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神恶作剧Ⅰ——加纳邑

雅，说不定会在一气之下跑回东京。
花子，难得回乡拜访昔日好友。
哪一个比较重要呢？雅一定会打破沙锅等到底的。
（本大爷、难不成现在、遇到了爱的考验……？）
其实根本不用试探，当然是雅比较重要。
虽然，雅在看到婴儿时曾经露出微笑，不过两人之间的情势还是十分紧张。是否回东京这个问题，也还没有达成共识

。就这样丢下雅不管，结局一定会很惨。
「花大姊，我看散步还是……」
「干嘛？小狐。你敢不听姊姊的话？」
大概是不爽九重语带犹豫吧，花子紧紧搂着九重的手臂。九重已是满头冷汗。
（呜呜……本、本大爷果然不敢杵逆花大姊！）
自从九重的母亲去世后，花子一直就是九重的小妈妈、小姊姊。
九重连山神都不怕了，唯独拿花子没辄。
没办法，九重让花子先到停车场等候自己。
当花子一脸含笑离开豆腐店的时候，雅的表情果然开始僵硬。声音听起来也十分冷淡。
「九重也快点去散步吧？」
九重两手撑在店门口的玻璃台子上，对着店内的雅解释道：
「本、本大爷马上就回来了。花大姊就像是我的妈妈一样，我们两个之间根本没什么。」
九重口沫横飞地忙于解释，可是雅却恶意地撇过小脸，握着毛巾的手不断轻轻颤动着。
「够了。这样我就明白九重的心意了。你就不要管我，尽管和花子小姐去散步吧。……九重不要像个笨蛋一样，说些

奇怪的借口。」
相当毒辣的语气。可是，雅的眼中却噙着泪水。
「笨蛋……？」
九重气得鼓起双颊。
「九重像笨蛋。」
比起雅的眼泪，九重更在意这句话。
本大爷都已经低声下气地解释了。比自己蠢一亿倍的雅，居然将这份善意看成笨蛋的行径？九重绝对不允许。
（居然说本大爷是『笨蛋』！？嚣张也该有个限度吧！？）
像是要继续火上添油似地，雅开口大叫：
「九重拿回尾巴以后，我一定会回东京的！我已经决定了！！」
九重咬着嘴唇不放。原先的温柔已然消耗殆尽。
「随便你。要回东京就快滚！！」
九重苦闷地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向停车场。
＊＊＊
为什么自己要对雅大吼『快滚』呢？
还有三天就要拿回尾巴了。要是三天后雅真的跑回东京了，那该怎么办？
（不，本大爷只是气坏了……不是本大爷的错。全都是耶孩子不好！）
九重试着安慰自己。然而这一次却无论如何也振作不起来。
九重落寞地垂着肩膀，抱着婴儿跟在花子身边。
「哎呀呀，这里也好久没来了～」
花子明知九重的苦恼，在秋风的吹拂下，神情还是显得十分轻松。
两人离开雅的豆腐店，在小山丘上悠闲地散步。
稻荷山和茶釜山中间，有个丘陵地带。春季时，满山遍野都是绚烂的野花。到了十月爽秋季节，则覆盖着细长的狗尾

巴草。
「我们以前经常和太郎三个人，一起跑到这边玩喔～」
从山丘对面望过去，有几户农舍盖在林子中。
花子怀念地瞇起了眼睛。
（那个也叫玩吗？）
九重回忆起两百年前的幼年时代，心中充满疑惑。
根本没有任何有关游玩的记忆。田拔和九重只不过是在花子的强制下，一起陪着她摘花而已。当时，花子在三人中握

有绝对的权力。她的跋扈比起九重的『本大爷』，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当初，她曾经威胁九重和田拔说『你们两个都要叫我“姊姊大人”。听懂了没？』。不然的话，花子就要痛扁他们

一顿。相反的，只要乖乖顺从花子的意思，她就会变成『温柔又可靠的美人姊姊』。
「小狐，虽然你少了一条尾巴，但是我听说很快就可以拿回来了。」
身边的花子笑着说。多嘴长舌的田拔应该将九重的近况说过一轮了吧！
「嗯嗯，三天后老头就……」
三天后。一想到说不定就此和雅分别，九重也不禁叹了一口气。
「唉呀，这样不是很好吗？」
「也不……全是好事。」
九重的表情十分灰暗。
「哎哟，有什么事嘛？告诉姊姊啊！」
在花子的催促下，九重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全都说了出来。九重从来不在人前表现软弱的那一面，唯有在花子面前，他

可以放心地畅所欲言。
「花大姊，我不想让那孩子回东京。本大爷该怎么办才好？」
将所有的心事倾诉一空之后，九重看了花子一眼。
花子张大眼睛，一脸惊讶。
「什、什、什么？不会吧？小狐，你真的爱上那个『小雅』了？你不是一天到晚外带入场吗？居然对那么平凡的人类

～？」
「才、才不是。本大爷只是害怕吃不到那孩子炸的油豆腐罢了！」
九重拨了拨银发，顺势别过脸去。虽然他急着否认，但是已经太迟了。
「可是尾巴拿回来以后，你就不用再吃油豆腐了吧？」
「呜……那、那个……」
「既然如此，为什么硬要小雅留在你身边~？」
花子总是能马上看透一切。就连自己喜欢雅这件事也一样。
九重涨红了脸，无话可说。
花子的红唇嘿嘿地笑了。这种带点坏心眼的表情和弟弟田拔十分相似。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太郎的～」
烦恼的九重，一屁股坐在花子的斜对面。
两人并肩坐在山丘上，对面就是儿时常儿的山村风景。
有时云层会遮住太阳的光线，让整片山丘笼罩在逆光之中。很久没到这儿来的九重，眼中映入了牧歌般的美丽风景。

但，现在的九重实在没有心思感动或赞叹。
「人类真的很难理解。」
九重将婴儿放在膝上，忧郁地叹了一口气。
尤其是雅。为什么『喜欢』这句话对他而言，如此的重要呢？
「是那孩子说想留在我身边，自己一个人从东京跑来的耶。这次也一样啊。只要说句『想待在你身边』，然后留下来

不就好了……」
「可是半年以前，那孩子还有帮小狐炸豆腐这个理由啊。现在情况不一样了。那孩子应该很不安吧～」
花子直击问题核心的指摘让九重的头垂得更低了。
「有什么关系……就算不用再炸油豆腐，那孩子还是很喜欢本大爷啊！本人爷又没说拿回尾巴以后，就要拋弃他。」
九重嘟嘟哝哝的，好象要说给怀中的婴儿听一样。花子闻言一呆。
「小狐，你就照实说嘛！没关系的，就说『你爱他』。」
就是这点做不到啊！如果自己的个性能够不那么别扭，那该有多轻松啊！
（本大爷说不出口。我不想顺了那孩子的意。所以才会这么烦恼嘛！）
九重再度叹了一口气，用脸磨蹭着婴儿柔嫩的脸颊。
人类外形的婴儿，摸起来滑嫩嫩的。九重虽然不太喜欢，但是只要想到这是花子的小孩，还是会觉得很可爱。把小小

的身体收在怀中，那触感十分舒服。
「哎呀，打起精神来嘛。你不是快拿回第九条尾巴了？到时妖力就完全复元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等到妖力完全恢复，那孩子也早就不在了。」
九重低着头，啪沙啪沙扯着脚边的野草。虽然银发青年的烦恼姿态也很迷人啦，但是太过晦涩的话可是会讨人厌的。

花子不耐地蹙起柳眉。
「那你要放弃尾巴吗？一直寄放在山神那里～？」
「怎么可能！」
九重当场否定，啪地抬起头。
尽管内心的软弱随之一扫而空，但是九重脸上的表情却变得十分可怕。
九重当然不可能对山神说『尾巴我不要了。随便你处置吧』。山神那老家伙偷走九重的尾巴，把它拿来当围巾使用，

还说了一堆谎瞒骗九重。这个仇九重还没报呢！当然要尽早恢复妖力，这样才有复仇的本钱。
「尾巴也要！那孩子也要！！」
九重对邻生的花子发出了宣言。
但是，他还没想到任何可以慰留雅的方法。
＊＊＊
稻荷神社的内山，今晚也一样高挂一轮明月。狐狸姿态的九重坐在草地上，寂寞地看着随风摇曳的狗尾巴草。
有时候他会朝着参拜路的方向看几眼，旋即又颓丧地垂下尾巴。
（果然，那孩子不再送油豆腐过来了……）
太阳西沉以后，九重就一直坐在庭园中等待。可是却迟迟不见雅的身影。中午才对雅说过『要回东京就快滚』，现在

他说不定正在难过她哭泣。生气中哪管得着九重是不是饿肚子呢！
（没办法。就算三天不吃油豆腐，应该也不会怎样吧？）
可是，肚子好饿喔！九重抱着咕咕乱叫的空腹，陷入悲惨的情绪中——。
「——那个」
九重猛然回过头。
雅怀抱着一个水桶，远远从参拜道走了过来。
可爱的雅带着油豆腐过来了。九重不禁开心地唤了一声。
「雅Y」
「啊、这个、晚饭。」
尽管九重高兴地摆动八条尾巴，可是雅却倔强地移开视线。他低着头，故意让浏海盖住眼睛。
「东、东西就放在这里。」
铝制的水桶中，摆满了黄澄澄亮晶晶的油豆腐。九重咽了口口水。
「明天早上我会来收水桶。放在这儿就可以了。」
「啊、雅？」
说完该说的话以后，雅就转身离开了。
九重用四只脚哒哒哒地走到水桶边。
（中午吵得那么厉害，那孩子应该生气了才对。……没想到他还是帮本大爷准备了晚饭。这孩子，果然很温柔……）
九重的眼角含泪，心中十分感动。
雅会一直开着豆腐店，说不定是为了自己。九重心想。
饿坏了的九重赶紧啪啪啪地吃着油豆腐。开始时还觉得满好吃的，怎知到了一半，他就不解地抬起头来。
（奇怪？今天的油豆腐好象没有以前可口？）
呸！九重将叼在口中的油豆腐吐在草地上。
虽然油豆腐的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但是九重就是没有好吃的感觉。
九重歪着头，绕着还剩半桶的油豆腐走来走去。突然，地想到原因了。
（啊，对了。本大爷没有趴在那孩子的膝盖上……）
单独一人（一狐）的晚餐时间是有些寂寞。
九重总是趴在雅温暖的膝盖上用餐。雅会用手指梳理九重的银毛，像宠猫儿一样的宠他。不管油豆腐再怎么美味可口

，缺少雅的话，不过是一顿寂寞的晚餐罢了。
就连掠过脸颊的微风也变得冰冷起来。九重环顾着自己所在的神社内庭。
古老神社的庭院静悄悄的，放眼望去只有九重一人（一狐）。天上的月娘还是一如往常，无言地俯视着九重。
原来自己居然住在这么寂寞的地方？
（那孩子走了以后，本大爷又要一人（一狐）独白生活了……）
九重呆坐在地上，突然觉得心口破了一个大洞。
回想和雅同居的这半年间，九重每天都沐浴在温暖的情感中。
虽然两人分居豆腐店和神社，但是心却是联系在一起的。每当钝钝的雅又惹麻烦了，九重就会急着帮他解决。而雅也

会率直地撒娇道谢。这份满足感不是其它任何人可以取代的。
（那孩子一不在，本大爷就觉得好寂寞。）
九重无力地垂着头，死盯着地面上的野草。但，他马上就傲然站立，高举黑色的鼻子。
（……本大爷讨厌这种气氛！）
为什么区区一个人类，就能把自己搞得要死不活的呢？
忧郁不适合自己。继续怨天尤人下去也解决不了问题。
还有三天。一定可以想出慰留雅的方法。
九重傲视天空，口中念念有词。
的确，自己说不出『我爱你』。但是，总有什么是可以吸引雅的吧？
没想到最先浮在九重脑袋的，居然是花子的幸福笑脸。
（？本大爷，被那孩子传染到呆病了吗？）
为什么会从雅联想到花大姊呢？而且，还是山丘散步结束后，那个一手抱着孩子，一手道别的姿态？
「——-啊！？」
脑袋突然闪过亮光的九重，啪一声张开锐眼。从向前耸立的尖耳朵，一直到屁股后头的八条尾巴，全身流窜过一道哔

哔叫的电流。
（对了！那个嘛，那孩子超喜欢的！）
终于想到了！
除了可耻的『我爱你』以外，九重愿意为雅做任何事。
（本大爷果然是一亿年一狐的天才！！凭本大爷的妖力，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快被自己的优秀给冲昏头的九重，赶紧站稳了脚步。
＊＊＊
「听好了，狐狸。拿回尾巴后，可别再做坏事了。」
「少啰唆，死老头！妖力是本大爷的，本大爷爱怎么用就怎么用！」
三日后，重新取回尾巴的九重还是不忘撂下雨句狠话。闪着银色光芒的第九条尾巴已经长回屁股上了，再没什么需要

害怕的了。
哼嗯哼嗯哼～嗯～九重愉快地用鼻子哼着歌，快速离开了茶釜山。
＊＊＊
回到稻荷神社后，九重站在神龛的圆镜前，冯自身的美貌倾倒不已。
（本大爷终于恢复九条尾巴了。真是超帅的Y）
薄暮时分，神社中逐渐变黑。但是在九重的夜目之下，镜子中的银色身影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九重转过身，开始数起尾巴。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条！
睽违半年的第九条尾巴终于物归原主了！！
九重让九条尾巴浮在空中，左右摆动它们。九条尾巴摇起来的声势是多么惊人，九重闭着眼睛，打从心底觉得感动。
（尾巴拿回来了。接下来就只剩使用这条尾巴，把那孩子留下来了。）
正当九重想着雅时，耳边传来了某种声音。
九重回头一看，发现雅将白色拉门拉出一条细缝，朝着自己看来。
「那个……九重，我可以……进去吗？」
面对着雅陌生的询问，九重无言地点点头。尽管他心中正在吶喊『来得正好。等着瞧吧』，但是脸上却瞧不出一丝端

倪。
雅弯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表情还是一样落寞。
「我，明天就要回东京了……。在这之前，无论如何都想见九重一面。我带了几块油豆腐……你要吃吗？」
被雅的哭脸一哀，九重岂有拒绝的理由。
九重从雅的手中接过包在油纸中的油豆腐，将它们送入口中。九重现在虽然已经吃不下一大桶的油豆腐了，但是浅尝

几口后，还是觉得十分满足。
雅怔怔望着九重吃东西的样子，僵硬的脸颊渐渐趋于和缓。雅将垂放在地上的尾巴仔细数了一遍，确认是否共有九条

。
「九重，尾巴已经拿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这条问题尾巴，明明就是造成两人决裂的大元凶。
但雅却大器地祝福『太好了』。原本故意装出来的笑脸，再也撑不住，变得哀伤而扭曲。
「有没有什么本大爷可以为你做的？」
品尝完油豆腐后，九重问道。
「咦？」
雅抬起头，眼中有许多期待。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是九重愿意开口挽留了。倘若自己说『九重，你开口挽留我』

，说不定九重真的会照办。
然而，九重却以冷酷的目光看着雅。
「本大爷的妖力已经完全恢复了。你有什么愿望，本大爷都可以帮你完成。有什么要求，尽管对本大爷开口吧！这是

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最后……」
这个『最后』，是下定决心告别的意思吗？雅慢慢地低下头。
「那，我可以摸一摸九重的脚底吗？」
「脚底？」
「嗯。我想摸你的肉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