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之行。
风狸是一种神兽。在神族中,神兽是非常特别的存在。它们每一种都数量稀少,构不成族群;它们皆是天生神力,生
命形态极为接近灵体生命;一旦它们修炼成形,必定成为力量强横的高等神族。不过,这个过程十分漫长且充满了危
险,像饕餮这样生来就有灵体的存在更是少数。因此神族一方面对修炼有成的神兽承认其高等神族的地位,另一方面
把大部分常态还保持着兽形的神兽当作坐骑。当然,捕捉神兽是很困难的。比如风狸,又名风生兽,逃跑功夫一流,
而且就算受了重伤,一遇风便能迅速复原。所以很多时候捕猎会对幼兽下手。
青年虽然不是世族子弟,但也算血统古老的天界贵族,有资格拥有神兽坐骑。只是僧多粥少,何况以他的本事捕捉成
年神兽成功率并不高。难得发现风狸幼兽,自然动了据为己有的念头。
穿过湖沼又行了一段路,果然如男子所言,进入了一座山谷。谷内地形平整,与四周的山体连成一个方正的壶形。没
有迷雾环绕,但罡风猎猎,不生寸草,显得十分荒瘠。
青年见了,却是一喜。这样的环境正符合记载中有风狸栖生的特征。而且从罡风的强度判断,这只风狸神力不强,年
龄尚幼,大大降低了捕捉的难度。
“大人,那里有个洞穴,想必风狸就在里面。”男子指着前方的山壁,有些兴奋地说。
青年示意男子后退掠阵,自己当先一步,缓缓靠向目标。越是接近洞口,风越是猛烈,呼啸着在谷中回旋,吹得人睁
不开眼睛。渐渐地五感被狂风封闭,几乎感受不到周围的情况。青年猛地意识到不妙,懊悔自己急躁冒进,连忙停下
脚步,想要招呼副官上前帮忙。不料当他转身,却发现身后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更不见半点人影。
青年大惊,慌忙就要向谷口的方向退去。然而原本几百丈的距离如何跑都不见出口。周身的风越来越强烈,刮在身上
像刀子一样,割出了一丝丝的血花。青年惶恐万分,顾不得能量乱流的威胁,不计一切地掏尽身上所有的神器,拼命
催动法力只为逃命。可是他的举动却像是为敌助阵一般,只激得罡风狂暴倍增,一道道风刃切在他身上,犹如凌迟而
刑。
“啊!啊--”
青年大声惨叫,高呼救命。可是凌厉的风割裂了声音,堵住了咽喉,紧紧束缚住了他所有的挣扎。鲜血染红了全身,
但是风的酷刑并未停止,开始一步步迫向了他的灵体……
山谷的四壁漾起了一圈淡淡的荧光,骤然缩拢,化作一尊精巧古朴的酒壶,流光四溢,静静地悬浮在空中。忽而一只
大手伸出,这壶有若灵性般徐徐降下,安稳地落在掌中。
此时山谷依然是山谷,却与先前截然不同。但见山崖陡峭,植被丛生,高低起伏,形态不一。男子环顾四周,眼神复
杂地望向握在凿齿手中的酒壶,不由叹道:“果然是神物。”
凿齿微微一笑,施礼道:“此事能成,还要多谢大人相助。”
“我只是奉广大人之命行事罢了。”男子淡淡地说,“既然任务完成,那我便回去复命了。”
“恭送大人。”
目送着男子离开山谷直至消失,凿齿才感叹道:“他们真是下足了本钱。这个神族想必已经在云梦泽城主府潜伏了很
久。这次助我们除掉城主的弟弟,事后只能假死脱身,无法继续留在云梦泽了。”
他的同伴显然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这样好么?他看到了炼妖壶在您手上,回去一定会禀报上头。”
“反正瞒不住,早晚会让他们知道,不如直接坦白。别担心,庆忌,”凿齿摇摇手中的酒壶,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
“这个东西现在只有我能使,就算送给他们也是无用的。它能保证我们不沦落到傀儡的地位。”
“说得也是。”庆忌想了想,同意了他的看法。“不过我真没想到,九尾狐族居然藏着炼妖壶。”
“我也没想到,那位族长真是送了我一份大礼呐。”
太古纪元时,人族和灵族生存艰难,无力自保。太古神族因此赐下神器于各部落,以庇护他们躲避天灾灭族之厄。这
些太古神器有撼天动地之能,未免他人觊觎抢夺,经由创造者改动,限制了使用条件。然而上古纪元末期,人族和灵
族擅自以神器用于战争,最终导致天地失衡。后龙神双帝收回太古神器,救世补天,成为传说。
炼妖壶又名九黎壶,原为九黎族守护神器,非九黎血脉者无法妄动。当年灵族之首神农并未用于战争,反托心腹臣子
九尾狐族族长保管。及蚩尤掌权,也不曾取回。经过万年,始终秘密藏于九尾狐族中。直到凿齿造访,早已为世人遗
忘的炼妖壶再度出世。
“走吧,可以向那位族长大人交差了。多亏了这尊神壶,不然光是进出此地就要费掉我不少力气。”
凿齿说完,炼妖壶荧光乍起覆盖二人,片刻间连人带壶一并消失无踪。当他们再出现时,落在了云梦泽环形城外的一
处沼地。几位面貌种族各异的灵族男女已等候多时。
凿齿举起神壶,一道旋风自壶口飞出,风中束缚着一个伤痕累累的灵体,面貌依稀可辨。“他会受很久的折磨,直至
魂飞魄散。”凿齿对为首的银发男子说道。
银发男子死死地盯着风中受刑的灵体,紧握的双手缓缓滴下了鲜血。
“当年家姊在封神之战中为神族立下大功,最后却被弃置不顾,死于非命。那孩子是家姊唯一的后代,我向来视若己
出,一心培养他将来继承族长之位。却未想只为这个神族的一时兴起,枉送了性命。”他闭起眼,半晌,长长地吐了
口气。再睁开,双目已写满了坚决。“请您为那孩子报仇是我的私心。您能发动炼妖壶,已证明了您的资格和力量。
也许,那就是当初神农大人传下神壶的用意。凿齿大人,现在起,我以九尾狐族族长之名,代表灵族中南部联盟,誓
言奉您为主,追随您直至达成最终目标。”
银发男子单膝跪地,他身后的诸人紧跟着行了臣服之礼。
凿齿坦然站在他们面前,像真正的君王那样,露出了一个严肃而持重的微笑。
“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能量的世界。万物的一切都只是按照一定秩序的组合。
他已经很习惯了这样的世界。每一次他会自行研究它们结构和排列的奥妙,就像一个学者那样,孜孜不倦。然而时间
一长,他开始觉得困惑。越是清晰了解事物的本质,越是迷茫:所有的生命和物质都是能量而已,那么他接触一块石
头、接触一棵树或者接触一个人,又有什么不同?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他转身,毫不意外地对上了那个人的双眼,透着说不出的慈爱与空寂。
“是的,有什么不同呢?在我们眼里,纵然事物千变万化,纵然时间沧海桑田,我们所见的本源从不会改变。这就是
,能量守恒。”那个人说。
他撇开眼,看着能量的色彩在眼前流动,如梦如幻。
“为了灵珠子而发动战争,为了他一人而灭绝仙族,你有没有一点犹豫?”那个人问。
他不语,冷漠而缄默。
那个人伸手抚过他的发他的脸。不知为何他并未抗拒,只是在心里下意识地比较与狻猊并不相同的温柔,一种深远难
解的怜惜。
“看来你还没有完全理解呢。”那个人微笑,似乎一语双关。“那么,我再教你一些。”
摊开掌心,一块普普通通的水晶石静卧其中。在他眼里,依然只是一组能量的排列。
“上一次我告诉你能量的组合,这一次我教你能量的分解。”那个人指向结构中某一个能量交错的交点。“任何成形
的组成,都会有核心结构。一旦被瓦解,那么整个组成就会崩溃。而对于你我,这是简单的技巧。只要你抽取核心中
的某一线能量,或者融合某一个结点。来,试试看。”
他的意念锁定在那个人指引的交点上,静静地感受它。慢慢地,他觉得那就好像是自己的一部分,只要他想,它就会
顺从地成为他的所有。于是,那交汇于一点的能量失去了痕迹,犹如失去支点的结构再无法成形,小小水晶石瞬间炸
裂成无数的碎片。
那个人笑着收回手,温和地道:“这原就是你的本能,你需要的只是熟悉和习惯。”
那个人说完就不见了踪影,仿佛从不曾出现过。视界里,周遭的一切又恢复了有形的景象。这里是太明宫。李佑安站
在银辉流转、华美清雅的殿阙内,忽然想起,有人正在门外等待他的召见。
“宣吧。”太明王淡淡地吩咐侍臣,轻轻一摆长长的跑裾,坐到星元王座上。他漫不经心地斜靠着扶手,手指缩在宽
大的箭袖内,意态慵懒。
“臣九婴,参见椒图殿下。”
李佑安眼睑微垂,看着跪在下方的人影。蛟族之王九婴,长久以来效忠狻猊,却始终对自己于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明的
敌意。
“卿出征在即,特意来见吾所谓何事?”
“臣听闻不久之前妖魔界神农架毁城惨案,不由忧心万分。臣事狻猊殿下已久,一心为主不敢懈怠半分,若有冒犯太
明王殿下之处,还请见谅。”九婴忽然抬头,夷然无惧地说道:“敢问殿下,究竟要置我君于何地?”
李佑安漠然地望着他,问:“你想说什么?”
“是殿下意图发动战争,也是殿下引来神农架之祸,但是结果和罪责却要狻猊殿下承担!现在妖魔界群情激愤,形势
大乱;天界臣民也是议论纷纷,更有人言要严加法办狻猊殿下,这是何等屈辱?我君所受一切,皆无妄之灾。椒图殿
下若无担当之能,就不要任性行事!有陛下和诸位上王宠爱,殿下只要乖乖呆在太明宫享福即可,何必出头惹事生非
?”
李佑安冷淡地注视着九婴大义凛然的神情,一瞬间,视界里的人影无声地被剥去了有形的表象,一个紧密有致的能量
结构呈现在他的眼前。他凝视着结构中一处最细密繁复的部分,寻找着核心的连接,任由意念如水般浸入其间。
九婴的谏言还没有完,可是突然之间所有的话语堵在了胸口。四周的空间仿佛霎时被抽离了空气般压缩过来,令人窒
息的压力使他完全无法动弹,唯有一股股冷汗涔涔而下,瞬间湿透了背脊的衣衫。
“蛟王九婴……”李佑安淡然地叫着他的名字,微一动念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意志,“你太放肆了。”
方才的刹那九婴确实感到了死亡的临近。他不自觉地匍匐在地,喘着粗气,心中又惊又惧:这就是第九位龙神的力量
吗?什么时候,这个无能而弱小的太明王已经拥有了这么强大的神力?
“看在你对狻猊皇兄忠心的份上,这一次就算了。退下吧。”
“是……”九婴再没力气多说半句,低着头狼狈地出了宫。
李佑安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身前忽然多了无比熟悉的气息。
“谁来过了?”狻猊注意到地上一滩未干的汗迹,不由问。
“一条小蛇。”李佑安心不在焉地回答,没有看到兄长眼中闪过的戾气。
狻猊也不再追问,低头给了他一个绵长的吻。半晌唇分,狻猊的身上隐隐透出欲望的气息。他一把抱起李佑安,向寝
殿走去。
层层的纱幔落下,掩去了他们紧拥的背影。
第四章
为了他的意愿(一)
一架空中客机在平流层静静航行。
女孩靠着椅背,透过小小的窗户能看见漫无边际的云海。金色的阳光洒在温柔起伏的云层上,照出炫目而壮阔的美。
女孩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耳鬓的发丝,再漂亮的景色看多了也没了欣赏的心思。她盘算着飞机到达的时间,这次突然回
国,就是为了给父亲一个惊喜。
女孩换了个姿势,微微舒展了一下因为久坐而僵硬的身体。她的视线不经意投向远处,在飞机上方的天空,是毫无杂
质的净蓝。
九婴冷漠地注视着空中客机从脚下经过,哪怕隔了百米的高度,他也能看清机舱中那个女孩的每一根睫毛。自然,她
却不会看到他的存在,凡胎肉眼又怎么可能窥破神族的结界。九婴的目光继续向下穿透,十千米下的地面,人类的建
筑群掩盖着仙族的地下宫殿。他凝神俯瞰片刻,又向上飞升,周身的结界缓缓溶入另一个庞大的结界里。
但见碧澈的天空中,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数不尽的神族军团。这些天界军队主要由蛟族和毕方族的世族大军为主导,皆
是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精兵,没有得到命令前静立原地,不曾发出半丝声响。
九婴回到队列里,向等候他的毕方王赤殊说道:“情报没有错,灵霄宝殿应该就在下面,隐藏得很好。如果不是已经
知道具体位置,连我都很难发现守护地下的仙阵。”
赤殊看见九婴边说边命令部下准备出发,不由地皱起眉,问:“你打算怎么做?”
“我带着我的军队一鼓作气冲下去,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你在后面支援我。”九婴扯下黑色的大氅,随手甩给侍卫
,露出一身青蓝的军服。简练贴身的设计勾勒出他挺拔修长的身形,但绝不会影响他的行动;亮银缀边则显得大气而
华贵,也标示着他的地位。作为蛟王的军服,它本身就是一件护身神器,连上面的装饰都带有防御性能。
“太冒险了!别忘了这里毕竟是凡界,不说力量的使用有规则限制,你也要考虑到对人类社会的影响应控制在最小范
围。”赤殊不赞同地说,他觉得同僚的决定甚为莽撞。
“我们受限制,仙族也一样。至于波及个把人类有什么关系?让他们当作遇上天灾好了。”蛟王并不在乎凡人的死活
,他对毕方族长的犹豫不决感到不耐。
天界的战争模式与人类不同,没有后勤补给之忧,也不只在武器装备上决定差距,因为一位强大的神族或仙族,本身
就具备了移山倒海般强悍的破坏力。因此大多数的时候,天界战争的进行过程纯粹是力量与力量的比拼,很少会依靠
战术取胜。这一次,九婴认为神族占据了显着的优势,仙族不过在苟延残喘,考虑太多根本是耽误时间。
赤殊却觉得九婴过于急躁,可是看到他眼中不可动摇的坚持,也只能无奈点头。赤殊原先的主张是把仙族诱上天设下
结界再战,不仅因为在天上神族的能力受限可以降到最低,还能避免战火殃及人间,不过那同样需要有人详攻为饵。
况且虽然毕方王被任命为领军的统帅,蛟王是副帅,但在实际操作上,他的命令对九婴的制约力十分有限。
九婴不再多言,犹如一道青光破开云层,领着他的军团向下俯冲。然而他刚刚飞入对流顶层,猛地刹住了身形,在空
中骤停。紧跟他身后的一些蛟族士兵却来不及止住去势,突然间被看不见的细线切割得四分五裂,血肉飞溅,连惨叫
都没发出声,就顷刻丢了性命。
九婴脸色铁青地看着眼前缓缓现形的一张巨大的金丝罗网,上下深入云层中,左右看不到边际,纤细的网线若有若无
,似乎柔软无害,却瞬间让数百个神族形神俱灭。澎湃的仙力忽然涌动而出,揭开云雾的伪装,天人族大军早已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