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殒朝落 下——七玄

作者:七玄  录入:08-22

“我知道,早在十三年前你就已做出了决定。”梵心蓠闭上眼,仿佛又看见了当日顺着神殿玉阶蜿蜒而下的沁红鲜血

,但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自己的哥哥是自杀。

心脏隐隐揪痛,她不愿多想,事已至此,她只想完成眼前的事——她为此准备了将近十年的事——无论成功与否,她

都已没有退路。

不再看应皇天,梵心蓠转眸吩咐一路带应皇天过来的两名女子道,“带他下去,好生照看,这次绝不准出任何意外,

知道么?”

“是,公主。”两名女子领命,押着应皇天离开了房间,梵心蓠的目光跟随他的身影,眼底逐渐泛起的是一抹绝望,

她知道终其一生,自己都注定跟他无缘。

只是,爱你一场,我始终也不会后悔……应皇天……

低低喃着,梵心蓠想起了不该想起的过往,那里总有她最深的留恋,却也有她最心痛的想念,十三年来未归故土,她

也同样制止自己过分怀念那片生活了二十年的土地,她仍然记得神殿上空盘旋展翅的雄鹰,也不会忘记祭坛上字字铭

刻着儿时记忆的恶作剧,整个开明国,她若回忆起来,便会有依依青草的味道,有繁花遍地盛开的美景,有雀跃如银

铃般的笑声,更有那个永远印入心底的身影,第一次见的情景她这一生都难以忘记,那个男人踏着细碎的水花而来,

绵绵细雨从没有像那一刻那般吸引过她,纯白透明的雨丝犹如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从整个天际不断洒落,而那个男人周

遭的空气却像是凭空静止了似的,他出现在晦涩的天边,天海相连,海水在他身后奔腾如一条巨大的蛟龙,在这一刹

那间,再也没有其它事物能进入她的视线,心思被那样一双幽静黑瞳缠绕其中,一种深邃比暗夜天际更无边,那种遥

远就像是星辰之间的距离,那么近却永远无法碰触。

闭上眼,梵心蓠挥去脑海中不断浮现的画面,这些事是她不该想起的,是她想要忘记的,可记忆永远清晰,竟连半点

片段都不曾模糊。

良久,梵心蓠方睁眸,凝视那扇半启的门片刻,低低开口道,“去请东方坛主过来。”

“是。”门外静立的天香阁弟子应了一声,脚步远去,不消片刻,朱璃便推门走了进来。

“公主。”朱璃一声轻唤打断了梵心蓠的沉思,梵心蓠此时已跪坐在上首的位置,见是朱璃,便示意门外弟子先将门

关上,开口道,“坐吧,今夜辛苦你了。”

朱璃闻言摇摇头,便道,“公主决心既下,朱璃当全力以赴,将人带回来是在意料之中,可我们齐集这么多人出现,

恐怕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你说的不错。”梵心蓠点头道,“这点我早就考虑过了,只因这一次势在必行,先露了端倪也是毫无办法的事,何

况我们布置周密,不妨用来给他们提个醒,好让他们早有准备。”她说着冷哼一声,唇角是完全的自信,却又带着淡

淡的讥讽,朱璃这时便问,“公主打算何时行动?”

梵心蓠没有答话,她细细凝视矮几上的香炉,忽地蹙眉问道,“你说这香,究竟能不能抑制住他的术力?”

朱璃怔了一怔,却道,“他本身的伤势似乎很重,加之从鬼谷墟开始他都没有施展过术力,封印咸池所耗掉的元气在

这种情形下绝不会那么快恢复,总觉得他能醒过来已经是不可思议……”说着说着,朱璃似乎也有点不自信起来,因

为穿胸而过的剑伤,加之原本的血怨,她实在不清楚那个男人怎么还会活着,甚至除了一身苍白和寒冷之外,她感觉

不到一点点的虚弱。

“你也察觉到了……”梵心蓠隐隐约约地笑了,说是笑,但她这种牵扯嘴角所露出的表情却连一点笑意也没有,只有

淡淡的自嘲,和一丝不解,“你不觉得那种刻骨的寒气早已到了人无法承受的程度了么?他有术法抵御的时候还可以

说得过去,但现在呢?在没有一点术力的情形之下,又在受了那么重的剑伤之后?”她边说边摇头,神情中竟多了一

种迷茫,低语道,“即便是我哥,也未必能承受得住……”她说着,低语变成了一种轻喃,“……他和我哥之间,到

底又有着什么……”梵心蓠眉头深锁,她总是想不透,想不透她哥的死,也想不透那个人的存在。

“公主……”朱璃站了起来,她靠近梵心蓠身边,她自小守护在这名美丽而又坚强的女孩身边,直到现在两人都已长

大成人,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着奋斗着,但她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承受的痛苦和压力远远要比她沉重,她身上的担子

永远也卸不下来,她多希望这个女孩能像当初一样笑得开怀而非此刻这种深深的无力,仇恨跟爱情像是冰火两重天,

将她的心一寸寸打成了灰烬,同时也让她心力交瘁。

“别忘了,傅公子还等着你。”朱璃轻轻地道。

梵心蓠闻言缓缓抬眸,“傅公子……”她低喃。

“嗯。”朱璃伸出手抱住了她。

“我对不起他,我给不了他所有的东西……”梵心蓠在朱璃怀里摇着头,那名男子寂寞无声,对她却是永远温柔,可

她早已剩下一副空壳,又怎能弥补他种种的好?

朱璃也是无奈,她深知感情这种事最由不得自己做主,否则,她也不会对着那一缕亡魂日日想念,若不是因为梵心蓠

还在,她还要保护着那个男人的妹妹,她早就去找他了,无论上天还是下地,无论他是不是还能记得她。

梵心蓠感觉到她的沉默,仰起脸,她甚少流露出某种属于脆弱的情绪来,即便是有,也是稍转即逝的,所以这时抬脸

的她已经收起了纷乱的思绪,注视朱璃的眸也恢复了冷静。

“你刚才问我几时行动,我决定把日子提前,就在这月十九。”看着朱璃,她静静说道。

“大凤皇太后大寿之日?”朱璃眼底有些许吃惊,又问。

“嗯。”梵心蓠点头,她看着朱璃的表情不由抿了唇角,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必定猜想那日戒备森严,凤

枢御门必将调动整个凤京防卫军来管制凤京安全,况且——”她顿了顿,又道,“有人不会让应皇天入城。”

朱璃点头,皱起眉说道,“其实要入凤京并非难事,困难的是我们有一批人要混入皇宫之中。”

梵心蓠闻言却道,“这一点不用你担心,因为我早有安排,十九日之前一定能安然进入皇宫。”

朱璃微微一怔,看着梵心蓠,忍不住问她道,“难道,公主你已经跟凤京皇宫里的人取得了联系?”

梵心蓠这时没有回答是或不是,只是说道,“这件事事关我国机密,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而且事关重大,你暂时不

要多问,该说明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

见梵心蓠这么说,朱璃只好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句道,“我明白了。”她说着,想到刚才的对话,又问,“你担心应

皇天仍有余力,入城之后便会设法逃脱,是吗?”

“嗯,所以这件事也拖不得,应皇天是我们手里最有用的一颗棋子,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梵心蓠皱起眉来

,应皇天能力的深浅就算是她也无从得知,但她清楚只要他不死,有些事便不可能成定局,更何况是在寿宴之前入京

,从时间上看来,这对应皇天太过有利,她不得不防。

“公主,事成之后,想必你还是不会杀了他,是吗?”朱璃忽问。

梵心蓠因她这一问静了静,垂眸间看不清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摇头低低地道,“嗯,是我任性,但,他始终是我哥

的好朋友。”她希望朱璃能够了解这一点。

依旧是无法忽视的香,意味深长,渗透进了肌肤血液骨子里。

东、南、西、北四方位各有一只兽面装饰,看似装点着屋子,其实却是一种能困住任何鬼怪神物的四方缚咒,黑暗中

能看见四条暗红色的丝线四面相连,隐隐散发着幽光。

应皇天被带到这间房里的时候,红光蓦然间铮亮了几分,让他清楚地看见了静静垂首坐在角落里的那个男人。

依旧是一袭蓝色云纹襕袍,但在幽红的微光中那抹蓝色总显得异常灰暗,像是带着一种沉闷的透明,仿佛就要融入身

后那片灰黑色的墙壁之中,竟是全然没有生气的,想是那人并非沉默,而是早已陷入昏迷。

应皇天走到他的身边,俯下身把几乎没有重量的式神抱了起来,放平在了一边的床上。

天一的脸色分外苍白,双眼紧闭,气息微弱到了几乎不存在,这是被关在这里近一个月的证据。

在这间屋子里,应皇天所剩无几的力量同样会被束缚住,更何况还有石柁的香,香意凝重,总觉得气力全无。

垂眸凝视天一片刻,应皇天忽地抬起了手,他低头将自己腕上的经脉咬破,鲜血刹那间顺着腕子流了下来,刚想送到

天一唇边,却被一只手握住,“……应大人……”

“喝下去。”应皇天注视他的眼睛,没有其它多余的话。

血顺着他的手臂蜿蜒直流,天一皱起眉,他知道自己不喝他就不打算止血,无奈启唇,覆上应皇天腕上的伤口。

应皇天扶着他,看着他脸上的血色逐渐恢复。

伍壹

夜阒无声,灰薄的轻云覆在整个凤京的上空,没有一颗星,夜色像是一块厚重的布帘,让杨宗月不时想起重楼里也是

一样的深霭,从城门一路行来,总觉得那日的星光不再,再次踏入这纷烦之地,便是距离那种逍遥的日子愈远,也许

果真是注定的,便非做不可,只为何会有注定一说,想这世上任谁也解释不清,但他杨宗月,信或不信皆只按自己的

心意,即便会辜负了再多的人,他也从不负自己,这一点是他早已认定的,从不会更改。

“罗青,进宫之前我要见一下徐量,你派人去他的府上把他找来。”淡淡吩咐道,杨宗月的脸上看不见一丝表情。既

然回到庙堂,那么有些事他不得不早做安排,闭了闭略显疲惫的眸,再度睁开便是一片幽幽无垠的深沉,从镡城一路

马不停蹄赶回凤京的十多日里,他早已将所有的事在脑中理顺,从应皇天失踪到他寻至鬼谷墟,再到镡城天香阁的人

出现,甚至还有埋伏在暗处的杀手,所有的阴谋皆藏于凤京这九重深重的宫阙之中,所以要想找到应皇天,必定要回

到那里,但同时他也很清楚,一旦回去了那里,怕也会身不由己,说不上有多厌烦,也许只是因为在外面呆得久了,

难免会生出一丝不舍的情绪,又或许是因他对应皇天的好奇还没有得到足够多的解释罢了,想到这里,杨宗月已不想

再放任自己的任何思绪,因为在这里,他就是大凤王朝凤中枢院的凤阳王,不再仅仅是身为应皇天好友的杨宗月而已

凤枢院使罗青护送凤阳王入京的消息早已快马加鞭传至皇城之内,凤骁之披衣惊起,就再也难以入眠,急急写了口谕

召凤阳王和罗青入宫,却始终没有在这一来一回之中问到关于应皇天的半点消息,便知途中定生变故,于是在等待凤

阳王前来的一个多时辰里,他前前后后让身边的侍从王宜从凤清宫到永和门来回跑了好几趟,直到快接近寅时时分,

才终于盼到了凤阳王的出现,并且从王宜口中明确得知应太傅果然没有同他一起回来,这让凤骁之一颗心起伏不定,

却又强自按捺一直等到凤阳王前来。

杨宗月一进凤清宫便由凤骁之亲自迎了进去,他也见到了凤骁之一脸担忧的神色,心知他定是在担心应皇天的下落,

当即也不说多余的话,只把一路在外的情形一一告诉了凤骁之,这中间虽隐去了宝儿的一段,但仍然提到了花老爷和

季言,一番话并无多加修饰,只是将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可凤骁之却越听眉头攒得越紧,当他听到在镡城城门口

应皇天被天香阁的人带走之时忍不住在案几上重重拍了一掌,杨宗月见状起身便欲下跪请罪,却被凤骁之一把扶住了

“凤阳王,你说的这些事朕已经明白了,这一切全不怪凤阳王,天香阁用镡城的百姓来威胁你跟应太傅,即便是朕在

可能也一样无能为力,如今凤阳王能安然归来已是一桩幸事,连日来凤阳王你也辛苦了,太傅的事明日朕再同凤阳王

一起设法想对策解救,可好?”凤骁之这时的心显然很乱,他一时间听杨宗月说这么多事还没能完全消化,并且又听

说应皇天术力未复又添新伤,心里也不由恨起那个张德方来,但因张德方所为皆可能出自他母后的命令,这让凤骁之

尤其觉得困扰,心中怎么也想不定该如何对付,于是便说出了这一番话来。

“臣明白。”杨宗月顺着凤骁之的话欠身道,随即抬眸看着眼前一脸担忧的凤王,“那么臣便先回府了,应太傅的事

陛下无需多虑,他落在天香公主的手里,不至于会出太大的事,倒是太后那边……”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语气一转

又道,“寿宴将至,请陛下要多加留意才是。”

凤骁之一听便知他意,遂点头道,“朕心中有数。”说罢他想到殿外的罗青,又道,“罗青这次功劳不小,不过今夜

着实已经太晚了,朕就先不见他了,至于镡城的事,凤阳王遇刺之事非同小可,朕明日便会下旨全权交予他彻查此案

,凤阳王你看可好?”

杨宗月自然不会反对,答道,“罗青臣向来信得过,这件案子不仅仅是针对臣,臣觉得跟应太傅必然也有很大的关联

,况且当时应太傅的行踪臣只透露过给陛下,只怕有些内幕即便是罗青亲自过问也会有诸多不便,这一点还请陛下定

夺。”

凤骁之心中暗自一凛,视线掠过杨宗月微垂的眼眸,眼前的男子神情自若,波澜无惊地在他面前说出这番话来,他身

为凤阳王,朝中之事自是瞒不过他的,他怀疑的人想必跟自己不谋而合,但这么多年来,凤骁之从未见过他动怒,他

总是以无比从容的姿态在大凤和开明国两派人之间周旋,事不沾己则罢,若一旦遇上了也能巧妙化解,点尘不沾,半

个人不得罪,朝中少有人能够做到这个地步,他未登帝之前他的太傅就曾跟他分析过凤阳王这个人,可他也记得应皇

天也曾说起过,若这个人一旦要做些什么,是极少有人能阻止的,好在杨氏一族世代只以守护大凤为目的,虽非皇族

,但血脉相连,是杨家每一个人一出世便会继承的诺言,他们皆是重守承诺之人,从不轻举妄动,这就是杨宗月之所

以保持中立的原因之一,自古以来位高权重的臣子皆被君主所忌惮,或由于树大招风,或因得意忘形,但若无一丝风

吹草动,旁人又怎能有所撼动,杨宗月身为杨氏一员,本身战功无数,除了凤王之外兵权几乎是他一手掌握,但他只

为守护大凤,不仅仅是由于祖制的缘故,更在于另一个只有每一代大凤君王和凤阳王亲王爵号继承人才知道的秘密在

内,凤骁之知道他定会为大凤尽忠,对他也有带着一种尊敬和信任,但这时杨宗月的寥寥数语,却让凤骁之第一次感

推书 20234-08-22 :帝月记 下——天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