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还要去好几天。”弘笙和雅元并肩站在雕花玉栏杆前,道:“六哥祺贝勒允嘉在百花山新购了一处庄子,邀了
我们几位阿哥一起去山上打猎。”
“啊!”雅元微皱了皱眉,轻叹道:“可是,没几天就是册封大典了,皇上的指婚也会在同一天下旨的呀。”
“你放心!”弘笙侧着头望着雅元,柔声道:“还有四天,我一定会及时赶回来的,这是我们的大日子,我怎么会缺
席呢?六哥年前的寿辰我已是因故没去,这回再不去也不好意思的。怎么,不舍得我走啊?”
雅元脸蛋微微一红,啐道:“哪儿学来这些没正经的话儿。”说着又正容道:“弘笙,皇上那儿,你去说了没?”
“我去问过琳贵妃娘娘了,弘洋还没有去求皇上将娉婷公主指给他,若我先去求了皇上将你指婚给我好像不太好。”
弘笙望了一眼脸色红润的雅元,轻声笑道:“你若着急,我立马就去。”
“我哪有着急啊?!”雅元脸色更是如盛开的桃花般,又嗔又娇,极是艳丽无比。把个弘笙都瞧的痴了,忘情的抓住
雅元的手道:“雅元,等我回来我们就挑个好日子成亲,好不好?”
雅元含羞不语,半晌,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倒把弘笙给急坏了,忙问道:“雅元,好是不好,你倒是给个话儿呀?”
雅元不好意思的垂着头,声音犹如细蚊轻哼的道:“...人家...没有摇头...就是点头了啦...”
但这声音实在是太轻,就算弘笙已是侧耳细听,还是没能听得清楚,一时,两个人你瞧着我,我瞧着你,俱是尴尬无
比。
还是雅元的贴身侍女棠儿在旁笑眯眯的道:“八阿哥,我家小姐是说她没有摇头,就是点头应允啦。”
“雅元,你真好。”弘笙目光深情款款的望着雅元,满心感激的道:“幸福来得如此突然,真像是在做梦一般,我还
真是有些个舍不得走了,祺贝勒这邀请还真是来得不是时候啊。”
雅元忍不住“卟哧”一笑,“你可是自己说的,才去几天的啊,到时候如果赶不回来,我可不依的!”
“遵懿旨!”
一阵温馨欢快的笑声随着那清晨的微风,直飞出去很远,很远。
23 纂位阴谋
百花山,六贝勒府。
碧沉沉郁苍苍的百花山半腰处巍峨矗立着一座簇新气派的山庄,当今皇上胤顼御笔亲书的匾额悬在五楹抱厦门的正中
,显示了这山庄主人与众不同的亲贵身份。高高的仿宫墙将府邸与周遭完全隔绝了开来,时不时的还能见到一队队巡
卫的家仆举着灯笼绕着贝勒府来回巡弋。
八阿哥弘笙才一下马,坐在门洞里头的太监们便纷纷迎了出来,领头的大太监秦三儿极熟练地打了个千儿,五官都笑
得皱到了一处,说道:“好我的八爷哩,可把你给等来了,贝勒爷都念叨了好几回。”
弘笙听着里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不甚清晰的急弦繁管之音,便笑着问道:“这会子都有谁来了,贝勒爷在里头听戏么
?”
秦三儿哈着腰在前头引着路,一边儿答道:“六阿哥弘飞,九阿哥弘斌,十四阿哥弘维都在里头,棣亲王和简郡王原
说也要来,后又被皇上宣进了宫不能来了。”
正说着两人已是踏上了正厅的台阶,只见正厅里十几盏绣球宫灯照得满庭如同白昼,济济攘攘的在正中摆开了三桌席
面,一时是绛烛高烧、酒樽溢香。
几位阿哥贝勒爷都坐在首席,一大群清客相公们散坐在下头相陪着听戏说笑话儿。数十个丫头侍妾把酒奉盏在旁侍候
着,满厅的明琅玉佩珠动翠摇,对面的楼台上坐着十几个戏子,箫管弦鼓一应俱全正奏着小调,看上去好不酣畅热闹
。
祺贝勒弘嘉睨眼瞧见八阿哥弘笙进来,忙笑着把他一把拽了过来,嘴里呼着浓浓的酒气道:“好你个老八,上回我摆
寿筵你不来,今儿个又迟到,来来来,罚酒三杯!”
旁边的几位阿哥们也起哄着,硬是灌了不太会喝酒的弘笙三大杯,这才放他坐了下来。
这时弘嘉身边的大太监匆匆进来附着耳和贝勒爷说了几句,弘嘉听罢便不动声色的起身拱手道:“真是不好意思,我
这东道主暂且要失陪一下,府里来了一个远亲,我这便去应酬一下,去去就回。”说罢踅转身就去了。
在弘嘉离去片刻之后,清客相公们中也有一个穿着一袭藏蓝长袍的青年悄悄离了席,却没有引起周围任何人的留意。
这时,酒席之上几位阿哥贝勒王爷们谈的都是什么鸭子张的料器鼻烟壶做得地道精细、紫云斋的什么古旧唱本举世存
珍、胡家店的什么膏药烟料最是极品之类的话题。弘笙对这些个是一概不感兴趣,只在旁随口敷衍着,心中却闷闷的
想着雅元,不知不觉间便多喝了几杯,一时内急便起身离席往院子里头来。
抄手游廊上,祺贝勒和一个蓝袍青年正一边说着话儿一边转过廊角,其中几段支离破碎的话儿随风吹进了不远处弘笙
的耳中。
“......宫里那晚......那个眉心带痣的小宫女.....这种事......不能......”
弘笙突然感到有什么不对,好似心中有一件事却再也想不起来,正蹙眉苦思着,墙外的森林中刮来一阵阴飕飕的冷风
,吹得弘笙心头一激打了个冷颤,脑中终于清晰的回忆起了一段不久之前发生的事,顿时惊得他酒意全无,怔怔地望
着祺贝勒远去的身影,眼中不由自主的蒙上了一层阴霾。
百花山。
大厅之中还是灯红酒绿,一片的花天酒地,弘笙却没了心情,早早儿的便辞了出来。此刻,躺在贝勒府的东厢的客房
内,两眼望着湖蓝刻丝泥金银的丝帷帐顶心神一阵恍惚。
六贝勒弘嘉口中那个宫中的小宫女必是指雅元以前的贴身侍女小念儿无疑了,因为小念儿的眉心便有着一粒梅花般的
红痣......弘笙不由得回想起那天早晨他的好友一等侍卫阿砺告诉他的话:小念儿其实是先被勒死,才被人丢在湖里
面的,并不是溺毙而亡。
那么,前朝废太子胤沂的独子祺贝勒弘嘉在这件事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宫女又会因为什么原因
让他要下此毒手呢?除非......除非那天晚上她见到了一些不该见到的人,或者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话儿......
弘笙越想越是心寒,小念儿溺毙这件事除了他和雅元,宫里头都没有别的人会留意到,但这极小的事儿背后说不定便
有着一个天大的阴谋!
窗外又传来一阵铛铛啷啷的锣鼓声,夹杂着箫篁齐鸣丝竹聒耳,直烦燥得弘笙的心中如浸在浊油中那样混混沌沌黏黏
糊糊的想不成事情。便索性翻身而起,踱步出了房门,信步穿过一带座落着几间矮房茅屋的花果园子,前面,就是六
贝勒弘嘉的书房。
此刻,书房内点着灯,远远的透过纱窗可以看到六贝勒正负着手,不停的在窗前走来走去,好似正为什么事而焦虑着
。
这时,书房外的游廊子上走来一个蓝袍青年,面目依稀便是日间和六贝勒在一起说话的那个男子,只见他敲了敲书房
的门,六贝勒便应声出来,两人低头短促的交谈了几句便一起往东院的角门走去。
弘笙心中一动,不由自主的便悄悄跟了上去。没想到六贝勒两人却一路出了山庄,径直往山上走去,弘笙毫不犹豫的
也跟了上去。
夜色如水,山上遍种了槐杨榆树、老桧松柏,茂密的枝叶蔚蔚连绵遮住了天上的一轮明月,显得林子一片乌沉沉阴森
森的,幽静而又深邃。
才走了几步前面两个人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弘笙忙一个闪身躲在一棵老槐树的后头,还好那两个人只是停下来又说了
几句话儿又接着往山上走去,并没有发现后头跟着的弘笙。弘笙便也加倍小心,只远远的跟在后头。
越往山上,树林子越密,各种树木的枝干杈桠交错或如虬龙夭矫,或如蟠螭相结,盘亘着如同一片深紫的霭雾直绵延
到山顶。不时有成群的乌鸦、老颧之类的鸟受了什么惊似的突兀地从密林中呼啦啦地飞出来,搅得树叶纷落一片。
弘笙一颗心也一直提在半空中,直跟的气喘吁吁却不敢落下太多,怕在黑魊魊的林子失去六贝勒他们的踪迹。心中很
是不明白这两个人有什么事干什么不在山庄里头说,半夜三更的居然来爬山。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终于爬到了山顶,深夜的山风呼啸着掠林而过,吹得松林和杂树一阵摇动,满林子的树叶都猎猎
颤抖,卷起阵阵海啸一般的松涛声,在这山峰之巅,显得格外空灵幽远。
前面的两人在一颗松柏下停住了脚步,六贝勒弘嘉突然回过头,沉声道:“后面这位仁兄,都已经跟到了山顶了,你
还不现身么?”
弘笙心头突地一跳,迟疑片刻便从一颗榆树后头缓缓走了出来,沉稳冷静的道:“六哥,原来你早知道是我跟来了?
”
“是你!老八!”弘嘉似乎没料到是他,也是吃了一惊,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目光,冷哼了一声道:“弘笙,你难道
不知道,有时候好奇心太强也是一个最最要不得的坏习惯啊!”
“多谢六哥指点,”弘笙明知不妥却还是上前一步,忍不住问道:“我就想问六哥一个问题,八天之前的这个时候,
你在哪里?还盼你如实告诉我!”
“八天之前?”允嘉略一沉思,不由得耸然动容,望着弘笙嘿嘿冷笑道:“老八,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啊,我还真是小
瞧你了。”
“那六哥你就是承认了?!”弘笙脑海中浮现出小念儿惨死的尸体,和雅元那悲痛欲绝的样子,双眼冒着熊熊的怒火
,直逼视着允嘉,吼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残忍?为什么要杀死一个无辜的宫女?!”
“老八,你也不要怪我,这可是你自寻死路!这些问题你到地底下自然会有人告诉你。”允嘉阴恻恻的笑着,声音如
同从地狱中传来般的寒冷。在这一瞬间,他已是动了杀机,一步步向弘笙逼近。
弘笙浑身汗毛乍起,紧握着的掌心已是沁出了细细的一层汗,一步一步直退到山顶的孤峭得刀切似的悬崖边上。一不
小心踢到了一块山石,那石头无声无息的跌落山谷,久久都没有回音。
弘笙回头一望,只见这万丈深渊于一片晕暗中漫漫云涌如波状起伏,几株临崖的松柏在云下如深水中的水藻般飘浮荡
动,不由得心中一凛。现在的情形他已是无路可退,唯今之计只有制服眼前的两个人然后夺路下山,尽量躲过追杀迅
速回京将此事上奏皇阿玛。
“老八,你不用再看了,这里就是你的葬生之地!”弘嘉说罢,突然扬头向一棵榆树道:“黑风,这回你总该搞得定
了吧!”
话音未落,一个全身黑衣还蒙着面的男子已是从树上探出头来,手中握着一张银色的小弓,一支箭已在弦上。
还没等在场的三个人看清楚,那支银色的小箭已如一道银色的闪电破空而来。弘笙慌忙后退几步拧身躲避,不妨旁边
的六贝勒借机斜刺刺里冲上一步双掌齐发用力一推,弘笙顿时被推得又退了好几步,脚下一滑,只来得及惨叫一声,
身子便已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向悬崖下摔去。
弘嘉立在崖边,冷冷地看着他的身影从云层中笔直地坠落下去,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变成一粒看不
见的尘埃,被山谷中的一阵飙风吹得无影无踪。
黑风收起了弓箭,悄无声息的从树上跳了下来,缓缓走到六贝勒的身边,一起望着这云海弥漫的深谷,沉声道:“贝
勒爷,这一回你是不是下手太急了些,依我看八阿哥就知道了那小宫女死于我们之手,也未必知道别的事儿。现在他
在你的山庄出了事,对你可是有些个不利啊。”
弘嘉轻轻转动着自己左手拇指上那枚玛瑙玉的大板指,不带一丝感情地道:“宁可错杀,不可错漏!你我所议之事何
等重要,岂可有些微的疏乎,想要不出乱子,就必须灭口!”
说着又哼了一声道:“老八是因为夜来兴致太好,独自出来爬山这才意外摔死在山脚下,并不是死在我庄子里头,谁
又敢随便猜疑到我的身上来?!皇上要怪罪下来,我也就至多领个不是,回府闭门思过而已。”
说罢转头向一旁的蓝袍青年道:“文亭,你先回去布置一下,在我还没有回庄之前,切勿让人发现老八已经不在山庄
里头。”文亭轻轻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待文亭走远,黑风这才缓缓除下了蒙在脸上的黑色面纱,面纱之下是一张年约二十出头削瘦清秀的脸,一双贼亮的眼
睛嵌在脸上精光四射。
允嘉沉着脸下垂着眼睑一眨不眨的凝视着他,说道:“邱雨凉,老十一和老十三这两位你之前可是给我拍胸口保证的
,这会子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邱雨凉无可奈何的叹道:“那日眼看就要得手,怎料斜刺里杀出个K帮首领骆开元和他的一票兄弟,硬生生的坏了我的
好事,之后那骆开元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派手下人明的暗的好几路一起护送那两位阿哥,真是活见鬼了,难
道他被朝庭招安了?!”
弘嘉微摇了摇头,也是有些困惑不解,说道:“并没有,通辑海捕文书依然下着。这两位小爷倒也真够本事的,居然
能够请得动这江湖上的头号枭雄!”
说罢叹着气目视着邱雨凉道:“可惜,失去了一次最好的机会!在宫里头诸事都太不方便了,就像上回那个宫女,你
我如此机密居然还是被老八给知道了。明日你回了宫,可得小心行事,那两位小爷毕竟在外头见过你,也听过你的声
音,万不能让他们瞧出什么纰漏来。”
邱雨凉点头道:“爷放心,这是大清社稷归还原主的大事,雨凉断然不会马虎大意。”
一阵料峭的山风吹得林子一片哗哗作响,弘嘉抬头看了一眼昏暗月光掩映下的天穹,眸子闪烁着阴冷幽暗的光,像极
了飘浮在这苍茫森林中的两团鬼火,缓缓道:“你说得没错,这是大清社稷归还原主的大事!这江山,原本就应该是
我阿玛的......阿玛,那是多仁慈的一位太子,硬生生被胤顼给暗算了!我要夺回我的天下,就必须以牙还牙,以血
还血!”
邱雨凉听他说着这样凶残的话,脸色居然还平静得像刚刚睡醒的孩子,心中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呼啸的山风卷尘而去,松柏和杂树林子翻滚的枝叶波涛也渐渐停息,于是,在这个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万木葱笼的
百花山头,一切又复归万籁俱寂。
钟粹宫。
这正是寅末卯初的时分,天还未亮,卧榻之前那对鹤顶双烛已是燃到了尽头,那幽暗飘忽的烛火强自挣扎着还是在一
阵微风中悄然熄灭,冒出一缕淡淡的青烟萦绕在这昏暗的寝室。
雅元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瞧见八阿哥弘笙进了房来,忙起身惊问道:“弘笙?你怎么今天就已经回来了,不
是说要去二三天的么?”
弘笙站得远远的,微笑着道:“还是放不下你啊,我怕等我回来后就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在我走之前,再来瞧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