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刚刚兴起的『处罚』念头,全写在自己脸上了吗?
总之,焦急的九重先用猫咪般的语调唤了一声雅,想把他叫回棉被这边。
「雅?过来这边……」
「…呜……呜……呜呜……嗯呜……」
九重都刻意装笑脸了。然而雅却仍旧躲在膝盖中哭泣。这么讨厌和自己做爱吗?九重受的打击不小,整张脸都青了。
「没……没什么好哭的吧?怎么啦?你不喜欢跟本大爷做吗?」
「不、不是……对不起,对不起。」
干嘛要死命道歉?雅将身体靠在墙上,呜呜地啜泣着。
「对不起,因为我希望九重不要拿回尾巴……。这种情况之下,我没办法和九重做。」
「……尾巴?不要拿回来比较好?」
雅只是一直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九重安慰着雅,将他带回充满阳光香味的棉被上。
雅好不容易才冷静一点,和九重面对面坐在棉被上。
「为什么好端端的会哭?从早上开始,你的样子就很奇怪。雅?」
「今天早上,田拔先生……」
「什么?你果然被田拔欺负了!?那个浑蛋!!」
一听到田拔的名字,九重就气得怒发冲冠,啪一声站起来。雅也跟着抬起头,拉住九重的手,以免他现在就狂奔到茶
釜山兴师问罪。
「那、那个……你误会了。田拔先生没有欺负我啦。只不过,那个……被田拔先生一说,我自己也注意到了。」
雅原本干了的眼睛,如今又重新泛出泪水。
「只要九重拿回了尾巴,我就没有用处了……」
「没有用处?」
九重皱起眉头,向下看着不断发抖的雅。
「一想到不能待在九重身边……必须回到东京,我就觉得好难过。」
「这从哪儿说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雅的话让人难以捉摸。九重抿着嘴巴,重新盘腿坐在棉被上。
「那个……尾巴拿回来以后,九重就不用每天吃一水桶的油豆腐了。」
「嗯嗯,这个当然。」
「我也就不用炸油豆腐了吧?」
「对。这样你不是比较轻松吗?」
听到九重的回答,雅又难过地皱起眉头。
「可是…除了炸油豆腐以外……我、我就不能再为九重做什么了。我已经没有用处了吧?」
「……啊!?」
九重睁大眼睛,嘴巴半开。
(对、对喔……。居然到现在都没发现……本大爷真是太失败了!)
九重惊讶于自己的浑然不觉。
(这孩子的确已经……没有用处了。)
九重终于明白雅的心思了。
既然不用再天天帮九重炸油豆腐,那么也就没必要特地在稻荷山开一家豆腐店了。就某种意思来说,雅确实是『没有
用处』了。
「九重有了九条尾巴以后,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吧?如果我还赖在你身边,会给你带来麻烦……。没错吧……?」
九重思考着雅费尽力气才说出来的问题。
只要有了九条尾巴,九重的确就是万能的。而且还是精采绝伦。
也能像以前那样,将美丽的善男信女引诱到稻荷神社。不,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九重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身体就
会隐隐作痛。这半年来,九重之所以会满足于和雅一人的性爱,也是因为妖力只剩一半的缘故吧!
(可是,本大爷并不讨厌这孩子陪在身边啊……?)
和陷入沉思的九重恰恰相反,雅一直用言语逼问对方。
「尾巴拿回来以后,我就不能待在九重身边了吧?我就只能回东京了吧?」
「咦,回东京?」
为什么话题会突然跳到这里啊?惊讶的九重连忙否定雅的推论。
「哪、哪会……就算不炸油豆腐,我也不会嫌你麻烦的。」
「……骗人。其实你很伤脑筋吧?」
雅完全不相信九重的回答。他抱着膝盖,将脸埋入其中。
「田拔先生早上都跟我说了。他说我会给九重带来大麻烦的。我也是这么想。……因为,我只会帮九重作油豆腐,其
它什么都不会嘛。虽然我很想待在九重身边……但是,我已经决定回东京了。」
雅的脸颊流下两行清泪。
九重的胸口揪了一下。他知道雅是认真的。
(这孩子,真的打算回东京吗?)
已经同居半年的雅,这会儿居然要主动离开。
那个爱死自己的雅,居然会有回东京的一天。
九重简互无法想象。在焦躁的驱使下,九重不自觉地叫了出来。
「就、就算没有用处又麻烦,你也不必要回东京吧!」
「咦……为什么?」
「为什么……」
九重一时语塞。他的身子慢慢往后挪。
(……本大爷,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一句话,因为九重喜欢雅。他希望雅和以前一样待在自己身边。
不过,九重可是铁铮铮的汉子,怎么可能说出这极肉麻兮兮的甜言蜜语。像是『我爱你,哪儿都别去。』、『你什么
都不用做,只要待在我身边。』之类的。
自尊高傲的九重,打死也说不出慰留的言词。
(要是我说『喜欢』他,或者求他留下来,这孩子日后一定会更嚣张的!)
尤其是最近,雅一直将九重当成动物看待。彷佛他才是高高在上的主人。
因此,九重要尽可能避免由自己来慰留雅。
除了告白这个方法之外,有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让雅放弃回东京呢?九重忖道。
总而言之,雅似乎不接受『不会造成麻烦』这个解释……。
(………稻荷山有没有让这孩子留恋不已的东西?)
想来想去,九重决定挑豆腐店出来决一胜负。
「豆腐店的生意不是很好吗?都已经做到这么地步了,现在放手不嫌太可惜吗?」
「不会,那一点都不可惜。」
雅马上摇头。豆腐店会怎么样,对他而言好象都无所谓。
九重在心中啧了一声。下一个办法似乎会比较有效。
「老头(山神)好象满喜欢你的。还有那个田拔,你跟他的感情不是也挺不错的吗?要是你不在了,他们一定会很寂
寞的。」
「对他们而言,我不过是个人类。他们一定很快就把我忘了。」
雅的语气坚定,有点落寞地笑了。
这个理由也不成。九重站了起来。
「可是,稻荷山附近的居民,还有那些观光客,都很喜欢你做的豆腐耶。要是你走了,大家大概会觉得很难过吧……
」
「……难过?『大家』吗?」
雅用两手撑在棉被上,试探性地望着九重。
「我不在的话,会寂寞难过的,只有『大家』吗?」
九重难道就不会寂寞吗?就不会难过吗?
雅的眼中满是疑问。他想知道的不是『大家』的想法,而是九重的。
九重心中明白,然而他却闭口不语。九重就是不想让雅知道,自己其实是『喜欢』他的。不管雅是否已经知道了这一
点;总而言之,九重绝对不会主动挑明。
九重怔怔望着天花板,久久不发一语。
也不能放任场面继续沉默下去,九重用左手拨拨头发。
「那、那个……本、本大爷,有时候也想来块超美味的油豆腐当『点心』吶。吃不到你的油豆腐,好象会有点寂寞…
…」
这已是九重最大的让步了。
可是,九重的让步却造成反效果。雅的脸色铁青,神情显得严肃无比。
「九重……对你而言,我唯一的价值就是炸豆腐吗?」
「啊、不是、那个……」
拷问般的视线让九重越发焦躁。九重原本想用动作弥补语言上的不足,然而雅却挥开了九重的双手。
沉默中,雅一直凝视着九重。
「九重,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只有这样吗……?」
「……」
看来无论如何,雅都是要定了九重的承诺了。
『如果你走了,本大爷会像死掉一般寂寞。油豆腐什么的根本就不重要。我爱你,我要你留在稻荷山陪本大爷,一辈
子也不分开。』
希望九重这么说的心情,一步一步向九重逼近。
其实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对雅说一次『我爱你』也没什么不好。九重也曾经这么想过。
可是,另一方面,九重又有点不满。为什么雅非得逼自己说出口不可呢?
(这孩子应该早就明白本大爷对他的心意。既然如此,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强迫自己做出承诺呢!)
九重不想承认他喜欢雅。更不想告诉那个迟钝的人类,自己好喜欢他。
原本害羞的情绪,渐渐变得顽固起来。九重板起脸,莽撞地丢下一句话。
「你不是很想待在本大爷身边吗?那就继续这样做啊!」
「我做不到。因为我不想给九重添麻烦。……而且,九重不需要吃油豆腐以后,我们就不能天天见面了吧?」
不能每天晚上抱着九重的话……不能让九重多少喜欢上自己的话,雅就不想继续留在稻荷山。这么想的雅,表情因悲
伤而扭曲。
现在全看九重的选择了。
雅一直在等。等着九重对自己说『我喜欢你。留在我身边吧!』。
从雅的反应来看,除了『喜欢』这句话以外,什么都留不住他。可是,九重为什么要顺应雅的心意行事呢?
这种强迫中奖的感觉让九重颇不是滋味。
「总而言之,你没有必要回东京!」
心烦度达到极限的九重大叫一声,啪一声掀开棉被,盖住了身体。他背着雅侧躺,将棉被拉到了脖子以上。
「快睡吧!」
粗暴的命令强行结束了两人之间的谈话。尽管身后一直龙感受到雅寂寞的视线,但是九重决定来个相应不理。
难得的温泉旅行,两人之间却充斥着尴尬的沉默。
***
从温泉旅行回来的隔日。
一大早,九重就在豆腐店门前来回踱步。同时,还不停偷瞄着雅和附近主妇谈笑时的身影。
客人离开了以后,九重从玻璃窗向收银台的方向望去。
「雅,你不是要关掉豆腐店吗?」
九重心想,既然豆腐店今天还继续开张,那是不是代表雅不回东京了?九重满心期待地问。然而,雅却背着身子,语
气生硬地说道:
「这样对客人不好意思。我会一直开店,直到回去的那天为止。」
雅穿著白色围裙,开始炸豆腐。当水豆腐从大型的油锅中浮起来时,已经吸饱油脂,成了金黄色的油豆腐了。
铺着磁砖的店中,只听得见油炸时的噗噗声。
九重和雅一语不发。空气中充满着一触即发的紧绷感。
(果然,他还是打算回东京……)
雅站在水槽前的背影看起来相当冷淡。九重耸耸肩膀。
自昨天中午从温泉旅馆回来以后,雅一直是这副样子。打从睁眼开始,就看不到雅的笑脸。而且雅也尽量避免和九重
说话。
气氛实在太差了,九重根本无法踏进豆腐店一步。因此他只能在外头的停车场来回踱步。有没有办法阻止推回东京呢
,九重口中念念有词的。
(……对了!戴着那个红项圈一起到稻荷山散步怎么样?那孩子好象一直想这么做,应该会很开心吧!说不定就不想
离开了……)
九重拍了一下手掌,做出「决定了!」的姿势。
然而下一秒,他马上皱起眉头,十分不爽地瞪着天空。
(不不,等一等。为什么本大爷非要讨人类的欢心不可啊!?)
就这样,九重抱着头,不停地在豆腐店前面来来回回走着。
(啊啊,可是,那么,本大爷该怎么办才好呢?)
有时,雅会放下手边的工作,从店内望着九重苦恼的样子。
然而,只要九重的视线回到豆腐店,雅马上又会别过头去。装做一副不惑兴趣的模样,继续专注于工作。
「雅,不要回东京。留在本大爷身边。」
九重明白,雅很期待自己这么说。只要这么做,险恶的气氛马上就会消失一空。九重也知道……。
(本大爷打死也说不出『我爱你』!说了就等于认输!最近那孩子一直把我当成动物看待耶。要是被那孩子看不起的
话该怎么办!!)
话虽如此,可是九重也找不到其它的慰留办法。
烦烦烦烦烦烦……。
怎么办才好?九重郁闷地咬着指甲,突然间,停车场的山路上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她和豆腐店的常客不同,周围是
一片华丽气氛。
「嗯……?」
待她来到前头后,身穿红色洋装的女人用力向九重挥着手。
「小狐~!」
「花大姊?」
「没错,就是你的花子姊姊~!」
刷了厚厚一层睫毛膏的狸眼,涂满大红色唇膏的丰厚上唇。曲线丰满的现代女性。她就是田拔花子。年纪比田拔太郎
大了十岁。
虽然她手中抱着一个小婴儿,然而还是动作飞快地冲到九重面前。
九重一瞬间呆了呆,猛然想起田拔的话。对了,温泉旅行那天早上,田拔曾说花子回到茶釜山末了。
「我想早一点见到你,所以一大早就来了。哎呀呀,小狐还是一副好男人的模样耶~」
花子一脸怀念,笑着摸摸九重的浏海。
这种母亲疼爱小孩子的动作让九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地退了退身子。花子放开九重的银发,眼神射向了豆腐
店。
「喔?唉喔唉喔唉喔唉喔,唉喔,那孩子该不会?」
花子夸张地转向豆腐店。店内一角放着大豆搅拌机之类的大型器具。雅站在有点杂乱的机器旁边,呆呆看着花子和九
重两人。
突如其来的怪女人让雅脸上出现了怀疑的神情。想来是忌妒吧,雅不喜欢九重和这女人那么亲密。
花子侧着头,对雅笑了一下。
「早安~」
「……早……安。」
「我是太郎的姊姊花子。你好啊~」
「啊,田拔先生的姊姊?」
听说花子是田拔的姊姊,雅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么说来,花子那种语尾拉长的说话方式,的确和田拔十分相似。既然是田拔的姊姊,那么她和九重应该也是从小认
识的好朋友。这也难怪她和九重会那么亲密了。
「你就是豆腐店的『小雅』吧?你和小狐住在一起的流言,已经传到四国去了。哎呀呀,看来都是真的呢~」
「四国?」
雅走到了比较靠近外头的收款机附近。
「我的夫家在那里。哎呀,你看~」
花子将怀抱在丰满胸口的小婴儿高举起来,以便让雅看得到。
包在白色婴儿衣中的婴儿睡得极其安稳。雅的表情不自觉地趋向和缓。
「哇,好可爱喔!啊,可是这是人类的小孩子耶?怎么不是狸呢?」
雅的发言还是一样没神经。九重担心地看了花子一眼。
或许是大人的度量吧?花子一点都不在意,极其自然地答道:
「我的孩子当然是狸啊!虽然现在是人形,不过他也会变成里的姿态喔。我的老公也是狸妖,这孩子可是继承了两人
份的妖力呢~」
「嘿~,好厉害喔!」
雅弯下腰,用毛巾擦拭被水沾湿的双手。
花子亲切地对雅露出微笑,同时一把拉住九重的手腕。
「好啦,小狐。我有一堆话想跟你说,陪姊姊去散步吧?」
「啊、可是、本大爷现在有点……」
瞄,九重用眼神询问站在店内的雅。
雅一直站着不动,似乎正在等待九重自行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