一手教出来的,没考过段,可也并不逊于刑龙若。动作反应快得异乎寻常。
麦医生只看见凑上去的人又飞了出去,骨骼断裂的声音,内脏受损的声音,被踢到胃呕吐的声音。麦医生抱着宝宝发抖,宝宝看得正起劲:“麦麦~你不去帮忙吗~”
麦医生正色道:“我,我那什么,我主张以理服人……喂收起你那鄙视的小眼神儿!”
第一次发现姓米的家伙,腿这么长。眨眼间一扫,倒一片。被他拳头打中,就会有一种让人牙酸的骨骼开裂的声音。
他原来是野兽。凶悍又残忍。
撂倒一片。刑龙若在打电话,米晞晖把手揣在西装裤口袋里,面无表情。兄弟俩又交谈了两句, 刑龙若点点头。看来是在商量事情的起因发展经过结果,然后统一了一下意见。车子后面传来警笛的鸣响。麦医生不明所以。
兄弟俩敲敲车门。麦医生赶紧解锁。米晞晖上车道:“现做饭来不及了。我们去饭店对付一下吧。”
宝宝拍着手笑道:“爸爸叔叔你们好帅~”
麦医生想问,想想,又算了。他觉得实在是不必对米晞晖有太深入了解。这让他感到恐惧——对他越是深入了解,越发现自己被他吸引了过去,挣扎都徒劳。
这让麦医生觉得恐惧。他是自在惯了的人,从没想到哪一天也要被某个人牵住,扯住,不得逃脱。
聚得,也散得。
聚聚散散,说白了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两个人好到一定程度,就像长在彼此身上。总有一天得分开,到时候就得拿刀割,血淋淋连肉带筋,全部切下来。后视镜里米晞晖直挺的鼻梁被拉成一条奇怪的直线,眼睛垂着,狭长,向上挑。麦医生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他比自己年轻,人长得端正英俊,前程无限。或许是一时心血来潮,眼角眉梢的误会,徒增厌烦。
米晞晖觉得麦医生在看自己了。瞟了一眼后视镜,麦医生在里面,蹙着眉。
米晞晖鼻尖呼了一下气。权当是笑意。刑龙若抄着手保持沉默,米晞晖开着车,轻轻地,舔了一下唇角。
第 21 章
台历上的日子被一页一页撕掉。
到了圣诞节。米晞晖意识里是没有这种节日的,麦医生也不过。下班看着商业街店铺都被打扮得很有气氛,夜色里闪着五彩霓虹,
“圣诞节了。”麦医生轻声道。
米晞晖开着车。车前的金色葫芦微微颤动。宝宝靠在麦医生身上打瞌睡,小书包放在一边。
“房子找好没。”
“还没有。”
“快到一月一号了。”
“嗯。”
又无话。宝宝喃喃道:“肚子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