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知冤枉了林鸦儿。赵磊不待师傅吩咐,赶紧给林鸦儿道歉。
此事全因那借小马的孩子推托撒谎所致,皇甫骏吩咐责罚他二十戒尺;赵磊没有证据乱栽林鸦儿,也罚戒尺二十下;
另外几个起哄的孩子罚他们轮班替林鸦儿洗衣打饭,照料他半个月,直到林鸦儿手好了为止。
皇甫骏自知错怪了林鸦儿,打发了其他孩子,过去拉住他道:“鸦儿,还疼吗?干爹给你上点药吧。”林鸦儿泪水长
流,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跑。
皇甫骏叫声“鸦儿”,林鸦儿却径自奔回宿舍,把门一关,再不理他。皇甫骏敲不开门,呆立一阵,怏怏而回,拐过
弯却碰见阿衡——阿衡看他垂头丧气的,问清了经过道:“没事,你别找他了,交给我吧。”
当日直到放学,阿衡才命人叫林鸦儿过来。不一刻林鸦儿进来,躬身叫声“雒师傅”,低头站在一边。阿衡只作不知
前情,看着他道:“你脸上怎么了?”叫他走到窗口细看,道:“怎么都肿了?”林鸦儿忙侧头闪避,嗫喏道:“没
事。”
阿衡一皱眉,道:“怎么搞的?”林鸦儿不敢瞒他,道:“中午打架来着。”又赶紧伸出左手给他看:“干爹让孟师
傅责罚过了——打了三十戒尺。”
阿衡看他左手肿得通红透亮,一碰他就哆嗦,拉过来细看道:“怎么没上药?”林鸦儿是跟干爹赌气故意不上药的,
这话却不敢跟他说,只有拼命低头。阿衡取出玉肌凝雪膏给他抹在手上,一边问道:“张妈妈那里又没药了?”
林鸦儿生怕他又去找张妈妈,忙道:“不是!”阿衡道:“那你怎么不上药?”林鸦儿又疼又急又委屈,眼泪险些下
来。阿衡看他小脸涨得通红,便不再追问,接着给他脸上抹药,问道:“为什么打架?”
林鸦儿被他轻柔的手指给自己细细抹药,一点也没碰疼上自己伤处,渐渐安静下来,把经过说了一遍。阿衡点点头道
:“他们诬赖你是他们不对——你一个人,跟他们几个人打的?”林鸦儿道:“就赵磊一个,别人都帮他助威。”阿
衡道:“没人帮你吗?你干爹一直说你人缘很好呢。”
这话可把林鸦儿噎住了——他一向自谓人缘不错,现在想想才发觉自己在裁剪班的女生里人缘还好,跟同班的男孩子
可都一般得很。说话间皇甫骏推门进来,阿衡道:“赵龙说今天顾师叔让人送了一篓阳澄湖的螃蟹过来,我想叫鸦儿
一块儿回去吃。”
皇甫骏喜道:“好啊,阳澄湖的大蟹是天下美味——鸦儿你可有口福了。”林鸦儿对阿衡一向敬畏,虽跟干爹赌气,
当着他的面可不敢发作;何况大半天也不见干爹来找自己,正怕中午给他吃闭门羹惹恼了他——难得雒师傅来转圜,
看在好吃的份上,乖乖答应跟他回家。
阿衡洗手关门,一家三口往回走,这才问道:“知不知道你干爹为什么先打你?”
这可碰到了林鸦儿伤心处——别人诬赖自己也罢了,居然连一向最疼自己的干爹都不问青红皂白,当着人先把自己痛
打了一顿!皇甫骏忙道:“这事怪我——当时看他俩打成那样我就急了,也没顾上听孩子解释。”说着揉了揉他的头
,道:“鸦儿,委屈你了。”
(八)
阿衡看林鸦儿眼里浸出泪来,道:“鸦儿,你觉得干爹打你打得不对?”林鸦儿看了皇甫骏一眼,道:“也没什么不
对——打架本来也该受罚。”阿衡道:“那是怪他罚别人二十,独罚你三十?”
林鸦儿小嘴一扁,显然甚是委屈;却仍是道:“干爹罚我也是二十,是我挣扎顶嘴,被孟师傅加罚了十下。”
皇甫骏道:“阿衡,这事是我太着急,不怪孩子心里委屈。”
阿衡一笑,道:“鸦儿,你瞧你干爹多疼你,唯恐让你受了委屈!他素日总夸你聪明上进——你以前打伤罗裁缝,要
依学里规矩就该重罚之后革出义学,你干爹当时极力担保你本性不坏,替你赔补了所有损失,还认你为义子——他希
望你好好表现,能在大伙儿面前给他争口气!可偏偏看见你跟人打架打得鼻青脸肿,你说他是不是加倍地着急上火?
叫你停手你还不听话,你知道你干爹当时有多生气多伤心?”
皇甫骏自己也没想明白当时为什么发那么大火,被阿衡这一剖析,确实说到自己心里,一伸手握住了他,不知道说什
么好。林鸦儿也耸然动容,回头拉住皇甫骏道:“干爹,您别生我气——我是一直好好学来着,可他们今天都说我是
小偷,把我气急了。”
阿衡道:“他们没有证据就说是你偷的,也难怪你生气——可人家怎么不说别人呢?”他这话轻言慢语,林鸦儿却被
问得一句话也说不出。皇甫骏也怕他这话太重,叫道:“阿衡!”
阿衡看着林鸦儿道:“鸦儿,你是个明理的孩子,师傅也不跟你兜圈子——一个人做过的事,并不是钱财上赔补过了
就算完了——你偷过东西,下次有人丢了东西难免第一个怀疑你!有句古话叫“一次不忠,百次不容”!白布上蹭一
块黑很容易,可要把它洗干净就要费好大力气,也许要洗很多遍——所以先贤才说为人处事要慎始慎终,你明白吗?
”
林鸦儿点点头,道:“可是,我已经做错过了,那我该怎么办?”
阿衡道:“那就要看你自己——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你干爹相信你,师傅相信你;可也有人不相信你——你是愿意
为了相信你的人努力改过,证明自己是好人呢?还是破罐子破摔,证明那些不相信你的人说对了,让相信你的人伤心
失望呢?”
林鸦儿脸色一正,道:“我知道了师傅,我会改好,再难也会改。”皇甫骏一把抱起他道:“好儿子!干爹就知道你
是好样的!”
林鸦儿咧嘴一笑,却跟着“哎哟”一声。皇甫骏一下子想起来,道:“身上也有伤是不是?”好在也快到家了,抱着
他快步走进家门,道:“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
林鸦儿赌着气一下午都没上药,是听见阿衡传唤才匆匆换下撕破的衣服来的,此刻却觉不好意思,道:“身上没什么
事。”皇甫骏道:“解开我看看。”说着直接扭开他衣纽。
林鸦儿推托不过,只好依言解开外衫,皇甫骏看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恨声道:“打成这样还说没事?你看看你—
—既然你没错,为什么不去找管事妈妈把事情说清楚,反而去动手打人?不知道打架要受罚啊?”
林鸦儿低声道:“我当时给他们冤枉,气极了什么也没想。”阿衡看着也觉心疼,道:“你啊——还嫌你干爹不相信
你,你要是相信他,你怎么不去找他帮你澄清事实——光打架有什么用?”边说边翻出玉肌凝雪膏来,道:“顾大侠
最恨仗势欺人,要知道你这么爱打架,看他还肯教你武功!”
林鸦儿一下子呆住,拉住他袍子“扑通”跪在他脚边道:“师傅,我以后不敢打架了——您别跟顾大侠说!”阿衡看
他急得脸红脖子粗,奇道:“你就这么想学武功?”
林鸦儿使劲点头。阿衡道:“为什么?”林鸦儿道:“我学好武功,就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受人欺负了。”阿衡心中
一动,拉起他道:“这次你觉得赵磊他们在欺负你吗?”
林鸦儿垂下眼帘,阿衡道:“别低头,看着我。”林鸦儿小嘴一扁,道:“谁愿意给人冤枉?”阿衡道:“你说得对
——谁也不想给人冤枉!当别人冤枉你时,你是希望大家相信你没偷东西,还是要打得大家都不敢开口?”
林鸦儿一愣,旋即道:“我知道了,就算把他们都打趴下,不敢再说我,可是他们心里未必服气——及时找到小马,
才能让大家认清真相!”
阿衡见他举一反三,赞道:“真聪明!”林鸦儿低头一笑:“师傅,干爹,我明白了——我以后遇上事不会再随便生
气,越生气越容易犯错;应该冷静下来从根上想法子。”
皇甫骏好生高兴,道:“乖!你看雒师傅看事多明白——他也不会武功,可是不光没人欺负他,大家还很敬重他,是
不是?你以后好好学,有事多请教他,回头也考个探花回来。”
林鸦儿不好意思,道:“我哪比得了雒师傅?”阿衡摸摸他的头道:“你这聪明劲只要用到正地方,以后比我们都强
。”回头向皇甫骏道:“你赶紧带他去里头上药吧——手肿成那样都硬挺着,就给你留着呢。”
皇甫骏忙拎了林鸦儿到里屋床上,林鸦儿却一骨碌爬起来,问道:“干爹,我今晚是不是就睡在这里,不用回去了?
”皇甫骏道:“当然。”林鸦儿道:“那我还是先去洗洗再上药——免得把这么漂亮的床铺弄脏了。”
(九)
皇甫骏父子三人其乐融融,越来越和睦不提,这日阿衡二人刚到学里,就碰上梁成学道:“雒师兄,皇甫大哥,不好
了,回春堂起火了!”
阿衡吃了一惊,皇甫骏道:“怎么搞得?陈湘没事吧?”——上个月恒兴银楼的分号开到徐州,一开始官面上和江湖
上黑白两道都要趟开,因此顾氏兄弟都到徐州去了,回春堂只有陈湘在,顾峋风走前曾拜托阿衡和皇甫骏帮忙照应。
梁成学道:“具体情形还不清楚,小山带人先赶过去了,让我留下跟您们说一声。”——皇甫骏心急如焚,转身就走
;阿衡吩咐梁成学盯着学里,也跟着赶到回春堂。
秋日天干物燥,火是夜里从回春堂的后厨烧起来的,当时大家都睡着没人发觉,直到凌晨有人发现时火已顺着风势烧
开来——好在回春堂名声甚佳,有人一声招呼,周围老百姓都拎桶打水来救。阿衡赶到时火头已压住了,他不见陈湘
,拉住小山问道:“陈先生呢?”
周五爷和孟小山正领着人扑熄残火,收拾火场,往旁边一指道:“陈先生被人救出来了,身上没有伤,估计是被烟熏
晕了——皇甫大哥抱他进去了。”
阿衡赶到房中,掀开帘子只见皇甫骏跪在床前,正伏在平躺的陈湘身上——走近些才看见,两个人居然嘴对着嘴深深
吻在一处!
阿衡头脑中“嗡”得一声,一下子愣在当地——他早知道皇甫骏对陈湘素来仰慕,只是没想到他竟如此大胆,趁人家
晕迷做出这种事来。呆愣间就见皇甫骏抬起头来深深吸一口气,跟着又伏到陈湘嘴边。
如是几回过去,陈湘呻吟一声,似乎有了知觉。阿衡回过神来,抢过去叫道:“先生!”皇甫骏满脸通红,抹一把头
上的汗道:“总算醒了!”喘息片刻,又深吸一口气给他渡过去。
阿衡这才知道他是在渡气救人,心中暗暗惭愧。回过头才见另一间房里范臻带着几个医学生正救治其他烧伤的人——
陈湘脸上身上虽然烟熏火燎,但除了有些头发被燎得卷曲,倒真是一点外伤也没有。
大家都在忙,阿衡跟皇甫骏说了两句话,也不好意思再闲着——既然自己不懂医,不如出去看能有什么可干的。退出
去之前却听陈湘悠悠转醒,似乎说了一句什么,皇甫骏也没听清,道:“你说什么?”阿衡赶紧过去,问道:“先生
要什么?”
陈湘睁开眼睛,看了二人一眼,道:“小廷呢?”阿衡见他气虚力弱,半晌才听清他在问:“小廷没事吧?”皇甫骏
道:“小廷是谁?”阿衡南来半年,可是因为不常在回春堂也没听说过这人,道:“先生放心,火场里的人都救出来
了,范臻正带人救治呢。”
皇甫骏道:“你自己这么七死八活的,就别管别人了——好好歇歇吧!峋风才走了半个月,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阿衡听他口不择言,在背后拧了他一把,道:“先生且放宽心,回春堂多年济世救人,一定能得上天庇佑——我出去
问问小廷怎么样了。”
他到隔壁去问范臻,范臻正忙着救一个重伤病人,加上口齿不便,只是摇头说未见;阿衡不好多扰他,到外头问孟小
山,也说不知道这个名字——不过火已扑灭,虽然烧了十几间房,天幸并无人失了性命——受伤的几个人也以轻伤为
主,只有一个杂役被火梁砸到,肩背和半边脸孔烧得血肉模糊,就是范臻着重救治的那一个。
阿衡又问了周五爷和几个常在回春堂的学生,都说不知“小廷”是谁。阿衡估计是陈湘受惊或是昏沉间随口说错了,
看他又昏昏沉沉睡着了,也就跟着料理善后,和周五爷商量着安排灾后诸事。
忙忙碌碌很快到了中午,周婶过来说午饭准备好了,阿衡吩咐大家吃完饭再接着干。自己过来看陈湘,却见他已醒过
来,皇甫骏正扶着他从床上下来,脸上身上的黑迹也都弄干净了——阿衡过去道:“先生要什么?我给您拿。”陈湘
道:“我没什么事,去看看受伤的人。”
阿衡知他慈悲,也就扶着他到隔壁。陈湘转了一圈,看范臻料理得不错,已安排了人给伤员喂食喂水,嘉许了几句,
挥手让他们先去吃饭。他自己却在伤得最重兀自昏晕的那人身边坐下,伸手把上他的脉息。
这时周五爷拎了食盒进来——原来今天刚好是陈湘斋戒的日子,五婶把他吃的素斋单带过来的,道:“先生吃了饭再
忙吧——这次先生虽受了惊,好在毫发无伤,可见先生素日积德行善,功德无量。”陈湘苦笑一声,握住重伤那人手
腕道:“是他救了我的命。”
皇甫骏道:“是吗?”低头细看那人,叹道:“看着年纪不大啊,可惜了这半边脸——就是背后烧伤能治好,这么大
一片疤可去不掉了!”
周五爷道:“这倒不妨,这人是个配军,脸上原本就带着官府刺配的痕迹——只是这人半年来一直在厨下打杂的,昨
夜居然会跑到先生院里——倒恰好救了先生。”
阿衡一皱眉,道:“是个犯过罪的配军?那昨夜突然起火不会跟他有关系吧?要不怎么无缘无故跑到先生院子里?”
周五爷脸色一变,陈湘却摇头道:“不会,他若图谋不轨,又怎会舍命救我?我惊醒后被烟熏得全身发软,动弹不得