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奇谭 之 锦瑟————璇儿

女子喝道：“胡说！吟枫我打小儿就认识，他什麽性子我还不清楚？他对这些花街柳

巷是深恶痛绝，避之唯恐不及，怎会闹著你带他来？你分明是在拿吟枫作幌子！”又

横了他一眼，笑盈盈地道，“我说三弟，你也越活越回去了，以前你总能编出一大堆

理由，哄得爹都一楞一楞的，这次居然说是吟枫要来，这理由真是太不成话了……你

骗谁去呢你？”
见李盛还想说话，女子转过头去，对小心翼翼站在一旁的金娘吩咐道：“准备一乘轿

子。”金娘忙不迭地应了，女子摸出一块银子递给她，金娘慌忙缩手道：“二小姐，

哪里敢收您的银子呢？这轿子我们这里是有的，二小姐莫要……”
女子春葱般的指尖拈著那块白花花的银子，笑道：“平日里你赚我那三弟的银子还少

了吗？也不争我这一点儿。拿著，我芙醉不沾他人的恩惠，今日我没料到会多个醉了

的吟枫，需得借你轿子一用，应当的。”
金娘不敢再说，应著接了过来，芙醉瞪了李盛一眼，道：“还不扶他起来，送他回去

？你拐他来也就罢了，还把他灌醉了，你这脑子瓜儿究竟在想些什麽？”
李盛张口想解释，想想要给芙醉解释清楚杜吟枫今日的心血来潮加出奇反常定然是难

於上青天。话到嘴边却成了：“吟枫答应到我们府上住了。”
芙醉两眼一亮，道：“真的？这麽多年了，软的硬的都使了多次了，他偏就一股傲性

子不干。爹娘定然都高兴。”
李盛咿咿嗯嗯地几声，低头去看怀里杜吟枫的脸，睡得像个孩子，两腮晕红，一时竟

有些害怕，他醒来会不会就把刚才答应的话忘了？
芙醉不耐烦地道：“你干什麽呢你？快走啊，难道要捱到天明？” 李盛吞吞吐吐地道

：“我怕他是一时心血来潮，醒了就……”
芙醉笑道：“那你就负责留住人啊！” 15
李盛也说不清楚自己在担心什麽。但几乎是直觉地对今天中午这顿午膳感觉不善。老

爷子跟老夫人都高兴得紧，吩咐重新准备房间，不停地骂李盛那永远弄不干净的房间

怎麽能住人，又吩咐午膳记得做杜吟枫爱吃的东西。
芙醉一面看著下人安排，看见李盛一脸苦哈哈的表情，实在奇怪，忍不住道：“我说

三弟，你怎麽愁眉苦脸的？怎麽，吟枫来了，你还不高兴？”
李盛忙摇手：“没，没有。”见自己的贴身小厮果儿跑过来了，忙问，“果儿，他还

没睡醒吗？”
果儿生得一副清秀模样，嘻嘻地笑著说：“少爷，杜少爷他还睡著呢，睡得香，我也

不敢吵醒他。” 李盛忙道：“那就别吵他了。”
芙醉道：“果儿，你去他门口守著，弄点声响出来把他吵醒。毕竟这顿饭爹娘都要来

，虽然吟枫是客，但也不能让长辈等晚辈哪。”
果儿答应著一溜烟地去了，李盛笑道：“二姊，还是你有办法。”
杜吟枫总算是起来了，果儿围著他前转後转了半日，总算是帮他整衣梳洗完毕。坐到

了桌前，李老爷子的一句话却把杜吟枫问楞了。
“冬菇？”
芙醉笑道：“爹，您怎麽就惦念著这个啊。去年您过寿，吟枫下厨替您做了一道，你

就记了整整一年。这外人听岂不看笑话了，爹胡子一大把了，还像个小孩儿似的贪嘴

？”
李老夫人伸手去撕芙醉的嘴，笑道：“这丫头，越大越没规矩了！连你爹都敢取笑！

” 芙醉嗔道：“那还不都是你们惯的！”
李盛笑道：“我说二姊，以後你嫁了人，再这麽没规没矩的，你婆家不把你送回娘家

才怪哩！”
芙醉凤眼一瞪，道：“你今儿个是吃了豹子胆？我教训不了你，大姊难道不能？” 李

老爷子喝道：“芙儿，不要把你姊姊拉来。”
芙醉笑道：“是，是，是女儿的错。不过，言归正传，”一双眸子朝杜吟枫转了转，

“吟枫啊，不要说爹嘴馋，我也惦念著呢，看二姐面子上，你就勉为其难一次好麽？

”又朝李盛挤了挤眼睛。
李盛打蛇随棍上，忙把杜吟枫推起来，道：“我姐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推辞，也太

不给面子了。我的面子你可以不给，我姐加我老爷子的面子，你难道还不给？”推推

搡搡就把杜吟枫往厨房那边推过去了，这时候芙醉才如梦初醒般地说了一句：“我怎

麽觉得吟枫自昨日里起，就怪里怪气的呢？”
一旁侍候的果儿忙插言道：“是啊，二小姐，我先前去请杜少爷起床的时候，他瞪著

我看就像是不认识我的。我打小儿就侍候三少爷，杜少爷也是看著我长大的，怎麽连

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还‘果儿’‘果儿’地念叨了好几声呢。”
李老爷子眨了眨眼睛，道：“是吗？我怎麽不觉得有什麽不对？” 芙醉娇嗔道：“爹

！我看您真是老眼昏花了！”
李老夫人笑骂道：“没规矩的丫头！”想了想，却也道，“我说老爷子，芙儿也说得

有理，你看今天吟枫除了笑，几乎一直没说过话，你什麽时候看他这样子过？我家那

没出息的儿子不管跟他怎麽歪缠，他也是笑著听他厮磨，要是往日里，早甩手走开了

！”
李老爷子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嘴边又皱著眉放下了筷子。李老夫人笑著道：“怎麽，

最喜欢的菜也吃不进嘴了？”
李老爷子干笑道：“夫人切莫笑话，人老了，这嘴却比年轻时候还馋了。” 芙醉却突

然敛了笑容，道：“大哥还没有回来。”
李老夫人道：“说来也是，都一日一夜了。”李老爷子白了她一眼，道：“天辰还会

出什麽事？别自己给自己添事儿。”
芙醉道：“可是，是骆远找他帮忙。又是关系了那串珍珠。爹，也别太不当回事，派

个人去骆知府那里打听一下吧。”
李老爷子点头，突然眼睛一下子就直了。只见杜吟枫正从厨房那边走过来，李盛跟在

旁边，杜吟枫手里端著一个盘子，上面盖著盖。
杜吟枫走到桌前，把盘子放在桌上，脸上的表情却很奇怪。一旁的李盛的表情，更是

奇怪。李老爷子用力吸鼻子，道：“今天这味道闻著跟以前有点不一样啊。”
16
李盛的嘴角都搭拉下来了，果儿便去把盘子挪到中央，又去掀盖子。李盛却一下子把

盖子压住了，苦著脸道：“我说老爷子，这满桌子的山珍海味，你还嫌不够啊，去吃

这冬菇，何苦呢？”
李老爷子瞪圆了眼睛，道：“你爹想了一年的东西，你居然还拦著我？你小子还有点

孝心没有？”暴喝一声，“手拿开！”
李盛差点没被老爹这一声吓掉了魂，只得把手移开了。果儿又去掀盖子，这时一双手

又伸过来按住了，白净修长，却是杜吟枫。
杜吟枫扬起脸，对著席上的几人笑，笑得有点扭捏，一席人都对著他发楞，这表情出

现在他脸上，感觉总是怪怪的不搭。杜吟枫伸了一只手去摸後脑勺，拉起嘴角，笑道

：‘还是……不吃……比较好吧……”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说话，声音放得低低，但听著还是觉得明亮悦耳。李老爷子立刻叫

了起来：“吟枫，怎麽连你也来捉弄我这个老头子？真要馋得我流口水才好？”
李盛苦笑著，用手肘撞了撞杜吟枫道：“吟枫，老爷子今天不吃到嘴是不肯罢休的，

你就……”
杜吟枫不肯放手，李盛拉开他的手，悄声道：“反正都这样了……”
李老爷子一揭开那盖子，那盘菜还腾腾地冒著热气。连芙醉都忍不住瞪大了脖子去看

，只见那盘菜黑糊糊的，一股焦味，李盛发出一声绝望的长叹，用手遮住了眼睛。
“我说吟枫啊，我记得上次你做的清炒冬菇，那白得就玉一样啊，这次怎麽是这个颜

色？难道是你新做的菜式？”
杜吟枫脸上的笑都笑僵了，只是点头。点了两下仿佛觉得不妥，又摇头。
“我尝尝啊。”李老爷子伸筷夹了一块，李盛这次已经把头都扭过去了。杜吟枫也转

开了头，眼睛对著天望。
“茶，茶，……”李老爷子一口就全吐了出来，含糊不清地要著茶水。李盛慢条斯理

地开了口：“爹，您现在知道，儿子不是不孝，是太孝顺您了，怕您伤著脾胃啊……

”
芙醉早已起了身帮父亲捶背，只见李老爷子一口茶水全都喷了出来，芙醉也笑得直不

起腰来。
杜吟枫红了脸，衬了一身雪般的衣裳，更是两颊如火。跺跺脚，竟然跑了，李盛伸手

一抓却抓了个空，看著自己的手发呆。
芙醉忍不住嘲弄道：“白练了二十几年的武功，还让个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从手里滑

了出去！” 李盛道：“不对。”
芙醉一面替父亲换茶，一面道：“有什麽不对？”
李盛道：“不要说是个不懂武功的吟枫，就算他是个高手，我这一抓，也别想逃过去

。而且你看他身形一动，便像股烟般消失在墙角了，怪事，怪事。”
李老爷子这时才缓过气来，唉唉地叹著，道：“吟枫这是怎麽了？全部炒焦了不说，

还不知道洒了多少盐！”
李盛道：“我就是在厨房里就受害了，要您老别吃，谁叫您不信我哪。我是您儿子，

我还会害您？”
李老夫人道：“还说这些做什麽，你们看吟枫都窘得跑了，还不把他劝回来。”
芙醉道：“能跑到哪儿去，还不是就在这府里。三弟，他脸皮子薄，你去把他哄回来

。一盘菜，有什麽大不了的。”
李盛带著果儿，在园子里钻来钻去的找。忽然听到有个清朗声音在身後道：“果儿，

你们主仆俩在这里干什麽？难不成也丢了东西？”
李盛一回头，却是杜吟枫站在一株柳树下。不过片刻，他便换了衣服，一身平日里穿

惯的青衣。李盛觉得在日光下看来他比方才显得要苍白疲倦些，头发也略有些蓬乱，

一时间心里觉得有些不妥，却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妥。
果儿叫了一声：“杜少爷！我们就是在满园子找你啊！”
杜吟枫道：“找我？找我做什麽？”李盛赔笑道，“找你回去吃饭啊。虽然那盘冬菇

吃了会折寿，但别的总不会……就算不好意思，饭还是要吃的啊。”
杜吟枫皱眉道：“你在说些什麽？”抬头看了看天，道，“正午了，是该吃饭了。走

吧，我也饿了。” 17
李盛跟果儿看著他走过去，果儿小小声地道：“少爷，我觉得杜少爷他有点不对劲哩

。”
李盛点点头，道：“是啊，你也觉得？”又喃喃道，“他换衣服还换得真快哪，干嘛

要换？难道是方才在厨房里溅上了油？他昨天空手就来了，哪里找的衣服换？”
果儿道：“少爷，我说的不对劲，是原来不对劲而现在对劲了所以就不对劲了。” 李

盛听得头昏，道：“你说绕口令？”
主仆俩走回到花厅，只见杜吟枫正对著李老爷子跟李老夫人行礼，又对著芙醉问了好

。两位老人忙招呼他坐，怕他尴尬，方才之事一字不提，只招呼他用饭，又叫重换了

盘碟。杜吟枫端起碗，却见到芙醉盯著他看，笑道：“芙姊，怎麽了？不认识吟枫了

？”
芙醉笑道：“你怎麽换了衣服？我还想问你方才那件白衣服是什麽质地呢，我长了这

麽大，绫罗绸缎也见了无数，还从没见过那样的。”
杜吟枫道：“白衣服？”忽然见到一双手伸过来把面前一盘炒得乌黑的菜端开了，却

是李盛，道，“这是什麽？”
李盛道：“冬菇。”心想难道你转个身就连自己的杰作也忘了？杜吟枫道：“这也叫

菜？”李盛不敢回腔，心道你自己弄出来的还好意思说？
杜吟枫起身道：“吟枫记得世伯很喜欢这道菜，我去给世伯做吧。”
李老爷子吓得不轻，忙摇手道：“不必了，不必了，世侄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已经吃

得差不多了，下次吧，下次吧。”
杜吟枫笑道：“世伯忘了，上次您可是吃得有十分饱了再来吃这个的。”一面转身便

走，李盛又只得跟了上去。
芙醉望著二人背影，道：“爹，娘，吟枫今天真的很奇怪。好像一转身就不记得刚才

发生什麽了似的。”
李老爷子一脸惶恐，道：“我难道又得吃刚才那东西？这不是要我老命吗？”
芙醉笑著沈吟了半日，道：“那也不一定。爹，据女儿看来，今天您老最後还是会有

口福的。”
李老爷子指著那盘黑乎乎的冬菇，道：“这就叫有口福？女儿啊，你是在拿爹爹开心

吗？你自己尝一口就知道我不是说笑了。”
芙醉笑道：“女儿不是说笑，看看便知。”
过了大半个时辰，只见杜吟枫又端了一盘菜过来。还没走近，李老爷子就猛吸鼻子，

李老夫人道：“老爷子，这香气闻著倒真像是你一年前寿宴上那味道啊。”
李老爷子猛点头，杜吟枫把盘子搁到桌上，揭开盖来，顿时香气四溢。几个人都定睛

看去，只见那盘冬菇白玉一般，看著就叫人眼馋。
李老爷子喜之不尽，忙伸筷夹了一筷，一口进嘴，只觉甜香满口，赞道：“好手艺！

好手艺！正是我想了一年的那盘清炒冬菇啊！”
李盛一直站在那里看著，芙醉道：“三弟，你怎麽不吃？难道方才在厨房里偷嘴偷够

了？”
杜吟枫回头看了一眼，道：“怎麽了，你怎麽站著？” 李盛面无表情地道：“我觉得

有点冷。”
李老夫人顿时紧张了起来，道：“怎麽，冷？是不是病了？赶快去加衣服！香儿，你

去我把我房里那件白貂的大氅找来，你瞧你，还穿这样单薄……果儿！快叫厨房去熬

姜汤……再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芙醉抬头看了看天，道：“我看今天天气好啊，怎麽会冷？”扶了母亲坐下来道，“

娘，三弟他是习武的，有内功护身，哪有这麽容易说病就病！”
李老夫人道：“可是……”芙醉道：“三弟，你有话便直说，别吓著娘。”
李盛还是没有表情地道：“我没病。”坐下来，端起碗便吃。忽然芙醉喜道：“大哥

回来了。”
果然是凌天辰走过来了，他还是一身黑色劲装，虽然还是神完气足，但眉宇间也略显

疲惫，显然是一夜未眠。李老爷子道：“天辰，你总算回来了，我们都派人去打听了

。”一面吩咐厨房加菜，凌天辰笑道：“累两位老人家操心了。我没事，骆远那边都

妥贴了。”
芙醉道：“珍珠找回来了？” 凌天辰有意无意地瞟了杜吟枫一眼，杜吟枫拿著碗筷的

手，微微僵了一僵。“还多亏了吟枫帮忙。”
李盛一怔，道：“吟枫帮忙？怎麽没听你说起呢？” 杜吟枫一笑，道：“小事一桩，

何必多说。” 18
吃过饭，杜吟枫自到李盛的书房去看书。李老爷子尚自对那盘已经一片不剩的冬菇赞

叹不已，芙醉一面笑，一面扶著母亲走开。
李盛想跟上杜吟枫，却被一个冷眼丢翻了去。果儿悄声道：“少爷，杜少爷好像又变

回平时的样子了，你就节哀吧。”李盛在他头上敲了一爆栗，却被凌天辰看到了，道

：“三弟，你这是干什麽？”
李盛讪讪地笑，凌天辰三步两步赶上杜吟枫，笑道：“我也想去找本书，不如一起？

”杜吟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拒绝，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李盛跟果儿看著两人走远了，一时主仆都哑口无言。最後果儿嘿嘿地笑著，道：“少

爷啊，看来杜少爷比较喜欢大少爷……”一句话没说完头上又挨了一爆栗，李盛喝道

，“那是客气！是礼貌！你懂不懂？不懂就不要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