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米小麦——刺红

作者:刺红  录入:09-15

刑老太太接过保温桶,摸摸他的脸:“好孩子,外面冷不?”

麦医生嘿嘿笑道:“还行,我坐车来的。”

刑老太太道:“好好的,千万别感冒。老头子就是年轻的时候不在意,急性气管炎没祛根,搞得现在这个样子。”

麦医生笑道:“大妈别着急,大爷一定会好的。”

刑老太太勉强笑了一下:“好了你快去忙吧,……对了老幺做饭有没有捎着你的?”

麦医生道:“当然,米律师做饭很好吃。”

刑老太太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怕那孩子不哼不哈的想不到。要是住在你那里给你找了麻烦,你也别生气。”

麦医生抓住头发:“没有没有,米律师是个不错的人,我觉得他很好。”

刑老太太稍稍宽慰了:“我也知道,有个小孩子总归是吵闹,我听老幺说是住在你家里的,唉。你看我们家这样子,本来也该是我们老俩口带着宝宝的。等你大爷好些了,就把宝宝接出来。这段时间老幺要是给你找了麻烦,你多担待点,啊。”

麦医生吓了一跳:“大妈别多想,咱都是实在人,米律师是个好人,能和他合住其实我挺高兴的。宝宝活泼可爱又听话,我喜欢还来不及。其实我也得了他不少的帮助,我感激他得很。所以大妈安安心心的就好,没事儿的。”

刑老太太感激地握住麦医生的手:“真是个好孩子。哎呀不要听我老婆子啰嗦了,快去忙吧。”

麦医生愉快地哼着小曲儿走向电梯。电梯前面等了不少人,看楼层指示灯,电梯一直没有要下来的意思。许医生拿着病历夹走过去,麦医生伸手拦住他的肩膀:“早上好咩?”

许医生看他一眼:“犯什么病。”

“我看你两眼无神印堂发黑,不妙不妙。”

许医生掰开麦医生的手想走。麦医生突然神秘兮兮道:“你知不知道米律师为什么从来不笑?”

许医生抱着银灰色的病历夹用圆珠笔写着,懒洋洋道:“因为他有酒窝。”

麦医生惊道:“你怎么知道?”

许医生冷笑一声:“刑老爷子在EICU里住了三天,刑家老大陪了三天,我就连你那米大律师小时候被狗追得满街跑吓得晚上睡觉尿床都知道了。”

进电梯,上十一楼。每天每天都要重复的路。麦医生觉得现在很好。医院里暖和,早晨看窗子上全是雾气,眼镜片上也有,弥漫一下,又褪掉。

还没有人。打扫卫生的大婶还没上班,十一楼悄无声息。麦医生进办公室,换了饮水机上的水桶,然后去更衣间换白大褂。寂静中皆是悉悉索索的声音。他系扣子的时候,桌上座机突然响起来。滴滴滴,没完没了,响得让人烦闷。他看了看显示,是内线。麦医生伸手一捞话筒,撞翻了一瓶墨水。盖子没盖好,墨水泼在桌子上,缓慢地四处流动。麦医生一气,到处找抹布。吴院长在电话里慢慢道:“小威?”

麦医生仍是四处张望:“吴院长?”

吴院长沉默了一下。麦医生总算找到一包卫生纸,用肩膀夹着话筒,两手拆卫生纸。吴院长不知道麦医生在忙着,突然道:“小威,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麦医生笑嘻嘻道:“吴院长想我了?别急啊,下班请你去我家,我家最近有个很会做饭的,多快好省……”

吴院长叹道:“小威,不是开玩笑。你过来一下。”

麦医生一看桌子上的表,刚七点半:“您今天上班够早的。”

吴院长叹了口气。他说了一句话,麦威愣住了。桌子上的蓝色墨水浸透了卫生纸,到处漫延,黑黑一片。

中午米晞晖接了宝宝再接麦医生回家。麦医生搂着宝宝,心不在焉。米晞晖问了他两句中午吃什么,麦医生也没有回答。米晞晖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宝宝伸出小胖手拍拍麦医生的脸:“麦麦?”

麦医生突然惊醒似的:“嗯?”

米晞晖摇了摇头。

午饭麦医生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米晞晖看他一眼,麦医生笑道:“嘴巴溃疡,疼死了。”

宝宝正在用小勺子喝鱼汤,小小的勺子一勺一勺舀起来。米晞晖夹了一块黄瓜给宝宝,宝宝嚼在嘴里,脆脆地响。

“宝宝最喜欢谁呀。”麦医生笑着问道。

“叔叔~”宝宝很坚定地回答。

“乖。”麦医生摸摸宝宝的小脑袋。

下午再去医院。麦医生低着头下车,浑浑噩噩地往医院里走。穿过急诊室的时候许医生发现麦医生竟然没找自己麻烦。早上刑老爷子刚转床,于护士长亲自来的。

“麦医生?”许医生叫了他,他却好像没听见似的。

上十一楼,换衣服。麦医生坐在办公桌前,将手放在桌面上。玻璃板上很凉。背后暖气片的热度似乎过不来,只在后面绕着,烧着后背难受。楼下有动静,还是救护车,人群。众多的嘈杂上不去十一楼,一层一层剥离,就成了单调的声线,高高低低。麦医生家小时候有种老式的收音机,有个小小的窗口,几根小柱子顶着小方块。收音机一响,小柱子就顶着小方块往上跳。一跳一跳,看得久了惊心动魄。不知道下一秒声音是大是小。那个时候麦医生就觉得人就像活在这些柱子上的小方块。脚底下的地面并不稳定,上升人就飞起,下一秒往下一陷,人就摔下去。

麦医生仰头看了一会,伸手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只放了一副土黄色的橡胶听诊器。接口干裂,粗粗的胶管摸着发粘。他默默把它横过来,挂在脖子上。然后起身,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吴院长说,麦医生,你母亲病了。

子宫颈癌,到了第三期。

死亡率……

麦医生道,行了,我知道了。

苏心昭刚刚做完化疗。精神很差,躺在床上。确诊是在前不久,已经是晚期。做放射治疗,头发急剧脱落。所以干脆剃了光头,头上包着枕巾。

麦医生默默站在门外。倒是住的普通病房,没要高级单间。病房里四张床,也只有她一个人。躺着,看窗外。

他猜她是没有钱。

“怎么不进来。”苏心昭没有动,她仍是看着窗外:“你应该进来,替你父亲出口恶气。”

麦医生皱眉。他把手抄在口袋里。

苏心昭转过头,微笑着看他:“进来吧。看看我的狼狈样。”

麦医生推门,进去。他看看苏心昭,眼窝下陷,脸浮肿。美人的样子都不见了,鼻梁上一道白光。麦医生道知道那是什么,苏心昭整容,垫鼻梁。在鼻梁上添个东西,做成挺直漂亮的样子。现在她脸肿得透明,那块白塑料都现了出来。

“什么时候确诊的?”麦医生平着声音问。

“在你遇见我之前。我早就知道了。”苏心昭似乎很开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儿子来看她。

“怎么不回法国治疗。”大多数人认为国外医疗条件好吧。

“为什么一定要去法国?”苏心昭似笑非笑地看着麦医生。她也是凤眼,眼角比许医生还要翘。飞上去,又魅又妖。她眯着眼睛笑道:“你早应该猜到,我破产了。”

好像搞了个什么珠宝公司。麦医生也不清楚。这倒是没猜着。

“你每次都是遇到麻烦才回来。”麦医生站在她床尾,低头看她。

“目前支付医疗费还够用,但很快就不行了。”苏心昭看着麦医生:“你在这里,我的儿子。”

麦医生冷笑道:“你想让我帮你支付医疗费。”

苏心昭大笑:“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麦医生道:“是么。”

苏心昭很愉快道:“倒是不用摆那副怨妇嘴脸。脖子上挂着什么?你父亲的遗物?见证一个气死他的女人的悲惨下场?年轻人,你总是这么幼稚。”

麦医生把手抄在白大褂的口袋里。

“他是个好男人。可我不喜欢他了,他又不肯离婚。那他就只能自己遭罪了,难道是我的错?”苏心昭无谓道。

麦医生咬着牙问她:“难道这辈子你就没后悔过什么事情么?”

苏心昭更开心了:“没有。所以我这辈子过得很成功。你不觉得不公平么?人只能活一辈子,从年轻开始,一旦确定人生,就得按照一个固定的模式一直到死。——凭什么?所以我一辈子都随心所欲。什么样的人生我都尝试一下。得了吧,不要跟我说责任啊义务的。你父亲就是大家口中说的好人好人好男人,他过得开心吗?幸福吗?嗯?我为什么不能让自己开心?为什么我就得被别人拖累?”

麦医生的笑容越来越大:“你不许别人拖累你,但是你很乐于拖累别人。”

苏心昭点头道:“是的。你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你是我生的,这辈子注定欠我。我很高兴,我活得随心所欲无所顾忌,因为我周围的人都不行。”

麦医生只是看着她。

苏心昭道:“你很像我。本质上咱俩都是一样的。你出自于我,你也很疯狂,很随心所欲。但是你又有个倒霉的爸爸,所以,你还是不如我,亲爱的孩子。”

麦医生道:“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我会管你。”

苏心昭道:“你要是不管我,我就告你遗弃罪。”

麦医生也大笑:“你要是告我,真不知道是用中国法律呢,还是法国法律。嗯,我得回家好好问问。”

苏心昭一愣。麦医生伸出左手挠了挠头发:“你算国际友人了。不过院方居然不重视,真是该死该死。你那些情人想必都卷着你的钱跑了?连个看你的都没有。亲爱的妈妈,你现在的状态只有两个字……凄凉!老天很公平,那您就先休息吧。我不打扰您了。什么时候缺钱,咱们再讨论一下,你要告我,这跨国的官司怎么打。”

麦医生走出来。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他靠在墙上。右手在白大褂口袋里,攥断了钢笔。墨水和着血水浸湿了口袋,一片可怖的黑红色。他抬头想走,在走廊的另一端,看到一个胳膊上搭着长风衣的男人。

那个男人个子很高,肩线平直。平时节俭,只有两套比较高级的黑色西装倒着穿。他是天生穿西装的衣服架子,奇妙地杂糅了威武和斯文。手臂有力,扛得起也抱得动。

他值得让人依靠。

医院每条走廊的尽头都比里面亮堂。那个男人站在一片阳光底下,默默地看着他。麦医生站在一团漆黑里,冲着他笑。

“米大律师,你不怕上班迟到被扣奖金么?”麦医生扶着墙。

“我不放心你。”米律师简单地说。

第 33 章

米晞晖什么也没说。

他把麦医生拉到洗手间,把他右手从口袋里拔出来,放在水龙头底下冲洗。

“包扎包扎,别感染了。”米晞晖道。

“你知不知道我妈为什么回来?”麦医生笑着低声问。洗手间里没有人,水滴砸在水面上,出现回音似的幻觉。

米晞晖低头打理麦医生的手。麦医生嘿嘿地笑:“她到死都不放过我……她就是要死在我眼前。”

米晞晖攥着麦医生的手,没有温度,非常凉。

麦医生细声道:“爹娘都死在我眼前,全了。”

米晞晖抱着麦医生,轻轻拍他的背部。麦医生只是低着头沉默,米晞晖想不出好词安慰他,干脆沉默。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很惊讶地瞟了他们一眼。米晞晖权当没有看见。麦医生抬起头,笑着用手腕子擦擦眼角:“晚上要吃千层饼。还有西红柿鸡蛋汤,不然就不吃饭。”

米晞晖做千层饼是一绝,但是他觉得这东西需要的油太多,不是很健康,不大做。

“好。”米晞晖把麦医生的手擦干。

“我找护士处理一下就行了。你去上班吧,迟到了。”

米晞晖点点头。等麦医生离开,米晞晖低头看看手里断了两截的钢笔,然后扔进了垃圾桶。

刑龙若最近精神起来,米晞晖去的时候,刑龙若在家打扫卫生,里外一股消毒药水的味道。

“来啦。”刑龙若拖着地板,一划过去一道泥灰。

“你多久没收拾过家了。”米晞晖微微蹙眉。

“这不正在收拾么。”刑龙若道。

米晞晖把一只箱子抱进来,放在玄关处:“公司分的,我给你送来一些,你多少也做顿饭。”

刑龙若上前一看,一箱子冻刀鱼。米晞晖倒是记得他爱吃刀鱼。他把手拿开,笑道:“怎么也煎不出那个味儿来了。”

米晞晖瞧他脸白,嘴唇也没什么颜色。刑龙若受伤之后一直有些贫血,他自己不当回事,觉得大男人有这个毛病太丢人。米晞晖道:“用红小豆熬粥,放点红糖。”

刑龙若嗯了一声。他把拖把放进桶里涮了涮,一桶清水立时变得泥黑:“许医生都跟我说了。他说你不让我用血库里的血,抽的你的血。”

米晞晖抱着箱子走进厨房,把刀鱼往冷藏柜里放:“反正咱俩血型一样。”

他们兄弟俩都是O型的。据说是最原始的血型,习惯了食肉的野蛮的原始人的血液。B型A型皆源自O型,很有意思。

地上水多,走路扑哧扑哧响。

“当心别滑倒了。”刑龙若在客厅拖地,沙沙地响。米晞晖打开底下保鲜柜,没什么东西,一股子怪味儿。他叹了口气道:“你晚上到我那里去吃饭吧。”

刑龙若涮着拖把:“不用了,晚上有人来。”

米晞晖一愣:“嗯?”

刑龙若愉快道:“那个许医生你记得吧?他晚上过来做饭。”

米晞晖讶异道:“他?为什么?”

刑龙若道:“昨天我和他打赌来着。我要是能讲笑话把他逗笑了,他就给我做一顿饭。”

隔着一道墙,刑龙若声音不很真切。

米晞晖随手找了块抹布用洗洁精洗了,擦冷藏柜,一面微笑道:“你还会讲笑话。”

刑龙若拖地拖得很欢快:“也没,就讲些你小时候的事儿。”

米晞晖沉默了。

麦医生最爱吃米晞晖做的千层饼。可以一层一层撕下来,薄薄得透明,很有韧性。一个饼上桌来,麦医生就和宝宝撕着玩儿。太烫,得撮着指尖来。宝宝烫到了小手指,麦医生放在嘴边吹了吹:“疼不疼?”

宝宝笑嘻嘻道:“不疼~”

米晞晖端出一碗西红柿鸡蛋汤来,看麦医生低着头在玩宝宝的小手指:“……看,这样就是小兔兔~把无名指和中指掰开就是狗狗张嘴~”

宝宝咯儿咯儿地笑:“我知道我知道,你看两只手在一起就是鹰~”

宝宝把两只小胖手拼在一起,两个大拇指相互绞着,然后扑腾着小手,权当是鹰在扇翅膀。白色的小胖鹰,麦医生扑哧乐了:“哎呦我的宝贝儿,你咋能这么可爱!”

米晞晖把盛汤的大碗放在餐桌中间:“我们开饭。”

麦医生把千层饼撕成小块,放进宝宝前面的碗中泡着。宝宝喜欢这样吃,吃起来软,且酸甜。米晞晖没多说话,他知道麦医生得找些事情做。宝宝用小勺子连饼带汤往小嘴里舀,然后鼓着小腮帮嚼。

“你也快吃。”米晞晖沉声道。

麦医生摸摸宝宝的小后背:“慢点,别噎着了。”

推书 20234-09-17 :晴空+番外——素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