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晴不缓不急的五指成掌,腕一翻,攀住拂尘轻送出一道罡风,恰好不伤到清虚的情况下将人逼退几步开去。下一
瞬脚步疾移,冲入白衣人中,凌空连弹数指,点了他们的麻穴。
清虚艰难稳住身体,眼睁睁看著君意随把人带走,按捺不住转头指著苏慕晴微怒道:“慕晴!你……你竟然包庇青衣
教的人,唉!”赌气狠叹,吹胡子干瞪眼却无可奈何。十年不见,苏慕晴的武功已经臻入化境,他有心要拦谁能阻止
。
“对不起,可我真的不想再看到有人死了。”苏慕晴神色有些茫然,似乎在看飘落枝头洋洋洒洒的雪,又似在看一场
纷纷扰扰的人生大梦,许久,轻叹一声道,“花子渝确实在雪山,可是他,却是要死了……”
“要死了那就是还没死!”清虚抓住他话里的最要紧的几字,眼神烁然道:“万一他还活著,武林永无宁日。你不是
不知道他武功有多高,当年一个人杀我们几百人……”
“可武林盟不也几乎杀光了青衣教的教众。”苏慕晴深吸一口气,难掩痛苦的别过头去。
清虚闻言,脸上微微起了波澜。十年前那场疯狂的杀戮,念起便觉恐惧。清虚虽为凌云观观主,但到底是平凡人一个
,并非铁石心肠,眼看观中弟子死伤无数,怎能不为所动。不由垂下眼,怆然无语。
苏慕晴迟疑一下,上前朝他拱手道:“慕晴希望道长带领武林盟速回杭州。”
清虚抬眼望他:“那你呢?”
苏慕晴温和一笑,淡淡道:“我留在这里看著花子渝。”
清虚理解错“看著”的意思,认为他是要防止花子渝重新作恶,想说杀了他了事,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只道:“为
什麽?大家都相信你没死,一直等你回去……”
苏慕晴摇摇头,掏出十年没离身的令牌放到他手中,柔声道:“就当慕晴已经和花子渝葬身雪山,让他们安心撤离吧
,这是我的最後请求……我告辞了。”拂袖弹开白衣弟子的穴道,施展轻功离去。
清虚捧著那面刻著武林盟主四字的令牌,须发突然间似又白了几分,站在雪中默然不语,深陷的眼中泛著些泪光。
旁边的弟子爬起来,围到清虚身旁,轻声道:“师傅,不再劝劝苏盟主吗?”
清虚抬头朝苏慕晴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摆摆手长叹道:“罢了,只要知道他还活著,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君随我意(修改版)25
苏慕晴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山脚小屋,看来三人只是刚到不久。药姑正为重伤的师徒俩续命,君意随伏倒在桌上,双眼
紧闭,气息紊乱,一副力竭的样子。
苏慕晴握住他的肩,渡了些内力过去。
君意随猛咳几声,睁开眼来。
苏慕晴撤开双掌,倒了杯水给他喝下,又问了药姑两人的情况,得到的答案是:黑衣服那个伤得虽重但还能救,另外
那个後脑出血太多,经脉皆断,估计撑不过明天。
一声脆响,杯子在君意随手中化为碎片,“那人死了,曦是不会独活的。”
苏慕晴想了想,道:“我帮他接脉。”
“不行。”药姑把两片参片放到两人嘴中,吊住一条命:“他身上有两股内力,一股极阴一股极阳,单靠你运功会让
他内力失衡,死得更快。”
苏慕晴心里清楚那两股内力是他和花子渝的,可没有五环蛇的毒液,花子渝活不了,更不可能救人。他虽会陪著花子
渝走完人生最後一段路,然而不能救下他们,始终是件遗憾的事。
“我有解药。”君意随突然冒了一句,苏慕晴一时没回过神,却见他掀起左袖,拆下缝上内侧的一块布,取出里面的
黑色衣料放在桌上,“上面涂有五环蛇毒液,泡在水里半个时辰,让教主服下,体内的毒就能清除了。”
苏慕晴怔怔地看著他,停了好一会,目光柔了下去,由衷道:“意儿,辛苦你们了。”
君意随眼帘微垂,一时竟作声不得。
苏慕晴轻叹一声上前拍拍他的肩,刻意用内力传音跟他说:“若是觉得难受,出去走走吧。”
君意随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沈默一阵,霍地提剑转身,大步大步朝屋外跑。
屋外一片宁静,银白的雪山和蔚蓝的天纯净得完全看不出不久前曾有过一场惨烈的杀戮。君意随坐在一棵松树下,把
自己蜷缩起来。
好累,他觉得好累;肩头仿佛一下压了千斤重铁,沈甸得叫人难以承受。
天山一战,杀戮不算什麽,可一下子经历的生、离、死、别,幕幕摊展在眼前,宛如锋利的刀,慢慢剐著心头的血肉
。纵然他相信,所有人都会平安无事,但某种压抑放在心底,闷得胸口都要炸裂开了。
因为有了情,什麽都不一样了,因为有了情,他会懂得心痛的滋味……
君意随脑里凌乱一片,眼前也是凌乱一片,有什麽东西拼命在晃。闷哼一声强迫自己定神,却发现晃动的东西真实呈
现在眼前。是一道移动不停的黑影。他开始以为是小鸟,但见那影子大得出奇,不由神色微变,提剑跃开数步,抬头
朝上看去。
一只羽翼纯白鸟震翅盘旋在空中。
海东青。君意随愣住,以前曾在书中看过它的描述,但真正见到的却是第一次。据说海东青聪慧灵敏,飞的极快,可
谓日行千里,心里不免生疑,为什麽这种偏僻山角会出现海东青?
鸟影划破长空,在丢下一小包东西後,很快便旋身飞走了。
君意随看著地上可疑的小包,眉头皱得更深。恐防有诈,用剑把东西挑到跟前。
浓烈的脂粉味瞬间扑鼻而来,眼中顿时闪过厌恶之色,弄这种香味来熏死人的除了宋延卿还有谁?!
强忍要吐的冲动,君意随解开万恶的小包。
是几朵紫黑色灵芝,色泽光嫩,皆已切成细片,灵芝中夹有一纸。
君意随展开一看,脸色顿时青了大半,白纸黑字,分明异常:小随,相公想你了。
他保证,若宋延卿在跟前,他定会毫不犹豫的给他一剑或一脚把人踹到天边。
只是,眼能所及惟有连绵千里的雪山松海,哪有人的影子。那天那地变得很大,君意随开始怀念起在杭州青楼那个种
满翠竹的窄小偏院,至少不会有这种难以容身的茫然感。
思绪渐渐飘远,君意随轻轻垂下眼帘。突然,一道轻柔悦耳的呼唤闯入耳中,牵回他所有注意力。君意随霍然瞪眼,
阔别已久的熟悉语调,宛如条条丝线将他紧紧缠住,他慢慢转身,慢慢抬眼,直直迎向那双精光湛然的狭长眼眸。
“意随。”雪中的男人一身豔如暮霞的长袍,像跳动的火簇,又像林里的妖精,神秘妖魅而又危险。
长指因激动而松出缝隙,纸条轻飘飘落到雪中。君意随鼻子一酸,各种复杂的思绪全化作泪水涌到眼框里,忍了半天
终究没有落下。僵硬前跨两步,连下跪行礼都忘得一干二净,蠕动的唇间仅能吐出包含著颤音的两字:“教主……”
花子渝弯了弯唇,漾出眉宇间一抹淡淡的笑意,抬手拂去他肩头的雪。指停留片刻,很自然地沿著他的轮廓细细描绘
,点数他的变化。唇,鼻,眼,眉,逐渐向上,止於垂落的长发上,喃喃自语:“都长这麽大了,差点认不出人来。
”
一双有力的臂环住花子渝,没有贯有的清冷,相悖的,是无法形容的动情:“我想你。”
花子渝禁不住失笑,君意随的性子一点都没变,外表冷硬得让人难以亲近,实际上心比棉絮还柔软,只是藏得好,鲜
少有人知道。回应般拍拍他的背,安抚他心中澎湃如潮的情绪,正要说自己也想他时,视线却落在他刚刚遗留在雪里
的纸条上。
经风吹掠,纸上清瘦俊逸的字如数落入眼中,花子渝嘴角微掀,不怀好意笑道:“可有人比我更想你。”
怀里的身体登时一震,君意随如惊弓之鸟般撤了手,急急朝地上那张纸打出凌厉的掌风。
无视雪中的那堆粉尘,清俊的脸上浮现一丝羞恼,眼神闪烁不定辩解道:“那人……他脑子有毛病。”
君随我意(修改版)26
呵,还毁尸灭迹。花子渝撩起长发顺了顺,环臂走到他跟前,扬唇轻笑:“既是有毛病就没必要理会了。”拂袖轻扬
,转眼手里多了样东西,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这玩意好香,是送给我的见面礼吗?”
君意随面容立时僵住,看了一眼空空的手,又看了一眼花子渝抛来抛去的散出冲鼻脂粉味的小袋,半晌说不出话来。
花子渝不是瞎子,君意随一副心思全写在脸上,哪有看不清楚明白的道理。毕竟待他如自子,不想玩火过头,当然更
舍不得他憋闷难受,於是心思一转,装模作样的轻吟出声,摔掉小袋,捂住左胸咳嗽起来。
花子渝痛苦的表情似重锤砸落心头,君意随恍然惊觉自己大意,只眷恋彼此重逢的喜悦,把他中毒的事抛诸脑後,心
咯瞪一跳,伸手要去帮扶。这时眼前倏然掠过灰影,苏慕晴不知何时到来,更快一步搂住花子渝。
宽阔的肩传来一股种安心感,君意随放下心,默默退离两步。
苏慕晴眉头微蹙,把住花子渝的脉轻声问:“哪里不舒服?”
花子渝朝他怀里靠了靠,避开君意随的视线,两眼一翻,凌厉的眼刀简直要将苏慕晴割成碎片。正常的脉象和愠怒的
表情弄得苏慕晴一愣一愣的,一颗心是落地了,可又因知道了什麽脸上微微发烫。
花子渝皱紧眉,垂下头,十足咽气的模样。
苏慕晴眼角顿时抽搐不停,君意随却在後面紧张道:“发生什麽事?”
“我先带他回房。”苏慕晴抱起花子渝,大步流星的往屋里赶。
君意随压根没从苏慕晴身上嗅到急的味道,跑得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总觉哪里不对。垂首看了看掉落在地上的小袋
,心一横,往前迈步,但很快停了下来,折回原处拣起塞入怀里。
抽刀断水水更流,水断不了,情更断不了。
君意随眼中闪过一抹夹杂著痛苦的复杂,渐渐黯了下去。
施展轻功回到小屋,敞开的窗外正好瞥见苏慕晴在替花子渝运功,君意随迟疑一阵,提剑离去。清冷的气息逐渐转淡
,苏慕晴微微睁眼,引著花子渝体内的真气运行一周天後撤掌,深吸口气:“才恢复就胡闹。”
花子渝不满道:“还不是你来瞎搅和。”
苏慕晴道出心中的担忧:“你现在只剩五成功力,毒又刚除……”
花子渝眼角一提,淡淡道:“对付武林盟那几个老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苏慕晴知他厌恶武林正道,时不时拿人来开刀,劝了不下数百次不见成效便只好作罢。伸手将人拉入怀中,替他拭去
额上薄薄的细汗,支开话题道:“等会吃过晚饭,我们就去替那孩子接脉。药姑说他伤得很重,即使侥幸不死,这辈
子估计也是个不会说话不会走的人了……”
“活著就有希望,再说,我相信曦落的医术。”花子渝靠在苏慕晴的胸膛前悠悠长叹。
“恩。”苏慕晴收紧臂间力度,埋头在他柔软的发中,竭力搂住,似搂住自己的今生今世,“子渝,我已经十年没看
过洛阳的牡丹了……”
花子渝扬起眉,握住他的手细细抚摩,感受埋藏在粗糙下的温心柔软,道:“等所有的事了了,我们回去吧。”
简单吃罢饭,苏慕晴和花子渝到偏房给杨楚运功接脉。
煎熬至天亮,杨楚终於睁出一条细小的眼缝,瞳孔涣散,浑浊无神。
药姑探过脉,轻轻摇了摇头。
三人眼色同时一黯,陷入窒息的沈默。
王曦落醒来的第一句话,杨楚呢?第二句话,我要见他。
屋里的蜡烛闪著橘色火苗,有一种朦胧的明亮,四周安静的能听到绣花针落地的声音。没有人敢大口喘息,覆上沈色
的眼中,是王曦落一步一步前行的身影。微微的隆起,凝固的空气,王曦落头发凌乱地摸到床头,苍白的嘴唇剧烈地
颤抖,忽然一口鲜血喷出,染红雪色洁白的被子。
一瞬间,天地间仿佛失去了声音,只留下模糊不堪的影象。
君意随张开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房里进进出出的人影烦杂,在眼前晃动不止。
君意随希望王曦落能哭,发泄的哭,可是他没有。
唇边蜿蜒的血逐渐凝固,王曦落挂著淡淡的笑容,紧紧抱住杨楚,不断重复道:“别怕,师傅在,师傅一直都在……
”
没有任何回应,杨楚软绵绵靠在他怀里,表情痴傻,似丢了三魂七魄。
窗外,雪又开始飘了,细细碎碎,格外的冷。
天亮时,君意随熬了灵芝汁给王曦落端去。快到门时,王曦落正好抱著杨楚出来。君意随愣了愣,脚像长了钉子不能
移动。王曦落停下脚步,向他扬出安静而且温柔的笑,“雪很美,我带他去看看。”
一阵痛,揪住了心口,握碗的指尖冰凉一片。
灵芝汁渐渐失去温度,不再冒出热腾腾的雾气。
青缎微挽的长发逆风飞扬,清冷的眼里浮动点点冰渣,亮不出半分神采。
碗不知何时被易了位,落入修长白皙的手中。晃神间,君意随听到花子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几天没合眼,回去
休息吧,曦落我来看著。”
不知过了多久,几道掌风破空而出,落在院前的雪堆里,炸出无数亮晶晶的雪花。
漫天飞舞的雪屑飘到青衫上,君意随双眼赤红,似能滴出血来。
雪慢慢消停,夜也慢慢降临。
君意随坐在松树下,眼睛一动不动盯著前方的石头。
一曲笛声环绕上了雪山峭壁。
君意随默然片刻,缓缓起身,顺著声音走去。
松海沈浸在一片静谧的白中,一辆重新修整过的马车停在其中一棵挺拔的树下。
苏慕晴抬头看了看来人,放下笛子,朝旁边的空余的位置使了眼色,“意儿,过来坐吧。”
君意随提气一跃,落坐到他身旁,马车因承载多了一个人微微沈了沈。
苏慕晴看了看他神色,嘴角微微一弧,坦然道:“这不像你。”
君意随冷冷清清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声音。
苏慕晴转头,遥望天边那轮孤月,问:“曦落有信心,难道你没有?”
君意随歪了歪头,依旧没有答话,良久,把腿撑到马车木辕上,埋下头去,“我不知道。”
苏慕晴收回视线,移到飘出肘间的几缕青丝,轻笑,将笛子贴到唇边吹了起来。
悠扬的曲调是平稳和宁静,君意随深吸一口气,微微後仰,靠到车门前望著无边夜幕。
在天山的日子,只两个多月,却似有经历一生的漫长。
曦落说的对,今年的冬天真的特别漫长……
心很冷,便觉天山上片月更孤冷,然而苏慕晴沈静如海的眼里透著暖暖的柔情。
隐隐约约的,君意随从那里看到似成相识的温柔。
眨眼刹那,似又回到了怜香楼,翠绿的墨竹下,有人白衣如霜,清润儒雅,展颜一笑间眉宇流转如水温柔。冰凉的杯
缘贴到自己唇上,他覆住,一饮而尽,柔声道:“这杯茶,是我们三世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