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有七色,且是天然生就的七色。我也不知这是何物,但世人只知这七巧锁任是宝剑
也无法削断,却不知这七巧锁还有一等奇处。”
杜吟枫明知他是在卖关子,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什麽奇处?” 11
凌天辰笑道:“每日里须得以一种草药汁液浸泡,否则这七巧锁便会越缩越紧,越缩
越小,最後……”向杜吟枫走了两步,贴在他身後,两手自他背後探了过去,轻轻握
住他两只手腕,低声笑道:“就会越来越紧地挤压著你的手腕,慢慢地,慢慢地把骨
头压裂,然後一点一点地碎掉,直到把骨头都碾成粉末,把这两只手从你的身上断下
来……然後,七巧锁才会从你身上离开……”
杜吟枫变了脸色,冷笑道:“好个凌大侠!这等阴狠手段,也亏你想得出来!”
凌天辰笑道:“七巧锁非我之物,来对付你这等有七窍玲珑心之人,岂不正是合适?
吟枫,是你不仁不义在先。”
杜吟枫一拂袖,自他怀中挣脱出来,青衣飘动,自楼梯上下去了。凌天辰看著他的背
影,笑了笑,又皱起了眉头。
“砰砰砰”,李盛一边敲门,一边叫:“吟枫!大哥!”半日里没有动静,叹了口气
,伸手去推门,门“嘎吱”一声开了。杜吟枫身无长物,也从来不锁门。
虽然这夜没有月亮,光线黝暗,但李盛常来这里,闭著眼睛也知道桌椅家什在哪,准
确地在榻沿坐了下来,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哀叹。
“枉我从老爷子拍坏了两张桌子砸碎了五个花瓶七个茶杯一尊观音像的淫威下有幸活
著出来,从我二姐芙醉滔滔不绝有如黄河泛滥的数落中还没有昏死过去,趁夜深人静
鸡狗入睡的时候,从我房间的窗户里逃出生天,一路狂奔到你这里,结果,结果……
你……唉!”
李盛说著说著悲从心来,用力一捶床,“你却跟我大哥逍遥快活去了完全忘掉了我这
个天涯沦落……”
最後一个“人”字还没说出来,李盛像被针刺著了似地弹了起来,一跳老远。方才…
…捶床的时候……仿佛碰到的不是床板,也不是被褥,而是……
只听得榻上有人轻轻嗯了一声,倒似是熟睡方醒的声音。李盛冲到案前去点灯,仓惶
之间兵碰翻了一堆东西,双手徒劳地在一片漆黑中摸索著,却怎麽也找不到油灯。好
容易摸著了,急急地去点,却怎麽也点不著。这才想起杜吟枫的灯油用完了可没打,
李盛哀叫一声:“我带来的蜡烛又被他扔进水里了?”
突然房中有了光亮,。按说习惯了黑暗突然间见到光亮一时间会很不适应,李盛却没
有这种感觉。那是种银白色的光亮,像水波一样,一波又一波地漾开在房中。整个房
间不像是被“照”亮的,倒像是被什麽晕染成了柔和的银色。
杜吟枫便半躺在榻上。一双眼睛很亮,漆黑闪亮,头发像是湿透了,直直地掠在脑後
,搭在枕间,黑得发亮,柔滑得让人想摸上一把。
他就这样盯著李盛,却一句话也不说,就一直这样盯著他。
李盛看著他,却又觉得有哪里说不出来的不对劲。杜吟枫换了身白衣,料子很是轻薄
,非丝非缎,李盛从来没看过他穿这身衣服。而且衣袖襟脚,还像是半湿未干的,不
由得想难道他们两人夜里跑去买衣服了?但这时候,铺子可都关门了。
“吟枫,你怎麽一声不吭就睡在这里,是想吓我?你的衣服怎麽湿了?大哥呢,没有
陪你一道回来?”
他问了一串问题,杜吟枫却只是盯著他看,一双眼珠子亮晶晶的,脸上一直在笑,笑
得很甜。李盛想到“甜”这个字,只觉得有点阴风阵阵的样子,杜吟枫冲著自己甜蜜
蜜地笑的时候,往往使是自己要倒霉的时候。但杜吟枫的眼里此时一点捉弄自己的意
思也看不到,只是笑得……李盛想了半日,决定用“天真未凿”和“没心没肺”来形
容他那傻傻有笑。
“你喝多酒了?” 杜吟枫摇头。 “从马上摔下来摔著头了?”
杜吟枫还是摇头,摇得一颗头拨浪鼓似的。脸上笑得像开出了朵花,看得李盛是一阵
阵的心惊胆战。 “你发烧了?”
李盛抖著手去摸他额头,虽然他看杜吟枫一张脸白里透红,一点发热的症状也没有。
杜吟枫一瞪眼,把他推开,道:“你才发烧了!” 12
声音很大,又清晰又响亮,李盛跟他贴得很近,耳膜险些没被震破。苦笑著摸了摸耳
朵,暗想杜吟枫今天是吃错药了还是什麽,平时都是温雅有礼的,就算叱骂自己时也
很少高声,这会儿却大喊大叫的。又不敢得罪他,赔著笑脸道:“这麽早就回来啦?
大哥没送你回来?”
杜吟枫睫毛一闪,道:“什麽?”
李盛越看他越觉得不对,见杜吟枫在房中转悠来转悠去的,最後走到了那架瑟前,他
却又不弹,只是伸出一个指头在弦上拨来拨去。
“去换身衣服吧。等会著凉了。”李盛又瞅了他一眼,心里更是纳闷,杜吟枫怎麽换
了身白衣?杜吟枫对颜色很固执,只喜欢那种淡淡的青色,难道是自己大哥连他的喜
好都改变了?想到此处,心中发闷,呆著脸道:“你们去看那西域的戏班子了?”
杜吟枫仿佛听不懂似地重复地一遍:“戏班子?” 李盛道:“啊?没去?那是去喝酒
了?”
杜吟枫又摇头,李盛道:“总不会大哥带著你逛惜春楼去了吧!” 杜吟枫睁大眼睛,
道:“惜春楼?那是什麽地方?”
李盛拖长了声音道:“我说杜公子,你前日里不是还在骂我怎麽又不务正业地跑去惜
春楼了吗?今儿个你怎麽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杜吟枫忽然一笑,笑得满室生辉。他一张脸直凑到李盛脸旁,几缕半湿半干的乌发也
飘飘地拂在李盛颈侧。
“我就是忘了,你带我去看看不就记住了?”
李盛呆住,杜吟枫是个有洁癖的人,生平最厌恶的便是那等花街柳巷,说起来便深恶
痛绝,此时竟然兴致高昂地要去逛妓院,李盛只有瞠目结舌的份。再看杜吟枫那双眼
睛还热切地闪著光盯著自己,李盛苦巴巴地笑道:“吟枫,我错了,我以後再不去了
,去也不会让你逮著一点苗头的。你就别再挖苦我了。”
杜吟枫一双眼睛闪闪得都亮晶晶的,直笑道:“你说什麽?我只是要你带我去逛啊,
我没见过那什麽惜春楼,想看看,不行?”
看著那双亮得都要烧起火的眼睛,那笑盈盈的嘴唇,李盛呆楞楞地点头。杜吟枫发出
一声欢呼,把他吓得又浑身激灵了一下。
两人一走出那房门,李盛突然觉得有什麽不对。站住脚,又回头看去。猛然间,他打
了个寒噤。
两人方才踏出房门,房中那柔和的银光便一下子消逝得无影无踪。房中顿时又是漆黑
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吟枫,你……你方才是用什麽照亮的?” 杜吟枫睁大眼睛,偏了头看他。“照亮?
我没有用什麽照亮啊?”
“那……”李盛觉得吹在身上的风都冷了几分,暗自决定明天一定要逼杜吟枫搬出这
里。杜吟枫却拉了他手臂道:“我们快走啦!到你说的惜春楼去!”
李盛此时,还哪里说得出一个不字。
两人一路来到惜春楼,这里是当地最大的一家妓院,这日原有灯会,街上热闹,连带
的妓院的生意也好得出奇。里面灯火辉煌,只听娇笑软语,丝竹盈耳,酒香跟脂粉香
气混在一起,还混合著浓烈的香。
一个满头珠翠,云鬓高耸的女子忙忙地迎了过来,满脸堆笑地道:“李公子,您来啦
!哎哟……这位是?这位公子还是第一次见呢!李爷有这般一表人才的朋友,也不早
带来我惜春楼,是看不上咱这里吗?”
李盛本来就是尴尬之极了,这金娘又连珠炮般地说了一大通,心里更像打鼓似的,生
怕杜吟枫发作。偷眼看去,杜吟枫却是两眼闪亮地看著满屋子的人,半丝怒意也无。
金娘是这里的老板,看的人多了,杜吟枫的表情她一眼便看得分明,当下笑道:“这
位公子可是第一次来我这惜春楼?来来,让我给您介绍我们这里的……”
李盛咳了一声,打断她道:“金娘,不是说今日里你请了京城里的歌妓来?我们就听
听曲儿吧,姑娘就不忙叫了。”
金娘张大了眼睛,伸袖掩口,吃吃娇笑道:“奴家知道了,您是怕这位公子初次来,
脸皮薄。好好好,李爷您说了算,那边上席我给您留著呢,我这就吩咐送酒菜上来。
你们就先看看歌舞,如果有什麽需要,只管再跟我说便是。”
13
李盛点头,伸手摸了一锭银子放在她手里。那风月场所的,爱的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金娘一见就两眼放光,李盛这样阔绰的主儿可不是每天都能遇上的。李家不单单是有
钱,还出了个王妃,这样的主儿岂敢怠慢?当下笑得更是灿烂,正要让二人入席,忽
听到杜吟枫说道:“这是什麽?为什麽你见著这麽高兴?”
这话说得又是清晰又是响亮,那花厅本来不大,数十人倒是都听见了。所有人的眼光
都落在金娘手中那锭银子上,李盛呆著不知所措,金娘也忘了礼数,下死眼地盯著杜
吟枫看了又看。那些坐得远的人,还伸著脖子来看,弹琴吹箫的也停下来了。
杜吟枫却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这是什麽,你见著高兴成这样?”
金娘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勉强赔笑道:“这位公子莫要嘲笑我们青楼女子唯财是
命,我们也是逼不得已,这里上百口人都是要生活的……”
杜吟枫打断她道:“青楼女子?什麽叫青楼女子?她们住的楼是青的?”
此言一出,席上的人笑倒了一多半。陪侍的女子不敢大笑,只是以袖掩口,一个个笑
得花枝乱颤,桃腮生晕。
李盛又是疑惑又是,但这时满席人的眼光都聚集在两人身上,也不好说什麽,只得道
:“我待会再向你解释,来,先坐下吧。”
金娘何等圆滑之人,忙笑著道:“对对,来来,这边请。”又唤道,“瑞雪,快送酒
菜来。”
两人坐定了,杜吟枫看著案上的酒壶,还未说话,李盛就忙倒了一杯,道:“喝酒,
喝酒。”正想用酒杯塞住他的口,杜吟枫又问了:“酒是什麽?”
李盛无言,半晌道:“喝喝就知道了。”见杜吟枫双手捧了酒杯喝了一口,显然觉得
好喝,又喝了一大口,实在是忍耐不住,问道,“吟枫,你这究竟是怎麽了,跟大哥
出去一晚,怎麽啥都不知道了?”
杜吟枫瞟了他一眼,道:“谁跟你大哥出去了?你大哥是谁?”
李盛正夹了一筷子菜往嘴里放,啪地一声筷子掉到了桌上。“吟……吟枫,你不是晚
间才见过他吗?我们一起吃的杜鹃醉鱼,然後我被老爷子唤回去了,大哥出去办事去
了,你也跑去看热闹了?”
杜吟枫看著他,突然一笑,笑得很是明朗纯净,如春日阳。“我一直在房里等你啊,
不过一直等到半夜你才回来。”
李盛顿时觉得春阳变成了夏日正午的太阳,心里“轰”地一下子烧起来了。几乎是颤
抖著声音问:“真……真的?你没有去找我大哥?你一直在等我?”
杜吟枫笑道:“对啊,等了一夜了,可等死我了。”一手托了下巴,头晃一晃地道,
“再等不到,我就不等了,回去了。”
李盛奇道:“回去?回哪去?那不就是你家麽?”
杜吟枫似乎觉得那酒很好喝,又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舔了舔嘴唇,道:“不是啊,
我家才不在那儿呢。”
李盛一听喜从心来,忙道:“对对,那小破屋怎麽能是你家呢?我都说过一万次了,
搬我家来住好不好?”
杜吟枫从酒杯上方瞟著他,浓秀的眉一挑一挑的,道:“你家里有什麽好玩的?”
李盛忙道:“好玩的多著了,你不是每次来都要抱堆书回去看吗?住我家里,你可以
天天看,看得够啊,省得我每日里搬来搬去的!”
杜吟枫仿佛听不明白似地道:“书?”歪著头想了半日,自言自语地道,“哦,就是
那些写了些奇奇怪怪东西的玩意。”
花厅嘈杂,李盛也没听清他咕咕哝哝说些什麽,一个劲露出招牌笑容,脸上两个大酒
涡笑得又圆又深。“吟枫,怎麽样?每日里有好茶好饭管待,我日日陪你弹瑟读书,
岂不比你那里妙上十倍?”
杜吟枫道:“好啊。” 李盛大喜,跳起来道:“真的?!”
杜吟枫道:“当然是真的。不过……”最後两个字是拖长了声音说出来的,只听得李
盛一颗心又吊了起来。杜吟枫吃地一笑,道,“不过,我要先在这里玩够了再去!”
李盛一叠连声地道:“好好好,你想怎麽玩就怎麽玩……”此言一出,又尴尬地闭上
了嘴。 14
“咕咚”一声,杜吟枫已经栽了下去,李盛叹了口气,一端酒壶,已经空了。金娘一
直留神看著他们,这时赶忙姗姗地走了过来,正想帮忙扶他起来,忽然全场一静,连
丝竹声也停了,李盛跟金娘倒都楞了楞,一齐回过头去。
只见花厅门口,一个年轻女子站在那里。虽然是男装打扮,但眼似点漆,唇若涂朱,
肤如玉雪,身上披了袭纯白的镶狐狸皮的斗蓬,头巾上还镶了颗明珠,华贵之极。若
非相貌实在绝丽,倒真似个翩翩公子。
金娘脸色瞬间变了好几次,终於赔著笑迎了上去:“是二小姐啊,今儿怎麽有空到我
们这惜春楼来啊?”
女子美目一转,道:“金娘,我不是说过了,不让你接待我三弟?你就把我的话,当
成耳边风了?”
金娘赔著笑道:“二小姐,今儿个……今儿个李爷他带了朋友来,这,不接待,说不
过去啊……”
女子哼了一声,笑道:“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说过什麽?” 金娘更是无措,一双手
绞扭在一起,低声道:“记得……”
女子笑道:“记得便说说看。” 金娘声音更低,道:“二小姐上次说,若再接待李爷
,便……便……便拆了我这惜春楼……”
女子拍了拍手,道:“那好,是我自己拆,还是你来拆?”眼波一扫,见满堂客人都
瞠目结舌,喝了一声道,“还不快滚!”
这里的多是熟客,都知道李家二小姐是得罪不起的,霎时间便走了个鸟兽散,独独剩
下了李盛那一桌。杜吟枫靠在他膝上睡得正熟,李盛却坐在那里手足无措。
女子笑容如花,一步步地走了过来,道:“三弟,姐姐是怎麽交代你的?”
李盛苦著脸道:“二姐,你是真冤枉我了啊!今儿个,真不是我自己想来的啊!我也
是被人所逼啊!”
女子眨了眨眼睛,道:“爹数落完了你,你回房却不睡,从窗户里偷溜了出来。看我
下次不打折你这两条腿!”走得近些,见到李盛膝头上似乎躺著个人,秀眉一扬,道
,“怎麽?还舍不得那温柔乡?要不要一并带回家去给爹看?”
李盛一连地打躬作揖道:“好姊姊,好姊姊,你可千万别跟爹说,老爷子会罚我一个
月不能出门的。”
女子凤目一挑,道:“那还不跟我赶快回去?”探头一看,见睡在李盛膝上的居然是
杜吟枫,一声惊呼道,“你怎麽把吟枫给拐到这儿来了?你自己不象话,还把他弄来
一起?你真是越来越不成话了!”
李盛苦笑道:“好二姊,我怎麽敢拐他,又怎麽拐得了?今儿个吟枫是不知道吃错了
什麽药,非扭著我带他到这里来,不然我怎麽会大半夜的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