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曦落舒了口气,挑起君意随垂落胸前的一缕头发顺了顺,道:“他是大夫,你跟他比什麽武,你若杀了他,我估计
也活不成了。”
君意随不解道:“他对你真得那麽重要?”
王曦落唇角略为上翘,道:“徒弟对师傅来说都是最重要的。”
君意随抬了抬眼皮,默然看了他一会,低声问:“曦,什麽是情?”
王曦落诧异地扬了扬眉,像打量什麽稀奇物般盯住君意随,突然,一拍大腿笑道,“意随,你终於……”
情窦初开。对上君意随狐疑的眼色时,王曦落识趣的止住话,环起双臂,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情呢,看似复杂其
实简单……但必须要自己体会,别人帮不了你解答。”
自己体会?君意随拧起眉,很认真的思考。
王曦落喉底溢出几声闷笑,从小到大,意随总挂著一张冰冷无表情的脸,这般苦恼还是第一次看见。不知道那个让他
挂心的人是谁?老狐狸的好奇心开始蠢蠢欲动。正要调侃几句,君意随神色倏然一凛,冷道,“曦,我先走,我会在
附近保护你。”
王曦落张嘴愣了愣,待回过神时,人早没了影。
难得相聚,话都还没说上两句就走。
王曦落叹了一声,略显失望地往车窗外探头,想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寒风疾吹,青丝飞扬,有人冷不防从天而降,王曦落吓了一跳,赶紧把头缩回去,不料脚踝一歪,扑通摔到车厢板上
。板上虽然垫著毯子,但如此强烈的撞击岂是王曦落能承受,痛得高呼一声。
“师傅。”杨楚听到闷响,马上钻进车里,发现王曦落像只翻不过身的乌龟四脚朝天,慌忙把他抱到外面石头上,担
忧问:“怎麽样,伤到哪里?”
王曦落头皮一炸,怒火冲天地狠戳他的胸:“死小鬼,有路不好好走飞什麽飞?”
杨楚似是想到什麽,眉头拢起,朝黑乎乎的胡杨林瞟了一眼,沈声问:“刚才是不是有人来过?”话音刚落,腰侧一
阵发痛,杨楚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扣住那只作恶的手,怒道:“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拿针扎我!”
老狐狸眉毛吊得老高,冷冷道:“谁让你这麽晚回来!”
不是水土不服麽,怎麽现在精神那麽好?
杨楚太阳穴隐隐抽痛,心里默念数遍忍字才渐渐平复了心情。也不去管王曦落,径自取出折子生火,把猎来的野兔稍
作处理,串好放到上面烤著。
木条火苗烤得劈啪作响,空气中弥漫一股肉香。杨楚一点食欲都没有,只是垂了垂眼,脸露出难以察觉的痛苦。此时
此刻,他的脑里全是君意随扔给他那份羊皮卷里的内容……
肩头一阵沈重,王曦落轻轻靠在他颈窝间。
杨楚心中莫名一恸,推开袍子把他环抱入怀中,柔柔的吻了他的发鬓。
一日为师,终身相随……无论发生什麽事,都不能放手……
君意随躺在树枝上,默默看著远处的两人渐渐拥抱在一起。离开杭州已有一个多月,心却是莫名的平静不下来。更诡
异的是,每当合眼时,都会看到宋延卿手摇折扇,端著欠揍的笑脸,阴魂不散地在他面前游荡。
为什麽,他会想那个男人?
君意随烦闷的皱起眉头,将视线荡向天上的繁星。
良久,耳边再次传来两师徒的谈话声。
“那如果我恨你,又如何,离开我?”
“不会。”
“那你问来做什麽?沈风行是沈风行,你是你……”
“师傅……”
“好啦,别想些有的没的,早点睡吧。”
君意随感觉到,曦落在那人怀里会特别安心,仿佛世上一切丑恶和烦恼都不存在。是那人的眼光太过纯净清澈,亦或
是那人永远是他值得信任和依靠的人。
依靠麽……君意随掖紧怀中的长剑,陷入沈思。
这一夜特别漫长,留给了师徒俩最後温存的时光。黎明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胡杨林时,王曦落双手负背,默默地看著熟
悉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模糊消失。
没有温暖的怀抱,再耀眼的阳光也暖不到心底,乌亮如墨的眼闪过一丝失落。
“曦,走吧。”清冷的声音打破凝滞的空气。
王曦落转过头,发现君意随骑在马上,朝自己伸出一手。
薄光照出长年覆霜的脸几分担忧,王曦落深吸口气,唇角一勾,眉色顿时恢复昔日的神采,紧紧回握他的手,“好。
”
君随我意(修改版)23
训练有素的兵士列成方阵策马向西行进,走在最前面,骑著枣花色高头大马的便是宋延卿提及的吕策将军。吕策是个
典型的北方人,身材魁梧,仪容英伟。铠光粼粼的战袍上绣著他丰功伟绩,如此一人,真不愧为战场翘楚。
君意随的马落在方阵後面,和队伍保持一定距离行进。
除非情况特殊,他们都不愿和朝廷的人有过多的接触。
漫漫戈壁,苍鹰呼啸。马蹄在软沙上踏出浅淡的印记,扬起迷眼的沙雾。王曦落眼睛一亮,拂开遮眼凌乱的长发,指
著前方傲然屹立的巍峨关城,道:“看,那是玉门关。”
君意随心神微动,抬抬眼,沿著他的指朝前望去,只见一堵孤傲矗立的黄土高墙。那就是玉门关,有过血腥杀戮、埋
下森然白骨的玉门关,封存宋延卿小时记忆的玉门关。脸上挂著一贯的漠然清冷,内心却是千回百转。此时此刻,仿
佛跨下的马驰骋的不是戈壁沙漠,而是宋延卿的心,一点一点揭开隐藏在他温柔目光下,腐骨蚀心的痛与伤。
君意随心里忽然涌起从未有过的惧意。除了教主和曦落,他不该和其他人有交集,可如今一旦扯上宋延卿,无论何事
,他都情不自禁地去想,像踩入沼泽,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两人到军营不久便遇上一场大雪,一下下了三天。
营帐里一片昏黑,偶有冷风灌入,鬼泣般作响,甚为悚人。
君意随躺在床上略感无聊,於是翻出怀中的白玉绢扇,展了开来。
宋延卿又骗他,这扇子根本不是什麽信物,吕策找上他,几乎是一眼认定,扇子的事提都没提,想来早有人把他的画
像捎了过来。君意随冷嗤一声,没有价值的东西是要毁掉的,但转念记起宋延卿三世盟约的话,却是莫名狠不下心来
。
相思竹下埋相思,惟愿君心随我意。
短短十四字,宛如柔细浓郁的思绪环绕心底不散。
君意随没由来的一阵心烦,倏然收起扇子揣入怀中。
翻了个身正准备阖眼入睡,耳中却意外听到凄凉哀婉的二胡声。
“曦。”君意随喃喃自语,沈吟片刻,披衣下床。
夜色朦胧间,天地一片雪色苍茫。嶙峋大石上端坐一抹黑影,肩头落了少许雪屑,黑白对比下,渗出一股萧索孤寂。
安静的夜里,二胡曲调尤为绵长忧伤,呜呜咽咽的似情人哭泣,回荡在雪林里,闻者心伤。
君意随拽紧拳头,许久,无言放下帘帐,悄然退回黑暗中。
“梅花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雪花如柳絮随风轻飘,宋延卿披上厚厚的狐裘皮氅,颇有闲情地坐在长廊里
赏雪吟诗。前天收到吕策来信,说君意随平安到了军营,个把月来忐忑不安的心总算稍稍放下。
墙头冷不防掠过一和雪色相仿的影子,宋延卿狐疑皱眉想要看清楚些,那东西已箭一样冲到自己怀中。小梦的信鸽?
宋延卿愣了一下,忙将它抱住。
鸽子很乖巧,窝在他掌中不动,两只绿豆大小的眼骨溜溜的转,非常有神。
绿萼恰好端茶来竹院,目睹这一幕,管不住好奇心,凑过去问:“爷,谁派来的信鸽?”
“杨楚。”宋延卿从鸽腿上的小筒中取出一张纸卷,读完信里的内容,眉头微皱,叹道:“他大概知道杨叔的事了。
”
“什麽?”绿萼吃了一惊,“爷打算告诉他实情吗?”
“迟早都要知道的。”宋延卿抱住鸽子转身朝房里走,绿萼顿了顿,也跟著进去。
放下热气腾腾的茶,绿萼四处瞄瞄,确定无人後,摘下串在腰间的一颗珠花递给宋延卿。珠花外层油亮有光泽,和普
通姑娘家佩带的珠子无异,然而心照不宣的两人清楚,那是颗封有密信的蜡丸。
宋延卿接过来用力捏碎,抽出里面的一角帛书。
绿萼挑起娥眉问:“老贼有动静了?”
“恩。”宋延卿看完,直接把帛书丢到旁边的火盆中,“皇上要我上京,明天启程。”
“什麽?”绿萼瞪大眼,急口脱问:“这麽快?!”
“怎麽,不舍得我?”宋延卿笑吟吟的端起茶盏,优雅浅呷。
眼睛一酸,晶莹的泪急急往下掉,绿萼咬唇背过身去,掩面啜泣,“魔头走了,爷也要走了……”
宋延卿沈默一阵,慢慢站起,握住她微微耸动的肩,扬起令人心安的笑容,“丫头放心吧,我们很快会回来,而且是
平安的回来。”
君随我意(修改版)24
宣文帝二十九年冬,西夷王起兵攻打玉门关,将军吕策率兵镇压,与此同时,武林盟聚於天山脚麓,以铲除青衣教教
主为名围攻天山,中途受到青衣教教众顽强抵抗,双方交战,死伤无数。
长剑落地,叮当一声脆响。君意随沿树干缓缓滑落,青衫上被血晕红大片。清冷的目光停留在面前成为尸体的五人身
上片刻,然後移开。沈风行不知使了什麽手段,竟能招纳到一群武功高强的人为他卖命,以前真的小觑他了。
鼻间溢出一声轻哼,君意随闭眼聚神,盘腿运气调息。
忽然几声巨响自雪龙洞附近响起,顷刻地动山摇。
君意随心中大惊,顾不得重伤在身,拾起剑朝那头飞跃过去。强行催动内力,掠到断崖时,口中又呕出几口鲜血。四
周的松树断枝和雪都坍塌下来,远远望去,王曦落正困在一方雪白中,无法抽身。
以剑支撑身体,君意随一步一步走过去,提起内力高唤,“曦!”
王曦落听到他的声音,攀住雪堆挣扎爬起,嘴巴不停张合,模模糊糊的不知道在说什麽。轰隆隆的巨响,雪崩塌下来
,犹如天空亦塌陷了一般。王曦落微微睁眼,尚未来得及呼喊,人已如同被高浪掀翻的扁舟,沿倾斜的雪坡掉了下去
。
“曦!”君意随浑身一颤,顿时撕心裂肺的大喊,发疯一样冲过去纵身跳落。一道身影急速掠过,将他带离开去,喀
嚓,粗大的横枝落在他刚刚站的地方。君意随瞪大了眼,迷茫的雪屑中,那人消失在崖端。
风声呜咽低鸣,雪化作浪般翻卷。
下坠的两条身影因撞上巨石而停在山腰中。
君意随一愣,忙踏著雪飞奔下去,然而背後传来的雪块脱落声让他的心蓦然沈到谷底。心一横,加快踢踏脚步,赶在
雪团压下前,飞到距离两人不远的松林中。
脚刚落稳,一股轻柔的掌风迎面拍来,将王曦落送到他怀中。
伏在巨石上的男人用温柔的目光凝视著王曦落,静静的,似乎一辈子都看不够……
“替我照顾师傅……”微弱的内力传音顺著风吹入君意随耳里。
蜷指成拳,君意随狠一咬牙,闭上了眼。
臂间传来强烈剧痛,君意随皱眉微吟.
王曦落挣脱了他的怀抱,朝巨石那头的男人冲去。
丝丝缕缕缠缠绕绕相守六年的师徒情,凝在十指接触瞬间。
灯花会上的惊鸿一瞥,月老庙前的蓦然回首,转眼随风消散。
宁可作茧自缚,宁可沦陷火海,亦要相拥至死。
震天巨响,积雪激上天际,腾起一股雪白的烟。
时间停止了。君意随张了张嘴,痛苦得说不说话。像一头野兽冲到山脚,罔顾伤痛,拼命挥掌劈雪。无数的雪花飞溅
开来,宛如一朵朵白菊飘然而落。
刺目的鲜血渗了出来,皑皑白雪中现出黑色的衣角。君意随丢了剑,扑到地上不停刨雪,通红的眼仿佛能滴出鲜血,
歇斯底里地呼唤:“曦……曦……”
先是纠缠的青丝,再是紧紧相拥的两人。王曦落闭著眼枕在爱人胸前,安详得像是睡著的孩子。下面的人眼仍是睁开
的,澄净清冽的瞳孔已然放大,汩汩鲜血自脑後流出,染红一地雪白。那人抱著王曦落,嘴角含著温柔的笑,似一阵
煦风吹散了血腥和寒冷,让人刹那间回到了繁花开放,杨柳飞絮的春天,柔柔暖到心里。
风吹过雪松发出寂寥的沙沙声,泪水顺著面颊打落下来。
“生死契阔,携手以终老……”
“君意随,当你有一天知道何为爱时,就会明白我今日的选择……”
“情呢,看似复杂其实很简单,但必须要自己体会,别人帮不了你解答……”
冰凉浸入掌心,君意随颤抖著把头埋到雪中。
生死相许,这就是情吗……那样的痛彻心扉,那样的刻骨铭心,那样的极尽缱绻。
从臂间抬头,君意随颤抖冰凉的指轻轻拨开王曦落乌亮的长发,曦跟著他,会很幸福吧。指尖抚过平凡无奇的脸,仔
细描绘,不经意滑过鼻端,一阵微弱的呼吸袭了上来。
君意随一愣,赶紧再探到杨楚鼻前,没有呼吸。
清冷的眼色黯了下去,抿了抿唇正要撤指,很轻的气流了出来……
人还活著。君意随心中乍然狂喜,电光火石间又想到什麽,匆匆往杨楚怀中一探,果然摸个小白瓷瓶。赶紧倒出里面
的药丸拼命往两人嘴里塞。
刚喂完药,背後突然飞下十多个白衣男人,持剑高喊,“青衣教妖人哪里跑!”
青色的身影久久不动,忽然剑峰微鸣,长剑出鞘。
君意随直起身,缓缓转身。泛红的眼中凝聚冷意,凌乱的长发逆风飞扬,是冷若寒冰的声音,一字一顿咬牙道:“要
赶尽杀绝吗?”
白衣人扬眉怒喝,“强弩之末。”
剑光乱眼,数十道白影顷刻将人围住。君意随眼色一沈,脚步疾移,剑脱手而飞,划出一道银弧,破掉他们所布的逍
遥阵法。冷然弯唇,正要了结那些人的生命时,破空而来的掌风倏然拍落他胸口。
一口鲜血狂喷出来,君意随整个人被打飞。恍惚间,眼前一切全变得模糊,然熟悉的白色身影却渐渐清晰,仍是那般
温柔尔雅,风骨绝世。
姓宋的,我怕是回不去了。
君意随胸口一窒,慢慢阖上眼。
没有意料中的疼痛,冰冷的身体落入一副似曾相识的温暖怀抱。青丝拂绕,君意随颤颤睫毛,睁开眼来。灰蒙蒙的陈
旧衣衫,敦厚朴实却眉目温柔的脸。
垂下眼帘,君意随放任自己靠在他胸前。
“苏……苏盟主……”趴在地上的白衣人双目圆瞪。
“慕晴!”适才将君意随打飞的凌云观道长清虚激动的上前两步,眼中透出不可置信。
苏慕晴看一了他们眼,而後低头对君意随道:“意儿,你把他们带到山脚的小屋去,这里的事我来处理。”
“不准走!”清虚扬高雪白长眉,拂尘横扫,万缕银丝顷刻犹如灵蛇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