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了一步!可是事已至此,也只有继续走下去——与其彼此计较,搞得各自烦恼,倒不如出来干点对大伙儿有益的事
!”
阿衡愣了半晌道:“地下东南、天高西北,天地尚无完体!连师叔都不能完满,何况我们?”
顾峋风看着他道:“是啊,天下事不可求全——就象这月亮,满了之后很快就亏蚀,人啊,也一样!咱们要还烦恼重
重,那寻常百姓望天吃饭,旱涝时节庄稼收成不好饭都吃不饱,一家人难道要愁死——大家都退一步,心放宽些也就
是了。”
阿衡点了点头,道:“那这样子,你们就真的快活了吗?到底什么才是快活呢?”
顾峋风回头拍拍他肩膀,看着他道:“你们这些聪明人都会问这个问题,我是个粗人,也不知想得对不对——你说小
时候饿肚子的时候,有口饭吃就快活了;有的吃了,又觉得有点酒喝才快活;吃穿不愁了,又想有个美人跟自己作伴
才快活——没钱的想有了钱才快活,有钱了又觉得当了官才快活;官作到最大不过像皇甫骏,可是他又嫌有人拘管着
不快活——所以说来说去,快活这个东西,不过是人心里想出来的,跟美酒佳肴、高官厚禄什么的其实没有关系,你
说是不是?”
阿衡点点头,道:“是啊,一箪食一豆羹,人不堪其苦,颜回却不改其乐!就是这个意思!”
顾峋风道:“是啊,好多古圣先贤都这么说——我想人家之所以快活,不是因为有钱有权,得到的有多少;多半是因
为心宽量大,计较得比较少。”
(五)
阿衡道:“不是因为得到得多,而是因为计较得少?”
顾峋风道:“其实人这一辈子,哪有一帆风顺的?作皇上的都不能想怎样就怎样,咱们老百姓就更是什么事都可能遇
到。我觉得这人心啊,就象个筛子——筛子眼大,有什么烦心事很快也就漏过去了;筛子眼小,什么都兜着,不过是
让自己越堵越不透气,等都堵死了这筛子也就废了——于人于己其实都没好处,你说呢?”
阿衡听到这里,不禁默然——自己整天嫌皇甫骏任意所之,没心没肺,可他要真变得跟自己一样细心,两个人互相看
对方不顺眼,还不整天吵架,永无宁日?师叔说得大有道理!既然已无法改变,倒不如干脆接受,坦然面对!
说着话两人回到客栈,赵龙听见脚步声出来,报说一切平安。顾峋风奖勉两句,让他们兄弟回去放心休息;临分手却
对阿衡道:“你方才溺水的时候,最舍不得的是谁?”
阿衡一愣,却见师叔已径自回房了。他脸上一红——师父师叔在他心目中亲如父母,还有一个最舍不得的,还不是皇
甫骏?师父师叔他们三个人在一起,陈先生和师父都那么聪明细致,日常琐碎中要一碗水端平谈何容易?相比之下自
己二人这点小小不快真是自寻烦恼了。
回到房中见皇甫骏并未醒来——睡梦中兀自眉头微蹙,料来一身伤痛并不舒服——阿衡揭开被单,看着他一身伤痕,
心里也自疼惜,又给他抹了一回药,默默在他身畔睡下。
皇甫骏一觉睡到大天亮,睁开眼就见阿衡躺在自己身畔,纯净的睡颜如诗如画,浑不似清醒时那么条理分明让人敬畏
——他自从上回林鸦儿挨了打和阿衡赌气,后来不是为林鸦儿纠缠就是阿衡忙忙碌碌,两人偶尔欢爱也是草草完事,
已经一个来月没尽兴欢好,如今看他如此安谧纯美的秀颜,禁不住伸出手指在他脸颊上轻轻描画,心中柔情无限。
阿衡被他一触睁开眼睛,对上他眼中深情,向他展颜一笑,过去偎进他臂弯里——皇甫骏睡了一大觉精神正好,难得
见他如此温婉柔顺,伸臂抱住了他,便向他额头耳后亲了过来。
两人熟悉彼此,自然是默契之极,一开始阿衡还怕碰了他身上伤处,后来见他勇健依旧,也就放开自己尽情承受。
两人同时达到高潮,只觉快美非常,紧紧贴和在一起谁也舍不得分开。正自无限沉迷,就听门外林鸦儿清脆的声音道
:“干爹,起来吃早饭吧!”
阿衡一惊,抬头看外面天光大亮,确实不早了,忙推了皇甫骏一把,道:“天不早了,起来吧。”皇甫骏被他一紧张
夹得更紧,越发快美过瘾,摁住他道:“别理他,再来一回。”阿衡脸皮薄,低声道:“孩子在门口呢,给他听到怎
么办?”
皇甫骏振声道:“我累得很,你们先去吃饭吧,不用等我。”林鸦儿道:“好吧,洗脸水我打了来,放在门口了。”
听得顾峋风招呼了他一声,林鸦儿蹦蹦跳跳地去了。
皇甫骏看阿衡羞得红扑扑的脸,一边用手指逗弄着他胸前两粒红豆,一边笑道:“行了吧?多少年了,你老这么害羞
!我还想到外头做一回呢!”
阿衡知他异想天开,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都有,惊道:“不成——以后有了鸦儿,不比咱两个,你是当爹的人了,啊
!”给他猛一使劲弄得浑身发颤,不由叫出声来。皇甫骏道:“难道人家有了孩子做爹娘的就不行房了——再说我也
没打算把鸦儿接到家里来住。”
阿衡一愣,道:“不接回家里来?鸦儿这么乖觉,这回又救了你的命,你要收他为义子,那就当众宣布,接回家里住
,也省得学里其他孩子看着你单对他好觉得你偏心!”皇甫骏道:“阿衡,你真想接鸦儿回家?”
阿衡道:“我也想明白了,咱们又没孩子,难得鸦儿聪明伶俐,对你的脾胃,你既然喜欢他,索性就订下名分来——
我原来也不是讨厌鸦儿,是顾及其他孩子!你没有兄弟姐妹不知道,我小时候,娘每次有了好东西都是先给弟弟,然
后给姐姐,最后才轮到我,无论我怎么努力表现,好好读书多干活都没用——你不知道我那时候心里多难过!”
皇甫骏听到这里,怒道:“他们凭什么这样待你?雒纬生得和你一模一样,怎么就独对他好,对你这样不好?”
阿衡知道他误会,道:“我说得不是京里的爹娘——是南边我的养父母,后来因我养父病重,把我卖了给人为奴那家
——后来知道我不是他们亲生,自然不会再怪他们,反而要感激人家养了我十几年;要不是把我卖了,也遇不到我师
父,更加碰不上你!”
皇甫骏道:“那也未必——你考中进士,怎么也能见到我!只不过那样你肯定就更不会让我碰你了——所以我倒要感
激那待你不太好的养父母。”
阿衡一笑,接着道:“可是我小时候不知道,看到爹娘这样偏心,心里就很伤心很难过——你喜欢鸦儿,可他毕竟偷
东西犯规伤了人,你反而独对他好,其他孩子说不定见样学样,也胡乱犯规;或是嘴上不说,心里不服,以后就不好
管了——咱们作师长的,上百个孩子看着咱们,为人行事就不能不持正公允。”
(六)
皇甫骏道:“我倒真没想那么多!”阿衡道:“这回你们俩遇险,到亏得鸦儿聪明大胆,不辞劳苦地来回奔波救你,
咱们索性以此为由正式收他为义子,以后你再对他怎么与众不同也就名正言顺了。”
皇甫骏点点头,亲了他一下道:“阿衡,你比我想得周全!不过鸦儿这个小捣蛋古灵精怪的,跟咱们一起住确实不方
便——嗯,我的义子难道就不能住在学里了?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不能让他这么特殊——顶多每个月接他来
家里住几天,你说呢?”
阿衡点头称是,道:“不错,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回头你也告诉他,做你的义子更要诸事做好,就像顾师叔
说得,靠自己的本事出人头地,那才让人心服口服!别让他侍宠而骄,在同学面前耀武扬威的。”
两人话都说开了,心中自也没了芥蒂,收拾了起来,门口果然放着林鸦儿端来的一盆水。阿衡道:“这孩子实在是聪
明乖觉——也不知道是真懂事,还是为了拜顾师叔为师有意做作!”皇甫骏只因林鸦儿对他脾胃,本能地喜欢他,要
照这孩子以前种种行事,对此也真没底,问道:“你昨晚拦着不想让他拜师,也是为了这个?”
阿衡道:“这孩子都乖成了精了——以他的聪明,要是学好就能干一番大事业,要是不学好也为祸甚大!所以苏东坡
也说“我被聪明误一生,但愿生儿愚且鲁”!如今既拿不准鸦儿的性子,要是再让他学得一身武功无人能比,以后真
犯起邪劲儿来还有谁制得住他——所以我觉得他跟陈先生学医比较好,至少学学陈先生的慈悲心——咱们的孩子,就
是不会武功,以后也是吃穿不愁,他还能吃什么亏不成?”
皇甫骏道:“好吧,反正鸦儿才十二,尽可以从长计议——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还是咱们及时行乐得
好。”说着又在阿衡脸上亲了一口。
阿衡笑着推开他道:“你庄重些吧——鸦儿这么聪明,我这还怕咱俩的事瞒不过他呢,你还这么疯疯癫癫?”皇甫骏
道:“瞒不过就不瞒——峋风和陈湘还不是把小睿养那么大了!回头我跟峋风说说,咱俩的喜事还没办呢——也得赶
紧名正言顺了才行!”
一行人平安回来,没多久梅仙人和周峋鹤也云游归来,于是顾峋风兄弟张罗着,给二人办了喜事——请的都是周若谷
、卢泰等平日常来常往的熟朋友;雒峋亭夫妇不在,顾七是阿衡的师父,顾峋风是皇甫骏的义兄,请周峋鹤主婚,小
两口拜过梅仙人,便算正式成礼!
林鸦儿因遇险时冷静大胆,被皇甫骏正式收为义子,但日常为了上课方便,仍是住在学里——顾峋风既许诺他好好学
习通过正式考核中选,自然事事用心——他本就聪明,自己加意努力,有不会的阿衡和皇甫骏又尽心讲解,各科成绩
很快赶了上来。
哪知不到两个月,却又打起架来,起因乃是一个小“战马”——原来皇甫骏见多识广,给孩子们讲武时说到前朝各种
战船战车,有个叫冯原的孩子心思灵巧,便仿照皇甫骏说得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用木头做了一个会动的小马—
—孩子们无不好奇,大家便争相讨好冯原,将小马借来你玩一天,我玩一天。
可是这一日偏偏小马不见了——那借了小马的孩子说把马给冯原放在床上了,冯原却没有见到,禁不住大叫“谁偷了
我的小马?”众孩听得这个“偷”字,不免对林鸦儿纷纷侧目,有个叫赵磊的孩子心直口快,指着林鸦儿道:“他跟
冯原住一屋,一向手脚就不干净,一定是他偷的——林鸦儿,快拿出来,小马又不是你的!”
林鸦儿大怒,道:“我跟着我干爹出去,真正的大马都骑过,稀罕你们这破小马?”
众孩儿本就对他说起皇甫骏一口一个“干爹”不忿,他又说是“破”小马,当下七嘴八舌,连贬带损。林鸦儿无以自
明,将自己书袋里东西全倒在地上,以示并无小木马;赵磊却道:“说不定你是偷了小马放回你干爹家里了,又来这
样假撇清!”
林鸦儿怒气勃发,扑上去便和赵磊撕打起来——赵磊骠悍,林鸦儿灵巧,平日比赛时就棋逢对手,这一打起来众孩儿
更是四面围观吆喝,等到皇甫骏和孟小山闻声赶过来,两人已滚在地下打得难分难解。
皇甫骏喝道:“这是干什么呢?给我住手!”赵磊被林鸦儿势同疯虎一般地连撕带咬早唬得心怯,闻言赶紧抽身退出
,边退边道:“是他先动的手!”林鸦儿红着眼又扑上来,小山一把捞住,喝道:“林鸦儿,你想干什么?皇甫大哥
,你看他!”
两个孩子都是皇甫骏的心腹爱将,皇甫骏见二人打得鼻青脸肿,衣服也撕扯得乱七八糟,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而赵磊
已经退开,林鸦儿兀自纠缠不休,斥道:“鸦儿,你给我跪下!”林鸦儿满脸是泪,指着赵磊等人道:“他们,他们
诬赖我!”
赵磊见两位师长怒气勃发,一缩头跪了下来。皇甫骏见林鸦儿依旧立而不跪,连自己的话也不听,怒道:“是不是你
先动的手?”林鸦儿叫道:“是他们先诬赖我!”皇甫骏怒道:“我问是不是你先动手打人?”林鸦儿满腹委屈,哭
道:“干爹!”
(七)
皇甫骏素知林鸦儿伶牙俐齿,一般人说不过他;如今不光嘴上不饶人,竟然敢先动手打起人来——前几天刚听阿衡讲
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居然就应在今天!越发恨他不争气,怒道:“你仗着我是你干
爹,你就无法无天了?小山,先打他二十戒尺,带他到惩戒室面壁思过!”
孟小山也看不惯林鸦儿这闹劲,抓住他肩膀使劲一摁,将他摁跪在地上。见林鸦儿百般挣脱哭叫,喝道:“林鸦儿,
你知不知道受罚的规矩?你还不老实?现在是二十五,再闹再加五下——给我拿戒尺来!”
林鸦儿哭道:“是他们先诬赖我!凭什么要我受罚?”孟小山气道:“就凭你不服管!”早有孩子递上戒尺,孟小山
一戒尺向他手臂上抽下,喝道:“再顶嘴再加五下,我看你闹到什么时候——左手伸出来!”
林鸦儿疼得浑身乱颤,拼命哭叫干爹——皇甫骏又心疼又生气,心说你这狡狯孩子,就算准了我心软舍不得管你是不
是——他自从被劫匪绑了大丢面子,心说我再不狠下心来只怕小山都瞧不起我了,这回索性也不躲开了,紧绷着脸冷
冷看着。
十几戒尺打下来,林鸦儿痛楚难当,总算老实下来,哭归哭,却不再大叫“干爹”了。小山打完三十戒尺,带他去惩
戒室面壁罚跪。皇甫骏强压着性子,叫过赵磊问他为什么打架——听几个孩子们说完,叫过那昨天借了小马的孩子,
问他何时把小马放在冯原床上的,为什么不当面还给他?
那孩子支吾半晌,终于给追问出来,原来他昨晚就找不见小马了——今日给冯原追讨,才谎称放在了他床上。众孩儿
登时哗然——皇甫骏心下一惊,且不管冯原和众孩子七嘴八舌,又问他昨天都去过哪些地方,带他去各处找了一遍—
—最后在厨下一位劈柴师傅那问出来,原来是丢到柴堆旁边了——那师傅双腿残疾行走不便,捡到了也不知是谁的。
那孩子承认是自己跑去撒尿时路过柴房丢的,皇甫骏沉下脸,赶紧让小山把林鸦儿叫回来,当众说明经过——众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