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睁开眼的冷雁智愣了住,手一松,胭脂刀便落了下土,直直切入了三分地。
冷雁智胜了。
然而,脸色却是青白的。
"师弟果然好刀法。"赵飞英淡淡笑了。
冷雁智跨步过来,点了止血的穴道。撕下了自己的袖子,慌慌张张地包裹著伤口。
"痛不痛......痛不痛......"
冷雁智一边问著,眼泪也大颗大颗地掉著。
"小伤而已,不碍事的。"赵飞英勉强笑著。
然而,全身的真气紊乱不堪,赵飞英只觉得胸口仿佛火烧一般地剧痛著。
"对不起......对不起......"本来一直低头哭著的冷雁智,一个剑步向前,就把自己抱了个满怀。
冷雁智一边号哭著,一边呜咽地道著歉。
想要拍拍他的背,一举到右手,尽管没伤,却还是引得胸口一滞。放下了手,任凭冷雁智抱著。
"没关系的,我没事。"
尽管赵飞英柔声地安慰著,冷雁智汹涌的泪水似乎还是止不住,直把赵飞英胸前的白衣都沾湿了一大片。
意料之外的发展,众人鸦雀无声。
不过,却也没有人想得太多。
只以为冷雁智是因为失手伤了自己师兄弟才内咎,更何况,他们的感情一向也很好。
唉,只是为了一个女子。
有的师兄弟已经在摇头了。
此时,一只冰冷的手切起了自己右手的脉搏,赵飞英微微抬起头,二庄主的脸色凝重。
"跟我进屋去。"放下了赵飞英的手,二庄主缓缓向屋内走去。
"是。"
于是,轻轻地推开了冷雁智。
冷雁智双眼红肿、满脸的泪水,连鼻头也红咚咚的。
赵飞英低声说著。
"别哭了,痛的又不是你。再哭下去,大家反而要骂起我来了。我可怕死三庄主的。"
说到这里,赵飞英轻轻笑著。
"再说......你这样好像委屈的小媳妇......"
冷雁智一听,抽抽噎噎地笑了起来,似乎暂时止了眼泪。
"好了,别放在心上。"拍了拍冷雁智的肩,强自压下了体内沸腾翻滚著的真气,赵飞英提起了脚步,跟在二庄主身后
。
然而,每走一步,就好像大力士举著大石往自己胸口狠狠砸了一记。
赵飞英停下了脚步,按著自己胸口。
好痛......撕裂般的痛楚......快要......不能呼吸......
赵飞英眼前的情景渐渐模糊了起来,走在前头的二庄主察觉到他紊乱的气息,缓缓回过了身。
"飞英?"
赵飞英抬起了头,按著自己的胸口,神色痛楚。
"飞英?"
眼前一黑,便是缓缓栽倒。
二庄主及时扶住了,然而赵飞英没有睁开眼睛。
一个女弟子的尖叫声划破了夜空,还在一旁围著冷雁智笑闹的众人同时回过了头。
看见赵飞英苍白的脸色以及紧闭的双眼,冷雁智呆愣在原地,任凭惊慌的众人合力将赵飞英抬进大庄主的院子。
一些弟子把赵飞英抬进了别院,另一些人则飞也似的跑去找大庄主救命。
几个弟子扶著赵飞英躺下,赵飞英的脸侧著,一丝鲜血沿著嘴角缓缓流下,在他那一身白袍以及雪白的床巾上,晕开
了一大滩血腥。
众师兄弟姊妹围著赵飞英,担心地个个脸色发白。
"飞英,你醒醒。"
几个师兄弟姊妹唤著,赵飞英却始终紧闭著眼。
嘴角的血,擦了又流,仿佛永远擦不干。一旁拧手巾的水盆,已然全是血水。
一个师姊才刚擦了赵飞英嘴角流下的血丝,转过身洗干净了手巾,再转回头时,赵飞英却开始咳嗽。
俊朗的双目紧紧皱在了一起,赵飞英弓著身,捂著胸口,就是不断呕血。
"飞英!你振作一点!"
著急的众人连忙将他扶坐了起来,以免让他被自己的血呛到。
苍白的嘴唇间,不断溢著黑血,师姊呆楞在了一旁,然后就是扔下了手巾,开始掩面痛哭了起来。
"师姊,您别这样......"几个师兄弟姊妹安慰著,然而接著却又一个接著一个哽咽了。
众人哭成了一片,原本抿著唇、握著拳、站在一旁的冷雁智,抓起了桌上的一个瓷壶,往地上就是一摔。
巨大的声响,让众人转过身。
"他还没死!不准哭!"冷雁智吼著,全身微微发抖。
于是,回复了寂静。冷雁智拾起地上的手巾,在水盆里扭了干净,用著还微微颤著的手,缓缓拭著赵飞英嘴边的黑血
。
赵飞英倚著身后的师兄,再度陷入了昏迷。
站在门外的二庄主,静静看著。
"来了!来了!"三庄主领著大庄主,急急忙忙进了门。
"大姊,您快看看,飞英这孩子,好像受了很重的内伤。"三庄主慌张地说著。
"不要紧,扶他躺下,我看看。"
大庄主切起了脉搏。
众人连呼吸几乎都要停了。
大庄主微微抬起了右手,随侍一旁的弟子便打开了针盒。
"二妹、三妹,你们留下来帮我。不相干的人,先回房休息。"
众人对看了一眼,冷雁智低著头,似乎不想走。
"走吧,师兄。"一个师弟拉著。
看了手上的手巾一眼,血迹斑斑。冷雁智一咬牙,拨开了师弟的手,第一个离开了。
背著身,站在门外,冷雁智吹著夜风,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只要还有气,大庄主一定有办法......否则,她叫什么薛神医!
忍著泪,冷雁智在门外坐了下来。
"师兄,师父叫我们先回房睡。"另一个师弟唤著。
"你们先去,我......等师兄醒过来......"冷雁智埋著头说著。
"师兄,这......这不是你的错。"师弟吞吞吐吐地说著,试图安慰冷雁智。
"不是我的错,是谁的错!"冷雁智低声吼著。
"是......是十一师兄他......他......不知道为什么......"师弟更加结巴了,老实说,他根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
么事。
十三师兄胜了,十一师兄倒了,这......可是又不是十三师兄打的人......
"回去,别惹我心烦。"冷雁智冷冷说著。
"师兄?"
"回去!"
大庄主运著针,另外两个庄主,一个抵著赵飞英的前胸,一个抵著赵飞英的后背,替他运气。
赵飞英的体内,真气充沛却混乱不堪,十分典型,是被击伤的。
在场的两个庄主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运功之前,对看了一眼,一个心疼不已,一个静默无语。
"三妹,撤。"
一会儿,大庄主低声说著。三庄主连忙收回了真气,离开榻上,让二庄主独自在赵飞英身后运气。
不久,赵飞英的嘴角又开始渗著黑血。
血,越流越多、越流越急,大庄主拔起了针,赵飞英又开始呕起血。
二庄主变了脸色。
"二妹,不可以心软。淤血不清,会留下终身的后患。"大庄主沉声说著。
二庄主收回了心神,运起十分功力。
大量的黑血被呕了出,接著转为鲜红。赵飞英脸色更加苍白,但是紊乱的真气却渐渐平稳。
"我想,他没事了。"大庄主欣慰地说著,也笑开了。
于是,二庄主也收回了真气。
随侍的弟子扶赵飞英躺回了床,大庄主上前诊了腕脉,然后回桌上缓缓磨著墨。
"好重的内伤......"大庄主沉吟著,然后抬起了头。
"现在,有谁要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我......啧......"三庄主跺了跺脚,背过了身。"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关那两个孩子的事。"三庄主抿著嘴说了
。
"怎么说?"大庄主看向二庄主。
有些疲惫的二庄主,看了床上的赵飞英一眼,竟然露出了一丝的微笑。
"......我想,我们决定传他武功,并没有错......"
8
包扎好了伤口,一名弟子捧著药单出来,恰好见到了还坐在门外的冷雁智。
天已经微微亮了,冷雁智把头抵在膝上,静静的,不晓得想些什么。
外衫都被露水沾湿了一大片,冷雁智却仿佛失了魂。
"师弟......"轻轻摇了摇冷雁智。
冷雁智被吓了一跳。
"师......"
"在这里发呆做啥?"
"师兄......十一师兄他......怎么样了......"
"飞英没事了,你先回去休息。"
冷雁智松了口气,无力地靠著门前的柱子。
太好了......
"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十一师兄?"冷雁智战战兢兢地问著,这位师兄瞧了瞧他。
一夜未睡的冷雁智,看起来十分憔悴。
"刚才师父在问,为什么飞英会受这么重的内伤。你知道吗?"
冷雁智咬著唇,低下了头。
"我想......我知道的......"
那雷霆万钧的一掌,他硬生生收了回去......所以才......
为什么......明明是我......
冷雁智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
"你回去睡个觉再来,师父她们现在在说话,一时半刻也不可能放你进去。"
冷雁智摇了摇头。
师兄看了冷雁智一眼。
"不管发生过什么事,我相信你不是故意伤了飞英。大家一起长大,我也清楚,你跟飞英之间比亲兄弟还亲......我得
去煎药,你自己看著办吧。不过,我话说在前头,飞英真气反噬,需要很小心的调理,我不想再多照顾一个病人。如
果你倒下了,就自生自灭吧。"
师兄头也不回地走了,冷雁智只瞧了他的背影一会,回过了头,隔著一层白纱,呆呆看著床上的赵飞英。
距离有些远,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过,他有一种紧紧抱著他的冲动。那种冲动,强烈到他甚至想撞破这扇门,
甘冒大不讳,顶撞三位恩师。
不过,冷雁智还是没有这么做。
因为,此时,门打开了。
"雁智,你累了,回去休息吧......"
"雁智,先去吃饭......"
"雁智......"
"谁!"
趴在桌上的冷雁智从瞌睡中惊醒。
赵飞英反反覆覆地已经发了三天烧。这三天,他自愿守著赵飞英,夜里更是一步都不敢踏出房门。
白日,有二师兄一起照顾著,不过,就连晚上,冷雁智也坚持守著夜。
不敢让他自己一个人睡著,万一发生了什么事......
一想到此,冷雁智匆匆忙忙地上前探了探赵飞英的鼻息。
还......还好......
要是因为自己不小心睡著,而让赵飞英有了什么事,他一定不能原谅自己......
摸了摸他的额,赵飞英没有发烧。
静静地、沉睡中的赵飞英,表情好宁静,好安祥......不知不觉中,冷雁智有些出了神。
微微散乱的黑发,有几绺遮住了赵飞英的脸,于是冷雁智轻轻地将它拨了正。
赵飞英的嘴唇似乎动了动。
"你在说什么呢?师兄。"
冷雁智缓缓地俯下身,想听听赵飞英的话语,然而,就在他脸旁停了下来。他停了很久,却没有勇气印上那片苍白干
燥的唇瓣。
我在想什么......
冷雁智颓然坐倒在床旁的地板上。
夜深人静,只有两个人浅浅的呼吸声。
多久不敢阖眼了,只担心一眨眼......赵飞英痛苦呕血的情形,又出现在他的面前。
天啊......天啊......他怎么受得住再一次那种情景,那椎心刺骨的、就连心都要撕裂的痛楚......
回过头去注视著赵飞英,赵飞英依然沉睡。
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赵飞英似乎做了恶梦,他呻吟了一声,微微皱了眉头。
不要......不要......不要让他再受苦了......
冷雁智慌张地、担心地再次确认他额上的温度。
赵飞英的手,似乎在找些什么......
你梦到什么了,师兄......
冷雁智小心翼翼地握著赵飞英的手。
就这样吧......不知道也没关系......
我会陪著你......让我陪著你......
不知不觉中,脸颊贴上了赵飞英的手背。
赵飞英的温度......
夜风里,透过无声的叹息。
缓缓走近的大庄主,瞧见里头的二人,停下了脚步。
静静伫立著,看著冷雁智淡淡的哀愁,以及听著他那轻轻的啜泣声。
她,就只是看著。
好热......好渴......
"少爷,该起床读书了。"
有点耳熟的声音,可是却睁不开眼睛。
好多人......好多人在旁边......好多人在讲话......可是,是谁......
"飞英,你病了吗......"轻轻唤著的,是娘的声音。那柔软的、温暖的手,轻轻搁在自己额上。
"我看他是装病。早上病厌厌的,到了下午就活蹦乱跳。怎么,以为这样就不用读书?"严厉的,爹爹的声音。
爹爹?娘?
想睁开眼、想说话,眼皮却像是铅一般的沉重,而喉咙,也像火在烧著。
"可怜的孩子,是不是做了恶梦啊......怎么全身都是汗......"
原来......这只是一场恶梦。天......好长的一场梦......
"睁开眼吧,求求你睁开眼吧......"
谁......
茫茫然,睁开了眼睛,却不知身在何处。
这次是哪里......
是梦......还是真实......
是自己房里......还是阎王殿......
手,被紧紧握著。
赵飞英艰难地移动目光。
一个人,坐在床边,正紧紧握著自己的手。
是雁智吗......那么......
"师兄!师兄!你醒了对不对?你终于醒了!"冷雁智喜极而泣,紧紧搂著自己。
"我担心死了......你整整睡了五天......"
是了......我在蝴蝶山庄......
"我给你请大庄主来。"冷雁智笑著,离开赵飞英身上,擦干了眼泪。
赵飞英看著冷雁智。
雁智怎么这么憔悴......
想说话,却又提不起劲。
"你等等,我立刻回来。"冷雁智又用力握了下赵飞英的手,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雁智......"
才刚走到门口,赵飞英的一声呼唤,便从身后传来。
冷雁智回过了头,连忙又走近。
"有事吗?师兄。哪里不舒服。"
赵飞英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露出了个淡淡的微笑。
"没事......你去忙吧......"
冷雁智请来了大庄主,大庄主替赵飞英诊了脉搏之后,开了几张方子。冷雁智接了药单,立刻就去煎药了。
"还有哪里不舒服?"坐在赵飞英床边,大庄主低声问著。
"谢谢大庄主,徒儿觉得好多了。"赵飞英笑了笑,虽然还有些虚弱。
"我都听三妹她们说了。有件事,我得问问你。"
"大庄主请问。"
"你......为何收回了掌力......你这一掌,连寻常武人都受不起,你该知道后果。"
"是的,所以,更不能打在师弟身上。"
"......你是为了自保,也怨不得。雁智既然使了杀招,该也要承担后果。"
"是我失了分寸。"赵飞英淡淡笑著。"明知师弟好强,却如此认真,是我不对。"
大庄主沉吟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