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红夜

妇人年龄三十上下，一张脸浓妆艳抹，着的是绫罗绸缎，腹部微凸，不难看出怀有身孕。

妇人皱眉，冷眼看了司晨一眼，纤细的玉指指了指司晨，道：“你是新来的下人？”眉眼间有一抹厉色

。

司晨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妇人一番，许久之后，他问：“你又是谁？”

妇人冷笑一声，道：“哼，我是风府的二夫人！”言语中有着嚣张。

确实，这是值得嚣张的。风府老爷是夏唯县的首富，能入风家门的这几年来也只有这么一位风二夫人。

司晨嘴角微微扬起，他笑吟吟地说：“我是否该称您一声二娘？”

妇人一愣，眉眼间闪过一抹惊慌，随后，她说：“原来是那个贱人所生的杂种？哼，如今本夫人已怀有

身孕，这风府的继承权不一定会落在你手上！”

妇人看着司晨的目光中带着一抹鄙视。

司晨忍不住便笑了。

这风府的一切本就是司晨的，它的建立，它的兴荣，它的繁华，一直一直以来均有司晨来掌控。

当时，为了买身份，找了一对看起来恩爱，却在一次意外之中死了孩子的夫妇。

二人伤心欲绝，当时，司晨说，以后，他会代替那个孩子而活，成为他们的孩子。

司晨说，他愿意给他们荣华富贵，只请，他们一辈子把自己当作是亲生儿，不告诉任何人，这身份的来

历。只是没想，当初那看起来如此恩爱的二人当有了荣华富贵，男方，却也纳了妾。

看起来，似乎还是挺嚣张跋扈，欺负大夫人欺负惯了的一个人。

有些嘲讽，有些好笑。

爱，这种东西能维持多久？为什么有些人放手的如此容易，而有些人，却穷尽一生，也无法放弃……

抱着风影的手紧了紧，握紧成拳。

蓦然，眼帘中映入管家的身影，管家的身后，带着风家老爷。

管家上前，看了眼二夫人，又看了眼司晨，不确定地询问：“……您是……？”

司晨瞪过去，笑道：“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司晨假笑。

管家与风老爷愣了一下，对看了一眼，随后，管家以着不确认的语气问：“……您是，少爷……？”

同时，风老爷一脸的慌乱，一脸的心虚。

这时，管家对着司晨跪下。

管家，是当年司晨自身边挑选的心腹，是少数几个愿意为司晨誓死效忠的心腹。

自管家进入风府以来，他便是风府的权威，即使是风家老爷见了管家，也要谦让三分，如今，他竟给风

家少爷跪下，多多少少给人一种视觉上的冲击。

司晨垂下头，冷眼看着管家。

“少爷，老奴对不起你。”

不好的预感在心里蔓延，司晨咬了咬嘴唇，握成拳的指尖犯了白。司晨看着管家，久久之后，他问：“

何来之说？”

管家偷眼看了眼司晨，一张年迈的脸有着桑藏，有了心疼，两行清泪缓缓而下。他说：“老奴，明明知

道……这是您最后的后路。”

“……”司晨沉默。

管家看了眼风老爷，才续道：“前几个日子，一位下人来过风府，询问，这里是否有一位名唤风绮的少

爷。那人手拿着千金，送到了老爷的面前，老爷说有，他又问，风绮，是否是老爷的亲生儿。老爷说是

，可当那人……手拿匕首抵在老爷的脖颈时，老爷说，早在几年前，已经……”之后的话，他没再说下

去。

司晨只觉得一阵晕眩，尖锐的指甲狠狠地刺入掌心，弄出了点点血迹。

“老奴知此事，心里慌得紧，想要给您捎信，却不知您身在何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您羊入虎口……”

司晨阖上双眼，心里堵得慌。

原来，再多的荣华富贵，在多的施恩，再多的好心，也换不过那人自己的一条命。

依稀记得，那时候，如今的风家老爷哭的双瞳红肿，他说，为了司晨，他愿意上刀山下油锅，他还说，

以后开始，司晨便是他的亲生儿……

当时，司晨很开心，他以为，他真的有了一个父亲。

司晨不懂的是，当时的他说这种话是真心的？还是，只能说当时的司晨眼力太过浅薄，所以，认为他是

真心的？或者，当时的那个人确实是真心，只是，荣华富贵改变了他。

司晨的身子踉跄了两下，手中的风影再也抱不紧，这时，仆人立刻伸手接过风影，偷眼看着一脸阴骘的

司晨。

管家又说：“少爷，如今……风府外面，都被包围住，迟早，迟早会……少爷，都是我的错，请您责罚

……”

……

司晨稳了稳身姿，看着风老爷的目光中有着一丝恨，箭步上前，手高高的扬起，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那一巴掌太过用力，让风老爷的头跟着巴掌的力道偏了偏，血液自唇角缓缓流下，一双眼有着慌乱。

司晨深吸了一口气，他指了指大门的方向，道：“滚，给我从这里滚出去！”

风老爷闻言立刻跪了下来，仰头看着司晨，道：“我，不敢了，绝对，不敢了……你，你不是我的孩子

吗？”

司晨冷笑，“你那一言一语要的是我的命！这几年来，我也算待你不薄，把你当亲生父亲一样伺候。这

风家的人谁不把你当老爷？为什么，为什么连那一点点小事你都……”胸口剧烈的起伏，言语中，带着

一丝的无力感。

司晨只觉喉咙很疼，仿若被针刺了一般。说不出话，道不出句。

眼眶有些干涩，浑身感觉无力，想哭，但是，却不能哭。

司晨从喉咙口，生硬地挤出几个字。他说：“我给你荣华，我给你富贵，并不是为了让你背叛我。这一

次，我不杀你，你……从这个屋子里走出去，至此以后你便不再是我的父亲……”

风老爷跪倒在地，一次又一次地，他说，给他一次机会，再给他一次机会，最后一次的机会……

机会，这种东西哪里会有那么多？

当年，司晨信了这个人。会挑选这个人，只因为有现成的父母在，只要人家有一张严实的嘴巴，自己这

个身份便比什么都好用。

可事实证明，司晨还是太自以为是了。

咬住嘴唇，司晨道：“你可有给过我生存的机会？”

风老爷一愣，瞬间失了言语。

司晨四处看了一眼，向仆人吩咐道：“把这个人拖出去。”

仆人不敢动弹，均低着头，不敢看司晨。

司晨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管家，管家说：“少爷，您若是气，便把，把……”看了眼风老爷，久久不知

该如何称谓，便指了指他，续道：“先把他关起来……如今，凡是进入风府的……都不被允许出去。”

司晨冷眼瞪了眼风老爷，随后命人把风影抱至厢房里入了厅。

管家叹了一口气，对风老爷道：“早知如此，您又何必当初。”

风老爷老泪纵横，他道：“我，我不过是想要命啊。”

管家冷笑一声，道：“你的命是命，少爷的命便不是命？若是我没记错，当年……少爷也救了您一命吧

？”只是，少爷一直不说，也从未在意过。

风老爷瞬时说不出话来。

管家命人把风老爷关起来，之后紧跟在司晨的身后入了厅。

厅里，司晨坐在高坐上的椅上，手肘抵在桌上捂着头，双脚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似乎很慌张。

管家说：“少爷，您别晃，总是晃荡，会把您身上的福气都给晃掉。”

司晨不晃了，看着管家苦苦一笑，才道：“本就没有福，又怎能晃得掉？”

“怎会没有呢？”

司晨自嘲一笑，道：“即使有，也已经用完了……”

管家沉默。

司晨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浅啜一口，道：“有些苦。”

“茶本苦，可苦中也带点甜……只是，您并未品出。”

司晨笑笑，自椅上起身，询问：“能与外界联系吗？”

管家点头，“每日里会有人送些东西入府。”

“那么，就请管家为司晨代购一些东西。”

“少爷，请别如此客气。”

司晨摇了摇头，“现在，我还是你的少爷，再过几天，便不是了。”

“不，您永远是老奴的少爷。”

司晨笑，面部线条微微柔和了些，他道：“过几个日子，他们会来，到时候，司晨只望您说不认识我。

我，只是在那一年雇佣你的风家少爷，而您，在那之前并不认识我。只要您一口咬定，我想，他们不会

为难你。”

管家不由自主地摇摇头，“老奴怎敢丢下少爷一人，独自苟……”

管家的话未完，司晨已走至他的面前，跪在了地上。

管家一愣，连忙低下身子，想要扶起司晨。

司晨缓缓摇头，“现在，司晨信得过的也只有你一人了。到时候，司晨想请您带着风影走。风影，已经

是唯一一个司晨想要保护的人了。请管家答应，请您代我好好儿保护他。”言语间，眼眶湿润，一滴滴

的泪水自他的眼眶中留下。

管家抬起充满皱纹的手，轻轻擦净司晨的面颊，哽咽地说：“答应你，老奴答应你，只要你起来，老奴

便答应……”

司晨吸了吸鼻子，自地上站起身，衷心地说了声谢谢。

管家说，您别这样说，这就好像……随时都要离开似的……

事实上，本身就是如此。只要怀王的人马追到，自己，就要离开了……

咬了咬嘴唇，双手擦净眼泪，司晨说：“我想见风影。”

管家点点头，带着司晨走出院落，亲自带领他去繁华居。

繁华居，一直是司晨的寝居，即使他从未在那里睡过，繁华居里却依旧无人入住过，那个地方，只是司

晨一人的地方。

走过假山水榭，进入厅堂，绕过走廊，步上旋转式阶梯，上了二楼的厢房。

转过屏风，着着一袭白衣的风影静静地躺在床上。

司晨上前坐在床畔上，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唇瓣微微蠕动，张了又合，半晌以后，他以着轻柔的声音，

道：“原本，打算等你起来了，我再嫁给你……只是，似乎……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风影，司晨……等不了你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能醒来……

第九节

司晨握紧风影的手，回头看向管家，道：“管家，能尽快准备婚礼吗？我……我要和风影成亲。”

管家一愣，看了看二人紧紧相握的手，又看了看司晨满面的泪痕。

沉默了一下，管家点点头。

管家说，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最大的婚礼。

司晨感激的笑笑，之后便把脸埋入风影的怀中。

管家转身离开，着手准备。

不到一天的功夫，红色的喜字贴满风府每一个角落。

不知请的人会问一句，府里谁要成亲了？

知道的侍女会回答一句，似乎是忽然冒出来的少爷。

是哪一家的姑娘？

啊……如果我没说错，少爷是打算嫁人吧。

不会吧？那风府怎么办？难道给二夫人的孩子继承？

谁知道？不过听说少爷并不是老爷的亲生孩子……而这风府的一切本来就是少爷的，不过，少爷认了老

爷做爹，所以，他才是老爷吧。

哦。不过，话说回来风府会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不过，最近好奇怪，外面的人不让我们出去……是不是少爷惹了什么人？

喂喂喂，你别瞎说，害我怪害怕的……

你怕什么？没看到这红色的喜字？人家都能在这时候成亲，能发生什么事儿？

那你知道少爷嫁给谁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

……

……

在纷乱的言语猜测中，一天很快便过去，风府里显得更为喜气。

鲜花，红色的纱布挂满了整个风府。

到了第二天，婚礼已准备好。

这一天，司晨当着侍女错愕的表情下洗去了脸上的粉妆。

冶艳的面容褪去，换上的是一张平凡，说不上难看，却也不漂亮的没什么特色的普通面容。

一切都可以造假，可若是到了成亲的时候还造假，那就……太可笑了……

微微一笑，坐到菱花镜前的椅上，拿起眉笔轻轻画上。

抹上胭脂，在食指的指甲上涂上墨色的蔻丹，再穿上一袭艳红色的新娘衣，最后以着墨色的缎带束上了

腰。

回头，看向依旧错愕的侍女，微笑道：“可以给我梳发吗？”

侍女依旧是愣愣的，当听到司晨的话，下意识地拿起木梳，可对着那一头墨发却无从下手。

司晨说：“那是易容，没什么好惊吓的。江湖里……有很多人都用。”

侍女“嗯”了一声，挠了挠头，道：“只是觉得……那张脸更漂亮。”

“……你是在夸奖我的易容手艺好，还是在说我这张脸忒难看？”

侍女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心口那一颗砰砰乱跳的心同时也平静了下来。

轻执起青丝，慢慢地梳理，她说：“少爷着着衣裳给人的感觉并不像新娘装，因为，太过朴素。不过，

穿在少爷身上很漂亮。”

“……谢谢。”

侍女笑笑，更用心地梳理着司晨的发。

侍女说，司晨有一头漂亮的发，让它自然飘下，更美。

最终，司晨散开一头墨色的发，去了礼堂。

彼端。

怀王走出客栈寻思了半天，最终向江南的方向行驶而去。

沿路赏赏风景，无聊了便诗词作画，偶尔去一下花房打发打发时间，半个月后，收到了穆宁的飞鸽传书

。

书上，夏唯县确实有一个风府，而且还是江南首富，而风家有一位少爷，名绮。

怀王看着，嘴角微微勾起，一脸的欢乐。

命下人准备笔墨烟台。

小厮墨好了墨，怀王手执毛笔，蘸上笔墨，便在素白的纸上要求穆宁进去审问风家老爷。

威逼利诱恐吓，均用上，也要让他说出事实。

当穆宁收到书信，便去风家见了风老爷，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便道出了事实。

穆宁把所言又飞鸽传至于怀王。

怀王见了，露出一抹和煦的笑容，蘸上笔墨，写上让穆宁调配地方官府，让侍卫严严看守住风府，只许

人入，不允人出。

就是一只蚂蚁也不成。

于是，风府被团团包围了。

怀王一行人加快速度赶向夏唯县。

行走的路途间，他忽然接到穆宁的飞鸽，他说，风府里很诡异，这个时候竟然招人准备喜装。

怀王蹙起眉头，不用多想，便知那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