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郝古毅站在门外等待,「葵没有回家……」他喃喃自语,清澈的眼凝望远方,又等了好半晌,始终没有见到葵的身影。
「郝主子,您别净杵在门外喂蚊子。」小银子提醒道。
郝古毅满怀担忧,「每次天黑的时候,葵就回家了。」
「哦,也是。」小银子心想精明的主子八成在外有事耽搁,才延迟回来的时辰。这回精明的主子没有事先交代,也难怪郝主子担心。
「葵一定还没有吃饭,我要送饭给他。」
「这样啊。」小银子见郝古毅转身进屋走往后门坎,人到厨房忙去了。
半晌,郝古毅手提一只竹篮,内搁着花葵喜欢吃的菜,一脚踏出大门外之际,身后传来小银子的提醒。
「郝主子,您忘了提灯笼。」
「哦。」他回头呆了呆。
小银子立刻从墙上取来灯笼交给郝古毅,同时叮咛:「郝主子您慢走。说不定您在半途会遇见花爷回来呢。」
「嗯嗯。」他想了想:葵会从哪儿回家……走哪条巷子……如果遇到葵……葵可以早点吃饭。
郝古毅一手抱着竹篮,提灯笼步出倭缎庄外,一路注意着是否有花葵的身影。
行经热闹夜市,郝古毅一直往城东方的向走,来到某条巷口,霍然窜出一条恶犬龇牙咧嘴的猛吠。
「汪汪汪──」
「啊!」惊然受吓,一瞬掉了手中灯笼,他旋身拔腿就跑。
狗也跟着追,郝古毅紧抱着葵的晚膳,连连呼喊:「走开、走开、不要咬我!」
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三魂七魄飞了好几条。
「吼!」
狗一剎那跳起,郝古毅也狗急跳墙地爬上围墙挂着,两脚蹬啊蹬地踩,这时才赫然惊觉竹篮子掉了!
「葵的饭……」他泪眼汪汪的朝下看,狗在吃葵的晚膳。「狗好坏……」抬头眨望着巷子口,忽明忽灭的灯笼映照他一身的无助。
好一会儿,他使劲地往爬上,抬脚勾上墙沿,霍然重心不稳的跌落另一头。
「唉唷……」一声闷呼,郝古毅狼狈的爬出杂草丛外,抚着发晕的脑袋站起身来,揉了揉湿润的双眼,须臾辨认方向。踉踉跄跄地朝纺织坊走,不断抿唇闷呼:「狗好坏……」
沿路,几度和路人擦肩而过,他不解为什么人们的表情一个个见鬼似的……
乍见到郝古毅,花葵先是怔了怔,随即脸色一沉,怒问:「你怎么搞得鼻青脸肿?」
「会咬人的狗好坏……」郝古毅万般委屈地说,浑然无知鼻子挂着两行凝固的血渍。「狗吃掉葵的饭,竹篮、灯笼也掉了。狗好坏……」
花葵讶然:「你为我送饭?」
郝古毅点点头,渐渐低垂脑袋瓜,抱怨:「葵没有回家吃饭。」
花葵勾起郝古毅的下颚,提袖为他擦拭脸上的血渍,细凝他的额头肿了一块瘀青,「真是……」头一遭没准时回去,小老鼠就找来了。
凑唇轻吹他的伤,放软了声调问:「还痛吗?」
「一点点。」
「我今天忙过头了,以后一定会准时回去用膳。」
「真的吗?」
「当然。」他对小老鼠说话算话。
郝古毅一扫阴霾,因为葵答应会准时回家。
无形地受到约束,只因一份在乎。花葵弯身拍了拍他衣裳所沾染的灰尘,顺手拉起他的裤管检查,「你的膝盖都磨破皮了,究竟怎跌的?」
「擦药就好了。」他答非所问。不在乎脚是否会痛,只因一句承诺,清秀的脸庞露出了浅浅的小酒窝。
花葵斜睨着他呆蠢的模样,顿时心头有点恼、有点甜,以及油然而生的一丝怜惜。「啧!跌伤脚也不会叫痛。」一转身,他蹲在地上,喝道:「上来!」
郝古毅愣了下,看着一道宽厚的背,反应慢半拍的意会后,整个人才上前趴覆在花葵的身上;清秀的脸庞枕在花葵的肩头,双手环住花葵的颈项,他嘴角弯弯的勾起。
一瞬间背起小老鼠的重量,有点沉,却舍不得放。
两人都未再说话,花葵步出纺织坊外,在晕黄的月光下,背着甜蜜的依赖,循着来时的路径──回家。
─卖油郎《甜蜜的依赖》完
卖油郎《乞巧节》
夏日炎炎,郝古毅头顶着太阳,东瞄瞄、西瞧瞧,街道两旁贩卖不少新奇古怪的玩意儿,他要找泥土做的娃娃──泥人偶。抱着竹筒,里面有好多葵给的钱,用好喜欢的心情来买很重要的东西,葵就会一直喜欢他。这是小银子说的。
不一会儿,郝古毅的眼睛一亮,停在一处摊位前,手指着泥人偶,跟摊贩的老板说:「我要买两个泥人偶。」
老板眉开眼笑地应和:「好!我马上包给你,这一对儿泥人偶只要三十文钱。」
「喔,我有好多钱。」他低着头,把竹筒放在掌心上敲了敲,立刻滚出好几枚铜钱。
弯弯的嘴角愈渐上扬,没有一丝舍不得,他慢慢的算了三十枚铜钱交给老板。「我要两个男娃娃,没有穿裙子的。」他交代。
「啥?」老板张着嘴,好生错愕。今儿个是乞巧节,人人都买一男一女的泥人偶。「我没卖两个都是男娃儿,不然另外两个女娃儿谁要买啊?」
「我不知道谁要买,我要两个男娃娃。」清秀的脸庞笑意盎然,红扑扑的好不可爱。
老板瞪着他,又强调:「我只卖一对儿,不卖一个!」
「我要两个男娃娃。」他很坚持。
「你存心找碴啊!去去去,我不卖!」来人简直像傻子!老板将泥人偶放回原来的位置,不赚这三十文钱了。
郝古毅顿时不知所措地呆杵着。「我要两个男娃娃……」
扔了钱在摊位上,老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似赶苍蝇般吆喝:「你别碍着我做生意,快把你的钱拿走。」他瞧也没再多瞧客人一眼,继续左顾右盼地招揽其它顾客来买泥人偶。
郝古毅收回三十文钱,脸上的笑容渐失。
一回头,茫然的眼眸望着周遭,无法理解为什么都没有人愿意卖给他两个男娃娃……「叩叩叩」地将钱放回竹筒内,他怀抱着满满的失望,垂头丧气的离开。
「小老鼠呢?」花葵回到倭缎庄,见到小银子便问:「他今天怎没在门口等我?」
小银子低头忙着算帐,随口应道:「郝主子在后头。」
视线一扫,门边摆着小老鼠准备拜拜用的物品;有一座七巧塔、毛笔、算盘、针线,以及从后院里摘的一束小花,还有不知打哪儿抓来的蜘蛛。花葵拿起盒子,见小蜘蛛仍在盒内,小供桌上的物品打从昨夜至今未曾有动过的迹象。
「爷,郝主子的心情不好呢。他待在房内一个下午,就只有做饭的时候才出来走动。他交代过,等您回来就自个儿去用膳,他没空帮您添饭了。」
花葵纳闷,「他不高兴什么?」
写下营利的数字,小银子搁下笔,抬起头来解释:「郝主子不高兴今日买不到泥人偶。」
「就这样?」
「嗯,就为了这事儿。」小银子点了点头。
花葵瞥了一眼桌案的物品,心情顿时也不爽。小老鼠买不到泥人偶有什么关系,会少块肉么……难以理解那蠢脑子究竟装些什么?
「真他奶奶的……他没事搞些女人的玩意儿干什么!」哼了声,花葵凛着脸色走往店铺后门口,打算去抓蠢老鼠来伺候不可。
「碰!」一脚踹开房门,妖美的眼射出两道杀气,花葵瞪着那坐在椅子上闷头捏泥土的小老鼠。
「你没在门口等我回来。」他叫得很不满。不容许小老鼠将他踢出脑海,总之就是要求小老鼠贯彻每日该有的行为。
郝古毅一脸懊丧的叫:「葵去吃饭。」说罢,他径自埋头苦干,总是捏不好泥土;圆圆的脸接不上脖子,登时又断了一截腿,少了一只胳臂,「怎么办……」
花葵愣在门口,颇吃惊小老鼠叫他自己去吃饭?须臾,抬脚踢上身后的扇门,「碰!」存心制造出更大的声响。
小老鼠这回连头也没抬,花葵踱至他身后,俯身瞪着他黑压压的蠢脑袋,问:「是我重要,还是捏泥土重要?」
郝古毅置若罔闻,好苦恼泥娃娃都做不好,「今天不能拜拜了。」
「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在想拜拜?」拜个头!一剎那将他托抱起,花葵取而代之坐上椅,搁在腿上的小老鼠仍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不禁咬咬牙,俊美的脸庞靠在小老鼠的肩上,顺手抽走他手中的玩意儿,试图拉回他的注意力。
「啊,葵坏掉了!」郝古毅转过脸来惊叫。
「我哪儿坏了?」挑高了眉,花葵和他鼻对鼻、眼对眼,霎时好想一口咬上他胡说八道的嘴。
郝古毅立刻抢回他手中的泥娃娃,「都皱掉了……」散在桌上的泥块不成人形,他万分心疼,抿着唇,试着把歪掉的身体和皱掉的头接上。
一瞬,泥娃娃的头又掉了。郝古毅闷呼:「葵好坏……把我的葵弄坏了。」
他的控诉沁入耳,花葵终于明白他在捏一个「葵」的泥人偶。视线凝在桌面,七零八落的泥块有手、有脚,尚未组合成人形。
郝古毅小心翼翼的揉捏,不过手中的「葵」依然是缺条胳臂,少了腿。
「土太干,黏不上的。」
「是吗?」郝古毅好生困惑。真笨……花葵的目光愈渐温柔,放软了语气问:「你就为了捏泥娃娃,所以不肯陪我用膳?」
郝古毅点点头,解释:「要拜拜,葵才会一直喜欢我。」这是小银子告诉他的。
「我要做一个葵,还有一个自己,两个放在一起,在门口拜拜的时候要跟老天爷说:要保佑我们一直在一起。」等两人到了像老爷爷的年纪,葵还是会跟他在一起。他深信不疑,且小银子还交代他每年要拜一次,他不能忘记。
霎时听得心花怒放,花葵凝视他专注的模样,就为了捏两个泥娃娃而耗费精神,原来是想要一直在一起。「傻瓜……」他吻了吻他粉嫩的脸颊,强而有力的双臂一收,紧紧将小老鼠揽在怀。
「你哪需要拜拜求老天爷要让我们一直在一起,我不是每天都要求你伺候我么,没看到你在门口等我回来,我就不高兴,没你盛饭给我,我也不想吃,没你在身边,我会寂寞,你这傻瓜对我的影响力真不小。」
郝古毅怔了怔。
花葵从衣袖内掏出几个铜板和几颗糖搁上桌。「你看我有多喜欢你,每天都拿这些东西来诱拐你多喜欢我一点。」呵……看来,他收到的效果卓越。
郝古毅眨眨眼,转过脸庞,微启的嘴还来不及出声便被堵上。
花葵的唇舌纠缠住他的,霸道的攫取、品尝属于两人之间的甜蜜滋味。须臾,离开他被吻得肿胀的嘴,花葵咕哝道:「我饿了。」
郝古毅满脸酡红,一双眼不断瞄着桌上的铜板还有糖,心里,会甜甜的。
「我喜欢葵……」他略显害羞地回头捏泥人偶,掌心沾满了泥土,执拗地要把好喜欢的「葵」接上。
花葵一手搂着心爱的小老鼠,空腾的手拿起桌上的水壶,淋些水在泥土上,将残缺不全的泥块揉成一团,他催促:「重新做一个试试。」
郝古毅依言将软软的泥土捻成好几块,小嘴细数哪个是头,哪个又是身体和手、脚。动作笨拙的搓揉,渐渐成形的人偶肢体变得容易接上,不似先前那般困难。
抵在他身后,花葵即使饥肠辘辘,仍是伴着他完成两个泥人偶,听他诉说个头高的是葵,矮的是自己;两个放在一起就是一对儿。
探手一捻,将两个泥人偶的手相连,如同于心许下的承诺──牵着他的小老鼠一起度过今生岁月。
郝古毅用心捏出来的泥人偶虽歪七扭八,花葵将他们当宝似的放在木质座台,以透明框架保存这份珍藏。至于心里头,则搁着一只蠢到家的小老鼠,连同一份宠溺的心情,随着日日月月有增无减。
─卖油郎《乞巧节》完
卖油郎《庆生》
倭缎庄。
小银子在店铺内忙得不可开交;须应付客人,剪布、结算银两,忙了一个多时辰,仍不见郝主子回来。
待抽空,小银子走到店铺外探头探脑,嘴里咕哝着:「奇怪……郝主子上市场去请人磨糯米、买糖粉,怎那么久还不见人影……」
眼看郝爷爷在餐后拄着拐杖散步回来,小银子立刻上前搀扶老人家进屋。
郝爷爷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称赞道:「你这孩子真贴心,我的身子还算硬朗,不用你扶。你去忙你的,古毅还没回来,不是么?」
「郝主子是还没回来,他吩咐我帮忙看着炉灶里的柴火,大锅里的水都快煮沸了,我不知道郝主子想做什么呢。」
「呵……」郝爷爷动作缓慢地跨过后院门坎,安抚道:「古毅不会乱跑。」
「哎啊,郝爷爷,我担心他出事哪,花爷会怪罪的。」
郝爷爷一点也不担心。不禁回想这两年来,呆傻的孙子不再受人欺负,为了照顾铺内生意,平日也鲜少出门。
「你甭担心,古毅的性子耿直,他抱着一小瓮糯米出门,买齐了东西便会回来。」
小银子纳闷,「郝主子究竟要干啥啊,爷爷知道么?」
郝爷爷搁下拐杖,缓缓地坐上一张摇椅,在后院的树下乘凉。「古毅要做发糕,给葵庆生。」
「哦,原来是这样啊。」小银子搔了搔脑袋,顿时笑咧了嘴,恍然明白。
前阵子看到郝主子的「闺房」帐簿上涂了红色圆圆的东西,旁边写了今天的日期,还有一个歪七扭八的「葵」字。
午后,郝古毅蹲在鸡窝旁,逐一检视一整排的母鸡窝内有没有蛋?
他自言自语:「只要把母鸡关起来,不要和公鸡在一起,母鸡下的蛋里面就不会有小鸡了。」这是葵教他的。葵还说过,养太多鸡不好,公鸡、母鸡和小鸡会跑出来踩坏院子里的小花。前阵子他的小花都坏掉了,葵果然没有骗他。
郝古毅浑然无知花葵在半夜把鸡群放出,同时踩坏几株植物,故意制造假象。
他绝不怀疑葵说的话,因为葵好聪明。一脸笑咪咪,两颊露出浅浅的小酒窝。顶上扎着几根稻草,郝古毅探出母鸡窝外,掌心捧着三颗蛋。
温温的,心里也暖暖地。他依然自言自语:「葵喜欢吃蛋。爷爷说要把蛋染成红色。」他没忘记去药铺买红花粉回来。
小心翼翼地捡拾鸡蛋,放满了整个竹篮,他烧坏的脑袋瓜内搁着葵、想着葵,心满意足地离开后院里的鸡窝。
腾出午后的时光,兀自在厨房忙碌,特地为还没回家的葵做生日糕点。
循着往日的习惯和搁在心里的牵挂,花葵在回宅的途中行经黄昏市集,一如往常买些一家子的日常所需。
放下身段,不在乎他人异样的眼光看待──堂堂一位纺织坊的大老板、摘星楼的主子每日涉及吵杂的市场内,挑选小老鼠喜欢吃的菜类,也买肉类为他补充营养,最后,总不忘买糖果给他。
两人一起生活至今,早已明白小老鼠的心头搁着谁,无须再费心的诱拐。然,他持续宠溺小老鼠的心情依旧不变。以免又呆又傻的小老鼠误解他没买糖、没给好喜欢的钱,就是不喜欢。
走出市场,花葵揣着满怀物品,脑海充斥蠢老鼠的身影,心头惦着一道微弱的希望,仍指望蠢老鼠能记得今儿是什么日子。
接近倭缎庄,远远就瞧见小老鼠坐在门外石阶,花葵行至他面前,霎时,不意外听见一句:「葵,吃饭了。」
眼看着小老鼠伸来的双手只顾接过糖盒,花葵颇失望他未提重要的事儿。
精致的包装令清澈的眼眸发亮,郝古毅笑得甜,好喜欢葵买的糖。
霎时,花葵没好气地问:「你忘了要干什么?」
「呃?」他抬眸费神地想了想,顿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晚上才可以亲亲,就不会让人看见,羞羞脸。」
他起身探头探脑地东张西望,担心附近有旁人经过。不喜欢隔壁的孩子嘲笑他亲过葵之后脸都红红的。须臾,视线回到葵的身上,他偏着头,呆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