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天,他离开我整整2930天。”陈放下饭碗,站起来,“爸,阿姨,你们慢用,我还有事,先走了。”
陈父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无力地坐在椅中叹息,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
儿子像他的母亲,在感情上认死理。当年明明有着风流公子的一切条件,偏偏坚持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饮之。
那个人走后,看他样子也没发现他有多么悲伤。后来他开始与各色女子交往,只是每一段感情,都是无疾而终,他才
知道自己的儿子伤得有多重。
原来希望随着时间的过去,所有的一切都能被淡忘,伤口也能慢慢愈合。只是已经过了整整2930天,儿子的心中还是
只有那个人,难道他的儿子真的打算用一辈子来思念那个人吗?
“阿林,你说,我当年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老爷您没有错,做父母的总是想为孩子做最好的决定,这怎么可以说错呢。再说大少爷也从来没有怪过您。时间,
或者是别的什么人总有一天可以填满大少爷心中的缺口的。”
“希望如此吧。”陈父现在也只能寄希望老天能够帮帮忙,希望儿子可以再次爱上的那个人快点出现。以后只要是儿
子看中的人,不管多不好,他也会为他们祝福的。
接下来的一周对秦晓峰,对陈氏的高层管理人员来说都是灾难性的一周。周二,政府出资的一项数额巨大的市政建设
的竞标会结束,事前一直是夺标热门的陈氏竟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惨败。
本来在商界,胜负乃兵家常事。陈氏的员工也是历尽风浪的,虽然一时情绪低落,也不至于会像现在这样搞得人心惶
惶,疑神疑鬼的。但是,竞标会结束后,就有消息灵通人士传出小道消息,这次竞标会中标的天宇公司所出的标的据
说只比陈氏少了百分之零点零零零零几,好像只是一个尾数的样子。大家都是在商场混的,知道这种巧合几乎是不存
在的。所以这两天整幢陈氏大厦里都在暗地里流传保全部门正在彻查此事,誓要揪出这个出卖公司的内贼。
秦晓峰当然是知道这件事的始末的,只是他没有料到流言蜚语会传得这么快。从竞标会一结束,就有消息传出来,到
了第二天,恐怕连公司的清洁阿姨都知道公司出了内贼,保全部门正在做调查了。一般公司出了这种事,都会做秘密
调查,毕竟能知道这种高级别情报的都是公司高层,但也不排除别有用心的人存在,这样大张旗鼓的行事,不利于稳
定人心,更容易打草惊蛇。只有陈氏如此有恃无恐,任由流言蜚语私下乱传,也没有人出来安抚人心,更没有人出来
说明情况,既不肯定有调查也不否定在调查,任由大家的八卦心理,窥私心理继续膨胀。
在这样不明不白,满城风雨的情形下,秦晓峰当然不敢走。
这个时候走,等于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他就是那个出卖公司的背叛者。以他所知道的老板的脾气,极有可能
会派人天涯海角的缉捕他,把他抓回来挫骨扬灰,以泄心头之恨。
还有一个不能走的理由就是他还没有收到报酬的尾款,还没有收到他不惜出卖原则出卖灵魂才换来的一千万。
他去催了,但对方要他等等,说这时候这么大笔的资金移动很不明智,要等风声过去了,再和他履行契约。秦晓峰想
想目前这种乱糟糟的情况同意了,而且就算他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头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只能继续等着。
就这样,秦晓峰忐忑不安地继续工作着,甚至连事假病假都不敢请一天,就怕自己消失个一两天,所有的矛头都会突
然间集中到他身上。这件事他虽然自认做得很隐秘,不过如果被当作目标严密调查的话,难免会有破绽出现。毕竟,
他有足够多的作案动机。
就这么着提心吊胆地过到了周五。
周五整个上午都泡在总裁室里与老板讨论和银行的谈判细节。老板沉浸在工作中的表情很平静,与平时没什么不同。
工作时时间过得特别快,很快到了中午时分,老板合上文件夹,让他一起去吃饭。
正在这时候,电话响了。
“总裁,是文先生的电话。”按下接听健,Mary甜美的声音传进来。
文先生?哪个文先生?秦晓峰的心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不规则地多跳了一下。
陈似乎一点也没惊讶接到这个电话,抬起头来直直地看他一眼,才说:“接进来。”
秦晓峰胆战心惊地听着老板笑着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恭喜,打着哈哈皮笑肉不笑地说有空一起去打球,后来不知电话那
头说了些什么,老板的表情开始慢慢严厉起来,笑容很快从他脸上消失,最后,老板简直是在用凌厉的眼神瞪他了。
过了很久很久,老板终于放下电话,开口问他:
“秦,我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总裁,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冰冷的语调,冷酷的眼神,措手不及的话语让秦晓峰当场僵住,下意识地就想
承认所有的一切,话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
“秦,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吗?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告诉我原因,我会原谅你的。”对面的那个男人放缓了语
调,劝诱的声音中带上了温度。
秦晓峰想到那个雨夜陈在看《教父》,年轻的教父也曾这样运用心理战术逼他妹夫承认与敌人勾结杀死了他的哥哥,
因为他只是怀疑,并没有证据,所以要逼对方亲口承认。结果呢?原以为得到宽恕的卡罗.瑞泽被勒死在了车里,因为
背叛行为是不可以被宽恕的,那是眼前这个男人亲口告诉他的。那晚,秦晓峰有幸重温了一遍背叛者的下场,印象特
别深刻。
现在,他当然不相信这个男人能有什么真凭实据指证他的罪行,不过是怀疑而已。这时候去承认,简直是自己拿着绳
子往自己的脖子上套。
想到这里,秦晓峰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才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总裁。”
“秦,文宣你应该认识吧?”因为他的死硬否认,陈开始抛出重磅炮弹。
“听说过,好像是天宇的老板。”让人措手不及的问题一个个被抛出来,秦晓峰的语气却始终都保持着镇定,哪怕是
伪装的镇定,也听不出什么不妥。
“秦,我给你最后的机会,告诉我所有的一切。”沉重的呼吸声表明陈的忍耐快到尽头了。
“总裁,您这样怀疑我,是对我人格的侮辱。”秦晓峰依然在死鸭子嘴硬,显然是准备顽抗到底了。
“很好,秦晓峰。我给过你机会,但是你不懂得珍惜,千万不要后悔。文宣让我转告你,谢谢你的情报,还有,他已
经把剩下的一千多万转入了你的账户。”陈终于被眼前这个人气糊涂了,一时间不怒反笑,胸腔里充斥着无法抑制的
愤怒,一想到刚刚文宣在电话里问他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如何时他心头的怒火就无法停止,哪怕这个游戏很有趣,
哪怕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他预料当中,但是被眼前这个人背叛的事实还是让他在一刹那失去了控制,“秦晓峰,我想经
济侦查部门肯定很乐意请你去喝茶的。”
听完他的话,秦晓峰犹如寒冬腊月被人浇了一大桶冷水,从头凉到脚,再也没有办法思考别的东西。
第五章
后来发生的事太有戏剧性,有很大一部分秦晓峰记不清了。
所有的一切好像那个男人早就有了安排,基本上跟电影上演得差不多。推门而入的警察宣布了他的罪名后很快将他双
手铐上,推搡着出了门顺着过道向电梯走去顺便游行示众,每经过一个部门秦晓峰就会被无数同事们看向他的惊愕的
目光笼罩,就这么着他被带回了警察局问话。当然对这所有后来发生的一切,秦晓峰的回忆有些断断续续,因为在听
完陈的那段话后,他的脑子就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所以后面发生的事情他只是有个模糊的印象,始终没有一点真
实的感觉。
他的知觉是在审讯室的强光照射下恢复的。
接下来的48小时是残酷的48小时,也是沉默的48小时。秦晓峰拒绝回答任何问题,无论警察怎么重申坦白从宽,抗拒
从严,无论警察试图采用心理战术,还是疲劳战术,秦晓峰就是抵死不开口。他只是嫌犯,还不是罪犯,保持箴默的
权力应该还是有的。
他这负隅顽抗的态度最后终于把问他话的警察惹火了。他累,他们也累,自然没有什么好态度。
“秦晓峰,不要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我们就不能定你的罪。我们手里掌握的证据,足够判你一个无期。”
证据确凿?
好像是的。账户里来源不明无法交代清楚的巨额存款,私自拷贝公司资料时被拍下的监视影带,被监听的电话录音,
所有的一切,都足够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秦晓峰对他这赤裸裸威胁的回答,还是以一个苍白无力的微笑作为回答。这两天的惊喜实在太多,一个接一个,
原谅他已经没有办法做出恰当的反应。
这应该是典型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警察费尽心力想从他的嘴里套出主谋者的名字。明明应该是他们都知道的名字,偏偏不厌其烦地硬要从他嘴里套出来
,真的是很变态的爱好。要是以前秦晓峰会正向思维,但经过这件事,经过这又累又饿的四十多个小时,他只明白了
这么一个事实,他踏入了一个圈套,事先就设下的圈套。当然他们要套的那个人并不是他,这一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
的。他不过是被当作一枚棋子用了,一枚可怜的自作聪明的不知死活的棋子。
按照已经摆在面前的信息推论,最有可能的情况是文宣设了局,陈则是要将计就计,准备反将文宣一军。事情应该是
这样的,文宣想在生意上扳倒对手,所以派他去窃取情报。陈则是准备用一笔生意的损失为代价,永绝后患。只是这
里有几个小小的疑点,陈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又什么时候布置了所有的一切?还有文宣为什么要故意捅出这件
事,他就这么笃定?还是?难道他想要——
杀人灭口!
秦晓峰倒吸了口冷气。他不想不明不白做了商界争斗的牺牲品,不想为此去坐牢,也不想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更不想
趁了某些人的愿。这么多不想要,实在太难太难,他想不出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所以他只能不说话。
聆讯以后是拘禁,直到法庭正式开庭。警方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证据,完全有权这么做。
那天夜里,秦晓峰彻夜无眠。
第二天,当秦晓峰听到有人保释他时,不真实的感觉更严重。在这个城市里,在他认识的人中,没有人会这么好心,
也没有人会有这么大的能力。这越来越像疑云重重的热播连续剧,而他这个配角却到现在还没有进入状况,这真是一
个很糟糕的情况,就不知道有没有称职的导演来帮他讲解一下剧情,顺便告诉他这戏接下来要怎么演?
来保释他的是位年轻的美丽女子,带着一个一看就是很精明能干的律师。美丽的女子是李菲,秦晓峰见过她一次,是
文宣约见他的那天介绍他们认识的,不过那天就打了一个招呼,她就匆匆告辞了。
“那两个人实在太乱来了。”这是她对这件事的评价。
“是文宣让你来的吗?”秦晓峰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到现在,他还能期待什么?
“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那两个人又不是小孩子了,总是这样斗来斗去,每次都会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真的拿他
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女子轻柔的笑声中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无奈。
“然后你每次都来善后?”
“善后?我没这么好心,也没这么大的本事。这件事,我插手,是因为一开始就插了手,现在也不能甩手不干。而且
,这对你不公平。”
“这个世上不公平的事那么多,你为什么要来帮我?”现在,秦晓峰已经不敢随便相信什么人了。
“因为我们有缘。说实话,到现在这个状况,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只能帮你请个好律师,尽量减轻你的刑罚而已。”
有缘是个很笼统的回答,说了等于没说。秦晓峰不在这点上纠缠,继续提问:“大概会被判几年?”
“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大概是5-10年。”李菲没有说话,副驾驶座上的律师代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5-10年?那么长的时间,他要怎么办?秦晓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那个地方,他一天都不能待。
“李小姐,告诉我,那两个人谁比较强?”
“很难说谁强谁弱。文做事不择手段,陈喜欢杀人不见血。”
很精辟的回答,李菲不愧是他们多年的朋友,对他们两人的性格了解得很透彻。
“请问我和那个人有多像?”说实话,秦晓峰并不傻,相反他还很敏锐。前因后果稍微考虑一下就能得出这个结论了
。文宣说他是他喜欢的类型,李菲总说他们有缘,还有他的老板见过他以后对他与众不同的关心都在隐隐暗示一个答
案。
李菲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大跳。望向旁边闭着眼睛,轻声低语的男子憔悴的脸庞,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
。他终于还是感觉到了,这样也好。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人微笑着对她伸出手,那人想尽办法试图把她留在他最爱的陈的身边,那人隐藏在微笑面具
下面的忧伤。
到如今,所有的回忆只留下悲伤。
“很像很像。”无法否认,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真的很像,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相似味道,不需要眼睛
来判断,只要稍微靠近就能感觉得到,她相信陈也会有相同的感觉。
“是这样吗?”听到这个答案,秦晓峰的嘴角终于挤出了一点点笑容。反正已经一无所有,输得精光,惨到不能再惨
了,就算再输,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那么,就去赌一把吧,去赌赌他的运气吧。
再一次见到陈并没有秦晓峰想像中那么困难,不过是多次去公司求见被拒,他在初春夜晚的冷风中在陈住的那幢公寓
楼下徘徊了两三个小时,就被请了上去,仅此而已。
走进客厅后发现陈正在喝咖啡,没有抬头看他,只是专注地盯着杯里的液体,好像里面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对不起,求您原谅我,陈先生。”比起自由来,比起愿望来,尊严当然不算什么,所以秦晓峰的道歉诚恳、爽快而
且悲痛异常,身体弯曲着,头垂得低低的,任是多么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他的声音,看到他现在的这副模样,恐怕都
会心软的。
可惜陈没有说话,也没有抬起头来看他,依然专注地品尝着他手里的咖啡。
室内被压抑的沉默笼罩着,秦晓峰很快就觉得客厅里的空调温度似乎开得太高了,细细的汗滴不住地从他额角渗出。
“求求您,陈先生。”秦晓峰吞咽了一下唾液,再一次开口恳求。虽然不知道原因,但秦晓峰潜意识里预感到现在也
只有眼前这个男人能让他摆脱目前的困境,能让他免受牢狱之苦。他已经走投无路,只能来求他了。
又是一阵能把人变成化石那样长时间的沉默后,终于,陈的视线从咖啡杯上移开,他抬起头来,锐利的眼神盯着秦晓
峰,好像要看穿他心里面的真实意图。
“秦,我一直很欣赏你信任你,也提醒过你不要犯错,但是你最终却让我失望。知道这笔生意让我损失多少吗?”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