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牌也好、标语或者条幅也好,甚至工厂和大楼的名称、站牌等等……总之,他基本上没给自己的脑袋闲着的功夫。
就像在飞机上,他把椅背上插着的航空杂志、乘务员发的报纸都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对中国民航的建设感到很满意
、对近期国内外发生的许多起气候异常状况和纷扰的局势感到很忧心。
大巴下来之后,苏承又换乘了地铁和公交,终于在下午三点到家了。
偌大一个家里空荡荡的,只有帮佣的两位保姆在上上下下地打扫屋子,见到苏承回来,都是又惊又喜。
苏承叫她们别吱声,打定了主意给全家一个惊喜。
他估摸着此刻父亲和大哥都去公司了,大侄子大树肯定是还没从幼儿园下学回家,妹妹苏颖和妹夫尹恪诚嘛、肯定是
呆在他们俩自己的爱巢里,而宠物狗Archie也肯定是躲在它自己的小屋子里避下午的暑气、打盹儿呢!
他先到二楼自己的房间里放下了行李,然后插着裤兜慢悠悠地在屋里转了一圈。好一顿找才在大屋后面的大花房的花
丛里找到了正在给花儿们修枝的秦姨。
等到忙忙碌碌地秦姨终于从花丛中抬起头来,见到眼门前不知道何时起就杵着这么大一个个子、正笑吟吟地拿着张帅
脸对着自己的时候,举着花剪惊呆了。
“嘿嘿,秦姨!”苏承知道自己的突然出现把秦姨给给吓到了,连忙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上去、俯身抱了抱她……很小
心地避开了花剪。
“小承……”被拥在他怀里之后,秦姨才从突然袭击当中缓了过来,乐呵呵地连连拍着他的背、嗔道:“也不知道出
个声儿!秦姨年纪大了、经不起你这么吓人。”
“你哪儿年纪大了?”苏承松开了她、笑着道:“正是人生当中最美的时候。”
秦姨被他张嘴就来的甜言蜜语给腻到了、本就因为劳作而染着红晕的脸颊更是热腾腾的起来,连忙撂下剪刀和装了修
剪下来的枝条的小桶,摘下手套朝大屋挥手道:“快到屋里去坐,这儿热。”
苏承帮她提着小桶离开了花房,经过曾经洒下Mike的骨灰的玫瑰花坛时,他稍稍驻足了一下,心中默道:Mike,我回
来了,晚上再来看你。然后便一路上都在回答秦姨的无数个问题,比如何时起飞、何时降落、上海的小窝住下来可舒
适等等……答着、答着,他的心里有种暖洋洋的感觉在一层层地往外泛滥,于是笑容便刻在了脸上、褪不下来了。
回家真好啊!
接下来个把小时的功夫里,幼儿园下学的大树被去公司遛弯、顺道接孙子的老爷子苏敬中领回来了;特意挑了今天去
医院做孕检、就是为了取第一张肚中宝宝的B超照片给二哥看的苏颖回来了……当然,还有她的亲亲老公、捏着B超照
片舍不得撒手的准爸爸尹恪诚,为此,他还被他的大舅子苏承给取笑了一回。
苏承好不容易从他手里“夺”过了照片、端详了一会儿,很满意地点点头,却瞥到坐在轮椅上的尹恪诚抻着脖子直瞄
自己手里的照片、一脸怕他把照片给看坏了的样子。他乐了、起了逗逗他的心,于是笑眯眯地把照片递还给他、问:
“妹夫……”尽管他比尹恪诚小一岁,可是他特爱叫他“妹夫”!
尹恪诚早已对这个称呼习以为常了……谁叫他辈份小呢?于是先小心地接过照片、这才抬头看他,等他发话。
苏承指了指照片上黑黑白白的一团模糊阴影问:“看了这半天,宝宝的脑袋在哪儿你瞧出来了吗?”
尹恪诚知道他在逗自己,不过这个问题可难不倒他……他早在医院的时候就仔仔细细地跟B超室的医生请教和探讨过这
个问题了,于是很自信地指着照片上的某点道:“这儿!”
苏承弯腰看了看,点点头、佩服地赞道:“尹恪诚同志,你果然是特种兵的眼力、百发百中啊!”说着,还很严肃地
拍了拍尹恪诚的肩膀。
尹恪诚很自豪地微笑了一个给他看看。
天色擦黑时分,苏霆也下班回来了,与他同来的还有苏家的未来长媳、与苏承一面之缘的未来大嫂岑雅……苏霆是特
意邀她来见见他的宝贝弟弟兼伴郎的。
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其乐融融围桌而席,还有Archie在桌子底下不停地嗅东嗅西、时不时地用身体蹭蹭某人的腿。
席间,苏敬中简单了问了几句华悦坊开发的事宜,苏承一一地禀报了。
老爷子刚想再说两句,却被秦姨在桌子底下捏了一把、使了个“吃饭不准谈公事”的眼色,这才笑了笑、就此为止了
。
苏承和苏颖交换了一个眼色、兄妹俩都偷偷一乐。
苏颖又朝岑雅那边溜了一下眼神,询问苏承的意见。
苏承很轻微地点了下头、还了一个“赞”的眼神。
其实在未来大嫂进屋的那一刻起,他已对她的样貌、气质和举手投足间流露的那种自然天成又融合了艺术家的优雅风
情都打了很高的分,而见到她此刻与大哥苏霆之间的默契感更是让他暗暗为大哥松了口气……席间,他们两个虽说没
说什么悄悄话,可是无论为彼此夹菜也好、给大树盛汤也好,都配合得异常精准。
苏承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很放心地把大哥交出去了……咳咳,终于可以很放心地把大侄子以买一赠一、买大送小的形式
给交出去了。他预见到这一回自己的伴郎将会做得很舒心、很尽兴!只是不知道余洁会不会来喝喜酒呢?那……方致
新呢?想到这儿,他连忙抓起筷子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菜,希望通过面部和口腔的运动把这个一整天都避之不及的念头
从脑袋里给赶出去……他成功了。
饭后,老爷子说要去花房散散步,屏退了一干闲杂人等、只叫了难得回家的二公子陪着。大伙儿都知道老爷子是要单
独训诫小儿子,所以都很识趣地作鸟兽散了。
苏承硬着头皮跟在父亲的身后在偌大的一间花房里转悠着……唉,从小到大、每回被老爸单独提叻出去训话的时候,
他的头皮都会发麻。
逛了一圈之后,老爷子先是又详细问了问前些日子发生的九号楼居民闹事事件,听了苏承从头至尾的陈述之后,好半
天没出声。
苏承的头皮更麻了。
没想到!“小承,前些日子你宋叔叔还跟我提过他们医院的外科有空职、叫我跟你提提去他那儿的事。”苏敬中在花
房中央的莲花池边停下了脚步,借着池边的长信宫灯散发的柔和黄光、扭头看着早已不知不觉间长大成人的二儿子,
“你还想做救死扶伤的老本行么?”
苏承怔住了。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年自己选了医科、并且立誓这一生都要怀着一颗宽容博爱的心从事救死扶伤的神圣职
业时,父亲的脸上是宽慰和哀伤的表情……他知道,父亲必然是想起了早逝的母亲。这也的确是他早早就立志当医生
的重要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嘛,很简单……就是因为他自小对建筑、从商都没兴趣。而此刻父亲忽然用了“救死扶
伤”这几个字,无疑就是要提醒他不要忘记当年的雄心壮志、不要错过自己的人生愿景。“爸……”他的嗓子忽然有
些堵住了。
苏敬中笑笑地看着小儿子表情复杂的脸,恍惚间觉得又回到了十多年前、与今晚类似的场景中了。那一夜,高二的苏
承对他说:爸,我打算念医科,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成为最一流的心外科医生!“傻孩子,转悠了一圈下来了,也该
知道自己想干的究竟是什么了!”他轻轻拍了拍苏承的手臂,“别勉强自己,小承,我苏敬中很为自己有个了不起的
医生儿子而骄傲呢!”
苏承激动不已地望着父亲,一时说不出话来……父亲是慈爱的、但同时也是严厉的,像这般直截了当的夸赞在他的印
象里真的是为数不多的几次而已;更何况他们父子直到去年上半年才好不容易和解了……当初的父子反目就是因为他
这个做儿子的特殊性向问题。
“你再想想,反正还有时间呢!”苏敬中又拍了儿子的胳膊一下,然后背负着双手、上了架设在莲花池上的小竹桥,
到了桥下、脱掉了脚上的便鞋、踩着女儿苏颖精心设计的鹅卵石小径,开始兼顾足底按摩的健身百步走。
苏承陪着老爷子来来回回走了四圈,等父亲停下的时候弯腰给他穿鞋。
“小承,”苏敬中扶着儿子的肩膀、蹬上一只鞋之后,有些迟疑地问:“在上海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合适的
人啊?”
苏承被父亲的这么一问,手里举着的另一只鞋差点给掉地上。“啊……啊?”他哼哼唧唧地应了一声,头皮又开始发
麻了、而且在电光火石之间就蔓延到了整个背上。心里直犯嘀咕:老爷子今儿才喝了一小杯酒啊,怎么……有点一反
常态的味道呢?
苏敬中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点那个什么,蹬上另一只鞋之后便不再问了、拍拍依旧蹲在脚边的儿子的脑袋道:“回
屋去吧!”
“哦!”苏承暗暗呼了口气、站了起来,全身发麻的状态立消。
一等父子俩回来,苏颖就一个劲儿地瞥着二哥的脸色、看到并无什么异样,这才舒了口气。
苏霆也拿眼神询问了苏承一下,得到了一个“OK”的手势答复之后,便起身陪着未婚妻向家人道别、送她回家去了。
剩下的几个人又坐在小客厅里闲聊了一会儿之后,秦姨一声令下:“小颖和恪城早点回房休息去吧!”她很清楚尹恪
诚的身体状况,也老是担心才怀孕三个月的苏颖今天又是孕检、又是见到久违的二哥会兴奋得累到……毕竟这丫头孕
前的身子一直都很单薄呢!所以才规定他们每天最晚九点就必须上床休息。
苏颖嘟着嘴、恋恋不舍地跟着丈夫回房休息去了……他们这些日子都会留在大宅住。她已打定了主意,这接下来的个
把月时间里可要好好跟二哥腻味腻味、把这么多日子没处诉的“相思”跟他好好倒一倒呢!
小夫妻俩一撤,剩下的三个人也各自回房去了。
苏承回房洗了澡,到厨房去取了他下午叫人买来的半打啤酒提着、再次去了花房……接下来是他约好了要与Mike独处
的时间。还记得上一次还是发生在妹妹大婚之前的那一晚呢!
高而阔的花房里静悄悄、暗幽幽的,只有跳空极高的屋顶上、以及便道两边的地灯散发出的仅够让人不至于撞墙的柔
和光芒。
绕到巨大的玫瑰花坛边上,苏承抱着啤酒、在坛边的青石凳上坐下了。“晚上好,Mike,好久不见了!”他低语了一
声,开了一罐啤酒、对着幽然散发着暗香的玫瑰花们举了举,然后仰头喝了一大口。一口沁凉的啤酒下肚,那个遏制
了整整一天、再加上昨晚大半夜功夫的名字和这个名字所对应的那张冷冰冰、酷兮兮的脸便再也无可避免地闯进了他
的脑海里。
“Mike,看来……我又得挂了,呵呵……怎么我爱一次就要挂一次呢?”苏承反手撑着花坛、仰头看着头顶那一片在
薄薄的灯光之上、沉沉的夜色之下,显得高不可攀的透明穹顶。
穹顶外没有月亮或者星星,只是一望无际、深不可测的夜空。
苏承忽然在想:不知道在方致新的眼里,世界可是如此的晦暗不明呢?
半打啤酒不多久就喝得差不多了,苏承再一次深刻理解了“酒入愁肠”这四个字的含义!
“我知道、我知道……”他冲着眼门前一朵怒放的酒红色玫瑰直点头,“都是我自找的、从头到尾都是我自找的!”
花儿在他的大幅动作带动的空气流动中轻轻颤了一下,仿佛在赞同地点头一般。
“我知道是我的动机不纯!可是……”苏承抽了抽有点堵塞的鼻子道:“我不是……太想你了吗?不找点事儿做做,
我怕自己会一直这么消沉下去的。你不是也不想我这样、叫我move on的吗?”
花儿没动。
“我错了、我活该,好了吧?”苏承有点恼了,瞪着那朵纹丝不动的玫瑰花道:“可是你也不给我安排个好点的家伙
?现在可好、我把面子和里子都弄丢了,还怎么做人呀?”这么问着,他就已经开始头疼了……还要回上海呢不是?
花儿还是不动。
“就装得没事儿人一样?”苏承歪了一下脑袋……花儿的形象变了一下。“我装不来。你以为我像那家伙一样啊?我
告诉你,Mike,要是你见了他都肯定能被他那张泰山崩于面前、我自巍然不动的千年寒冰脸给雷到!”这会儿他早已
忘了Mike可能听不懂这么高深的中文的茬儿了……人鬼殊途,语言应该不可能再是什么障碍了吧?“我……嗯……”
说到这儿,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又揉了揉鼻子道:“我最开始的时候不是就想知道这家伙到底会不会有变脸的
机会嘛?后来……嗯,一不小心就被陷下去了!”
不知道是何处来风,花儿又轻轻摆动了一下、好似笑弯了腰。
苏承自己也笑了,但很快又愁眉苦脸道:“原来他会变脸,只是……一点都不好玩。他为了林一凡变脸、为了他女儿
变脸、为了他弟弟变脸、为了Rosette变脸……可他就是不肯为我变脸。呼……”他长长出了口气,复又望向无际的夜
空。“你说,这样一头热的日子过着还有什么意思?能不累吗?”
无人回答。
“就算他往前移了,但是,就只有那么一丁点儿……”苏承对着夜空举起一只手、拇指和食指捻出一段很小的距离,
可转念间想到自己是第一个入主方致新那张大床的人,于是就放大了一点点;看了看、又想到方致新说“苏承同学,
别仗着我喜欢你就欺人太甚”,只好再放大了一点点;再比了比、又想到方致新跳到湖里拍打着水面叫他名字的场景
,无奈地又放大了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一点点地放大距离,到最终,两根手指似乎已不够规划出方致新为了他
而“变脸”的次数和进步的距离了,他无奈地叹了一声、黯然垂下了手……原来,人与人相处的时候、彼此之间付出
和得到的多与少是不能用量化的标准来衡量的啊?真要这么细数下去的话,他估计自己又得开始内疚了,但是他不想
、夜不愿意再有内疚这种感觉了……他受够了!
头顶的灯光闪了闪。
苏承连忙抬头去看,头昏眼花之中看到有一只很大的蛾子扑闪着翅膀撞到了灯泡上、被炙热的温度给弹开,可是不一
会儿就又扑着翅膀撞过去。
“你傻呀?”苏承指了指头顶的那只笨蛋蛾子,觉得它这股飞蛾扑火的傻冒劲头简直跟自己有得一拼了。“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