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般的遥远啊。
自弘啸两岁那年她搬入这列为宫中禁区的止静堂,与世隔绝之后,便只能在每年弘啸来宗祠太庙拜祭先祖时,才能偷
偷地在帷幕后头见上他一面,纵然心中想弘啸想得几欲发狂,也只能在梦中才能将他拥在怀中,呼唤一声我的娇
儿......
森森碧树之间拂过一阵从海子边吹来的风,带着烟波浩渺的水气,湿润了她的双眼,强耐着心中的酸楚,慧妃又低声
向周瑾问道:“啸儿,他现在过可好么,有没有高了些?有没有壮了些?身子可康泰么?身边跟着伺候的人可得用么
?”
周瑾眼角也有些湿了,忙安慰道:“娘娘放一万个心,十三爷什么都好着呢,人也愈发长得清秀俊雅,学问又有大
进......我冷眼在旁瞧着,皇上这十五个儿子里头,十三爷可算是最出挑儿的了,也难怪皇上喜爱。”
“皇上......皇上待啸儿还好么?”慧妃眉心微蹙,带起了一丝颦纹,本就清丽绝艳的脸庞平添了些许朦胧之感,仿
如清晨的幽谷中一朵在薄雾里若隐若现的百合。
周瑾微微一笑道:“皇上面儿上待十三爷很是严厉,不过,皇上向来如此,待越是喜爱的儿子,便越是严厉。”
慧妃悠悠叹道:“可怜我的啸儿没有母亲在身边儿扶持疼爱,在这后宫生存几多不易。我倒宁愿他平平凡凡的,能够
安宁幸福的过完他这一生,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娘娘怎么能这么容易就心满意足了呢?”周瑾悄悄背转身子拭去了眼角涌出来的泪,含着笑道:“我这儿可还有一
个更好的消息还没有说哪!”
“还有比这更好的消息吗?”慧妃神情里带着嗟讶,突然心头一震,双目直视着周瑾,沉声问道:“瑾儿,难道你是
说......”
“在娘娘心里头,还有什么事儿比十三爷更重要呢,我这第二个好消息,自然就是娘娘心心念念想要找的那个人的消
息。”周瑾端起竹几上的古藤杯,轻抿了一口茶,这才接着道:“十三爷此番回宫带回来一块夔龙玉佩,我一瞧就觉
得和娘娘手绘给我的那幅图上的玉像象的很,便向十三爷索了细瞧,竟是大小色泽形状雕纹分毫不差。”
周瑾话还没有说完,慧妃已是不由自主的浑身颤抖了起来,倾过身子紧紧攥住周瑾的手问道:“瑾儿,那块玉佩现在
何处?那个给啸儿玉佩的人又在哪里?”
“娘娘,那块玉佩十三爷已是呈给了皇上,”周瑾瞧了一眼慧妃,似有一丝的迟疑,片刻才道:“那个人,我问过了
十三爷,据说是二十四五岁的青年男子,名字便叫做骆开元。不过,好像是朝庭现正通辑的一个帮派的帮主,我怕十
三爷起疑心,是以也没敢多问。”
“苍天啊...他若能活到现在...到今年便刚巧是二十四岁啊...”慧妃已经完全沉湎在回忆中,脸上似喜似悲,面颊上
不断的有温热的泪珠儿滚落,滑过嘴角是那么的酸涩难言,口中喃喃自语道:“......真的是你吗......”
22 许愿
湖边。
入夜,满心惆怅的瓜尔佳.淇薇又漫步来到这熟悉的湖边。入宫的头一夜,她曾在这里,遇到那个让她第一次有些倾心
的男子,只是今日她才发现这个人,并不是已去求了指婚的三阿哥弘渊,而是......
淇薇十分落莫的在一块湖石旁坐了下来,除下了袜子,一如那晚般将自己的一双玉足浸在冰凉的湖水中。一样平静的
湖水,一样如丝的垂柳,一样如画的月夜......
只是,她的心境,和才入宫时相比却已是大相庭径。曾几何时,她不惜狠下心抛却儿女情谊费尽心机欲去争取那无上
的尊荣,而今,却将两手空空。这是何等讽剌的结局啊,难道这命运真的有如天意般不可违抗吗......
正在胡思乱想,万般懊恼之中,身后却传来一阵窸窣轻缓的脚步声,淇薇回头一望,来者却是同为钟粹宫秀女的钮祜
禄.雅元小主,手中还提着一个小竹篮。
两人乍一相逢,俱是愣了一愣,淇薇瞧雅元脸上带有哀容,略一思索便已知晓个中缘由,忙穿上鞋袜迎了上去,柔声
道:“原来是雅元小主,都已经这么晚了,还到湖边来,是来凭悼你那侍女小念儿的吧?”
“是啊...”雅元临风立在湖边,看着那深邃一眼望不到底的湖水,幽幽的道:“今儿是她的头七,在这宫里,我都不
能好好儿的发送她一回,只能在这湖边为她上一柱香,聊表心意罢了。”
说罢,便从手中的竹篮中取出一把细香,蹲下身子一根根细心的插在柳树的周围的土壤中,然后默默地在湖石上坐了
下来。
一阵晚风掠湖而过,不远处的宫殿楼阁在摇曳不定的昏黄宫灯下影影绰绰,万千的柳丝随风飘荡着,和着水声沙沙刷
刷澹澹泊泊响成一片。
淇薇在脑海中苦苦思索小念儿的模样,却再也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是一个瘦瘦小小,说起话来却很是伶俐的女孩子
,眉心好似还有一粒红色如梅花般的痣,便上前好言劝慰道:“人都去了,还该节哀保重身体为是,小念儿如若泉下
有知,也必定欣慰的。”
“多谢妹妹,如今我心里头已是好过些了。”小念儿遭逢不幸后的这七天,雅元心中虽还是为着念儿哀愁,但和八阿
哥感情渐近,心情却已是好了许多。
雅元转头瞧见淇薇面容中也似有忧愁,不禁开口问道:“淇薇,那你又是为了什么这会子还在这湖边呢?”
“啊...我?”淇薇不防雅元问着自己,不由得略微一怔,却不回答反而问道:“雅元,我听说你要被指给八阿哥了,
你心中可欢喜么?你...爱他吗?”
雅元拉着淇薇在自个儿身边坐了下来,想起八阿哥弘笙不由得一双眸子如同这天上最璀璨的星星一般的明亮,望着淇
薇缓缓儿道:“你或许不知道,一开始我最爱的并不是八阿哥,而是另外的一个人,那个时候我真的好傻。但八阿哥
至始至终都没有介意,一直那么爱我。”
雅元心中充盈着爱意,遥望着飞云轩的方向,继续道:“他曾经对我说过,如果没有相等的爱,那么他就会多爱我一
些......如今,我虽然还没有很爱他,但以后我一定会爱他如他爱我一般。所以,我心里欢喜得很。”
淇薇心中似有所动,将一根柳条儿轻轻绕在手指间,忍不住出声相询道:“雅元姐姐,你出身门第如此尊贵,难道你
就没有想过......”
“如果说富贵于我如浮云可能是虚伪了一些,”雅元淡淡一笑,一双点星般的亮眸灼灼的望着淇薇,柔声道:“但是
,每个人心中所求各有不同,于我,只求一份恬静平和、从容真爱的生活。后宫争宠,非我所喜。”
淇薇脸上微微一红,忙轻咳了一声掩饰过去。
“在你面前我自称姐姐,若话说的重了些,你不要见怪。”雅元瞧着淇薇的脸色,寓意深长地道:“其实在钟粹宫,
你和汀爽小主、琉珈小主那些个事儿,我虽不能说全然了悟于心,但在旁冷眼瞧着,也颇能看出一些端睨。”
淇薇脸色一变再变,正欲张口说话,被雅元止住了,“你先别急,听我说完。”
“我自进宫便没想过要参与任何的争斗,也许是旁观者清吧,有些事情,我这局外人反而能看得更清透些。”雅元顿
了一顿,又道:“我也听说你可能要被指给三阿哥,别的我也无话,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但你后头还有好长的
路要走,好多的日子要过,你也是极聪明的女孩子,话已至此,想必不用我再提点什么了吧。”
淇薇缓缓起身,望着夜风吹拂原来平静的湖水波起了一阵涟漪,一圈又一圈无休无止的泛了开去。顿时,苦、忧、悔
、涩、痛一齐涌上心头,犹如倒翻了五味杂瓶似的什么滋味都有。
深吸了一口气,淇薇瞧了雅元一眼,极力用平静的口吻道:“你或许说的都对,但,我与你际遇不同,这就注定了我
们的路...也不同...”
天音阁
夜已很深了,弘啸还伏在书案前忙着给他自己和弘远补这些日子以来落下的功课,可是思绪不定的他老是要想起早间
见皇阿玛以及后来瑾姑姑问他话儿的情形。想着瑾姑姑怎么会认得那块玉佩,想着那骆开元到底和阿玛有什么关系,
想着瑾姑姑怎么也对骆开元好似特别关心......是以两本课窗本子直到现在还没有眷完。
弘啸心头一阵烦乱,索性搁下笔摇着微微发酸的胳膊踱出了房门,站在滴水檐前深深吸了一口带着一丝寒意的空气,
顿时一扫心中杂念,觉得空澄明爽了许多。当下也不回屋,只在房前长满青苔的小径上慢慢散着步。
突然之间发现,平日总不离身边左右的弘远今天好似都没有见上几面,弘啸不由得暗自猜度着,咦...这个人...跑到
哪里去了...难道他又...那个...
正想着,弘远已是“咚咚咚”一路跑了过来,手中还捧着一只青瓷攒花的大海碗,也不知里头盛了什么,冒着热腾腾
的气,一阵风似的从弘啸身边刮过,直冲进了屋。
弘啸忙跟进了屋,失笑道:“哥,你干嘛呢,就后头有人追杀也没见你跑得这么急的呀?”
“哎,碗儿太烫手!”弘远匆匆将大海碗搁在桌面儿上,一边蹙着眉两手捏着耳垂子直跳脚,一边呼唤道:“十三,
是我亲自做的饺子,快过来趁热吃吧。”
弘啸便凑过来瞧,只见这青瓷攒花的大海碗里热气腾腾的白汤面儿上沉沉浮浮着十几只奇形怪状的东西。说是饺子吧
,可又有几只圆得有些像元宵,说是元宵吧,可有只又不算很圆,长得有些扁扁歪歪的。
弘啸忍不住“卟哧”一笑,指着那碗“饺子”道:“哥,你说这是你亲自做的什么东西?我怎么瞧不出来?”
弘远一把将弘啸拉着在身边坐了下来,怪不好意思的摸着头笑道:“是做的难看了点,不过我弄了很久,这一碗已算
是长得最像饺子的啦,你别管那么多,吃就是了嘛。”
弘啸双手捧着碗,含着笑问道:“可是,哥,干嘛要你亲自动手做呢?怕我饿着,让宫女拿些点心来就是了。”
弘远伏在桌子上,一只手支着头,侧着脸看着弘啸微微笑道:“算是帮你补过生日嘛,今年是你的十六岁生日呢,可
惜你生辰那天我们还在洪水中飘着,后头也忙,都没帮你好好过,今儿是回来第一天,帮你补上。”
“哥......”弘啸明亮如星的眸子似乎被蒸腾的热气蒙上了一层水雾,望着弘远,满心是说不出的感激与感动,一时
竟说不出话儿来。
“十三,别光看我呀,快吃,尝尝我的手艺如何?”弘远帮着吹了一口热气,又笑眯眯的道:“本来我准备晚饭时做
几个小菜来着,结果,做出来的东西连我自己吃了都想吐...后来我又想给你做碗面条儿,面条绵绵长长、长长寿寿的
,也可以讨个好口彩,只可惜——”
说着,弘远举出左手包扎得像罗卜似的食指,嘟着嘴道:“那面条儿我只能切到手指那么粗,想再切细些,结果把自
己手指给切了,你瞧!”
“笨蛋啊!没本事就没逞这个能嘛!”弘啸拉过弘远的手瞧着,好不心疼,“下次可千万别再弄这个啦,你就端碗白
水我喝,我也是领情的。”
弘远才不在乎手指头上这一点点小伤小痛的,瞧着弘啸吃着自已做的饺子,心里头甭提有多满足,笑得眼睛都眯成了
一条缝儿。
“哥,你肯定也饿了吧,一起来吃啊。”弘啸说着便把碗推了过来。
“我不饿,”弘远又把碗推了回去,笑得好不暧昧,“你也算读了不少书,难道就没有听过‘秀色可餐’?难怪孔子
他老人家说什么‘近朱者赤’,你个小样儿跟我一起睡了这些个日子,居然也长得愈发亭秀了起来。唉,早知道,从
小就该让你和我一处睡,还指不定现在会长得有多俊呢。”
“就知道你憋不住,一时半刻的一定会说出些不正经的话儿来!”弘啸往弘远那受伤的手指头上狠狠的弹了一记,痛
得他“嗷嗷”叫唤了一声。
正闹着,弘啸突然从饺子中咬到一小块硬物,忙吐出来瞧时,却是一粒小小的生豆子,便疑惑的问道:“哥,这是什
么?”
弘远一边儿蹙着眉甩着手指头,一边儿答道:“十三,这是缘豆!吃到了便是你的运气,可以许上一个愿哪,你想许
什么?”
弘啸正一边儿吃着一边儿想着要许什么愿,不想又吃出一粒缘豆来,当即忍不住笑道:“哥,看来我的运气实在太好
,这样可以许两个愿了么?”
弘远也笑了,“我怕你吃不到嘛,这才多放了几粒......”
弘啸淡淡一笑,搁下了碗起身来到窗前,推开了窗仰望如湛蓝丝绒般的天幕。此时风清云淡,一轮清澈如水洗过一样
的月儿高高的悬在中天,疏密不等的群星在无边无际的银河中神秘的眨着眼,挑动着埋在他心底最隐秘的那根弦。
弘远静静的站在弘啸的身后,轻声问道:“十三,你在想什么呢?”
弘啸伸出手指向天穹那最亮的一颗星,心潮无比澎湃地道:“哥,天上那颗最亮的星星,一定就是我的娘亲!你看,
它在不停的向我眨着眼睛呢。额娘,你现在是天上的仙女吗,为什么从不来瞧瞧你的啸儿呢,我好想你啊......我在
许愿,你听得到吗,今晚到我的梦中来,让你的儿子看你一眼吧,额娘......”
“十三,”弘远轻轻从身后的抱住弘啸,一起仰望那遥远的星空,缓缓的道:“你额娘一定每时每刻都在天上关注着
你,默默的为你祝福,若她天上有灵,知道你有我照顾着,一定会安心的。”
瞧着弘啸有些伤感,弘远又打趣道:“你个小样儿,你说我容易么,自小又当爹又当妈的,把你拉扯的这么大,你第
二个愿是不是要许给我......”
话还没有说完,弘啸突然转过身子一把将弘远紧紧的抱住,喃喃道:“哥,幸亏有你......”
弘远便也不再多话,只用力地拥他在怀里。窗外,轻柔妩媚得薄纱似的月光朦朦胧胧的洒落下来,将一切都模模糊糊
的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晕,那似幽似明的感情都悄然无声地沐浴在这如画般的月夜中。
飞云轩。
清晨,天地间草木的清新之气合着湖边浩渺水气弥漫在整个飞云轩,好不让人心旷神怡。
雅元带着贴身侍女棠儿漫步在钓鱼台上,远处楼台亭阁,红墙黄瓦飞檐卷翘的倒影在湖面上荡漾晃动着,点映着耀目
的阳光洒在湖面上的粼粼金波。
“雅元,”八阿哥弘笙提着袍角扶栏上阶,微笑着道:“怎么大清早过来也不预先知会我一声,也好让我去接你。”
雅元瞧弘笙穿了一件米色江宁丝绸袍,外套着天青直地纱绣洋金行龙褂,腰间系着白玉丝绦团龙纽带,脚踏一双青缎
凉里皂靴,不由得咦了一声道:“怎么,八阿哥今日要出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