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殒朝落 上——七玄

作者:七玄  录入:08-22

不知怎么的,似乎就在那只骨感而又径自带着一种优美的手伸出来的一瞬间,四周的空气都变得不一样起来,像是冷

了几分,又像是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下。

这种微秒的变化让少数几个正经过马车边和医馆附近的人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回望过去,便在这时,他们看见了那个

正从马车里出现的人。

那似乎是一名女子,只因她身穿了一件用厚绢刺绣成的淡彩翚形花纹交领的白色长衣,只是她的身形太过笔直高挑,

以至于乍一见竟有种不言而喻的迫力迎面扑来,若非这身素色长衣的装扮,恐怕任谁都不会轻易就将她认定为是一名

女子。

而她一头浓黑的黛发并未束起,只让它们顺直垂落至了腰际,又因微偏首的缘故遮去了左边将近一半的脸颊,但是却

遮不住她一身的苍白病色,这时虽然会让那些看见她的人情不自禁产生一种怜惜之感,可偏偏在这种感觉来临之际,

又禁不住会惊觉到似是还有一股难掩的凌戾暗暗藏匿其中,再看她时却发现她仅是低垂着优美长睫,但那种说不清也

道不明的幽冷之意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被忽略掉。

在众多纷杂的目光跟屏息之中老人扶着她慢慢走进医馆,医馆的小厮怔了半响才匆忙迎上前把他们请进去,而直到女

子的背影消失在辗转的厅堂之后路人才终于拾回了各自的目光,只是那眼光里仍是带着一种惊叹跟失神似的恍惚,像

是不舍得就此忘记那白衣素影一样。

马车一如之前在城门口那样安静地停妥在那里,一样被遮在了阴影之中,即使它的上方并没有什么遮蔽之物。

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扶着女子从医馆里走了出来,小厮跟在后面嘴里不停叮嘱道,“别忘了按时吃药,每日四副,我

家先生特别交代一定要让这位姑娘好好调养……”

“多谢这位小哥,已经记下了。”老人笑着边说边回头,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问,“对了,这里附近有没

有安静一点的客栈?”

“有有有,这里过去有条街,穿过街再往右转一点便有一家名叫‘清响居’的客栈,那里的环境正好适合这位姑娘养

病。”小厮指着路说道。

“好的,多谢了。”老人又谢了一声,回头扶着女子上了车。

小厮目送老人牵起马车离开医馆,便有几个好奇之人上前跟他打听问道,“我说小柱,刚才那位姑娘得了什么病?看

起来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这名被唤为“小柱”的小厮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家先生没让我进去,我只在送茶水的时候进去过

一次,那个时候我家先生正在诊脉,不过我看那位姑娘的脸色着实不好,青白青白的……”

“真是可惜,看那位姑娘年纪轻轻的样子……”

“瞧你,该不会是对人家动心了吧?我可是听见那位老人家说她已经有夫家了。”小柱用手肘撞撞那人打趣道。

“咦、咦?真的啊?”

“是啊,是那位老人家说的。”

“那么那位姑娘有说什么吗?”

“没有。”小柱摇摇头,回答道,“那位姑娘啊,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啊?”

小柱点头,神情中带着不解说道,“我也奇怪啊,因为那位姑娘看病的时候,除了点头摇头之外根本不开口说话的。

听他这么一说所有人不禁更加好奇起来,均瞪着眼睛面面相觑:难道说——那位姑娘,她……原本就不会说话的么?

而他们又哪里知道,刚才那人哪是什么姑娘,若非杨宗月嫌这嫌那,更不准应皇天随意扮成那些个不怎么吉利的身份

入城,他们此时根本不会看到什么姑娘,也难得应皇天竟然不反驳这个提议,还任某个人在他脸上乱涂乱抹了一番,

再有长发作为掩饰,使得旁人不至于一眼就看出他原来是一名男子,所以这种时候他当然是不会开口说话的了。

就在小柱一群人闲聊之间,马车已穿过了街,停了片刻之后,并没有按着小柱之前所言转向右边,而是左转右折又绕

了一通,最终钻进了一条深深的小巷子里。

叁玖

这是一条幽暗窄巷,正好容得下一辆马车通行,两旁那些显得些许破旧的房子错落有致排成了一纵行,一眼望不到底

,而阳光总像是特意避开这里偏向了别处似的,石墙上那排黑黑的瓦片上还残留着晶亮的水珠子,仿佛是为了保留前

几日曾下过的那一场雨的痕迹,此时马车悠悠晃晃驶了进来,便会不时听见有水珠掉落在车顶上的滴答声,可想见这

条巷子狭窄的程度。

马车在小巷的深处停了下来,像是到达了目的地,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竟也不见车里的人有什么动静,没见到有人从

车里出来,也不见了之前的那个老人。

而时间经过的越久,这种情形看起来就越是奇怪,像是这辆马车已经被人遗弃了一样。

那么……原本在车里的人呢?

从日头当空一直到暮色渐起,阳光缓慢地隐没在了云的彼端,巷子中也明显多了一股微凉之意,有风在窄巷中细微地

流动起来,能看见车帘被风轻轻吹动着,车里面的情形隐约可见,却又偏偏不清不楚的,让人越发想一窥真实,好弄

清楚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是,便有几条身影在踟躇了良久之后终于忍不住没入小巷的阴影之中,几乎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的移动,一步一步

靠近了马车。

靠得近了,便能看见车帘上有某个影子越拉越长,黑乎乎的像是要将整一辆马车都吞噬掉一样,却又在这个影子悄悄

拔出剑用剑尖挑开帘子的一瞬间消失到了那片连绵堆起的褶皱之中,就在这时冷不防一只苍白有力的手从极其诡异的

角度伸出来捉住了他握剑那只手的手腕。

“派你们来的人,是谁?”车子里的人低低凉凉只一句话,却让偷偷潜入小巷的那几人竟觉得像是有一种血液都快要

被冻结的感觉,他们第一次听到这种出奇幽冷而又平板的声音,而被这声音的主人捉住了手腕的人此时只感觉到一阵

阵寒意自那只手上传来,这哪像是一只活人的手,分明已跟死人无异,甚至比死人的温度还要低上几分。

顿时冷汗直流,用力想摆脱桎梏却挣不动分毫,手中的剑握不住便掉了下去,发出“哐当”一声响,他看不清车里那

人的脸,因那人整个都处在阴影之中,车帘已重新垂落,再回头时发现跟自己来的其它几个同伴竟也都僵在原地动弹

不得,脸上神情皆有异色,他不由抖着唇问出声道,“你、你是谁?”

对方没有再出声,像是又重新融回了黑暗之中。

其实这时的光线并非如此黯淡,可偏偏整个车里却像是黑夜已经降临一般,除了对方那幽白瘦削的腕骨跟牢牢抓住他

的手掌之外,一切均被车帘掩盖,几乎是什么都看不清楚的。

忽地,在幽静得过了头的小巷子里,竟又传来另一个人的声息,那是从马车后面冒出来的,带着轻且沉稳、又像是踏

着心脏的“扑通”声而来的脚步声。

马车前那人的瞳孔不自然收缩,他蓦地转眸,便在马车车辕边看见了一个修长的身影,他双手抱臂靠墙闲适而立,被

夕阳晕地微红的光笼罩了他的全身,隐约能感觉他微上扬的嘴角,口吻带着一丝戏谑,淡淡言道,“你似乎还没有回

答他的问话……”他的嗓音低低的,听上去不怎么响亮,却有一种十分危险的味道,于是连着那份戏谑都多了一份压

力。

“什、什么?”手腕被捉的那人早已惊惶失措,脑袋里一片空白,压根忘记了之前被问的是什么话。

“是谁让你们跟着这辆马车的,嗯?”夕阳中的人好心地提醒他道。

“是——”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可是当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越来越刺痛时,忍不住叫了起来道,“是、是

花老爷。”

“哦?哪个花老爷?”语调轻轻缓缓,悠闲地像是在聊天。

“是、是镡城西口大街银胡同的花家大老爷!”

“花家大老爷?”来人托着下巴慢条斯理地道,“嗯,听上去名声好像很大嘛……”

“花老爷是当今太后身边的太监王公公表叔叔哥哥妹夫的二儿子……”

“啧啧,关系还真复杂。”来人打断了这人背的正溜的一句话笑了起来,他低低的笑声像是从喉间溢出来似的,也不

知道是真的觉得好笑还是带着其它的意思,便听他接下去说道,“有‘王傔’这块金字招牌,难怪这位什么‘花老爷

’名声会那么大了。”

“花老爷何止名声大,就连这里的府尹魏大人见了花老爷也要礼让三分。”马车前那人不由试探着说出了这句话,却

不见靠墙之人有什么反应,倒是见他嘴角上扬的弧度似是更大了,然后就听那人又问自己道,“那么那个花老爷是要

人还是要物呢?看你们的样子,已经跟在这辆马车后头很久了吧?”不然,谁会有闲功夫关注一辆停在巷子里的马车

那么久的?

见他说得如此肯定又是一种了如指掌的态度,花老爷派出来的这个人不禁心生气馁,而且觉得很不妙,可这种情形之

下他只得实话实说,只是由于心里忐忑也不光明磊落,于是便结结巴巴的不敢一下子说出来,“是……是……车里的

姑娘和……和车里的骨董……两者都要……”

“好大的胃口!”

冷冷一句话让这人吓得膝盖几乎发软,要不是手腕还被紧紧抓着他早就跪下来了,这时只能开口求饶道,“这位大人

饶命,还请放过小人,这都是花老爷的吩咐,跟小人等无关啊……”

“这么说来,这位花老爷既贪财又好色咯?”来人一转语调又问道。

“不是,我家老爷就贪财,姑娘是要孝敬给镡城新来的一位监察大人的。”

“哦?哪位监察大人?”

“季言季大人。”

听了这个名字靠墙的那名男子倒是没说什么,却听他话锋一转说道,“你们若想平安无事我是可以放过你们,但是接

下来你们要照我说的话去做,否则我可保不住你们,不信的话——”这么说着的时候他不知为何淡淡瞟了其它人的方

向一眼道,“你可以问问他们为什么跑不了。”

“听!小的们自然听,只是——”

“只是无法交差,是不是?”男子轻笑。

“是。”

“那好,你过来,我告诉你回去之后该怎么对你们家花老爷回禀。”他话音才落车前那人忽地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轻

了不少,再一看那只捉着自己的冰手已然收回到车子里,就这样无声无息的。

这么一来他也不敢做多余的动作,更加不敢想其它那些有的没的,只是乖乖走近了那名靠墙的男子。宛如星辰一般的

眸子这时就盯着他看,让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一双眸,如此璀璨黑亮,却又深沉地像是暗黑里

的那点幽火,轻轻簇簇煌煌地燃烧着。

男子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去。

细细交代了一番,那个被花老爷派来的人一一点头答应,男子这才挥挥手让他跟他的同伴们离开巷子。

只是那些同伴起先还不相信能离开,皆迟疑着不知在担心什么,随后看见领头那人迈开脚步走出了一点距离,他们才

慢慢跨出脚,然后像是觉得危机解除了似的猛向着巷外跑,均是一副迫不及待逃离的样子。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了巷口,男子这才举步走近车尾,边笑着说道,“看来拿小花吓人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车帘这时被一只手掀了起来,里面的人随意瞟了一眼男子身后的那片空地便道,“它也只能吓唬人,我们始终不能太

引人瞩目。”

男子听他这么说不由一抬眉笑了起来道,“你是想说适才的那身装扮么?”

此时暮色虽已下垂,可车帘敞开的情况下便能看清楚里面斜倚着的人,他一脸妆容未消,但在没有刻意掩饰的情形下还

是不容错认,尤其是那抿成一条直线而显得有几分冷硬的薄唇,细长漆黑的眸子,以及那一脸的犀戾之色,恐怕这世

上除了应皇天之外,再无人能拥有这种夺目的风华,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所以无论他怎么装扮都不会被人忽略。

对于车外那人的这句话,应皇天不置可否,似也懒得说什么,只是闭了眼淡淡道,“你闯的祸,你自己收拾。”他指

的自然是被一车宝贝吸引而来的花老爷,因为让他扮女装、找容老伯编故事帮忙掩饰入城的人就是杨宗月。

“季言好色,这点你我早知道,不是吗?”杨宗月低低笑道。

“你不是早就安排好了?”应皇天的语调依旧平平淡淡。

“没错,我们就等着看一出好戏便是。”杨宗月的眼神里扬起丝丝戏谑,嘴角弯了起来。

应皇天睁眸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你上车罢,我让它带我们去客栈。”

“好。”杨宗月笑笑便上了车,只见应皇天对着那片空地低低念了一句什么,随后道了一声,“去!”便放下了车帘

隐约间,杨宗月看见一对灯笼似的大眼睛一晃而过,便感觉到马车摇摇晃晃又上了路,而应皇天已径自闭上了眸顾自

己休息,杨宗月注视他片刻,只顺手掖了掖他身上的被角,便转身撩开车窗的帘子望向了窗外,嘴角的笑容若隐若现

,却是不明意味的。

——待续——

推书 20234-08-22 :帝月记 上——天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