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别离——洛非离

莫非离最终还是没能阻止张总管把珠儿用一张破草席一裹，在号称乱坟岗的地方随便挖了个坑扔进去，再随便竖了根

木牌表示又死了一个人。远远望去，乱坟岗上全都是这样一根一根树立在小土堆上的木牌，一眼望不到头。间或还有

凄惨的哭声传进耳边，唯一不同的是，尊贵无比的宣王爷居然带了大批侍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站在了珠儿的坟堆边

。

“唉，王爷，这里怎么是适合王爷来的地方，这种事情让老奴来办就好……”埋罢珠儿，张总管无奈地向司徒宣行礼

，当然他不会傻得以为王爷是来看一个平日里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小奴婢下葬的，关键的人则是站在他旁边，还被

侍卫押着的莫非离。

“王爷，这里好不吉利的，我们回去好不好？”晨曦半挂在司徒宣的身上，撅着红唇，撒娇地看着司徒宣。

“晨曦，你可以不要来的，瞧你，还没睡醒吧……”当着莫非离的面，司徒宣故意在晨曦的耳边以暧昧的口气说话，

“昨晚上，把你累坏了吧……”说完，对着晨曦的耳边轻吹了一口气。

“恩……王爷……”莫非离的手紧紧捏成了拳，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要忍耐，要忍耐，可是还是怒火中烧。这两个

人，把人命当什么了？珠儿死了，可是他们淡漠的神情就好象死的只是一只小猫小狗什么的，不止这两个人，这里每

一个人都是，仿佛这是司空见惯的事。这是一条人命啊？难道除了他们自己，别人的命都不是命了吗？他知道为什么

司徒宣今天会来这个平时他绝对不会来的地方，是为了看他悲痛欲绝的反应吧？是张总管告诉他自己昨天晚上失态的

反应他才决定来的吗？很可惜……让他失望了，除了冷眼看着，莫非离今天什么事情也没做，不曾反抗，不曾抱着珠

儿号啕大哭，冷漠得，仿佛下葬的不是他在这个王府中最亲近的人。

“好了，本王累了，回府吧。”拥着晨曦，司徒宣欣赏够了莫非离忍耐的表情才宣布打道回府。莫非离看了珠儿的坟

堆最后一眼，心中默念，珠儿，我会让司徒宣付出代价。

折腾了一番，回到静岚院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了。司徒宣路上也没有多为难他，只是一路上和晨曦打情骂俏而已，反

正也不让他好过。而莫非离只当作没看到，让司徒宣倒有些没劲了。

静岚院越发地冷清了，小院里的树叶子都快掉光了，还剩下几片吊在树梢上垂死挣扎。院里的野草被莫非离拔干净了

，呆在这个地方整天没事做，整理整理这个小院也是好的，至少自己看着也舒服些。这两天天气越发的冷了，或许再

过没多久就要开始下雪了。莫非离缩了缩脖子，犹豫着要不要穿件厚些的衣服。还好当初把衣服全带来了，不然这个

冬天肯定过得很辛苦。

莫非离觉得很累，是那种想哭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而哭，想笑有不知道为什么而笑的感觉，好象天底下只剩下他一个

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的。爬到床上去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躺在床上，莫非离什么都不

想做，心里空荡荡的，或许是因为珠儿走了自己觉得孤单，或许是因为自己对珠儿心怀愧疚，又或许是对自己的懦弱

恼怒，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在床上躺了很久，躺到肚子唱起了空城计，莫非离才发现自从早上被司徒宣强行拉出

门之后就没再吃过东西。起身穿上衣服，他决定到厨房去找些吃的，自然现在已经不会又人把饭菜端到他面前请他用

了。其他的事情，等填饱了肚子再说吧。

走到厨房，看到厨房里一堆人都在忙活着，对于他的出现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也没有人来理他。

“李大娘，有吃的吗？”为了自己的肚子着想，莫非离还是决定去找点东西吃。

“哎呀，莫公子，你没瞧着我正忙着吗？喏，那边还有两个早上剩下来的包子，你拿去吃吧，不要碍着我们干活啊！

”被点到名的李大娘敷衍了一下，随手用手一指，指着灶上那两个早已冷掉的包子。

莫非离也不恼，很干脆地拿了两个冷掉的包子，甚至还微笑得对着李大娘说了声谢谢。

回到静岚院，就着凉水吃掉两个包子，莫非离又想起了珠儿。以往这个时候，珠儿会送来热水，会来跟他聊聊天什么

的，可是现在这小院里什么都没有，“珠儿，我好想你……”望着夜空中高高悬挂的月亮，莫非离幽幽地叹息。（可

见男人想一个女人可以不是因为爱情）

忽而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却是许久不见曾经救过他两命的大夫。

“呵呵，莫公子，老朽见你这两天都没有去药馆拿药，所以就特意过来看看。”走进屋，大夫温和地朝他笑着，这许

久不见的温暖的笑容竟让莫非离楞住了。

“恩，谢谢关心，只是这厨房想是不让我煎药了，所以……”莫非离面有难色，“有劳挂记了。”

“呵呵，不打紧，厨房本就不该是煎药的地方，你以后就常到药馆来吧，毕竟身体要紧啊。”所谓药馆，就是王府里

的一个小楼，专门负责为王爷和王府的下人看病，平时会研究药理之类的，而药馆的药品之类都出自于宫里，所以也

不需要专门搜集药草的。而这大夫年轻的时候似乎是宫里的御医，是王爷要求他来王府他才从此成了司徒宣的大夫。

听到这里，莫非离心念一动。

“大夫，您收非离做徒弟可好？”恭敬地朝大夫跪下，莫非离认真地问着。

而大夫显然对莫非离突然提出这个请求有点错愕。“为什么？”

“非离觉得，整天呆在这里虚度光阴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真正地学点什么，日后要是有机会出了王府，倒是一个谋

生的好办法，或许还可以造福世人。”

“好吧。难得看起来，老朽和你投缘。”大夫似乎思考了很久，在莫非离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他同意了。

“谢谢师傅，请受弟子一拜。”狂喜，莫非离朝大夫磕了一个头，正式成为了他门下的弟子。而这个时候，莫非离才

知道他的师傅姓邵，就是传说中十年前因为后宫而差点被落罪的御医，最后是司徒宣保了他，才保住了一条命。司徒

宣看中了他一身医术，便留了他住在王府。这一住，就是十年。其实，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莫非离正式开始

了他学习医术的道路。

莫非离边开始每天窝在药馆里，跟着师傅学习分辨各种草药，读些医书。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平和却不无聊。莫非

离尽量不去想司徒宣和晨曦之间的事，努力地把他们当作不相干的人。人是很奇怪的，经过这样的暗示，至少表面上

莫非离已经不在乎这两个人了。天气越来越冷了，即使怀中抱着小暖炉，穿着厚厚的夹袄，坐在静岚院的时候，还是

会一直冷得发抖。于是他便搬到了药馆，药馆的内室是师傅平日里休息睡觉的地方，他只能睡在大厅里。即使是这样

，他也很满足了。莫非离日以继夜地研究着药馆里放着的各类医书，根本很少休息，支持他的只有一个念头——一定

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那个让自己伤心的人。

也许是天赋，也许是自身努力的结果，莫非离的医术已经小有长进。王府里藏不住秘密，关于“王爷的旧爱在药馆习

医”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多下人都曾经私下找莫非离看病，有的是因为好奇，有的是因为不想上报张总管，但是总是

被莫非离冷冷地拒绝。不久，这消息便传到了张总管的耳朵里，又从张总管的抱怨中传到了司徒宣的耳朵里。张总管

的抱怨，无非就是莫非离这样做，妨碍了他对下人的管教云云，听得司徒宣勾起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笑，莫非离，如果

你想借由这种方式引起本王的注意，那么你成功了。

方唯是莫非离唯一接受的一个病人。他是那天晚上站在司徒宣的身边，看着他们挨打的侍卫之一。对于那些侍卫的脸

还有他们脸上蔑视的神情，莫非离瞧得一清二楚。其实这些侍卫平时也会外出找乐的，花街柳巷，侍卫的地位还算高

的，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侍卫就可以成为将军之类的，所以老鸨从来不敢怠慢。自然，他们也去过禁苑，玩过里

面的男人们，或许是晨曦或许是别的谁。所以在莫非离面前，他们总有种身为大爷的骄傲。

可方唯却是个例外。在那个残酷的夜晚，他是唯一一个没有露出幸灾乐祸表情的人，他只是皱着眉，在那一群看戏的

人当中尤为突出。这也是为什么当他出现在莫非离眼前，莫非离却没有掉头走人的原因。莫非离不给别人看病，只除

了方唯。他说他不想给王府中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们看病，那样的人，永远只有奴才命。自从珠儿死后，莫非离变

得更加冷漠。或许以前他还会对迎面走来的人微笑，尽管别人看他的只有讥诮，但他总相信，下一次别人会回报微笑

。但是现在，他不会了，他把自己禁锢在一个小圈子中，能进去的只有师傅，现在又多了方唯。

方唯说，他不相信仆人侍女之间的传闻，他只相信他自己的眼睛，所以他相信会帮自己的丫鬟挡棍棒的男人，一定是

一个重情重义顶天立地的男儿。说到这里的时候，方唯憨厚耿直却绝对称不上俊朗的脸上浮现起微笑，因为那个微笑

，莫非离接纳了他。

“莫非离，听说你习了医术？”一个寒冷的清晨，司徒宣下了早朝便直冲药馆，推开门，一阵冷风灌了进来，让累极

了的莫非离从梦中惊醒，仓皇中，手中厚厚的书掉到了地上。

“参见王爷。”稍稍整理了以下仪容，莫非离跪下行礼，除了一开始的慌乱，现在的他完全镇定了下来，面对司徒宣

的态度疏离而恭敬，进退得体。“回王爷的话，非离因为无聊，所以开始习医，期有一技所长。”不想告诉他自己在

想有朝一日会离开所以想学一个可以温饱的活计，即使要离开，也应该是静悄悄的。

“谁准你出静岚院的？”司徒宣其实很希望见到他，最近一直见不到他，心中没来由地感到烦躁，还时常对晨曦发火

，一看到莫非离的脸，心情却不由地转好。司徒宣自动忽略这种心情，却对鸡蛋里挑骨头这种活动情有独钟。

“回王爷，当初王爷只让非离搬出流云阁，搬去静岚院，可并没有说非离被软禁在静岚院了啊。”莫非离的态度不卑

不亢，虽然语气恭敬却从不自称奴才或小的之类的。看到司徒宣似乎有话要说，他忙接下去，“所以请王爷不要反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像王爷一样尊贵的身份。”

得，现在司徒宣要是说出什么把他禁足在静岚院的话，那自然就是和自己尊贵的身份过不去。司徒宣发现，莫非离似

乎有些变了，不似一开始对他满眼依恋，也不似后面对他唯唯诺诺，只希望自己看他一眼，惟恐被抛弃的样子，也不

似蔓延的怨恨——莫非离现在的眼神，是种纯粹的平静，司徒宣仔细地端详着，除了恭敬之外没有别的表情，这让他

感到恐慌——难道，他已经不爱自己了吗？那怎么可以？想到这里，脸上更是冷若冰霜，“今夜你到凌云阁来找本王

。”

“是。恭送王爷。”莫非里把头低下，这句话却让司徒宣更加愤怒，不能掌握局面的无力感让他又急又焦躁，却除了

表现出愤怒，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只能拂袖而去。

莫非离无奈地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刚刚自己表现得应该毫无破绽才对，简直就是他要求的完美奴才，怎么又惹恼

他了呢？这宣王爷，还真是难伺候啊……人家说伴君如伴虎，怎么自己偶尔见个王爷都能把他气成这样？究竟是自己

太失败，还是他太难伺候？……算了，不想了，莫非离又拾起地上的医书，继续研究睡着前在看的人体的脉络穴位。

“非离？”忽而听到有人在叫他，莫非离一抬头，看到方唯正笑呵呵地靠在门边，手中拎着一个食盒，“我就知道你

还饿着，怎么，陪我一起吃吧？”

“方大哥？”莫非离一早被司徒宣破坏的心情在见到方唯憨憨的笑容立刻转好，忙放下手中的书，把方唯迎进门。

方唯把手中的东西放到桌上，拉着莫非离在桌边坐下，“听说你每天都吃包子，那怎么行？这个是我叫厨房做的，都

是你爱吃的东西，快点吃吧！”说着，手边的动作也不停下，把菜都端到桌上，又盛上饭，放在莫非离面前。

莫非离也不推拒，拿起筷子就大口地吃了起来。的确，每次自己去厨房要吃的，厨娘都只会给他两个包子，而自己怕

麻烦总是拿了包子就走，久而久之，厨娘就认定自己是没脾气很好满足的人，除了每天的包子，就没有别的吃了。偶

尔师傅会给自己准备饭菜，可那毕竟是少数。唉，现在这偌大的王府中，对自己好的，除了师傅，就是眼前的人了。

“方大哥，真的多谢你。”想着想着，莫非离有种想哭的冲动。

“有什么好谢的呀？你既然叫我一声大哥，我们就是兄弟了。兄弟还要说谢的吗？你看你，什么表情啊，像个姑娘家

似的……”方唯是一介武夫，从来不知道怎么安慰别人，看到莫非离泫然欲泣的样子，只会粗声粗气地说话。

“好了好了，不想了，方大哥也快吃吧，都快凉了。”莫非离看到眼前方唯别扭的样子，忽而笑出了声，决定不再去

想早上司徒宣的事了。

忽然，莫非离的手一顿，漂亮的眉头纠结了起来，全身僵硬着，似在微微颤抖。

“非离，你怎么了？”方唯发现了莫非离的不对劲，连忙放下筷子，关切地问。

“没……没事，一会儿就好了……恩……”莫非离勉强回答，手攥得死紧，额头上的青筋都暴起，汗水布满了整张脸

。

“你……你不舒服吗？我……我去找你师傅……”方唯慌得往外跑，却一把被莫非离拉住，“你……要是……去找我

师傅，我……就……立刻跟……你绝……交……”说完这句话，莫非离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身体，挨着桌子坐到了地上

，牙齿紧紧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莫非离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缓缓地吐了一口气，站起身，像没事似的坐回桌边，“菜都凉了，你

还吃不吃饭啊？”那神情，好象刚刚的痛楚根本不存在。

“你可以告诉我究竟怎么了？你病了？”方唯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桌子团团转。

“方大哥，你坐下行吗？转得我快晕了……”莫非离无力地笑了笑，虽然依然满脸是汗，却装作没事人的样子。

“非离，你明知道我担心你……”方唯无奈地一叹，看着眼前那惹人怜爱的小弟一眼，却说不出什么重话。

莫非离随手夹起一小块鱼放进嘴里，“如果你保证不告诉我师傅，我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