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敬中这才乐呵呵地拍了拍方致新的肩膀、起身道:“先吃饭,吃过饭再聊。”
跟在秦姨身后的苏承和苏颖兄妹俩无语地对看一眼……当然,这一眼里欣慰的成份占了绝大多数。
饭桌上的气氛极为融洽、有说有笑的。要是此时打外头来一个人,肯定看不出这一桌六大一小之中谁是初次登门的客
人。
饭菜极为精致可口,是秦姨自确定方致新会来家做客之后就开始悉心准备的。因为知道方致新吃得清淡,所以都是些
熘炒、清蒸、炖煮的菜,没有什么烹、煎、炸或者重口味的菜。
方致新谨遵苏承之前的告诫、只少少地喝了两杯老爷子特地叫秦姨拿来的窖藏佳酿,心中对这样的美酒不能喝得尽兴
感到有些可惜。
尹恪诚是头一次见到方致新,心里有些纳闷眼前这人和妻子告诉自己的那个“方先生”之间有颇大的差距……他哪儿
能知道方致新这家伙没啥优点、就是一个“变”的功夫了得?别说是他了,就连他的二舅子苏承今晚看着滔滔不绝、
满面春风的方致新都觉得有点陌生呢!
饭后,老爷子果然拉着方致新继续聊。
开聊之前,秦姨拉着老爷子、悄悄地告诫他别拉着方致新太久了,留点儿时间给苏承和方致新在家里头转转。
结果老爷子很不满意地皱了皱眉、语出惊人道:“家里那么多房间,聊得晚了就在家睡好了!”
在场所有人都有点吃惊,最吃惊的莫过于苏承了……简直是下巴都快掉了。这是自己的爹吗?
苏颖在一旁偷偷地笑,与老公有志一同地给了苏承一个“这回可闹大发了”的表情,看得苏承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的
。
于是乎,那一晚方致新名正言顺地在苏家留宿、彻彻底底地体验了一把让他满怀期许和向往的“苏承的生活”……当
然,这样的体验当然少不了参观苏承最爱的、在里头哭过、笑过的花房。更让他满意的是苏承把让他心存遗憾的那瓶
窖藏佳酿从厨房里顺了出来、一并带进了花房。
苏承说:“这是犒赏你的。一整个晚上你的表现都很出色!”
方致新笑道:“今晚还没过去呢!”
17-5
在苏家大宅留宿了一晚上之后,方致新似乎对做一个北京人来了兴趣……虽然他没直说,但是苏承从他时不时冒出来
的一些问题里觉乎出来了,于是他决定在回上海之前的这几天里带他好好体验一把北京人的生活,走走街、串串巷,
感染一下民风。他这么一提,方致新二话没说地答应了,让他感到相当满意。
而更让苏承感到满意的是Serena早在他和方致新去植物园的那天下午就赶着回香港去了,这剩下的几天里就完全是他
和方致新的世界了……嘿嘿,想想都觉得挺美的。
活动项目No.1——去茶馆听相声。
次日一吃过午饭,苏承就带着方致新去了一个有百余年历史的老茶馆。二人坐着老榆木制的、因为年代久远而呈棕黄
色的桌椅板凳,面前搁着装在青花瓷碗盏里的各色果子茶点,喝着由旧时堂倌打扮的服务员从大铜壶里注出来的热水
泡的盖碗茶,时不时地往嘴里搁上一块香甜馥郁的桂花酥或者炸得松松脆脆的蚕豆板,耳边听的是台上的一对才出道
的新人表演的对口相声……
出来后,苏承问方致新的感想。
方致新微笑着说:“很有意思,很……北京。”说着,他又皱皱眉问:“北京人喜欢吃很甜的东西?”他本就不喜欢
吃甜食,尝了一小口苏承递给他的桂花酥之后便再也没碰过别的闻起来带甜味的东西。
“还行。”苏承耸耸肩,颇为得意地笑着又问:“刚才的相声你听懂了吗?”刚才的那段相声是一出旧段子新唱、改
编自马老的一段单口相声,效果还不错、两个演员表演得也很到位,把他听乐了好几回。
方致新侧头想了想,若有所思地道:“听懂了一大半。”
“是嘛?”苏承不怎么相信地斜眼瞧了他两下……刚才他可是很清楚地看见他听得很费劲的样子、也没怎么笑过。当
然,方致新这家伙的笑神经有点故障、没笑也不能完全代表他不懂得幽默。“嗯!”他满意地点点头,拍着方致新的
手背、用语重心长的口吻道:“方致新同学,你的进步比我估计得要快一些。看来这几天在北京呆着,你的中文水平
是看涨啊!”
方致新给了他一个面无表情。
活动项目No.2——去胡同里吃御厨私房菜。
常言道:酒香不怕巷子深。那家私房菜便正是这句话的完美演绎,虽然深处陋巷、但声明可谓是名动京城乃至全国的
。此间的创始人想当年是真正在紫禁城御膳房里当差的掌勺师傅,流落到民间之后、为了营生便在自家住的小院里支
起了四张桌子做起了买卖。从买、洗、切、配到煎、炒、烹、炸,所有的活儿都是他与他出宫后娶的老婆亲自操办的
,一做便是几十年。现在御厨师傅老人家和他的夫人都早已过世,不过那一手宫廷御膳的手艺倒是被他晚年收的两个
继子给原原本本地传承了下来……可惜的是,兄弟俩不久就分了家。老大还在胡同里执着地固守着师父传下来的老字
号,老二则靠着一手过硬的本领外出闯荡、很快便经营起了一家红红火火的连锁宫廷菜餐厅……就是付建国的那家!
苏承带方致新去的是胡同里的那家老字号……倒不是说付叔叔的那家不好吃,只是因为他想让方致新吃出更地道的北
京味儿来。还有比到位于胡同尽头的老四合院里吃饭更有北京味儿的吗?
晚饭的座位是苏承托老爸打电话去定的……在一般情况下,要在这儿吃上饭少说得提前半年预订才行,幸亏老爸和付
叔叔兄弟俩的关系够铁,苏承和方致新这两个小辈才得以在付大叔叔特意给他们在灶膛旁边搭出的小桌子上吃上了绝
对新鲜出炉的美味佳肴。要知道这样临时的安排并不仅仅是支一张桌、置两张凳这么简单的事儿,此间的几乎每一道
菜肴在端上桌之前的准备工序都是相当繁复和精细的,有的材料甚至需要一年前就开始准备呢!
“这道菜叫什么名字?”方致新很仔细地品尝着苏承夹给他的一颗小丸子。
“八喜丸子。”苏承看着他斟酌的模样,眉飞色舞地问:“吃得出哪八种材料吗?”那口气就好像这么好吃的菜是他
做出来的似的。
方致新微仰着头、更加仔细地分辨着嘴里的滋味,半晌之后、不确定地道:“猪、鸡、虾、鱼、、蘑菇、苹果、陈皮
……不知道了。”他有点沮丧地摇摇头。
“呃……?”苏承又是惊讶、又是佩服地看着他。其实他压根就不知道丸子是哪八种材料做的,虽然也不知道方致新
说得对不对,但是对他如此灵敏的味觉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另外,前几种材料他听着倒并不感到意外,可后两
种是他没想到过的。
方致新从他的这一声“呃”里面已经听出点名堂来了,脸黑了一层、问:“你知道答案吗?”
“嘿嘿,不知道。我知道的就是这个丸子好吃!”苏承嬉笑着摇摇头,紧接着就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道:“每个菜
的配方都是秘密,不小心知道了的话是要被灭口的!”说着,他还用手刀在颈边比了一下。
方致新嗤笑了一声、无语地摇头。
“要不要喝点儿酒?”苏承问:“喝点儿二锅头吧?”
方致新摇头。
“哟,你改过自新了?”苏承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白酒口感太重,会把这么好吃的菜的味道全都压下去的。”方致新耐心地解释了一句。
“嗯……!”苏承赞同地缓缓点了点头,“葡萄酒?”
“不用了。吃过饭再去别的地方喝酒吧!”方致新微笑着摇头。
“好!”苏承用力点头,心里已有了一个主意。
出来后,苏承又问方致新的感想。
这一次方致新答得很快:“北京人的确很有文化。”
“怎么说?”苏承不太明白。
方致新很严肃地道:“做菜都可以做到深入浅出、博大精深。”
“哎哟……”比起方致新竟然会对一顿晚饭给出这么高的评价、更让苏承惊异的是他的用词。“您老的中文水平哪儿
是看涨啊?简直就是突飞猛进嘛!”
方致新挑了挑眉,谦虚地道:“会的不多,正好用上。”随后又笑着道:“而且每个菜都有这么好听的名字、听上去
就很让人高兴。”刚才他们吃的是一冷菜:逗(豆)双喜;三热菜:八喜丸子、金玉满堂(生菜叶裹鱼米酥粒)、罗
汉上素;一汤:水乳交融(豆乳煨鱼头);一点心:笑口常开(豆沙锅饼)。
“这是皇帝吃的菜,当然都得取喜气的名字咯!”苏承抬手揽住方致新的肩、捏了捏他的手臂道:“怎么样,今儿让
你也做了一把皇帝了,高兴吧?”
“嗯,高兴!”方致新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很不客气地把他的手扯了下来、牢牢地捉着他的手肘,这才问:“苏承
同学,皇帝吃的饭叫做御膳、厨师叫做御厨,那么和皇帝一起睡觉的男人叫什么?御男么?”
“哈哈哈……”苏承的笑声响彻胡同内外。“刚刚还夸你中文水平突飞猛进呢……嗯?”他从方致新笑眯眯的神色中
觉乎过味儿来了,额上顿时刻上了三道黑线,暗暗庆幸自己还好没把那雷死人的两个字说出来。“好哇,方致新,你
还真能活学活用!”
方致新很无辜地耸了耸肩。
饭后去的酒吧就是上次“还债”之夜苏承去过的位于东单的、有一个很沧桑的歌手唱很沧桑的老歌的那一间。那儿与
坚子的酒吧是两种风格、要清净得多,应该不会有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刺激到方大少敏感的听觉神经了。
到那儿之后发现那里的生意还是不怎么样、比上次还不济,只坐了小猫两三只。
苏承挑了舞台右侧角落里的一张桌子,那儿是个死角、灯光很暗,方致新可以不用带眼镜了,而且也很不容易引人注
意……万一有点小动作啊啥的也方便点儿。
叫的酒刚刚端上来,上次苏承见过的那个歌手就登台了……估计他是在这儿驻场的。他上台之后哪儿也不看,坐在高
脚凳上调了会儿弦,然后拉过话筒就唱了起来……又是那首“飘”。
再一次听到这首歌,苏承暗自感到惊异。上一次,这首歌勾得他心里有茫然失措、漂泊无依、甚至百感交集,仿佛将
他身体里的每一个悲情细胞都给调动起来了;而现在再听就觉得……这仅仅就是首歌而已了。这么想着,他不禁对人
的心境如此之易变而感慨不已。
等到台上的人一曲歌罢,方致新才低低地问苏承:“你很喜欢这首歌?”刚才苏承几乎一动都没有动过。
“嗯……”苏承盯着面前还在冒泡的无酒精啤酒,微蹙着眉沉吟了一会儿,摇摇头道:“不喜欢。”
方致新微微一怔,失笑道:“不喜欢还听得这么认真干什么?”
苏承扯了扯嘴角,目光瞟向小小的舞台上、坐在小射灯下面的那位歌手,耸了耸肩道:“以前挺喜欢的,”他微蹙着
眉、喝了口酒才慢吞吞地道:“不过现在不喜欢了。”
方致新似乎觉得他的话背后有种很沉重的味道,便维持着侧头面对他的姿势。
苏承从眼角看了看他,轻叹了一声道:“我发现听歌和吃菜还真不一样。有些歌只是一个时期喜欢、时过境迁之后也
就不再喜欢或者不会有感触了,而吃菜的口味则是很久、甚至是一辈子都不会变的事儿。”
方致新缄默了一会儿,也端起杯子小小地抿了一口,然后才点了点头、很正经地道:“你是我爱吃的菜。”
虽然对方致新越来越能白活、凡事都能活学活用的本事苏承已经有领教了,但是对于他冒出类似这种话的时机他还是
没把握好,所以又大大吃了一惊,高高地挑着眉毛看着他、有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方致新的脸上现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来,举着杯子挡着整个嘴和下巴靠进了椅背里,目光有些迷离地“望”向舞台
的方向。
苏承也靠在了椅背上,低低地道:“你也是我爱吃的菜……”唉,可惜的是爷到现在都还没真的吃到嘴过!
方致新很不给面子地哆嗦了一下,候了片刻、等歌声变得响亮的时候才喃喃道:“刚才那首歌唱得有点道理。”
“嗯?”苏承侧目望着他。
方致新的嘴角慢慢漾开一个淡淡的、涩涩的笑容来,“如果不是余洁,你我就好比是平行线,说不定永无相交的一日
。”
“平行线?”苏承怔了怔。
“嗯!”方致新点点头,慢慢地喝着酒。
“不会!”苏承摇摇头,很肯定地道:“注定是要遇到的。就算没有余洁姐的介绍,我一样还是会来上海工作,指不
定走大街上就能遇到。再说了,阿玛尼那儿我是肯定会去的,吴健也还是我的老同学,您老又是那儿的传奇……”说
到这儿,他颇为不爽和不屑地撇了撇嘴角、低低地哼了一声,揉着鼻子道:“八成还是能看对眼了。”
方致新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眉毛挑得高了些,听到最后苏承颇为哀怨的那半句,他笑了出来、轻点着头道:“嗯,有
道理。”
看他微笑的样子,苏承更加不爽,讪讪地嘀咕道:“更说不定一不小心老子就为您的传奇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了呢!
”唉,一不爽、“老子”二字就还是会冒出来啊!
方致新暗叹一声,已经知道这个话题的发展方向是哪儿了。
果然。“你算过你这一辈子上过多少人吗?”苏承轻轻捅了捅方致新。
“算这个干嘛?和人比赛吗?”方致新一脸不明白的样子。
“说出来让咱好好景仰一下呗!”苏承皱眉。
“没算过。”方致新摇摇头。这个话题在此刻肯定不是个让人愉快的话题、统计数字也更加不适合跟某人讨论。
苏承翻着眼睛、望着涂成乌漆抹黑的天花板,心里头的小算盘噼噼啪啪地算计了一会儿,扭头问:“两百个?”
“你以为我是机器人啊?”方致新失笑。
苏承不屑地咧了咧嘴,迟疑了一下、又问:“如果你真上过阿玛尼里一半的人,那不就得两百了?”说着,他拧着眉
毛狠狠地看着他、把自己当成了审嫌疑犯的侦探。
“苏承同学,”方致新叹了一声,放下杯子、决定跟他算一笔明细帐,免得日后再在这个问题上有纠结。“阿玛尼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