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惨白,他紧张兮兮地左右张望。
一定要……要找……地方躲。究竟哪儿才是安全之所……一阵慌,脑袋也一片茫,他身无分文也没有至亲可以投靠。
赫然,脑中窜出唯一的庇护之所──澡子堂。
澡子堂是阉人的聚集之所,换言之,平常人不屑涉足此地。
凡是没被选入宫的阉人,少数幸运一点的人就想办法混进澡子堂当差;为人端茶送水、擦澡、按摩伺候。
涉足澡子堂的其中不乏宫中阉宦,阉人若是透过谄媚、巴结,便有机会走后门入宫。至于没这点运气的阉人,下场泰半逃不过凄惨的命运;尚能让亲人接受的,就回乡投靠,否则就只能流落街头,群体聚集干些偷鸡摸狗、拦路抢劫的事儿以求存活。
人们视他们为一群低贱、无耻之徒,不配称之为人,贱称「阉竖」、阉狗」。
小狗子饱尝过受人轻贱、侮辱,随意践踏的生活,从不认为自己一想往上爬有什么错,他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当大爷,能抬头挺胸、能颐指气使、能让人瞧得起!
逮着机会,他孤注一掷,岂料被主子识破,无疑被小宝儿害惨了。
带着伤和满腹怨气,他来到澡子堂内寻找旧识──小顺子。
一看见同期受阉的小狗子来到,小顺子好生吃惊。「你………你浑身怎这么脏啊?」难怪他会来澡子堂,实在该从头到脚清洗干净!
「我……遇到抢劫,被人打……跌得一身脏。」
啊!小顺子再度吃惊,「原来发生了这种事。」
小狗子随口撒谎,以博取同情。
小顺子捏紧鼻子,扬手一阵乱挥,「你好臭……」他口齿不清,憋不住抱怨。
「小顺子,帮帮我。」小狗子向他摇尾乞怜。
「嗯嗯。」他不断点头,有股冲动想把小狗子推进水里,但碍于澡池里的爷们专程花钱来享受的,他只好忍住没干下荼毒他人的行径。
「你快跟我来!」小顺子掉头就走,安排一间单独的洗澡间,随即将小狗子给推进去。
小狗子踉跄了下,连忙扶着浴桶才稳住自己。
「赶快把自己洗干净,我去拿套衣裳借你。」说罢,他顺手将门合上,毫不怀疑小狗子的遭难。
不一会儿,小顺子拿了衣裳过来,索性待在洗澡间内帮小狗子洗澡。
由于他们俩曾经一起在澡堂里共事,后来小狗子巴结澡堂的管事,希望管事为他介绍更有出息的地方干活儿,于是小狗子就被送进王府。
「小狗子,你在王府混得应该不差吧。」小顺子多少有些羡慕他的好运道,在王府当差,能赚更多银两。不像他,待在澡堂为爷们擦背、跑腿,注定一辈子都没出息。
小狗子闷不吭声,藏着心事,低头检视肚皮上的瘀青。
严总管踹得那一脚可不轻,五脏六腑都差点移位了。抬手偷偷地抹了抹眼泪,他不知未来该何去何从……
他轻轻哽咽,「小顺子……我被赶出来了。」
「啊!」小顺子第三度吃惊,一双眼儿眨啊眨地,「你……不会吧,当真被赶出王府了?」
小狗子点了头,背对着小顺子,眼眶的泪水愈落愈多,纷纷掉入水里。
「……为什么?」小顺子的眼神一剎那黯然,瞧着他的背,手拧着巾帕顿时止住了擦拭的动作。
他缓缓地回头,满脸泪痕地说:「待在王府一样让人欺负、瞧不起,事做不好就会挨揍、处罚。我被赶出来之后,又遇到抢劫……所以,走投无路……」
小顺子好生同情他的遭遇,「小狗子,你先跟我住一起好了。管事的家里出丧,这阵子忙着处理亲人的后事,待他回来,我再同他说说,或许他愿意收留你在这儿做事。」
「谢谢你。」
「道什么谢哪,咱们都是可怜人,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啊。」小顺子拿着巾帕抹了抹他的脸,「你别哭了,我会罩你!」很有义气地,小顺子拍胸脯保证。
阴雨绵绵,整座王府陷入死寂。一道颀长寂静的身影步出府外,旋即步入纷飞的雨中。手中的伞遮掩了他泰半的面容,穿着与平日不同,一席靓蓝色的长袍突显了他斯文的气质,彷佛刻意教人难以辨认身分。
独自走上街头,穿越人群,踏上小狗子曾驻足过的痕迹;面无表情地搜寻,胸有成竹小狗子唯一的落脚处。
轻敛下眼,耳闻一辆驱近的马车疾驶而来,算准了那接近的距离,当马车轮辗过路面的剎那,激起的水花飞溅,一柄纸伞也在瞬间挡下水渍。
衣衫滴水不沾,落下的细雨却轻薄了脸庞,甚感冰凉。
顷刻间,他收了伞,旋身步入小胡同内。
澡子堂的牌匾高挂在门楣,他甫跨入,一名阉人迎上前来,骤然挡在身前。
「这位爷,咱们这儿严禁外人入内。」小顺子可眼尖了,一看即知来人不是阉人。
「让开,我要找人。」
「爷要找哪位?」
黎生没再搭理他。视线捕捉到蹲在公共浴池旁的一抹身影,嘴角淡淡一哂,小狗子果真躲来澡子堂。
一抬眸,小狗子登时吓了好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目瞠得又大又圆,连连口吃:「完了……完了……」
赫然,他拔尖嗓门一喊:「小顺子,那个男人是土匪,要抢劫──」
「喝!真的是土匪?」小顺子连连倒退,也瞠目结舌地。
小狗子手指着门口的男人,严厉地控诉:「昨儿就是他抢我的家当!」
「啊!」小顺子连忙拿起搁在柜台旁的铁盆充当防卫武器,下一瞬拉拔嗓门尖叫:「救命啊──有人要抢劫──」
此言一出,澡子堂内的好几道门纷纷打开,陆续奔出一群下身仅着亵裤或以布遮掩的阉人,其中一人问:「劫匪在哪儿?」
「大门口的这一个!」小顺子顶着铁盆当头盔,说完拔腿就跑。
登时,一群人手里的铁盆、皂团、刷子、水瓢、水桶等等纷纷掷往门口,黎生一翻白眼,手持纸伞,三两下就打掉飞来眼前的杂七杂八。
有点恼,下一瞬,伞尖一挑,眼捷手快地接住飞来的一条亵裤。他随即扔回,搜寻的视线一瞥,小狗子藉由混乱之际开溜。
眉一拧,黎生骤然提气跃起,倏地一道身影扑飞上来,紧搂着他的腿不放。
「你不能走!」小顺子很有义气的舍身救人,顶上的铁盆落在一旁「匡啷、匡啷」地响。
黎生愕然了下,随即低头喝道:「你放开。」
「不放、不放,你不能再打小狗子!」
「放手!」
「不放、不放!你打死我也不放!」
此时,众人见状,其中一人高声一呼:「快拿扫把将抢匪打出去──」
一窝蜂的,大伙儿四下找来扫把、木棍奔上前就打,黎生利落的身形左闪、右躲,同时探手一抓,拎起缠黏在身的家伙一道闪避,棍棒无眼,以免被打个正着。
小顺子的眼儿都花了,赫然惊觉土匪好大的力气,只要碰过的扫帚、木棍统统断成两截。
须臾,大伙儿均两手空空,澡子堂满地狼藉,他们顿时心生害怕地连连退却。
黎生霎时把人扔得远了,无心和这群人继续胡搅蛮缠,惹得一把火隐隐窜上心头。
旋身离去时,他连句话也没留,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瞳探查四周,待步出小胡同外,斯文俊秀的脸庞隐约可见眉宇间浮现一道杀气。
宛如无头苍蝇,小狗子急忙奔逃,沿路尽往人群里头钻,又撞又跌,人群之中,时而传出一阵叫骂声,以及连连恶咒:「死小子,你娘的……赶着去投胎啊!」
小狗子充耳不闻那些难听的字眼,也无暇理会身后有多少人因他的鲁莽冲撞而跳脚。兀自奔逃,急忙的身影窜在市集、街坊上,他气喘吁吁,这会儿索性躲入一间食肆内。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地交错明显的恐惧,他嗫嚅着唇,佯装镇定的挑选目标。
迅速地瞄了瞄四周宾客,须臾,他硬着头皮上前询几名陌生人,「这几位爷……我……我……可不可以……跟你们……坐一起。」
此话一出,引来周围的几桌客人一致回头,大伙的目光并非落在少年身上,而是被问之人──主子。
高颢不禁诧异,怎不是美人儿来缠?
小狗子哭丧着脸,忐忑难安,怕极了受到拒绝。
坐在一旁的陈总管纳闷地问:「小少年,你饿了是不?」
他猛点头,「我饿了好几天。」
难怪……这少年一脸憔悴。陈总管打量他之后,转头请示主子:「爷,您的意思?」是否要施舍几锭银子打发,还是赏他一顿饭吃?
「坐下吧。」嘴角轻勾,高颢拉开了椅凳,显得平易近人。
「谢谢大爷们。」小狗子一屁股坐下,暂时松了一口气。
陈总管立刻招来伙计送上一副碗筷,递给小少年,「你多吃些,甭客气。」
「谢谢大爷。」小狗子低垂着脑袋,压根没心情用膳,他只不过是利用陌生人当挡箭牌,或许能避开黎护卫的追捕。
缓缓地挪动身子挨近爷,思忖只要黎生一发现,他就大喊抢劫!
各怀心思,高颢一派慵懒的小酌,不禁暗忖:小少年一副紧张兮兮,一双眼神游移不定,时而瞧向大门口……该不会是闯了祸、得罪了谁?
陈总管和主子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主仆俩均察觉这名少年不太对劲,或许干了偷鸡摸狗之事,遭人追。索性静观其变,等着瞧究竟是谁会找上门来。
食肆外──
黎生只消往人群骚动的方向找,几经询问路人,无须耗费多久的时间便寻到小狗子的下落。他跨入食肆,淡扫堂内仅有五桌食客,清一色皆为男性,隐约透出一丝不寻常……顿时目光一凛──定在小狗子身上。
黎生不动声色地接近,毫不理会迎面而来的几道目光打量上身。
啧啧……这会儿来了一位美人,高颢的嘴角微微一勾,依审美的眼光来瞧,对方生得可真俊,可惜……表情太冷。
年轻人挺斯文,和风流兼下流的主子完全是两个样啊。陈总管向来欣赏一派正正经经的年轻人,至于主子……他就当是跟错人了,没得选择。
忽地,黎生探手一抓,霍然伸来的大掌一瞬扣住了手腕,阻止他动小狗子一根寒毛,摆明多管闲事。
黎生冷冷地下令:「放手,这孩子是我的。」
「是么?」高颢笑说:「你不像这少年的爹。」
「放手便是。」他懒得同对方啰唆。
挑了挑眉,高颢心存挑衅:「如果……我不放呢?」
又一个死缠不放!霍然,黎生提伞猛地击向桌面,「啪!」纸伞登时碎裂,彷佛开花似的木屑横飞,七零八落的散得一桌子都是。
「啧,好好的一顿饭甭吃了。」
「磅!」登时,四周的桌子顷刻间震断了支撑,汤碗、杯勺、酒壶等等兵兵乓乓落得一地狼籍。
几名汉子气势汹汹,迅速上前包围,为首的汉子问道:「爷,是否要属下将人给撵出去?」
「呵,来者是客哪。」他神情一派慵懒,当这是自个儿的地盘,说得一派理所当然。
小狗子早就吓傻了,紧闭着眼,两排牙齿猛打颤,浑身冷汗直流。
黎生面无惧色,心下猜测这间食肆被人给包下,一屋子食客都是自己人。
「请你高抬贵手,把人放了给我。」
「小少年既然独自上门来,当然也可以自行离去。」说罢,高颢示意属下将人送出门外。
黎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狗子倏地被人给拎走。「混帐!」他一吼,猛地挣出箝制,转身欲追之际,骤然腰腹一紧,他不禁愕然。
他一转头,微张着嘴面对一脸讪笑的男人。高颢勾着他,轻笑:「呵……你自动送上门来,急着走干什么呢?」
脸色一变,一古脑的火气上扬,黎生扣住桌缘,瞬间举起,剎那──
陈总管翻掌一劈,桌子登时脱手飞往墙面,「磅──」地一声巨响过后,地面的残骸裂成两半。一群汉子双手环胸,彷佛在看戏似地,一个个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怀好意。
黎生咬了咬牙,眼观局势输在对方人多势众,心中的一把火不断窜烧。
高颢老实不客气地摸了他结实的腰一把,「啧啧……挺细的。」
眼一瞄,这会儿大剌剌地盯着美人隐隐起伏的胸膛,啧啧……美人的脾气不太好,三两下就挑起怒火乱烧。他兀自品头论足,倒是不介意美人有多火爆。[幸福花园]
黎生怔忡了下,搂上身的男人毛手毛脚,一双精锐的眼神闪烁,既深沉又充满算计……他微微吃惊──此人好生眼熟。
捕捉美人一瞬间困惑的表情,高颢笑问:「你瞧我生得俊,莫非……」他故意顿了顿,「被我迷惑了是么?」
口吻轻佻,自以为是……眉一拧,眼底泄漏了一丝睥睨的意味。黎生劲力十足地一脚踹开身旁的椅凳,同时也震开了男人的手,旋即很不赏脸的转身离去。
「呵,美人儿走了。」一双深邃的眼渐渐瞇起,高颢饶富兴味地勾唇一哂。「有意思……」
他站起身来甩了甩衣袍,随即吩咐属下赔偿食肆老板的损失。
陈总管眼尖地瞥见主子负于身后的双手,指缝间露出一小截红绳,究竟是……
他上前小声地问:「爷,您从别人的身上摸来了什么?」
「呵……还用得着问么,当然是摸来对方的底细。」
「什么底细?」
「陈总管,您老是不是记性差了,我这人专干偷鸡摸狗的事,什么都偷,至今还没『偷人』,你以为我能安分多久?」
陈总管的脸色一僵,顿时想起了主子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人不风流枉少年……
这句话用在主子身上得改改──人不下流就白活了。
─阉奴《惹火》完
异想天开之《攻受集合》
地点:樊楼。
冷念生聚赌,由翟颖派手下的官差们把风。
话说,樊楼的主人是万万不可能缺席,鲜少露面的尹玄念在意识混沌之际,胡里胡涂地又被相公这号人物拐骗。于是,大美人终于出现。
至于花葵,则是带着小老鼠出门买糖,顺道经过冷大爷的地盘,索性带着小老鼠上门,见见世面。
樊爷因应酬而带着段玉一道涉足,几杯黄汤下肚后,他倒也不介意试试手气。
再来就是王爷了,一时兴起之下,又抓小家伙去「开房间」,于是一伙人就这么凑巧又意外地聚在一起。玩牌九之前,当然得先比较一番。
冷大爷很自豪地发言:「论美貌,我的娘子最美。」
花葵也不落人后的哼声:「论乖巧,我的小老鼠最乖又单蠢。」
樊爷面露温和的笑容,称赞道:「论贤慧,段儿的手艺好,在床上也相当听话就是。」
「要比较是吧。」孟焰哼了哼,「我的小家伙生得也不差、脾气好、唯命是从,我要他往东,他偶尔敢往西而已。」
须臾,大伙儿一致探向闷不吭声的翟颖,只见他不断地摇了摇头。
他叹气:「论美貌,念生不及娘;论乖巧,念生不及小老鼠;论贤慧,他比不上段玉,除非外边下红雨。若是论听话的程度,这家伙阳奉阴违,唯一的优点是精力旺盛,很耐操……」
不待他说完,冷念生气急败坏地冲至斯文人的眼前,揪着他的衣领,吼:「死文人──你欠揍是不?」
翟颖冷静地笑了笑,揪下他的拳头,道:「念生,我不欠揍,至少,我说出你的优点。」
「呃……也是。」他想了想:娘不耐操,瞧爹当怨夫已久……
视线一扫,落在名为小老鼠的身上,打量他呆呆傻傻地似乎也不济事。至于那脸上有浅色烧疤的男子,脚都跛了,体力一定欠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